第26章 ☆、柒

市裏的5月冷暖适中，大家簡單穿着一身薄衣就能出門逛街。大街小巷除了那一株株碧綠的柳樹外，還有開滿一簇簇蝶花的槐樹。

槐樹在中醫寶典裏記載有防蟲解毒功效。故醫院，小區周圍種有許多槐樹。乍眼一看，黑樹杆綠油葉白蝶花如色彩鮮明的油畫，格外清新醒目。

春季正是槐樹花期，微風徐徐飄來，醫院園子揚起紛紛緋雪，溢出淡淡花香，仰頭眺望，長在樹枝上乳白色的槐花簇，如一只只靈動的蝴蝶密密麻麻層疊一塊，讓人分不清是蝶戀花、還是花戀蝶。

中午的陽光懶洋洋地鋪灑滿地，墜落的瓣葉、油嫩的小尖草給路人身影添置不一樣的顏色，似乎不再陰森森的。小曼走在醫院院道間，映入地面的影子一顫一抖，緊緊跟着腳步前行，我不時回頭往下瞧。

記得小時候，我很喜歡做游戲，特別是影子游戲。短胖的兩只小圓手輕輕合貼，拇指彎曲，食指與中指間裂開一個不小不大的小縫口，無名指與小指交叉合攏。白嫩小臉兩腮透着小紅圈，紅潤小唇咧嘴張開，露出兩棵潔白的小門牙，高興地對小柏說“你看，小狗狗”

小柏盯着地面的‘小狗’，圓圓的黑色小眼珠子隐隐生起點點閃光，他興奮不已地說“小狗狗”

幼兒時的童年往事，想起來暖烘烘的，不知道他現在幹什麽呢？像以前一樣整天忙着電影？還是整天圍着女人頭頭轉？疲憊的臉兩股嘴角肌肉微微往上捎，皮開肉不笑的，泌出絲絲憂傷。其實對他而言，兩種事情都有可能，他就是這樣的男人，像風一樣的男子。

孔熙“老公，小柏是怎麽回事”

“什麽” 唐桓一邊脫衣服，一邊問小孔。

“人在紐約都已經三個月，意信全無，也不給媽媽帶個口信，害得媽媽整天心神不靈的” 小孔靠近唐桓，雙手整理他衣領下的領帶，力度輕柔，指間流溢着滿滿的關愛。

“那小子忙起來，連自己姓啥都沒能記住，更何況給家裏帶口信” 唐桓檢查公文包資料，神色間不急不忙地，似乎對小孔說的話上了心，也似科沒當回事。

傍晚，唐家三兄弟集棸老麽房間。黑色電腦熒屏亮起藍色亮光，‘叮咚叮咚’ 視頻連接中，嗖一聲後，唐柏映入電腦屏幕中。

多日不見，這小子仍然皮細肉嫩的，黑發整齊光亮，五官秀氣，衣着時尚潔淨，一點不像失戀的男人，三兄弟糾結是否告訴他小曼動手術的消息。回憶他剛與小曼分手時，整天喝酒吸煙，不幹正經事，就會撩妹泡女人，家裏沒能拿他半點法子。桌子下三兄弟6只腳，你推一下，我踢一下，他縮一下，情感交流都要往腳趾尖轉移，最後三個大男人遵守人類千百年來的關系守恒定律‘以大欺小’，唐哲十根腳指頭被哥哥們狠狠踩了一下。他面有難色地‘啊’

“老麽，幹嘛臉貼屏，你好歹也是一名帥哥，你知道現在有多醜嗎？” 唐柏看着手中劇本，側目前瞄了一眼屏幕，碎碎說道，聲線平淡，工作還沒有結束的勢頭。

唐哲尴尬地咧嘴笑了笑，咳嗽幾下後，清了清桑子，回複往日的明亮清脆“小曼姐幾天後要做手術”

“。。” 唐柏眸底散過一絲閃爍，他沉默了一會，回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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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視頻随着唐柏的話，很快地結束了，三兄弟沒來及叫他給父母捎個口信，就被他單方面斷線了。

小曼第二手術由蘇揚的教授老師主刀，他從旁協助。

小曼收拾行李打算出門時，遇到門外站在車子旁蘇揚。他穿着一件白皙的襯衫，配上一條玄黑色略帶點反光的西裝褲，筆直地站着。他身上穿着的明明是一套普普通通的衣服，奈何他的氣質太過出衆，反倒多出幾分高貴的時尚韻味。

