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鐘揚匆匆跟“唐老先生”見了一面後，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往約會地點。

他今晚要見的人是薛璨東，凱銀資本的董事長兼CEO。

曠雲完成的B輪融資4700萬美元裏，凱銀資本是大頭。這輪融資主要是用來加速人臉識別技術的商業化，目前完成的進度還算理想。

薛璨東這人在投資領域裏頭比較特別，他是那種少數的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也是曠雲最早的投資人之一。這人年僅35歲，家大業大，出身好。本來應該成為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卻偏偏長了顆不錯的腦袋，這幾年在投資界混得風生水起。

鐘揚稱呼他東哥，兩人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就認識了。私交很好，彼此相互認可。

這頓飯雖然算是私人聚會，但還是少不了些投資人和創業者之間的你來我往。

“争取下季度的市占率再提高10個百分點，怎麽樣？”薛璨東慢條斯理地開口，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什麽不妥。

他梳着個油頭，露出飽滿的天庭，五官端正，氣度非凡，三件式西服的外套被挂在了衣架上。雖然此刻身着白襯衫配馬甲，卻絲毫沒有服務生的既視感，相反倒多了幾分傳說中的禁欲味。

鐘揚喝了口紅酒，淡淡地揶揄他：“你們這些投資人啊，永遠這麽貪婪。你們要我們增長、持續地增長、快速地增長，超越預期地增長。無論我們多好，你們都要求更好，而且要比你們想得還好。”

薛璨東勾勾唇角，不否認這是個事實。

鐘揚放下杯子，看着他壞笑：“如果我能保證30％的利潤，我要你們幹什麽？我嫌錢多，所以找人來分？”

薛璨東瞪他一眼，知道這小子犀利，卻沒想到這種話也說。

“你這種面對投資人的态度可不對啊。”

鐘揚懶得理他，吃了口牛肉，細細品嘗。半晌之後，他才慢悠悠地重新開口：“不過你說得也對。市占率确實太少，‘深思’最近勢頭挺猛。”

“他們的智能相機做得不錯。”薛璨東補充。

鐘揚“嗯”了一聲，就事論事：“性能一般，勝在便宜。小米思路。”

全球首臺商用化智能相機是曠雲生産出來的，能集成強大的圖像獲取與結構化能力。目标用戶是各大企業、銀行以及公共單位的安全部門。深思（DeepThink）效仿成功，而且造價更低。它是目前曠雲最大的競争對手，市占率只略低曠雲幾個點。

曠雲主打“人臉識別、智能辦公”的商業認知。深思科技借着東風，告訴世人它也幹這個，幹得不錯，而且更便宜。

典型的京東借淘寶名聲的宣傳策略，常年看似愚蠢的宣傳背後其實是建立‘我是淘寶唯一對手’的品牌認知。深思學的這招不新鮮，曠雲對付它最好的辦法就是無視，繼續專注于自己的市場和研發。

只是從深思前兩天開始跟機場部門頻繁接觸後，确實觸動到了鐘揚的腦神經細胞。

全國的安防系統是他正在啃的大餅，艱難，但是勢在必得。在目前正式開啓商業化、侵占市場的關鍵階段，每一步都是致命的。商場從來就都是戰場，不存在你好我好，深思進軍安防系統要是成功的話，曠雲必死無疑。

曠雲現在的産品有三塊：雲服務，行業解決方案，以及智能硬件。雖然每一個都代表着業界最先進的水平，但優勢正在逐漸縮小。所以一方面技術要改革精進，另一方面硬件設備也要同步更新和降低造價。簡單來說就是要“又好又便宜”，才能幹過深思的“差不多，但很便宜”。

“劉剛你認識吧？”鐘揚忽然開口。

薛璨東點點頭，知道他想幹什麽，所以補了句：“安防系統不好啃，得下大功夫。”

鐘揚無奈地笑：“再難啃也得咬牙弄下來，不然根本談不上什麽‘天眼’。況且這麽龐大的數據庫，傻子才不想吃。這一戰關乎生死，好戲要開始了。”

