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恐怕現在也應該過得很好了。”
過完了中秋,盧小蓮便悄悄兒從聞家搬了出來。
由聞家出面,替她在京城置辦了一套宅子,又給她在東市繁華熱鬧的地方給買下了兩間鋪面,原本依着聞氏的意思,還要多給些銀錢,但卻被盧小蓮給婉拒了。
她向聞氏道:“已經拿了宅子又拿了鋪面,都已經不知道怎麽感謝償還了,若還要拿銀錢,那簡直顯得我貪得無厭。”
聞氏還想勸幾句,卻聽旁邊聞夫人道:“既然如此,那便讓家裏面多給你的鋪面照應一二,若是銀錢周轉不了了,便再回來和我們說吧!”
盧小蓮應了下來,又說了許多感激的話語,然後才依依不舍地與聞氏告別了。
聞氏目送着她的馬車走遠,然後才和聞夫人一起轉頭往府中走。
“你這麽快就回來了,濮陽家沒說什麽閑話?”聞夫人忽然問道。
聞氏漫不經心道:“能說什麽?濮陽家現在也顧不上我,濮陽鈞和金家的那批貨現在壓在手裏出不去,四處在求人呢。”
聞夫人想了想,問道:“你不想幫一把?”
聞氏道:“等他來求我的時候,我再考慮一二吧!父親現在也沒管着這事情,就算是父親出面,那也要去走崔相的路子,我就權當不知道好了,省得給父親惹事。”
聞夫人看了她一眼,嘆道:“也不知道你是傻還是機靈了。”
聞氏漠然道:“現在也沒什麽不好,我在濮陽家自然是正房奶奶沒人敢反駁的,在我們家,父親和兄長也不曾嫌棄過我回娘家,現在倒是自由自在了。”
聞夫人道:“當年讓你嫁給濮陽鈞,你父親也是想着濮陽家從前的家風也還好的。”
聞氏輕笑了一聲,道:“母親這話便是偏頗了,家風好又不是人好,家風好也不是這人是好人——不過也仰賴他們家家風好,欺軟怕硬,所以不敢太過于地招惹我吧!”
聞夫人無奈道:“罷了,就随你的意思,反正你只要記得,家裏人還是向着你的,有什麽事情回家說便是了。”
聞氏道:“母親便放心吧,我心中自然是有計較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就忐忑地問一問……大家對女方把男方推了有啥不适應或者覺得雷麽……
☆、玲珑心
這一年冬天來得早, 仿佛是中秋才剛過, 呼嘯的北風就來了。
晴朗不過幾日,烏壓壓的雲層便籠罩了下來,先下了幾天冷雨, 然後就開始飄雪。
起初是雪粒飄飛, 打在屋檐上還能發出沙沙的聲音,然後便是鵝毛大雪, 悄無聲息,一晚上過去, 外面雪有一尺來厚, 放眼望去都是深深淺淺的白色。
盧小蓮起了身,從櫃子裏面翻出了一件厚厚的棉襖換上了, 也沒在乎什麽花色樣式, 然後随便把頭發挽起來,就興致勃勃地要出去玩一玩雪。
她雖然已經嫁過人現在又獨自一人了, 但畢竟年紀小, 內心中那活潑的一面還未被抹煞, 現在好容易松快了心頭上不再背負那麽一些沉甸甸的壓力,于是比之前就顯露出了幾分屬于少女的可愛之處。
一拉開門,外面的冷風就灌了進來, 盧小蓮只覺得臉上一冰,然後只覺得整個臉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于是急忙搓了搓手把臉給捂上,又急急忙忙回身去找綠蘭給她準備的圍脖。
正好綠蘭端着熱水過來, 看見門開着,又看到盧小蓮在裏面翻箱倒櫃,于是有些無奈,先是端着水進去了,然後便把門給關上。
等到站定了,把熱水放到了架子上,綠蘭再去看盧小蓮,就被她這麽一身花裏胡哨的混搭給震驚了,只見她上身是個紫色大花绫子的襖子,下身卻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了一條雙層夾棉的小碎花裙子,腳上蹬了雙鹿皮的靴子,這每一樣單看都是好看的,可混在一起,就顯得十分不正常了。再加上她毫無美感的盤發,純粹是用來擋風的圍脖……綠蘭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上前去直接動手把盧小蓮身上那條大圍脖給扒拉下來了。
“外面冷,我特地找出來的。”盧小蓮笑着擋了一擋。
綠蘭狠心推着盧小蓮往梳妝臺走:“就算現在家裏就只有娘子和我二人,娘子也不能穿成這樣來傷害我的……起碼得打扮齊全了,首飾頭面得戴好,然後衣裳也要成套才行。”
盧小蓮從鏡子裏面看了眼自己的打扮,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只想着要出門去堆個雪人,剛才黑漆漆的我都沒注意身上穿了什麽。”
綠蘭道:“外面這麽冷,小心出去凍壞了,這樣天氣還是在屋子裏面暖和多好!”
