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喪鐘

未央宮的主殿,豫王帶着搜查出來的罪證已等候多時。

瑤光從正門步入,雖身後只跟了一位丫頭,但絲毫不損她的鳳威。她上前,坐在正中間的獨椅上,竟給人一股霸氣威嚴之感。

豫王心嘆:果真是做了皇後的人,今非昔比啦。

“臣等見過皇後娘娘。”豫王率衆見禮。

“不必多禮,辛苦各位了。”瑤光道。

豫王揮手,自然有人呈上了證物。

許院判在旁解釋道:“啓禀皇後娘娘,此乃松石散,臣絕對不會認錯。”

“本宮信院判大人。”瑤光微微颔首,而後擡頭喊道,“來人,将偏殿誦經的嫔妃都請過來。”

“諾。”

一幹嫔妃進殿,見如此陣仗,不免心中惴惴。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

“免。”

瑤光擡了擡下巴,示意道:“方才豫王、薛統領還有許院判一同在各位的宮裏搜查了一番,雖有些失禮,但事急從權,想必各位也不會計較。”

殿內嫔妃,無一人敢應聲。

“蕭妃。”瑤光揚聲。

“臣妾在。”蕭妃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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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你的宮裏搜出了松石散,你作何解釋?”

“臣妾冤枉啊!”蕭妃當即跪地,“臣妾一介婦人,哪裏懂什麽松石散,請皇後娘娘明鑒!”

豫王站了出來,他自小便厭煩了這些下了手又僞裝無辜的女人,上前道:“那蕭妃娘娘可否解釋這東西怎麽會出現在你永信宮?”

“臣妾也不知道啊,定是有人嫁禍臣妾!對,對,她們嫉妒臣妾生了皇子和公主,眼紅臣妾,恨不得置臣妾于死地!”蕭妃巧言争辯,抵死不認。怎麽敢認,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那好,本宮便給你一個機會,後宮衆人都在此了,你指認一下,往日裏有誰嫉妒你?”瑤光似乎變得好說話了起來。

蕭妃掃過殿內衆人,眼神警惕又防備,目光掠過鄭妃的時候,見她微微挑眉,似乎在提醒她什麽。

“臣妾也不知……”蕭妃退了一步,咬唇道。

“哦,一問三不知。”瑤光點頭。

蕭妃垂首,連呼吸都不敢大了聲。

“來人,請廷尉大人進殿。”瑤光揚聲道。

“宣,宋正淳進殿!”

早已等候多時的宋廷尉雖不知皇後娘娘為何宣他,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到場了。

“臣宋正淳,見過皇後娘娘。”

“免禮。”瑤光嘴角一揚,客氣道,“今日宮裏有一樁官司,想請宋廷尉來斷斷。”

“娘娘請講。”

“廷尉大人平日審問罪犯的時候,若罪犯一個勁兒喊冤枉,是否就無罪了?”瑤光虛心的問道。

“啓禀皇後娘娘,這要看罪犯到底有罪無罪。”

“自然是有罪,而且罪證都搜出來了呀。”

“那便無論他說什麽,只要人證物證俱在,便可定罪量刑。”宋廷尉拱手道。

“哦……”瑤光點頭,“本宮受教了。”

蕭妃穩不住了,這明顯是針對她剛才的話而來的啊:“皇後娘娘,臣妾無罪啊……”

“來人,将永信宮的宮人們挨個審問,最先舉報者有賞。”瑤光卻不理她。

“啓禀皇後娘娘,臣在刑訊方面也頗為有心得,不如讓臣一試?”薛統領站了出來。

“好,本宮就喜歡似薛大人這般痛快的臣子。”瑤光一口答應,“那就看薛大人手段了。”

“一刻鐘之內,臣定不辱使命。”

瑤光笑着點頭,十分滿意。

再看蕭妃,渾身已經打起了擺子,明眼人都知道她在心虛什麽。

“別動刑……別動刑……”蕭妃“噗通”一下跪地,“皇後娘娘,她們什麽都不知道啊!”

“是嗎?那蕭妃你呢,又知道些什麽?”瑤光嘴角含着笑,但卻讓人絲毫感覺不到溫暖,反而是從腳底心裏冒出了寒氣。

蕭妃自知在劫難逃,薛炀的本領她是知道的,死人都能撬開口,何況她的永信宮并非鐵板一塊?

“那松石散,的确是臣妾的。”她閉眼,長久的惶恐終于落下了心頭。

滿殿嘩然。

“蕭妃,你謀害皇上,這可是死罪!”

