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廳中喝茶的崔海看到崔洋出來,露出了一個幸災樂禍的笑:“這次我可幫不了你,我替你拖過了也搪塞過了,但誰讓宮裏面娘娘突然要見你呢?”
“剛才……剛才母親看到小蓮,那是什麽意思?”崔洋有些不安。
崔海道:“能有什麽意思?這不是給了你面子什麽都沒說麽?”
崔洋只覺得有些不對,道:“可是……可是……按照母親的性子,總歸是要表達一些什麽的吧?”
崔海笑了一聲,道:“能表達什麽?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終于懂得和女人沉迷溫柔鄉了……做母親的要怎樣對待這個女人?小弟,你是不是傻了?”
崔洋被噎了一下,好半晌才道:“我不是……我不是只是玩玩而已。”
崔海只擺了擺手,道:“這些和我說也沒意思,你要是認真的,這會兒回家去和爹娘說,說你要娶盧小蓮,看看他們願不願意為你上門提親去?”
崔洋握了握拳頭,仿佛下定了決心,道:“我這就回去說!”
崔海用仿佛看笑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對他的話做出任何的評價。
盧小蓮站在門外聽着,忽然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平靜。
這種平靜大約是當初在金家時候坦白她和濮陽鈞的不軌之事時候出現過的,這種事情塵埃落定後的平靜,似乎只能代表着她已經心死了,不再想有什麽抗争。
但大約又與那個時候是不同的,那個時候是希望全無,而這個時候……仿佛、恍惚又還有那麽一丁點的僥幸,這僥幸……或許便是她和崔洋之間的感情吧。
她無聲地勾了勾唇角,後退了兩步,沒有再繼續聽下去。
因為是宮中的宣召,崔洋先離開了山上,倒是崔海留了下來——依着崔洋的意思,他是特地留下來送盧小蓮回京城去的。
崔海态度倒是十分平淡,仿佛什麽也不知道一樣,口中笑道:“盧娘子最近鋪子裏面的東西賣得不多了,是不是等到了秋天,會有新的缂絲畫?”
盧小蓮聽着這話,倒是放松了些許,道:“是了,如今天氣太熱,手上汗漬多,也不太适合做這些的。”
崔海一面請盧小蓮上馬車一面笑道:“那好,到了秋天,我便讓人去盧娘子的鋪子守着,出了新貨我就買下來,盧娘子簡直不知道你的東西現在在京城有多走俏了。”
盧小蓮竭力讓自己不那麽緊繃,上了馬車以後,便伸手抓了軟靠抱在了懷裏。
崔海在外面上了馬,然後才讓馬車先行,自己慢慢地綴在後面。
盧小蓮在馬車裏面聽着外面的動靜,倒是一時間有些茫然了起來。
就這麽一路回到了京城,崔海把盧小蓮送到了盧家的門口,見她進去了,才轉回崔家去。一到了崔家,便被崔夫人給叫了過去。
“你留下來,你弟弟和你說了什麽?”崔夫人開門見山地問道。
崔海笑了一聲,道:“還能說什麽?母親想一想就知道了,總不就是盧氏?母親,我瞧着小弟對盧氏是動了真心的,不如就成全了他們吧!”
崔夫人冷笑了一聲,道:“若換了別人,成全也就成全了,哪怕是家世不顯也沒什麽,可盧氏那名聲……我可不想有這麽個媳婦。”
崔海倒是無所謂,口中道:“名聲能算什麽?盧氏那缂絲的鋪子能賺多少錢?小弟畫畫又只能換多少錢?這麽一算,倒是小弟賺了呢!”
崔夫人更加是鄙夷了,道:“錢?我們崔家缺錢?你怎麽就生出了這麽一副市儈的嘴臉?”
崔海笑哈哈道:“母親,有什麽事情能比小弟喜歡更重要呢?若小弟喜歡,成全他的喜歡,豈不是兩全其美?”