盧小蓮也就由着綠蘭幫着她換了衣服又重新輸了發髻,還上了點妝,然後才道:“這段時間在屋子裏面悶太久了,現在下了雪,就想出去透透氣。”
“前段日子濮陽大奶奶請您去看戲,您都沒去,那會兒倒是沒嫌在屋子裏面悶呢!”綠蘭瞪了她一眼,“娘子已經打定主意要開個缂絲的鋪子,缂絲這玩意只有有錢人才買得起,您和濮陽大奶奶多多打交道了,才好把這些東西都賣出去呀!”
“聞姐姐雖然是一片好心,但若是去了,一定會遇到太太和濮陽太太,沒得聽那些風涼話。”盧小蓮擺了擺手,“京中有錢人多得是,缂絲的數量卻是有限的,不愁沒人買。”
綠蘭想了一想,倒是也同意了。
自從從聞家出來之後,綠蘭才猛然發現盧小蓮也并不是一味的柔軟好欺又毫無主見,等到兩人商量着要開個什麽鋪子賺點錢的時候,她便更加覺得盧小蓮也并不是眼光淺薄的人。
只是這麽一來,她就有些鬧不明白了,既然她這樣頭腦清醒,怎麽又在金家那事情上顯得那樣混亂不堪,甚至鬧到那樣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琢磨了許久沒能想出個答案來,這會兒便忍不住開口道:“娘子當初在金家的時候若是這樣,恐怕這會兒還在金家吃香喝辣。”
盧小蓮正拿着胭脂想要不要在嘴唇上再點一些,忽然聽到她這麽說,便十分詫異地擡頭看向了她,道:“你怎麽忽然這麽說?”
綠蘭道:“從前在金家,倒是沒覺得娘子想得事事周全的。”
盧小蓮拿着胭脂盒子認真想了想,道:“現在也沒有事事周全,只不過是顧忌的事情少了,便不會束手束腳。”她說得輕描淡寫,又忍不住笑了一笑,道,“從前在金家,再怎麽說,也是正房奶奶,畢竟是不一樣的。”
綠蘭還是有些不解,卻也沒有問下去了。
在有些時候,她是明白自己和盧小蓮還是不同的。她是奴婢,是家生子,從小到大所看到所想的,也都是伺候人和怎麽把人伺候得更好,心裏想着的未來不是去給家裏面的男主人做姨娘,就是找個長得好的管事嫁了;盧小蓮雖然出身小家,又是從小地方來的,但卻是主子,将來就算不能嫁給大家門戶,也是能堂堂正正大紅花轎擡着嫁給人家當正妻的。出身不同,眼界自然也是不同。
收拾停當之後,綠蘭問道:“娘子可還要去外面玩雪?若還想去,便把那鬥笠蓑衣木屐找來,那樣才方便些,也不怕把身上衣服給弄濕了。”
盧小蓮笑着擺手,道:“罷了罷了,都穿得這樣整齊,還去玩什麽?”頓了頓,她又道,“一會兒聞夫人和聞姐姐說要來的,這會兒先準備吧!吩咐了門房上,若是聞姐姐和聞夫人來了,也不要通報,直接讓進來就行了。”
綠蘭急忙應了下來,然後便和盧小蓮一起往前面去了。
沒過一會兒,便有門房上的小厮來通報了,來的人卻并不是聞氏與聞夫人,而是金家太太葉氏。
綠蘭愣了好半晌不知如何是好,盧小蓮拍了拍綠蘭的手,淡定道:“既然來了,就請太太進來吧!這大雪天的,在外面站久了,恐怕凍着了。”
小厮聽着這話便匆匆回轉出去,綠蘭則有些不安:“太太過來這裏做什麽?難不成是有什麽事情想找娘子的麻煩?”
