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天剛擦亮, 沈初夏叫醒了秀菊,兩人一起将地道中的火滅了,然後把灰燼用腳踢到了一邊,這才分別背着岷兒和包袱,往外走去。

梁岷在地道中醒過一回, 玩了小半個時辰,此時剛睡着, 正睡得熟,也不怕他會醒了吵鬧。

沈初夏帶着秀菊出了地道, 便順着一條小道往山下走去。

之前沈初夏獨自出來走過幾回, 對這路也熟悉了, 也知道這時候沒有侍衛巡山,兩人不敢耽擱, 加快腳程下山。

因為靠近雲麓苑, 這稽岩山中平日是不許生人靠近的,怕別人發現自己從這山上下來要起疑, 下了山,沈初夏帶着秀菊往前走了好一陣, 才到了一個村子。前兩日沈初夏便在這村中找了位老叟, 說好了今日要雇他的牛車一用。老叟很是憨厚, 見沈初夏是個年輕少婦, 雖然身着布衣,卻長得幹幹淨淨的,這樣出來抛頭露面, 肯定是遇到了難處,只象征性的收了幾個茶錢,便為她跑這一趟。

這天剛亮,老叟便看見沈初夏如約而來,還帶着個背着孩子的年輕婦人,忙問道:“小娘子,你們都要走嗎?”

沈初夏笑了笑,說道:“是的,還請老丈幫忙送一程。”頓了頓,她又說道,“那天沒跟老丈說乳娘還要與我們一起走,如果老丈覺得多了人,我們可以加些錢的。”

“無需加錢。”老叟笑了起來,說道,“你們兩個婦人出門在外,多留些銀兩傍身也好。”

“多謝老丈。”沈初夏感激道。

老叟把牛車拉了出來,說道:“兩位小娘子,快上車吧。”

沈初夏又給老叟行了一禮,然後這才與秀菊一起上了牛車。

“小娘子,坐穩了!”老叟長喝一聲,然後趕起牛車便往回京的路上走去。

先回京城這一步,沈初夏是深思熟慮過的。這附近雖然也有個保成鎮,但這鎮子小,人也少。如果從保成鎮走,萬一雲麓苑那邊的事情沒瞞住,找到這個鎮子,比較容易追查到自己的行蹤。而京城就不一樣了,有上百萬人口,人只要一進去,便泯然其中,要追查自己的去向也沒那麽容易。因此,她決定先回京城,再從京城想辦法去往其他的地方。

這邊,梁洹下了朝,便回了文德殿。

王霄昨晚從齊州回來了,今早要向他禀報事情。剛走到文德殿外,便看見候在門前的一個太監上前一步,撲咚一聲跪在他面前,拖着哭音道:“小人辦事不力,請陛下恕罪。”

梁洹見這個太監面生,眉頭皺了皺,問道:“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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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監磕着頭說道:“小人乃是雲麓苑做事的使監魏滇。”

雲麓苑?雲麓苑的太監跑到宮裏來做什麽?突然,梁洹心頭一跳。如今宮裏只有沈初夏母子在雲麓苑,這魏滇這時候來,還這副模樣,莫不是沈初夏有事?

想到這裏,梁洹沉聲問道:“可是昭貴儀有事?”

“回,回陛下。”魏滇戰戰兢兢地說道,“昨晚二更左右,紫鳶院突發了一場大火,昭貴儀和三皇子,連同三皇子的乳母秀菊,都,都沒了。”

沒了?梁洹只覺得眼前一黑,腦中一白,仿佛什麽事都不知道了。

看着梁洹身子晃了晃,申則趕緊上前扶着他,叫道:“陛下,節哀!”

“節什麽哀!”梁洹轉過臉,望着申則,雙眼血紅,厲聲喝道,“你也以為她死了嗎?”

申則服侍梁洹多年,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吓得一顫,不敢再說話。

梁洹望着伏在自己身下的魏滇,冷聲問道:“魏滇,是不是昭貴儀對我不滿,故意讓你來說這番話氣我的?”

魏滇吓得面色蒼白,顫聲說道:“陛下,小人不敢欺瞞,昭貴儀她,她确實殁了。”

“胡說!”梁洹擡腿踢了魏滇一腳,狠聲道,“她怎麽可能會死?肯定是你連同她來騙我的!她一向最會騙人了!”

魏滇被踢了個四仰八叉,趕緊回身爬了起來,又跪到梁洹面前,苦着臉哭道:“小人不敢欺瞞陛下。”

“好,你說她死了,那她的屍身呢?”梁洹又問道。

“回陛下,昭貴儀與三皇子的屍身都,都燒成了灰。”魏滇身子抖得厲害。

她與岷兒,都被燒成了灰?梁洹呆了半晌,随即轉身便往外走去。他不信!沒有親眼看見,他什麽都不信!