崔夫人只擺手,道:“四郎從前不務正業總想着要畫畫不願意科舉倒也罷了,畫畫也畫出了一番名堂,如今你們父親尚在,崔家也不曾分家,他在家裏面也總是不會經歷風吹雨打的。他不通俗物,對人情往來上也十分淡漠,将來若是我們不在了,崔家分家了,誰來幫着他打理?那盧氏能做到這些?能讓四郎還這麽安安心心畫畫不去想其他的事情?恐怕是不行的吧!為了四郎着想,也得給他找個知書達理,懂得人情世故的女人。”
崔海看了崔夫人一眼,誠懇道:“母親的心自然是好的,只是小弟也是個男人,這前半輩子有父親母親縱容也就罷了,父親母親疼兒子天經地義,後半輩子靠着自己的妻子過活……這說出去,不是丢了崔家的臉面嗎?”
崔夫人冷冷看了他一眼,道:“看來你是要給四郎說好話了?”
崔海一笑,道:“倒也不全是,我總想着,小弟玩樂了十幾年,如今也算是玩醒了吧?”
崔夫人嗤笑道:“你也知道說他玩樂了十幾年,他如今也不過是被自己的神情蒙蔽。罷了,你先回去吧,我與你這番話你想對四郎說也無妨,有些事情,總得讓他自己心裏清楚,可不能讓他覺得當母親的平白無故要對他和那盧氏棒打鴛鴦。”
崔海讪讪地一笑,與崔夫人行禮之後,便退了出去。
崔夫人思索了一會兒,卻并沒有立刻去找盧小蓮的想法,而是差人去把聞氏給請來了——以賞荷的名義。
聞氏忽然接到了崔家的帖子還有些意外,她原本是在家裏面逗小七玩耍的,因聞父被貶谪的緣故,濮陽家又是一番變動,濮陽大太太想盡了辦法不着痕跡地把管家權給拿了回去,面子上倒是和和氣氣。這次聞氏也沒争辯,只是坦然地接受了,只在自己院子裏面帶小七,也不怎麽去見濮陽鈞。
濮陽大太太拿着崔家那帖子的時候倒是比聞氏還要高興幾分,她笑得有些刻意,口中道:“從前你娘家和崔家便是世交,雖然親家現在不在京中了,這些關系呀還是不能淡了。”
聞氏接過帖子看了看,倒是有些不解為什麽這會兒崔夫人要送帖子過來,正要回絕的時候,看到濮陽太太那谄媚的眼神,她輕嘆了一聲,還是應下了。
濮陽太太頓時喜不自禁,道:“正好呢,鈞哥兒還想接工部的一個事情,若是能在崔相面前美言幾句就好了。”
聞氏不冷不熱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裏見得到外男?太太可別想多了。”
濮陽太太幹笑了兩聲,也不敢過多說什麽,于是逗弄了一會兒小七,也就離開了。
聞氏把那帖子翻來覆去看了一會沒琢磨出什麽道道來,心中倒是莫名有些不安了。
這時,她身邊的心腹丫頭拿着一封信過來了,悄聲道:“奶奶,是盧娘子送來的。”
聞氏放下了崔夫人的帖子接了盧小蓮的信,一目十行地看過之後,便眉頭緊鎖了——她幾乎立刻就知道了崔夫人為什麽要給她下帖子,這大約是崔夫人想了解一下盧小蓮?但是這又是為了什麽?難不成崔夫人還想成全了崔洋和盧小蓮?那簡直是不可能的吧!
她忽然覺得這事情的發展似乎有些超過了自己的預計,細細想了一想,她先提筆給盧小蓮回信,然後又讓人去準備了明日去崔家要穿的衣服。
無論如何,這件事情與盧小蓮有關,她已經打定了主意,能幫,便是要幫到底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換榜編輯給加了個“女強”的标簽……澄清一下,這标簽和本文無關……純粹是排榜用的……
☆、雲泥之別
聞氏帶着小七去到崔府的時候, 果真是看到了府中的荷花正在盛放。
崔夫人也沒請旁人, 甚至也沒叫小輩一起陪着,開門見山地說起了盧小蓮。她語氣平和,還帶着幾分笑, 道:“昨兒才知道, 四郎和小蓮在一起了,我這個做母親的糊裏糊塗, 竟然是到現在才知道,真是不稱職極了。”
聞氏微微愣了一下, 倒是沒想到崔夫人會說得如此坦誠。
“小蓮我也見過, 那缂絲手藝也是難得一見,不管怎麽說, 都是難得的能幹女人了。”崔夫人繼續說道, “只是我做母親的,總是比旁人操心更多一些, 總害怕四郎将來不能過得更好。”
聞氏靜默了一會兒, 笑道:“不如讓小七去睡一會兒, 早上起來得早,這會兒都開始打瞌睡了。”她摸了摸兒子的頭,便交給了旁邊的嬷嬷。
崔夫人點了頭, 又笑道:“旁邊那小廳又涼快又通風,正好讓小孩兒睡一睡。”
嬷嬷恭敬地應了下來,然後便抱着小七退下了。
崔夫人轉而看向了聞氏,又道:“你與小蓮向來關系好, 也不知這事情你是如何想的?”