盧小蓮倒是平靜,道:“若要找麻煩,早就該來,說不定還是有什麽事情的。”
綠蘭道:“可怎麽想都覺得有些不妥,不如還是等濮陽大奶奶和聞夫人來了,再和太太說話吧!”
盧小蓮道:“你說得好像太太是豺狼虎豹一樣,實在不必這麽小心。”
正說着,葉氏已經帶着珠玉等丫鬟們進來了。
見到盧小蓮,葉氏臉上的神色倒是平常,既沒有憤滿也沒有嘲諷,看着她的目光甚至還有些和藹可親。她示意珠玉把一個大匣子送到過去,口中笑道:“之前一直也沒來,怕讓你覺得我是不懷好意的,這會兒倒是真的有事相求,于是便厚着臉皮來了。”
盧小蓮并沒有接那匣子,只道:“若有事情,太太說就是了,若我能幫,自然會幫着太太。”
葉氏道:“這事情你大約也是知道的,文哥兒之前與濮陽家一塊兒做買賣,可邊關上已經走不通了,如今從南邊帶回來的貨都壓在手裏,眼瞅着就是年底……文哥兒四處去求了關系,但也沒人敢應。我便厚着臉皮來求一求你,你與聞家關系好,聞相在朝中說得上話,只要小小幫一幫就好了。”
盧小蓮道:“此事我卻不敢應,還請太太恕罪。”
葉氏目光黯淡了一會兒,道:“你與濮陽大奶奶的關系向來好,這事情,也只需與她說一聲就好了。”
盧小蓮笑道:“太太這麽說,卻把關系給拉得遠了。濮陽大奶奶與濮陽大公子是夫妻,夫妻之間有什麽話不好說呢?偏偏要繞到我這個外人這裏來?”
不等葉氏再開口,外面聞氏和聞夫人說笑聲傳來,然後綠蘭急忙去把簾子打開,迎着她們一行人進來。
聞氏正笑着和聞夫人說話,一邁入大廳見到了葉氏,她臉上非常直白地露出了一個狐疑的神色,卻還是喊了一聲“姨媽”。
葉氏看到了聞氏與聞夫人,便按照禮數上前去見了禮,卻并不提要說情的事情了。
聞夫人看了一眼葉氏,又看了看盧小蓮,道:“今兒雪大,我與三娘商量着去梅花湖看雪聽戲,小蓮快快收拾了一起去吧!”
葉氏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聞氏,又看了看盧小蓮那顯然的事不關己的态度,踟蹰了一會兒,終于道:“夫人……我有一事相求。”
聞夫人與葉氏是同輩人,兩人在未出閣之前也算是點頭之交,只是在各自成親之後,來往才少了——加上金家已經越來越算不上京城中排得上的人家,而聞家越來越顯赫,兩人竟然是許久也都沒見過了。
聞氏皺了皺眉,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卻被聞夫人攔下了。
聞夫人道:“金太太若有什麽事情,便直說吧!”
