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肆
唐哲平靜地吃完那碗白粥,碗裏米粒粘稠零星挂着點點油光,白色米湯香煙袅袅,一點也不像翻熱的隔夜粥。胡瑛從來沒有下廚做菜,她說要過,讓自己心甘情願地伺候的男人,他将來一定會是相守一輩子的別一半。唐哲有時候故意說餓,要她給自己做吃的,每次小瑛只會敷衍,食物全是商店買回來的,端上餐桌後,英俊臉孔一如既往地日俊氣,可是多看幾眼後,你會發現那張臉給硬生生地給蒙上一層沉默的靜谧,像生氣,像無可所謂,讓人捉摸不透。
“那我們暫時分開吧” 唐哲沒有挽留,沒有冷漠,那幾個字被他不痛不癢地說出來,聲線仍然清脆明亮,語調卻流露着疲憊。
唐哲有時候是一個男人,有時候是一個小孩。偶爾會淘氣地讓你龐愛,霸道地要你遷就,生活中與他有關的,一切似乎變得習以為常,又多麽地不可思議。
剛開始的時候,他對我有着依賴,那種感覺我很喜歡,因為他的依賴混合着成熟,與別人不一樣。
那天下午休假,他提前打電話給我。
“我接你下班” 電話那頭,他的聲音歡快、喜悅,那段子工作忙,根本沒有時間搭理他。唐哲試過一天打好幾通電話給我,微信留言塞爆手機屏幕,我咬緊了牙齒,按住了想要見他的沖動,當作沒有發生似,不理不睬。
下班時,我與同事們走到新聞中心大門口處。我老離地看到那臺熟悉的白色雪佛蘭,心裏略過一陣狂喜,很快後,同事們紛紛對我說“主編,快看,那個年輕男人好帥,好像正過來,不知道新聞中心哪位年輕妹妹有這個福氣”
年輕妹妹?
我的心緊緊的抽了一下,有點痛,有點澀。我直視迎面走來的唐哲,輕輕向左搖頭,示意他在新聞中心左拐路口等,那裏很少同事經過,安全保密。
唐哲怔了一下,他沒有直接走過來,黯然收起腳步。俊氣臉頰微微低垂,整齊的黑發絲沐浴橘黃色陽光底下,隐隐透着一種傷,一股痛。深邃的黑瞳越發暗沉,他慢慢走回車上去,啓動引擎按鈕‘start’,雙手一收一拉,黑色方向盤緩緩向左轉動,白色雪佛蘭掉頭左轉緩慢行駛,漸漸地消失大夥視野裏。
同事大花眼睛盯着不放,半晌後,白色雪佛蘭影子都消失了,還順着望了一下才回過頭“多帥的小夥子”
大夥起轟,七嘴八舌地勸大花不要花癡。這世道:名花有主,人間正道。
最後,我像做賊似地偷偷光溜到白色雪佛蘭處。
唐哲開車,我坐在他旁邊的副駛位,頭不時地低下,雙手擋臉,生怕被人看到。回到家後,他沒像住上一兩天,就回唐家去了。
望着他遠去的車影,我開始後怕,心髒像被尖利的錐子殘酷地一次又次地重搠,傷口細小卻如蜂窩般密集,鮮紅的熱血緩緩地彙成一條小河,流着流着,抽空了。纖細的雙臂自然地交叉貼住胸前,十根手指頭并排一塊,使勁地上下磨搓手臂,希望生起的微熱能緩過寒冬的悲與痛。
唐家
唐媽媽閱讀報刊主版新聞,一向不問世事的她難道拍手稱贊“寫得好”
小孔說“媽,小瑛為了那篇報導,采訪許多地方,還出差了四五天才回來”
“後生可為“ 唐媽媽不禁說道 ”小瑛,以後多來唐家坐坐,好讓你補點營養“
“好“ 我笑得多甜,免費的午餐,誰不喜歡?