聞氏笑了一聲,道:“這事情我做晚輩的,卻也不好說了——夫人是我長輩,兩家又是世交,四郎也是我看着長大的,自然也是盼着他能娶得賢妻。”
崔夫人點了頭,微微嘆道:“正是因為如此,做母親的才顧慮頗多。”
聞氏又道:“小蓮與我關系親密,正如夫人方才說的那樣,她的确是能幹又漂亮,四郎會喜歡她,倒是也不怎麽意外。”
“是了,我也是如此考量。”崔夫人口中說着,臉上笑容未變,語氣也未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四郎會喜歡小蓮,并不是多麽意外的事情。”
聞氏靜默了會兒,看向了崔夫人,誠懇笑道:“如此說來,那麽夫人便是想成全了小蓮與四郎麽?”
崔夫人笑了一聲,道:“也不瞞你說了,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聞氏問道:“夫人何出此言?”
崔夫人道:“這話也不怕說給你知道,四郎從小是嬌生慣養的,哪裏吃得什麽苦呢?他如今還在家裏面,萬事不用操心的。若是将來沒有賢妻來幫襯着,要如何過下去?”
聞氏道:“小蓮大約也是能算賢妻的。”
崔夫人搖了頭,道:“并非是說小蓮不賢德,她或許太好了,只是與四郎并不那麽合襯。”
聞氏這會兒竟然有些摸不準崔夫人究竟是什麽意思了,她再一次靜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夫人又說小蓮的确是個賢德的女人,又說小蓮或許與四郎不相襯,竟然也不知夫人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崔夫人笑了一聲,道:“小蓮的賢德與能幹當然不容置疑,只是有些時候,這些外在的東西,并不能支撐兩個人過一輩子。四郎就算沒有念完書,後來一心畫畫,但也算是飽讀詩書,而小蓮出身已經決定了她的所見所聞不會有多麽廣闊,他們在如今相愛的時候,或許有說不盡的情話綿綿,這勁頭之上還有說不完話,可感情并不會如現在這樣熊熊燃燒一輩子,總會有漸漸冷卻,總會有慢慢趨向平靜,到那時候,他們甚至會發現除了那些單薄的訴說情話,便沒有別的話可以說了。四郎覺得美麗的蓮花盛放,小蓮看到或許是中間的蓮蓬脆甜——三娘,你說,我說的這些有沒有道理?”
聞氏一面聽着便一面在想要如何反駁,可這會兒竟然覺得就連反駁都說不出話來。
崔夫人并沒有說錯,甚至說得太有道理了。
崔夫人又道:“我并非是瞧不起小蓮,我佩服她一個女人能從金家出來,也佩服她能靠着自己的手藝在京城站穩了腳步,作為一個女人,她甚至比我都強過太多太多了,至于四郎,他那淺薄的畫技,哪裏比得上小蓮那樣驚人的手藝呢?可是過日子并非是看手藝,也并非是看這樣的能耐,夫妻二人一起度過的年月,起初或許是熱情如火,恨不得能把一輩子的感情都要燃燒起來,可日子要過得長久,卻要像水,細水長流,才是長久之道。”
聞氏苦笑了一聲,道:“夫人說的有理,只是這些道理,夫人與我說,是想讓我轉達給小蓮知道麽?”