葉氏覺得臉上燒得慌,卻還是咬咬牙開口了,道:“是為着……為着如今邊關貿易的事情……”
“且住。”聞夫人打斷了她的話,“這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金太太說了我也不明白,這忙是幫不了的。若是後宅中的事情,金太太不妨一說。”
作者有話要說: 先走一走劇情喲~
☆、朦胧眼
在聞夫人面前, 葉氏終究是有些底氣不足, 也沒法像在盧小蓮面前那樣擺架子,于是十分尴尬地說了幾句之後,便匆匆告辭了。
盧小蓮只打發了綠蘭把葉氏一行人送到了門口, 也沒有多問。
聞氏道:“若我是你, 都不會讓她進來的。”
聞夫人道:“倒也不必,将來小蓮若還在京城, 說不定還有再見的時候,這做人還是留一線為好。”
聞氏道:“按照那位姨媽的性子, 哪怕今後還和小蓮有什麽瓜葛, 也是不會賣好的。”頓了頓,她又轉頭向盧小蓮道, “下次要是她還來, 你直接讓門房上的給攔了,你和金家已經兩不相欠, 之後大約也不會有什麽關系, 實在不必還對着她有什麽好臉色。想想你在金家那時候吃過的苦, 你還覺得她是什麽好人?”
聞夫人瞪了聞氏一眼,和顏悅色向盧小蓮道:“三娘說得太過于,但道理也是對的, 你現在孤身在外,還是要更加強硬一些,才不會讓人欺負了去。”
盧小蓮認真聽了,點着頭道:“我都記下了。”
聞氏道:“快別說這些, 小蓮收拾收拾,一起到梅花湖去看雪。”
盧小蓮笑着應了,便讓綠蘭進去取了鬥篷出來,然後便随聞氏與聞夫人往梅花湖去了。
梅花湖位于京郊,離京城也不算遠,因為湖的形狀肖似一朵梅花,故而得名。湖邊上是大大小小的別莊,多數都是京中有權有勢人家在這裏置辦的。
湖水早早結了冰,看起來好似一面鏡子一樣,湖邊皚皚白雪,然後映着那風姿各異的別莊景致,這會兒太陽一出,便十分有風情韻味了。
聞家的莊子恰好和崔家挨着,就在梅花湖的南邊,占據了湖邊景色最好的地方。兩家關系好,莊子相互之間也是通着的,有角門可以進出。
到了莊子上,聞氏便拉着盧小蓮去到湖邊的看雪,一邊走一邊說道:“這兒夏天來也好,涼快得很。”說着她指了指湖邊那一片亭臺樓閣,又道,“那邊是我爺爺讓人修的一片迷樓,就是一片迷宮——要我說,這邊整個莊子都像個迷宮,我小時候來的時候,常常就會走迷路了。”
盧小蓮好奇地看了過去,只覺得那層層疊疊的樓閣在雪中分外好看,于是道:“我跟着姐姐,也不怕會走丢了。”
聞氏拉着盧小蓮的手,道:“一會兒你就跟着我,我們先看戲,然後呢還有酒宴,從南邊來的酒,特別香醇好喝。“
盧小蓮其實并不太懂戲,聽戲的時候才剛剛開始就靠着聞氏的肩膀打瞌睡,聞氏忍俊不禁地推醒了她,塞了一大杯酒在她手裏,悄聲道:“快醒醒,喝點酒醒醒神。”
盧小蓮懵懵懂懂接了酒杯,嘟哝道:“這戲也不好聽,太吵。”
聞氏看了一眼戲臺上正哀聲婉轉唱着宮調的伶人,笑了一聲,道:“那幹脆讓你找個地方睡覺好了——你昨天沒有睡嗎?”
盧小蓮揉了揉眼睛,一大口酒灌了進去,然後立馬被嗆到——倒也清醒了——好半晌才緩過勁來,道:“怎麽給了一杯酒?”