他的臉在光束照射下，光亮明媚，眉目間流淌着不凡的俊雅氣息，如一道清泉，不緩不急地潤澤塵世間。他朝我這邊望，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小姐是否賞臉陪我去一個地方” 他打趣地問我

我故作矜持，一會瞧了瞧手腕上的表，一會注視着他，一會左顧右看。下颌微微擡起，手指不時輕敲小臉頰。

“我要吃肉”

“。。。”

“我要吃雪糕”

“。。。”

“我要。。”

蘇揚打開車門，紳士地伸手示意上車。我右手擡起行李袋，別過臉。他識趣地将行李拿到車後座。

我沒有問他去哪。他是一個理性大于感性的男人的，計劃性很強，行事以數據服人，有時候，熬不過他，我幹脆不作聲，那麽，他就會懂我的意思，相反，如果我想服他，我則要說上一大堆數據，以證明自己的正确性。

他冷靜睿智，對于自己要做的事情從來不模糊，行動中對于尺寸把握地準确無誤。與他一塊，我很安心，情感就像平穩的水面，波瀾不興。

下車後，我們沿着山腳一路走上山腰。山頭青蔥寧靜，每走一段小距離，我們都能看到排列整齊，錯落有置的小石碑。

“你要幫我提前選購墳墓嗎？” 我問。

他拿着一束白色玫瑰花，神色輕松地說“胡說！”

跟着他走了一段小路，我們停在一座幹淨小石碑前。墓地四周沒有雜草，幹淨利落，看得出有人經常來整理。墓碑上沒有照片只有簡單的碑文“愛妻穆晴晴”

蘇揚彎下腰，将花放在石碑前，雙手開始麻利地撥草。看着他搖晃的身影，剎那間心醉感湧上心頭，我的鼻子感到一陣陣刺痛。我到附近打了一桶水，與他一塊清掃墓地。

回程路上，我們沒有說太多的話，眼神也沒有過多地交流。

去醫院前，蘇揚帶我回家，吃一頓叔叔阿姨為我忙活半天而做的菜。

“多吃點” 阿姨不時往我碗裏夾菜。

離別時，叔叔送了一個小玉墜。小玉墜由一條醒目的紅線牽引，古銅錢形狀，薄厚剛好，手觸生溫，玉身的綠如小溪流的水緩緩流動，那股綠靈動地扣人心弦。

我這個不懂玉的人，也覺得它價格不菲。我下意識地将玉遞回給叔叔。

他握住我的手，很暖和的一雙大手，手指間節骨分明，掌心處生起薄繭，我記得爺爺生前經常牽着幼時的我穿街過巷，那時候，他的手與叔叔一樣，眼眸間洋溢着無限慈祥。

“它會保你平安” 叔叔說着說着眼眸底翻起一股心醉。

兩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要怎樣做才好。

蘇揚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老人家的心意，你就收了吧”

“。。。”

天色入黑時，我躺在病床上，眺望窗外滿天彩霞。

驕紅夕陽墜落西端，一團一簇的雲霞層層鋪列，染上金黃色的霞光，炫眼奪目，尤其雲霞緣邊光亮剔透，映襯夜幕豐富的層次感，夜幕一端靓藍、一端橘黃、一端紅豔，一端暗沉，彌漫着一股神秘氣息。

沒有病的時候，我不會留意夕陽，甚至不會多停留一眼，人生就是剛剛升起的太陽，充滿希望與朝氣，何必注意轉瞬既逝的事物？

如今，我卻生起不一樣的想法：它并沒有罪，只是遵循着自然。

窗外吹入陣陣微風，潔白的窗簾輕輕起伏飄動，揚溢着淡淡的槐花味道，這種味道清新自然，那一瞬間，不經意地喚起塵封已久的記憶，那股專屬的味道，熟悉得讓人懷念。

不知不覺間，我睡着了。

那一夜，我覺得有人在病房外邊站着，透過玻璃窗，凝視着我，目光柔和細膩，那是讓人思念的味道。

手術前，我不經意地瞄了房間四周，感覺好像多了點什麽，卻說不口。同房的小維對我說“護士小姐每天更換瓶子的鮮花，花朵大小與數量一致，十全十美”