崔夫人道:“這些道理,我并不好直接與小蓮說,我能斥責我的四郎,也能教訓我的四郎,但我卻并沒有資格也不可以仗着自己是長輩就去到小蓮面前倚老賣老。你是小蓮的姐姐,這些話由你來說變再合适不過,她明白這些道理,将來也能過得更好。”
聞氏沉默了一會兒,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崔夫人又道:“若你覺得為難,不好意思對小蓮說也是無妨的,這原本就是不情之請,我們兩家關系親厚,我向來是把你看作我女兒一樣看待的,所以今日才說了這麽多絮叨啰嗦的話語——倒是讓你看了我的笑話了。”
“夫人哪裏話,我看待夫人也是向來親近。”聞氏笑着說道,“夫人也是滿腔心思放在了四郎身上,這心思的确可以理解。”
崔夫人輕嘆道:“你心胸寬闊又知書達理,原也不該為難你……”
“夫人快別這樣說了。”聞氏笑着截斷了她的話,“我明白夫人的為難之處,不怕讓夫人知道,我來之前也想着,若是夫人嫌棄小蓮不好,我還打算與夫人争辯兩句的。”
崔夫人笑道:“哪裏會嫌棄人家不好?我明白自家情形,也知道小蓮是什麽樣的人。”
“這話我也明白,夫人的意思,我當然也會說給小蓮知道。”聞氏說道,“只是感情上的事情,外人倒也不便過多置喙,若兩人執意要在一起,夫人也不妨成全了他們吧!”
崔夫人輕嘆了一聲,道:“感情的事情,哪來那麽多執着呢?”
聞氏微微訝異地擡頭看了一眼崔夫人,有些不知要說什麽才好了。
離開崔府之後,聞氏便抱着小七一起去了盧家,進去盧家,便見盧小蓮正在織機前面發呆。
小七看到盧小蓮便咿咿呀呀地伸出手去,他見過了盧小蓮幾次,仿佛是印象極為深刻,于是每次看到便是這樣手舞足蹈的樣子。
盧小蓮聽到了動靜回頭,臉上迸發了一個意外驚喜的神色,她起了身,先伸手接過了小七,然後才笑着說道:“姐姐怎麽過來了?”
小七流着口水一個勁兒把盧小蓮發髻上的那枚垂珠發釵撥來撥去,沒多久就把發髻給弄松了,發釵就掉落在了地上。
聞氏瞪了小七一眼,彎腰去幫她把發釵給撿起來,又讓嬷嬷把小七抱走,然後才道:“剛才去了崔家,便順路到你這裏來了。”
盧小蓮神色黯淡了一會兒,道:“昨天在山上遇到了崔夫人和崔三公子。”
聞氏道:“我知道,你的信我也看到了。”
盧小蓮慢慢地和聞氏一起往小廳走,一邊走一邊道:“我想着……我最開始與崔四哥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想着要天長地久什麽的……如今,如今也是意料之中了。”
聞氏聽着這話微微覺得有些意外,她問道:“若是崔四執意要和你在一起呢?”
盧小蓮搖了搖頭,道:“哪來那麽多執着?感情麽,時間久了,就淡了。”
聞氏沉默地跟着盧小蓮一起進去了廳中,兩人坐下了,然後才道:“方才我去崔家,崔夫人也是這麽個意思——真是巧得很,你與崔夫人竟然想到一起去了。”
盧小蓮自嘲地笑了一聲,道:“大約是我最初的時候,便覺得這只是一場荒誕吧!”
“若是崔四知道了,難免傷心。”聞氏并沒有多問,只是這麽感慨了一聲。
盧小蓮道:“人生那麽長,日子久了,也就忘了。”
聞氏道:“你明明比我還小,怎麽說起話來,好似一個垂垂老矣的婦人?”
盧小蓮低下頭,不說話了。
聞氏道:“若是真的喜歡,争取一把又有何妨呢?”
“卻是不敢的。”盧小蓮長長地嘆了口氣,“若只是一場玩笑,只是逢場作戲,就算是幾年下來都這麽荒唐地過又能怎樣呢?到時候也只是互不相欠,就算想抽身也不用害怕。”
聞氏搖了搖頭,道:“我竟不知你為什麽會這麽想了。”
盧小蓮這次沉默了好久,然後才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想,或許是崔四哥太好了,或許是我太低微了,我從來都覺得我與崔四哥之間就是那雲與泥的差別,從來都沒奢望過能真的在一起。”
聞氏聽着這話,沉沉地一嘆,也沒有再說什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要上班……周六要上班……嗚嗚嗚……感覺生無可戀……
☆、好人壞人
聞氏走後, 盧小蓮重新坐回了織機前。
盛夏季節, 烈日炎炎,哪怕是傍晚也是熱得讓人覺得煩悶——這并不是缂絲的好時候,那些脆弱的絲線, 鮮豔的絲線, 都會因為天熱時候的汗漬變了顏色,會變得不再光鮮不再靓麗, 缂出來的織物,也只會顯得醜陋不堪。
她怔怔地看着織機, 卻仿佛看到了她自己。
聞氏說的話在她的腦海中回蕩着, 那些與崔洋的過往如同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掠過,她一時覺得日子過得這樣漫長, 一時又覺得這輩子好像都已經要過去大半。
盧小蓮低低笑了一聲, 用頭抵在了織機的木架上,心中沉重, 卻并沒有傾訴的意思——或者也是因為無人可以傾訴吧!