聞氏哈哈笑道:“這下子可還困?”
旁邊聞夫人瞪了聞氏一眼,向盧小蓮道:“若小蓮困了,就去休息,這裏也沒外人在。”
盧小蓮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又擡頭去問詢聞氏的意思。
聞氏道:“既然母親都說了,那你就去好好睡一會兒,等待會兒開宴席了,再找你過來。”
盧小蓮扭扭捏捏地點了頭,便準備去小睡一會兒。
綠蘭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戲臺上花花綠綠的伶人們,還是跟着盧小蓮轉了身。
盧小蓮道:“你既然喜歡,就留在這裏看吧,這裏也沒外人,我自己過去就是了。”
聞氏看了眼綠蘭,笑道:“這倒是真的,今兒別莊就我們幾個人,剩下都是婆子丫鬟,小蓮自己過去也沒什麽的。就是剛才我指給你看過的門口有一叢竹子的院子,裏面熱水衣裳都有,也有丫鬟在那邊等着,你過去且好好休息吧!”
綠蘭紅着臉道:“那我看了戲,再過去找娘子。”
盧小蓮晃晃悠悠起了身,便出了戲園子,往旁邊的小院走了。
誠如聞氏說的那樣,這園子大得好像迷宮,盧小蓮轉了兩個彎,就被面前一模一樣的紅梅給繞暈頭了,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哪裏來了。
冷風一吹,她打了個激靈,方才喝下的那一杯酒猝不及防上了頭,只覺得連前後都有些辨不清了。
硬着頭皮往前又走了些許,盧小蓮想找個下人來問問,卻左顧右盼都看不到人,她有些忙亂又有些糊塗,她只記得方才聞氏指給她看的地方門口有一叢青竹,這會走來走去都只看到梅花,看得多了,她都有些懷疑自己當時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竹子了。
左彎右繞又走了好一會兒,她穿過了一個兩邊都是松樹的走廊,又推開了一扇門,然後便到了一個青竹院前。
她有些不安地站在門口看了看,有些不太明白自己走到的這個地方是不是自己就要去的那裏了。
門口沒有人,裏面看起來也是冷冷清清的樣子,并不似聞氏說的有丫鬟還有熱水的情形,盧小蓮這會兒覺得腦袋暈暈乎乎,那杯酒的後勁加上冷風讓她覺得有些頭疼了。
咬了咬牙,她推開了那扇門,心中想着這反正也沒有別的人在,自己随便找個地方休息了,也是無妨的——于是她進到了那竹院當中,随便推開了一扇門,見裏面有張鋪得十分暖和舒适的大床,便一頭撲了過去。
她閉上眼睛,想着這床榻之上有些擁擠但也算得上是暖和,于是随手扯下了身上的鬥篷,便扔在了床裏面,自己則安心地睡了過去。
鬥篷之下,一個人形蠕動了好幾下才慢慢從床裏面爬起來,那人煩悶地揉了揉眼睛,正想開口斥責是什麽人會闖進來,然後便看到了盧小蓮那張紅撲撲的俏麗小臉,再然後就沒了聲音。
崔洋有些傻眼,他簡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跑到別莊來畫畫睡覺然後就忽然之間盧小蓮出現在自己床上來了。
淡淡的女人香混合着酒味,他覺得自己有些頭暈。
傻傻地抱着被子坐在床裏面,崔洋頭一次這麽手足無措了。
作為一個在京中小有名氣的畫師,他見過的女人數不勝數,也無數次跟着同僚們一起跑去秦樓楚館風流快活,但此時此刻的他,就好像一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什麽都不知道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他就連要不要叫醒盧小蓮都有些遲疑。
如果叫了,她突然發現自己床上有個男人會怎麽樣?
會尖叫?會痛哭?還是會尋死覓活?