“醫院居然有這種服務？太人道了” 我不禁驚訝地說

小維靠近花瓶，鼻子淺淺抽，感嘆道“也有可能是追求者，他看中了我們其中一位，然後每天懇求護士小姐幫忙送花，太羅曼蒂克了”

這丫頭片子，是心有事還是腦子有問題，說話絲毫沒有實際邏輯，難道心有事會傳染給大腦的？找天建議她做個腦部檢查，好讓她一逸永勞。這等病友間的革命情誼，小維深深地震撼了好幾天。

進手術室前一晚，蘇揚陪我到醫院草地逛。與他漫步在暖和的陽光底下，踏着乳白色的槐花瓣，鼻端隐隐繞着清香，我不時偷瞄他。他穿着醫生袍，渾身白皙光亮，那一輪完美的剪影，好看得不想眨眼，可是，為了不讓他發現，我還是別過頭，往前看路。

“哈佛醫學院開展了新的人體心髒研究項目，前段日子，我遞交申請，通過了他們的審核，估計要下個月中會啓程”

“。。。”

“你願意與我一起嗎？”

“。。。”

“一起去美國，一起生活”

“。。。”

那天，我沒有給他答案，這似乎已經是答案。

進手術室前一刻，我握着他扶在病床邊的手，那雙手堅實有力，溫暖軟柔，我一直握住，緊緊不松手，我閉上雙眼，感受那股溫馨萦繞的陶醉。

我一直認為我是蘇揚亡妻的代替品，是叔叔阿姨女兒的縮影，時至如今，我才想明白，原來我不是代替品，他們才是我的代替品。

眼角冒出淚光，那點點小水珠在手術室射光投射下，閃閃發光，隐隐的冰涼感深深注入心頭間，待麻醉劑生效後，我依稀還能感到有人為我輕輕拭擦。

上天對我眷顧有加，手術很成功。我的心沒有完全康複，但我還是活過來了。

睜開惺忪的眼皮子那刻，我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悠長而空白的夢，大夥圍着我，紛紛臉露微笑，黝黑的眼珠子在眼眶內左右游轉，想要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我想他在，又不想他在。

他在的話，證明他沒有放下；

他不在的話，證明他已經釋然。

蘇揚在家收拾行李時，叔叔阿姨躲在角落，你推我我推你的，不知道怎樣做才好。

阿姨“老伴，将它交給小揚吧，我擔心他會難過，會哭”

叔叔“老伴，我想哭”

“。。。”

叔叔把褐色小本子遞到蘇揚跟前。

小本子A6大小，封面底材質是深黃色的牛皮硬紙，昔日雪白紙張泛起淡淡的淺黃色，紙頁有股山茶花的味道。

“小曼拜托我們手術後，交給你”

蘇揚停下手，自個兒呆在房間裏，坐在書桌前，輕輕地翻開小本子封面，首頁裏四條透明膠布上下左右四角間，穩穩地将山茶花服帖于紙面，日子久了，縫隙也沒有了，只有那股萦繞的淡香。

翻過幾頁，我終于看到嶄新筆墨。字跡秀氣，與穆睛相似。

“親愛的蘇揚感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你為生病的我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現在該由我為你與穆睛做點事情了。

親愛的老公，

吃飯了嗎？

工作累嗎？

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還記得那個電影故事嗎？一對夫妻，一個走得快，一個走得慢。

抱歉，我走快了，沒來得及等你，就離開了。

生命有太多事，由不得我們自己掌控，短短的幾秒鐘，天人永別，陰陽相隔。但是，上天很疼我，給了我，與你再次相遇的機會，我很珍惜。

知道你喜歡牛排，我特意與你去有名的餐廳，共進晚餐

知道你喜歡襯衫，我特意學了裁縫，為你特殊定制白襯衫

知道你喜歡的，我都特意安排，與你一起渡過

現在我又要離開了，我知道你很不舍，不想放開我。

抱歉

讓我們換一種方式相愛好嗎？

我們因為愛而不舍，如今因為愛而放下，好嗎？

答應我

學會釋然 學會疼愛 學會生活

。。。。。。

我愛你，親愛的蘇揚老公

----老婆：穆睛（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