到了晚間時候, 崔洋還是來了。
他進宮了兩日, 卻還是穿的那日從山上別莊分手時候的那件輕薄的錦袍,他笑嘻嘻地說道:“家裏有熱水沒有?外頭真是一天比一天熱了,這渾身是汗——上次我換的衣裳還在吧?”他一邊說着一邊就熟練地脫了衣服, 自在得好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樣。
盧小蓮在旁邊接了過來,又回身找了一身幹淨的外袍,然後道:“隔壁有熱水,你若是想洗洗也是可以的。”
崔洋從她手裏接過了幹淨的衣服, 然後道:“我去把身上這身臭汗都洗了,再來和你說話。”他倒是沒注意到盧小蓮臉色有些僵硬,只如從前一樣,輕車熟路地去洗漱了。
盧小蓮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把髒衣服讓下人收走,然後回去了書房裏面,百無聊賴地翻起了一本書。
過了好一會兒,崔洋帶着一身潮濕的水汽來到了書房裏面,他笑着把盧小蓮抱了起來,讓她在他懷裏坐了,口中問道:“在看什麽書?”
盧小蓮翻過書皮看了看,倒是忍不住笑了一聲:“随手拿的,也沒看進去。”
崔洋歪着頭看了看書封上的字,道:“這書還是我上回帶來的吧?我自己也就翻過幾頁,畫院的那老頭子特別推崇這本,說是前朝留下的精華,上面都是已經失傳了的顏色。”
“顏色要如何失傳?”盧小蓮下意識順着他的話問道。
崔洋随手翻開了一頁,指着那紅色道:“這叫樓蘭紅,據說是從樓蘭國傳來的一種顏料才能調成這種紅,這紅色在陽光下特別豔麗,又經久不褪色,別的顏料都無法調成這種顏色。”
“但看起來……似乎與旁邊這個紅色也沒什麽不同。”盧小蓮看向了旁邊寫着“蓬萊丹”的另一種紅色。
崔洋笑道:“據說這個蓬萊丹,在下雨的時候會有種濕潤欲滴的生動,雖然看起來和樓蘭紅差不多,但實際上卻是不一樣的。”
盧小蓮靜靜看了一會兒,終于笑道:“我是看不出有什麽不一樣了,除了這名字不太一樣之外。”
崔洋一本正經道:“這才是正常的,大家畫畫的時候紅色都用丹砂來調,誰還講究那麽多?前朝附庸風雅,樣樣都被那群文人研究到了極致,可就算如此,也免不了一個國破家亡外敵入侵,這大好河山都差點兒被胡人給占了,那樣的風雅和精致,又有什麽用呢?”
盧小蓮沒有接這話——事實上她也不知要怎麽去接,她只是伸手把那本書又翻了一頁,還是紅色,一個名叫“海棠紅”,另一個又叫“胭脂紅”。
崔洋也去看那書頁,笑道:“這兩樣容易得,一個就是海棠的顏色,我上回還用海棠的花汁給研磨了一些,若你想看,我差人回去哪來。那胭脂紅嘛,就是你每日用的胭脂的顏色了。”
盧小蓮擺了擺手,笑道:“倒是不必回去拿,想想海棠的顏色,也就知道了。”
崔洋就手合上了她手中的書冊,道:“這書沒什麽可看的,翻來覆去都是顏色,不如我們做些別的。”
盧小蓮有些勉強地笑了一聲,道:“今日疲乏得很,說說話便罷了。”
崔洋急忙看了看她的臉色,果然是覺得有些蒼白,于是貼心問道:“是中了暑氣嗎?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看一看?”