唐媽媽轉過臉對着唐哲說”小哲,你看小瑛大你幾歲,雖為女兒身,可不比你們男兒差。這篇揭發貪污賄賂的文章,大快人心,市民就要需要這樣的記者“
“媽,你說不錯,的确很棒“ 唐哲說着,眼尾不時瞄上我幾眼,目光含情脈脈的,怪讓我不好意思的,他很少在分開場合稱贊我。別看唐哲比我少幾歲,他可是傳統男人中的罕有級別。他不喜歡我的職業,怕我有危險,他不喜歡我的職業,怕我沒有休息,他更不喜歡的我的職業,怕我沒有性命。今天他吃錯藥了,所以才說錯話,我暗暗偷笑。
唐媽媽欽佩正義人士,她突發其想地對着我說“當年我與老唐多想要一個女兒,結果全是男兒。小瑛與我們唐家多投緣,不如就讓我做幹媽,當唐哲的幹姐姐如何?“
幹姐姐?我是唐哲的幹姐姐?霎時間,能言善辯的我像被膠布封住了嘴巴,說不上話,心底尴尬如洪水般,一下子全湧出來,我努力掩蓋心底複雜情感,擠出輕快的微笑。
唐哲沒有想到媽媽突如其來的一說,也硬了愣着了,不過,一會後,他微笑地對唐媽媽說”她才多大?當我的姐姐?媽,你可要好好考慮“
那天晚上,唐哲胡塞唐媽媽,認幹姐姐之事給不了了之,那時,我只記得自己幹瓜瓜的笑容,其它都給糊塗了。
唐哲與秦蓉開始交往,唐家父母非常喜歡這位未來準媳婦,他們老人家親切地稱呼她為‘蓉蓉’。
他在秦蓉身邊的時候,他的輕松、他的惬意時刻揚溢在英俊的臉龐上,嘴角漾出如沐春風的微笑,兩人神情語氣間俨如一對夫妻。回想起與他一塊的日子,我們似乎只有‘xing’ 沒有愛,如今的他多陽光、多明媚,我抿起嘴唇,略略低下頭,只管碗裏白飯,都忘記夾菜了。
‘分手’ 後,我的生活回複正常。工作,睡覺,聊天,購物。。。多姿多采地再次生活。女人有時候要懂得為自己思量,美味的蛋糕入口即溶,精彩的電視劇牽動淚腺,八卦的談說延綿不絕,生活本來就是這樣,沒有了某人,就會有某些事與某些人替代,幹麻失去情人後,非得要把自己弄得死去活來,多虧待自己,也虧待了養育自己的父母。我理性地認為沒有愛情,那怎樣也得有面包,而且要有很多很多美味可口的面包。
不久後,上天給了我一個好機會,實現‘理想’。
新聞中心領導人是一位冷眼熱心腸的老紳士,名叫胡國懷,他家境豐厚,早年留學國外,偶然回國後,與妻子一見鐘情,随後鐵定心腸留在國內生活。結婚多年,與發妻仍然恩愛無比,只可惜夫婦二人沒有小孩,問題出在哪,大概只有他們兩人才曉得。
胡總主編做事精明,見解獨特,對後輩提拔不遺餘力,向來愛才。平日要數他最愛找我麻煩,起初我不情願地嘟起小嘴,滿口報怨他的嚴格與荊棘,還曾撒嬌地對他倆口子“我想休息” 楊總主編不喜歡嬌情的我,原因是他不曾這樣教育過我。
“。。。”
青年時,我因為任性做出了不少叛逆行為,傷透了父母的心。為了重新拉我回正軌,胡總編也是我尊敬的舅舅主動下令必須讓我待到他家裏,直接醒悟為止。哥哥發話,媽媽縱使有千萬個不願意,也得将我乖乖送過去,随行的還有小孔。
我與小孔子在大舅舅家待了一年,那時候,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胡總編重重地刻了兩三下,掃清嗓音混濁,不急不緩地問“小瑛,你在新聞中心幹了幾年?”
“三年”
“時光過得真快,原來你在我手下工作了三年“ 胡總編提高聲線,別有用意地說“下個月,局要派人往英國調研,據說回來後,會有人事變動”
“老胡,你這行為可謂任人為親,被臺裏人诟病,你可前途盡毀,到時候,可不躲在舅媽懷裏哭” 我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态,雙手還得意交叉胸前。
老胡波瀾不興的臉容泛起點點波濤,架勢何等洶湧,甚至絲毫不遜色于海嘯。他抽起兩邊嘴角,努力擠出陌生而熟悉的笑容,眼眸底閃爍着點點火光,那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前奏,經歷告訴我,馬上住嘴是活命的惟一辦法。
老胡淩厲地瞪着我,生氣憤怒如狂風般迎面撲來,我咽了一口唾沫,正經八股地端坐。
“前陣子那陣專題報導,臺裏領導誇你寫得好,所以有意提拔你。。。”
話沒說完,我已經安挎不住內心那一段段可歌可泣的艱苦歲月:
那時候剛進新聞中心工作,為了升職,為了揚名立萬,我可是拼了老命,什麽‘se誘’ ‘潛伏’ 只要能給自己往上推的事情,我都英勇得像只老虎,有新聞就‘撲’,勢要把完成任務。因為賣力,在當地新聞界,提起我的名字可謂大有名氣。可惜的是,屢次立功卻屢次被耍,老胡輕描淡寫的一句“幹得好” 就萬事大吉,我光榮地為革命獻身,革命又光榮地為谥號“千年老二” 。
我的眼神開始游移,微微側頭往外望,小嘴咧開一個似有若無的弧度,以表自己的不滿。
老胡從小看我長大,我動一根小指頭,他都了如此掌,眼前這脾性他當然曉得,甭提什麽言不由衷,為何您不懂,我要升職!