薛璨東點點頭，擡起眼皮看了鐘揚兩眼。不得不說他還就是喜歡這小子身上這股勁兒。

當年在美國的時候，鐘揚就做成過兩家公司，後來都被行業巨頭高價收購了。薛璨東曾經問過他為什麽賣了。

這小子笑笑，渾不在意地說：“我雖然創業，但也是個職業CEO。知道什麽才是對企業最好的選擇。而且我喜歡創新，開疆辟土的事對我來說才刺激。守着一家公司把它做成大財閥什麽的，不是我的路數。我更看重科技前沿的東西，各行各業的前沿。把最先進的科技代入産品當中，使它造福社會的速度大大加快——這是我的特長。”

薛璨東對這番話印象深刻，也是從那一刻開始，真正對鐘揚刮目相看。畢竟不是人人都有清零的本事。有遠見，有膽識，有自知之名，同時又不畏懼未知。這種人将來大牛。

看着這個剛剛滿三十歲的小夥子，薛璨東笑了。替他添上酒，兩人相視對飲。頗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意味。

正事談了之後，私人話題也不會被落下。

薛璨東。突然告訴他：“我過陣子結婚。”

“咳——！”鐘揚險些把嘴裏的酒給噴出來，大驚：“不是，跟誰啊？！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有女朋友了！”

薛璨東淡淡一笑，不打算細說，只道：“是時候了。”

“你這保密工作做得可真不錯！什麽樣的人啊？能讓你這種級別的霸道總裁動了凡心？”鐘揚笑得有些欠揍，嘴上不忘調侃他。

薛璨東毫不在意地笑道：“過兩天一塊兒去滑雪，叫上你女朋友。”

“四人約會是嗎？”鐘揚随即搖搖頭，“她去美國進修了。”

“那以後再約。”

鐘揚颔首，雖然還是在笑，但明顯多了些別的情緒。

這天底下最讓人鬧不明白的，恐怕就是感情的事了。他跟魏蔓交往兩年多，一直處得不錯。直到五個月前她突然告訴他，她想結婚。之後便開始了從你想不想結婚，到你愛不愛我的世紀大拷問。

鐘揚根本沒想過結婚，所以實話實說。魏蔓嘴上表示理解，卻總露出那種悲傷致死的表情。兩人的感情頭一回出現問題，而且雙方都沒打算妥協。

所以就有了魏蔓赴美國總部培訓半年的事情。一來相互冷靜，二來看看這段感情到底能不能經住考驗。

現在已經過去三個月了，雖然兩人還是會不時視頻，但每次基本是相視無語的狀态。這在鐘揚看來就是分手的前兆，一切就等着回來後攤牌了。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喝了口酒，心情有些悶。

他不是那種只知道工作的傻蛋，不是那種一天到晚除了事業之外，絲毫覺察不出人世美感的工作狂。他熱愛生活，也懂得享受生活。雖然沒想過結婚，也不接受任何逼迫結婚的行為，但這不代表着他不會為失敗的戀情低落郁悶。

吃完飯，薛璨東被司機送走，鐘揚由代駕送回。

鐘揚住的地方在商務區，離曠雲很近，走路十五分鐘。國際公寓，服務一條龍。最适合他這種沒定下來的人。

回複完郵件後，是恢複活力的健身運動，每次一個半小時，每周最少五次。接着他會洗個熱水澡，拿出最近迷上的燒腦書去研究。

他看書只看非虛構類的，而且越難讀懂的越喜歡。對于虛構類的消遣活動，他也早已經轉換成了電影模式。

靜悄悄的高層公寓，現代化設施齊全，但這屋裏的東西他幾乎沒怎麽用過，尤其是智能産品。他雖然不至于用老人機，但手機的使用次數和時限，以及應用軟件的種類，全都是精挑細選和用心計劃過的。

他在有意識地克制和訓練自己，不想讓機器、以及更高級的人工智能把自己變蠢、變呆。他必須懂它們，但拒絕被俘虜。

時間進入午夜，沉浸在書裏頭的鐘揚忘了遠在大洋彼岸的女友，也暫時擱下了公司的一切。等看到眼睛發澀，腦袋迷糊之後，“啪”的一聲阖上書頁，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