正在這時,王霄也來到了文德殿,見梁洹向外走去,忙上前攔住他,說道:“陛下,臣有要事禀報。”

“待我從雲麓苑回來再說!”梁洹陰沉着臉,看也沒看王霄一下,便徑直向外走去。

見此情形,王霄愣了愣。梁洹知道他今日來要禀報的是何事,他不相信還有什麽事會比自己要說的事更重要。他忙伸手拉住申則,說道:“申內侍,陛下如此急前往雲麓苑,所謂何事?”

申則白着臉說道:“說是昨晚紫鳶院走水,昭貴儀與三皇子都沒了。”

聞言,王霄面色一變。有的事,別人不知道,但他不可能不知道。沈初夏在梁洹心中的地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到了這個時候,能讓梁洹放下手中的大事的,也只有那個女人了。

想到這裏,王霄轉過身,趕緊追上梁洹,說道:“陛下,臣陪你一起去。”

聞言,梁洹微微一怔,應道:“也好。”

“陛下若想快些到雲麓苑,可騎馬前行,這樣只需兩個時辰便可到稽岩山。”王霄又說道,“臣這就叫藍田衛沿路護衛,絕對不會出岔子的。”

“好,你趕緊去安排!”梁洹此時只想快點到雲麓苑,快點去看到事實的真相,什麽也顧不得了。他轉過身,又對着申則說道,“你去叫人把我的追風牽來,我騎它去。”

“是。”申則忙小跑着去叫人拉馬。

此時,沈初夏正乘着牛車往京城趕來。牛車畢竟趕不上馬車,慢了許多。可在這個時候,能有牛車都是天大的好事了,再怎麽樣,總比她與秀菊帶着岷兒走路強許多。

眼看着走了一大半的路程,估摸着再有一個時辰便可到京城了,沈初夏心裏不禁有些忐忑。梁洹就在京城中,也不知道他聽到自己與岷兒都被燒死之後,會是什麽反應的?也許,也會難過一會兒吧?也有可能毫不在意吧?還不到十天,他最愛的女人就要進宮,從此長伴他身邊,這時候的他,哪還有心情想起她和他以前那些事。

想到這裏,沈初夏自嘲地笑了笑。岷兒醒了,沈初夏喂了他一點面餅墊肚子,只有到了京城找家店,再好好吃點東西。不過,看到坐着牛車在外面晃,小家夥覺得新鮮,又有沈初夏和秀菊陪着,他倒也不吵不鬧。

突然前面傳來了陣急促的馬蹄聲,有男子高聲叫道:“貴人駕到,路人回避!貴人駕到,路人回避!”

老叟見前面來的人都是軍爺模樣,自己可惹不起,連忙把牛車趕到旁邊的岔路上去,給這些貴人們讓路。

沈初夏也聽到了這聲音,見陣仗這麽大,忍不住撩起簾子向外看去。只見一隊人馬從官道上馳過,雖然馬兒跑得極快,沈初夏還是認出了,最中間的那人正是梁洹。相守了那麽多的日日夜夜,對他,就是看到一個影子,她也能認出來。

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梁洹,她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肯定已經接到自己與岷兒葬身火海的消息,正往雲麓苑趕去。可惜,他的馬太快,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表情,他便已經沖到了前方,只留給她一個模糊的背影。

馬隊行過,卷起陣陣黃塵。

她呆立了半晌,将簾子放了下來,坐了回來。

至少他還願意為了她和岷兒的死跑這一遭,也不枉她曾經愛過他一場。沈初夏閉上眼,把頭靠在木質窗框上,眼中濡濕。方才那匆匆一瞥,是她與梁洹的最後一面了。此後,她與他,真的互相消失在對方的生命之中了。

見貴人們走遠,老叟把牛車重新趕到了官道上,繼續前行。

梁洹到了雲麓苑門前,并未下馬,直接騎着追風進了大門。雲麓苑的人都吓得發抖,也沒有人敢攔他。

他幾乎橫穿了整個雲麓苑,來到了紫鳶院前。

二十天前,他來到這裏時,還是好端端的一所宅院,如今已經變成了殘垣斷壁。他還記得,那個晚上,當他走進院來的時候,她倚在門邊,對着他微笑。可轉眼之間,什麽都沒了,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昨晚的那場大火付之一炬。如今再想到她那微笑,他只感覺有一支利箭,将自己的心瞬間射穿。

十五年前的惡夢再一次出現。十五年前那一場大火,他失去了最愛自己的人,十五年後這一場大火,他失去了自己最愛的人。

“阿蔓!”他對着那已經變成焦黑的屋子大叫,“你給我出來!阿蔓,你出來!我知道你是騙我的!你沒死!你就是在報複我!你恨我!所以,你才這樣來傷我的心!阿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你從來沒變過,你回來好不好?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只要你回來!”

眼淚從他眼中傾瀉而出。

自從十五年前,他在母親的棺椁下葬時哭過一回後,再未流過淚。現在他明白了,不是不流淚,只是心未傷到極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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