他認真想了一想,覺得她大約是不會風情萬種還和他你侬我侬的。
但如果不叫她醒過來,等她自己睡醒了,發現床上有個男人?
崔洋有些苦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覺得自己有種褲裆裏被抹了一坨黃泥巴的感覺,自己分明什麽都沒做,但很有可能就要被冠上一頂對良家婦女不壞好心的帽子了。
而就在這時,盧小蓮翻了個身,大約是想要找個睡得更舒服的姿勢,又或者是被身上厚重的衣服纏得有些不自在,她伸直了胳膊,一下子就把他給壓在了懷裏。
崔洋僵硬着看着盧小蓮的手,他不太敢動。
這姿勢又微妙又尴尬,他半坐在床上,而下半身被壓住……
此時此刻他開始擔心要是自己被蹭來蹭去……出了點意外怎麽辦?
那就不是褲裆被抹了一坨黃泥巴了,那就是自己給褲裆裏面抹上黃泥巴。
做男人有點難。崔洋忽然發出了這麽個感慨。
旁邊的盧小蓮睡得很是香甜,大約是夢到了什麽好事,她嘴邊上有一絲絲笑。
崔洋輕嘆了一聲,輕手輕腳地把盧小蓮挪到旁邊去,然後自己赤腳從床上跳下來,然後胡亂穿了衣服,趿拉着鞋子就出去了。
他畫畫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自己到別莊來也沒讓下人近身伺候,此時此刻這倒都成了好事,沒人知道盧小蓮來過,也沒人知道他曾經和她在同一張床上。
出了竹園,往湖邊走了好一會兒,又穿過了迷樓,他便看到了聞家人正在戲樓那邊聽戲,忽然之間他就恍然了盧小蓮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看到崔洋,聞家下人有些意外,但還是很快就去和聞夫人聞氏通報。
崔洋進去了戲樓,笑道:“也不知道伯母和聞姐姐來了,我一個人在別莊睡大覺,還是聽着湖這邊有唱戲的聲音才摸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崔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個很有風度的男人……
☆、迷宮
盧小蓮醒來的時候, 只覺得滿室陽光。
她眯了眯眼睛, 被那刺目的金黃閃得有些睜不開。随手捋了捋頭發,又毫不講究地揉了眼睛,她環視了整個房間, 覺得十分陌生。
看起來并不像是聞氏之前指給她看的房間, 這陳設看起來像是書房,她忽然有些慌亂, 于是小心翼翼地起了身,抓起了鬥篷披在身上, 快走了兩步, 卻并沒有看到有人在。
匆匆忙忙出了房間,只見院子裏面都是郁郁蔥蔥的竹子, 白雪青竹, 還有不知從哪裏引來的潺潺流水,雲霧蒸騰, 竟然在這樣寒冷的冬季還沒有結冰。盧小蓮有些好奇, 走近去看了一看, 又忍不住伸手去摸,方才發現這水竟然是熱的。
直起身子站起來,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圍, 只覺得安靜極了。
試探着叫了人,久久沒有人回應。
盧小蓮出了這青竹院,只見面前正對着的是一個兩邊都是松樹的長長過道,左右兩邊是青石甬道, 并不知道會通向哪裏。踮起腳往左邊看了看,只見也還是層層疊疊的樓閣,辨不清方向,也不知往那邊走會去到哪裏。
她又看了看右邊,決定還是按照之前來過的方向,朝着那滿是松樹的過道走去了。
地上積雪應該是有人清掃過的,整整齊齊地堆在過道兩邊。盧小蓮走到半程,又忽然有些迷茫:她過來的時候雖然暈暈乎乎,但卻是覺得這過道中是有積雪的。
難道是有人來清掃過?她這樣想着,又試探着喊了喊人,但依然沒有人回應。