“這次是真的,你就好好享受英國之旅,回來後安心等候消息” 老胡握起鋼筆在雪白的調派令簽上洋洋散散的幾個黑色鋼筆字。我對老胡的字并不陌生,手捧着文件,眼睛一眨不眨的,是真的?我沒有發白日夢?我怔了一會,才相信這是事實。
上飛機前,除了大舅媽與小孔前來送別,我意外地發現老胡也來了。他什麽話也沒有對我說,他像一個親切的長輩抱着我,輕輕撫摸我頭頂,慈和地說“到步後,要給家人捎個口信”
我一時反映不過來,怔了,半晌後轉過頭向大舅媽說“舅媽,老胡生病了?”
坐在飛機倉軟綿綿大椅子裏,我放下了所有絲絮,望着窗外清澈的藍天,心情自然地放松了。唐哲的事情,老胡一定知道了,不争氣的眼淚随着放松的心情緩緩地從眼角處流淌出來,兩行淚痕格外明顯。我小的時候以為眼淚是透明的,就算怎樣在臉上折騰,也不會留下痕跡,原來我錯了,不留痕跡的事物根本不存在。
英國入秋後寒風凜冽,有些地方已經開始下雪了。沿着馬路開車,會看到大小不一的綠葉黃葉紅葉,它們混成一簇一團,以美麗的姿态烘托靜谧的秋,那股濃郁的秋不時勾起路人滿滿的回憶,隐隐間滲透着悲傷。
我住進臺裏安排的酒店,那裏裝修以古典歐式風格為主,以白色為主調,混合着柔和的淺色系,在寒冷的秋天裏,生起別樣的舒适與溫馨。
翻開筆記本,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字裏行間标注着一個大紅圈子,它格外明顯。明天是調研的第一天,現在已經是18點正好趕上黃昏。黑色眼珠子在眼眶內游走幾轉,有時慢有時快,我似乎在盤算着待會出游的事情。
難道來英國一趟,忙裏偷閑,四周逛逛,領略風土人情也好。我洗了一趟溫暖的熱水澡,将油膩灰塵融入花灑垂落小水柱,身與心的勞累随蒸氣一塊氤氲橘黃燈光裏。我換上軟綿綿的白袍,提起挂有衣服的衣架子,在全身鏡前左右比劃。
半晌後,我換了一身衣服。淺紅色的連衣裙配上白色羊皮短外套,連帶黑色長皮靴,知性不失淑女範,我左右搖擺,耳朵缺個環子,我抿起嘴唇,想了一會,翻開手飾盒,裏面裝着一對我最喜歡的珍珠耳環,細長的金鏈子如柳條粗細,白珍珠與鏈子由花瓣形小金帽相焊接而連成一體,戴着它,走在大街上特別拉風,我很喜歡那種感覺。
倫敦是古代與現代融合一體的城市,是歷史與文化沉澱的聖地,擡起腳步,邁開雙腿,漫漫地走幾步,靜靜地聆聽環繞周邊的聲音,細細地呼吸冷冰冰的空氣,仿佛與倫敦進行了交流,人與城市的接觸,引發一場別有新意的思想交融,我微微半瞌雙眸,傾注全身感官享受着無形的新潮。
忽然,我嗅到熟悉的chrysanthemum 香水。
勾人心魂的魅惑聲音,輕輕地飄入耳膜處,因為渴望?因為敏感?我下意識地朝聲音的方向轉過身子,雙目盯着高大颀長的身影,清隽優雅的英俊臉容映入眼簾,黑色瞳仁蒙起一層霧,我已經看不清楚周邊的人與物,只有眼前的他,如夜幕中一閃一閃的星星,他的美再次迷惑了我。
“最近好嗎?”
他太懂我了。
越洋過海的簡單問候,他懶洋洋地随性而說,話語結尾時他故意提高聲調,那一刻,專屬男人的精致妩媚表現得淋漓盡致,我凝視着他,深邃的眼眸流光散亂,上弦月般嘴角蕩漾着迷人的笑容。
唐哲俊雅之間流露着一種靈動的美,他的‘美’ 沒有男性的粗犷,也沒有女性的柔弱,游走于男性與女性之間,超越了性別的局限,恰恰正是這種超然,讓人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橘黃燈光下的他晶瑩剔透,像夜幕中的皎月,走到哪裏,仿佛都是聚光點。
“很好,再見” 我拎緊圈在手臂上的單肩□□帶,低下頭不願多望他一眼,我沿着他的反方向加快了腳步,甚至跑了起來。
回到酒店大門處,我停了下來,回過頭,街道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可惜我再也找不到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