一邊說着,他便有些焦急地起了身,先小心翼翼地把盧小蓮安置在了貴妃椅上,然後就要回身出去叫人請大夫。
盧小蓮拉了他一把,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只不過是在屋子裏面悶了一天,有些疲乏。”
“果真沒事?”崔洋皺着眉頭問,“還是請個大夫來看了安心吧?”
盧小蓮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道:“說說話也就好了,在家悶一天,就只覺得人有些懶散也不想動。”
崔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相信了她的說辭,于是在她身邊坐了,又取了她的團扇來,輕輕給她扇着風,口中道:“悶在家裏做什麽?那麽多地方都可以去呢,去看看聞姐姐也行,去鋪子裏面轉轉也好,在家裏呆久了,小心把人悶壞了。”
盧小蓮笑了一聲,道:“天氣熱,哪裏想動呢?”
崔洋認真道:“那明兒我們還去山上避暑,如何?反正宮裏面也沒別的事情了,不過一副畫,我帶到山上去畫,等天氣涼快了再送進宮去。”
盧小蓮笑了笑,道:“這恐怕不好吧?”
崔洋道:“這有什麽不好?反正也不用去畫院應卯,我差個人回去說一聲我去別莊,也就行了。”
盧小蓮還是搖了頭,道:“罷了,這一來一去也遠,若是鋪子裏面有個什麽事情,都恐怕無法照應了。”
崔洋也不勉強,只笑道:“那明天咱們去華嚴寺轉一轉,就當是散心了。再過些日子就是七夕,到那天也有花燈可以看,今年我來給你花一盞好了。”
盧小蓮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點了頭,笑道:“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崔洋興致勃勃地繼續說道:“等過了七夕,我帶着你回家去,然後和我父親母親說了,我們倆就訂親,如何?”
盧小蓮忽地覺得腦子一嗡,立刻清醒了過來,好半晌才道:“這恐怕……不太好吧?”
“哪裏不好?”崔洋看向了她。
盧小蓮被他看得情不自禁有些心虛,聲音都軟了幾分,道:“規矩上……倒是說不過去了。”
“若你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那倒是真沒按照規矩來。”崔洋嬉笑道,“不過這也沒什麽,若父親母親先同意了,再按照規矩走便是了。”
盧小蓮靜默了好一會兒,道:“這事情……恐怕是不成的。”
崔洋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忽然皺了眉頭,看向了盧小蓮,問道:“你為何要這麽說呢?”
盧小蓮道:“這……其實大家心知肚明了,不是嗎?”
“不,我什麽都不知道。”崔洋臉上的笑容完全淡了下來,“小蓮,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盧小蓮低下了頭,嘴唇嚅嗫了一會兒,沒有再能說出話來。
崔洋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又覺得心軟了,于是問道:“是我母親來找你了嗎?”
“不……這只是我的想法。”盧小蓮擡起頭看向了崔洋,“易地而處之,若我是崔夫人,我大約不會希望我千嬌萬寵的兒子與一個這樣的女人在一起。”
崔洋一愣,這次換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了。
盧小蓮閉了閉眼睛,然後才下定決心一樣開口,道:“不如……不如就到此為止吧!”
崔洋嘲諷地笑了一聲,忽然覺得有些心灰。
他覺得有許多話想說,可這一瞬間他卻說不出口了。
這是第二次盧小蓮如此明确地表示出了不要和他在一起,這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笑話。
“是不是從一開始,你所想的,就是要和我分開?”過了良久,崔洋這樣問道。
盧小蓮無法回答……也不知要如何回答。
崔洋起了身,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道:“我今日就先回去了——小蓮,我明日還會來,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答案。”
沒有等盧小蓮再說什麽,他便擡腿出了書房。
盧小蓮靠在貴妃椅上,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有眼淚慢慢地從眼眶中湧出,無聲又無息。
回到崔家,崔洋在自己院子裏面打了個轉,然後便去找崔海了。
崔海原本正在手把手教自己才剛滿了三歲的小女兒玩劍,聽到說崔洋來了,倒也不怎麽意外,于是好聲好氣地和自己女兒讨價還價了一番,約定好了明天再練,然後才溜溜達達地去見崔洋了。
崔海自然知道崔洋是為了什麽而來,見到自己垂頭喪氣的弟弟,他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愛莫能助的語氣道:“我能說的該說的已經都在母親那裏說過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崔洋還有些懵懂,問道:“你在母親那裏說什麽了?”