心中疑惑着走過了這松樹過道,便回到了那紅梅滿處的樓臺之中了。盧小蓮硬着頭皮一邊喊着人一邊胡亂走着,一邊是沒有回應,一邊是方向迷失,她走得累了,也不知走到哪裏,便随便在臺階上坐了下去,百無聊賴地用手去捧了臺階邊上沒有被清掃的餘雪,揉了個雪球。
她長長出了口氣,看着那白霧消散在空中,又孩子氣地笑了起來。
這是她這一兩年鮮少的輕松時刻了,周圍沒有人,她也不用繃着裝着,可以放松地做自己,她腦子裏面一片空茫,這會兒不用去想什麽鋪子也不用去想什麽今後應當如何,只用傻傻地看着藍天和璀璨陽光,揉一個雪球,又吹一口白霧。假裝自己是聽過的那些話本故事裏面的仙女,騰雲駕霧,還能心想事成。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還小的時候,那個時候還在潞城,每到下雪,她就會跟着盧荷一起去打雪仗,打雪仗的時候不講究什麽男女,遇着對面了不管是誰,兜頭一個大雪球砸過去,還有那鬼點子多的,悄悄躲在樹後面或者人家的院子裏面,等到對面的人路過時候,便跳出來從背後砸他一頭雪渣。
盧荷并不喜歡帶着她一起玩,嫌她是累贅,總是害他輸,後來她也只好自己待在家裏,和鄰居家的宋小果一起圍着爐子講講悄悄話,又或者玩宋小果喜歡的過家家。宋家的孩子多,玩過家家的時候就特別熱鬧。後來長大了一些,宋小果開始拉着她說一些更隐蔽的悄悄話了,她會悄悄說她喜歡城東的那個長得特別高大的大夫,可過了沒多時,宋小果又哭喪着臉說她發現那個大夫已經娶妻了。再後來,宋小果嫁去了城西,她被盧荷十兩銀子賣了,姐妹倆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時候了。
她還記得宋小果出嫁之前,她拉着盧小蓮說了許多話,說應該找個什麽樣的男人,說女人這一輩子如果嫁得不好,那這一輩子就完了。可那個時候的她卻是萬萬沒想到會有今日的。
扔掉了手裏的雪球,盧小蓮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打算原路返回了——如果能回到那青竹院,等着人來找,大約也是會比在這亭臺樓閣中四處亂竄要好的。
漫不經心地走了幾步,又繞了個彎,正琢磨着剛才是從左邊走過來的還是右邊走過來的,忽然一擡頭,便看到了梅花湖,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她竟然走到湖邊上來了。
她快走了兩步來到湖邊,左右看看便看到了之前聽戲的戲樓,卻是離得好遠了。回想了一下剛到別莊時候聞氏對她說的湖邊的迷樓,她倒是有些明白自己怎麽會東繞西繞都繞不出去了。
順着湖邊走倒是比在迷樓裏面繞要清楚多了,剛走到戲樓跟前,綠蘭就撲了過來,急道:“娘子去哪裏了?方才在院子裏面沒見着娘子,還以為娘子丢了……”
盧小蓮笑了一聲,指了指迷樓,道:“喝了杯酒頭就暈了,轉進了迷樓裏面,好半天才繞出來。”
綠蘭道:“崔家的四公子也在,聞夫人和濮陽大奶奶在裏面一塊兒聽戲,娘子也進去見一見吧!”
盧小蓮頓了頓,道:“那邊進去見個禮,既然都已經遇上了。”
綠蘭點點頭,便帶着盧小蓮進去了戲樓之中。
見到盧小蓮進來,聞氏先笑了起來,道:“剛才綠蘭到處找你,我就說你肯定暈暈乎乎進去迷樓了,我說的對不對?”
盧小蓮臉紅了紅,道:“姐姐神機妙算。”
聞氏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挨着自己坐了,然後道:“沒想到崔四在這兒,遇上了也是湊巧,便過來打個招呼吧!”