崔海道:“說了說你和盧氏在一起也不是壞事,讓母親放寬心。”
“所以母親就找了小蓮嗎?”崔洋微微皺了眉頭。
崔海道:“這倒沒有——母親也不是那樣的人呀!”
崔洋些微有些沮喪,道:“可是……可是現在小蓮似乎就已經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崔海愣了一下,這是他完全沒想到的情形了。
崔洋有氣無力地癱軟在椅子上,道:“所以我就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累成狗+姨媽來了……這種我還沒休息禮拜一馬上就要來了的感覺……啊……要死要死……
☆、堅持與放棄
在崔海看來, 崔洋算是順風順水, 從來沒有收到過任何挫折的——哪怕當初從書院跑出去想學畫,那也是被一路誇着捧着的。
不曾受挫,這大約應該是崔洋這短暫的十幾年人生的最簡短的總結了。
于是崔海問道:“那麽, 此時此刻, 你想如何呢?既然盧娘子也對你提出了分手,若你覺得面子上過不去……”
“并非是面子的問題。”崔洋打斷了崔海的話, “我并不在乎面子,我在乎的是, 她是真的這麽想, 還是說着違心的話語。”
“倘若是真心你當如何,倘若是違心你又當如何?”崔海好奇地問道。
崔洋思索了片刻, 道:“無論如何, 我都還會再去找她的。”
“不怕落了面子,将來說出去可不好聽了。”崔海說道。
崔洋搖了搖頭, 道:“說出來也不怕三哥你笑話了, 我真的喜歡她, 我喜歡她隐忍喜歡她的堅強也喜歡她能幹又倔強,甚至她對我的這三番兩次的心狠,我都甘之如饴。”
崔海也搖了搖頭, 道:“阿洋,你這簡直沒救了。”
崔洋道:“人這一生,大約都會遇到這麽一個命中注定的愛人,我在蓬萊閣的時候, 瑤瑤和燕燕都這麽和我說。”
“去蓬萊閣聽那些姐兒們說真愛?”崔海忍不住笑了出來,“阿洋,你是認真的嗎?”
“她們歷經風月,所以才更加明白所謂真愛,不是嗎?”崔洋反問。
崔海道:“就算你說得有理了,那麽你想如何呢?母親不想你和盧娘子在一起,盧娘子本人仿佛也不願意和你在一起,若按照一個正常的想法——假如換做是我,我大約就會放棄了。”
“若當初你和三嫂之間也是這樣的情形,你也會選擇放棄嗎?”崔洋問道。
崔海擺了擺手,道:“我那時候與你不一樣,至少在那個時候,父母親是站在了我這一邊的。阿洋你要知道,若是這段感情都無法得到父母親的支持,那麽至少是在某個你沒注意到的地方已經說明了這段感情是不合理的。”
“可以用合理來解釋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嗎?”崔洋問,“若凡事都可以用合理來解釋,那麽這世上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不合理的存在呢?”
“你這便是在與我強詞奪理了。”崔海包容地笑了一笑,“這些話你不如與母親說一說,說不定母親能給你一個答案。”頓了頓,他又是一笑,道,“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問一問父親是怎麽想的。”
崔洋踟蹰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頭。
崔海讓人送了崔洋出去,轉頭便抱着自己小女兒繼續玩劍,也沒去多想了。
崔洋離開了崔海的院子,果真便一路往書房去找崔相了。
崔相在書房裏面正在寫折子,聽聞崔洋來了,他也有些意外——後宅的時候他知道得少,崔夫人這時候還沒與他說過盧小蓮的事情,他放下了毛筆想了想,一時間也沒想起來自己小兒子這會兒過來會是為了什麽事情。
等到崔洋進來,行了禮,崔相命他起了身,然後和藹問道:“是有什麽事情?最近畫院裏面可還好?”
“畫院中無事……父親,有件事情我想問一問你的……你的想法。”崔洋鼓起勇氣說道。
崔相更加好奇了,于是道:“那便說說看吧!”
崔洋小心翼翼地看了崔相一眼,咽了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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