盧小蓮依言走過去笑着見了禮,然後便在聞氏身邊坐了。
崔洋看了看盧小蓮,倒是忍不住一笑,道:“看到盧娘子來了,我就知道我該走了,否則這一屋子的娘子,獨獨我這一個異類,便顯得不太好了。”
聞夫人也笑道:“我叫他們聲音小一些,免得打擾了你畫畫。”然後便讓身邊的丫鬟恭恭敬敬地送了崔洋出去。
崔洋起了身,倒是沒有多看盧小蓮一眼,便從容淡定地離開了。
之後便是咿咿呀呀的戲,再後來是簡單又不失精致的小宴,用過之後,便是各自歸家了。
到了年底,人們開始為了過年張羅起來,南邊來的新樣式的绫羅綢緞在京城中風靡,便趁着這個機會,盧小蓮不動聲色地開了自己的缂絲鋪子,賣的是簡單的缂絲手帕缂絲團扇之類的小物件,做起來不怎麽費工夫,花色繁多,一下子就受到京中貴婦們的喜愛。
開張第一日,那些手帕團扇腰帶發帶之類的就全賣光了,然後便是沒買到的貴婦們開始下了訂單,想趕在過年時候能拿到一件缂絲的小物件,無論是進宮去也好還是走親訪友,都能拿出來顯擺一二。
盧小蓮雖然料到了缂絲的搶手,卻沒想到會到這樣地步,到了冬天卻也不是缂絲的好季節,更加不敢貿然接了單子,于是只好解釋了冬天不好做缂絲,又說等明年開春時候,才能接下這些。
于是買到了的更加欣喜,沒有買到的有些沮喪,但相比之前缂絲求都求不來的情形,如今有了這麽個鋪子可以買得到,她們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等到買不到的人都走了,鋪子都要關門的時候,聞氏姍姍來遲了。
她進到鋪面裏面,正好看到盧小蓮正吩咐了綠蘭多畫些花樣,等開春時候要做些好看的。一擡頭看到聞氏,盧小蓮有些驚喜,道:“姐姐怎麽來了?”
聞氏笑道:“原本是來給你撐腰的,沒想到你這鋪子剛開呢,就這麽火爆。”
盧小蓮道:“要多謝幹娘,若不是幹娘的面子,也沒這麽多人來的。”
聞氏捧着大肚子随便撿了張椅子坐了,道:“我在家裏也沒事,便來找你說說話,你聽說了嗎,金崇文與濮陽鈞大打了一架,當街打架,被官兵抓了,都扔到大牢去了。”
盧小蓮驚訝道:“被關大牢了?”
聞氏嘴邊的笑有些幸災樂禍,口中道:“前兒聖上還說要好好把這些纨绔子弟都關鍵一二,正好他倆就撞槍口上,恐怕一時半會兒撈出來也難。”
盧小蓮蹙着眉頭想了想,道:“那姐姐……姐姐都快要生了吧?若是沒人照顧怎麽辦?”
聞氏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道:“又不指望一個大男人來照顧我,不都是丫鬟婆子的事情?管他那麽多呢?”頓了頓,她又道,“不過這下子把京城裏面大大小小的公子哥們都吓到了,崔四都忙不疊地收拾了東西跟我二哥跑到塞外去了。”
盧小蓮禁不住笑了一聲,道:“看來京城裏面要冷清一陣子了。”
聞氏輕哼了一聲,道:“冷清?我看未必。等到了年關了,事情多着呢!”
盧小蓮有些不解,卻也沒有多問。
聞氏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仿佛在做一個什麽決定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可能有加更……但應該會比較晚……
☆、最毒女人心
作者有話要說: 算不算一個大肥章!!!
這個劇情走完就要開始走男女主副本了嗷嗷嗷
濮陽鈞和金崇文當街鬥毆的事情其實說大不大, 若放在以往, 兩家人交點銀子也就過去了,犯不着去牢房裏面蹲着。奈何聖上發了話要嚴懲這些整日裏鬥雞走狗無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