“是,我該死……”蕭妃匍匐在地,“我用盡心機想誕下皇子,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只求皇後娘娘看在幼子無辜的份兒上,饒了我那一雙兒女,他們是無辜的。”

鄭妃捏緊了手中的帕子,總算一顆心定了下來。

“好,自然你痛快認罪,本宮也不難為你。”瑤光揮手,小石榴端着盤子從上面走了下來,送到蕭妃的面前。

“喝了它,一切了結。”瑤光擡了擡下巴,眼中已是無情。

蕭妃顫顫巍巍地擡頭:“皇後……”

“除了你的貼身宮女以外,本宮不會罪及其他人。”

“那臣妾的家人……”

“有功名的革除功名,蕭氏全族,流放西北。”

好,有命活着就好。蕭妃含淚,擡手端起了毒酒。

紅顏薄命,有時候卻是自找的思路。

毒酒一飲而盡,摔下杯子,她站起身來看向衆人,目光掃過鄭妃,她嘴角一揚:“日後,大皇子和公主就拜托鄭妃了。”

鄭妃臉色頓變,倉促地朝皇後看去,見她眼含深意的回視她,似乎早已知曉了這一切。

鄭妃不自覺地倒退一步,臉色煞白,她咬着嘴唇,恨極了蕭妃這最後一招。

“皇後娘娘,代臣妾向陛下說聲對不起,臣妾狼心狗肺,對不起他這些年的照拂……”毒藥發作,蕭妃的嘴角溢出了黑紅的血液,她流着淚看着皇後,目光複雜極了。

話音方落,她捂着胸口倒下,嘴角漫出的血染紅了這未央宮的地磚。

薛炀上前,查了一番她的脈搏,然後對着上首的人點點頭,示意已經魂歸西天了。

殿內衆人,心有戚戚,尤其是鄭妃,她到死都不會忘記蕭妃那最後一瞥。

瑤光阖眼,這是她第一次手中染上了血。

……

一切塵埃落定,蕭妃身死,族人流放。唯獨床上的人不太好,蕭妃的命換不來他的康健。

“別哭。”劉鈞伸手為她拭淚,“朕心疼。”

“沒哭,是窗戶開大了,臣妾的眼睛都被吹疼了。”瑤光側頭過。

“你最近真是越來越愛說謊了。”劉鈞語氣責怪,“轉過來給朕看看,再過些時日,朕恐怕就看不到了。”

“陛下胡說什麽呢……”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麽止也止不住。

“朕都聽到了,還想诓朕到幾時?”他笑着,笑容還是那麽溫潤,看不出絲毫對命運的憎惡和瀕死前的掙紮。他早已認命,信錯了人結錯了果,這般下場是他應得的。

瑤光低頭,握着他的手抵在自己的額頭,哭聲從喉嚨裏溢了出來。

“朕這兩天躺在床上回想了自己的一生,覺得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娶你之前,信誓旦旦地要給你榮華富貴,給你無憂無慮的生活,可這一路走來,全讓你跟着朕當驚受怕了。”

瑤光搖頭,發髻中的鳳釵“叮叮當當”作響:“不是,你做到了,你把能給的一切都給了我……”是她沒有早些明白這個男人,他多努力啊,努力地想讓她刮目相看,想給她一切,可她偏偏不知足,總把他想做是利益夥伴,少有真心對他。

“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她抓着他的手痛哭出聲,像是失去了寵愛的孩子。

“瑤光……”看着她痛哭流涕,他的心像是馬車碾過了似的,全剩懊悔和痛心。早知道分別的這一天來得這麽快,之前他為何耗費寶貴的光陰和她鬥氣,知道她是個不服輸的性子,難道就不能讓着她嗎?

“高內侍,傳三公九卿入宮,朕有旨意要當衆宣讀。”劉鈞擡頭道,“還有宗室,請宣王和豫王一同進宮。”

“諾。”高公公滿眼熱淚,低下頭用袖子去擦,應了聲,轉身去傳旨。

“瑤光,朕去了之後,一切擔子都将壓在你身上了。”劉鈞擡手,撫過她的臉,指尖全是眷戀,“你是個妻子,也一定會是個好母親,咱們的兒子就全靠你輔佐了。”

瑤光閉眼,滿面淚水。

“朕走了之後,你不準時時挂念朕,偶爾想想就罷了,聽見了嗎?”

瑤光的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胸口更是:“陛下,你就這樣抛下我們母子了嗎?”

“沒辦法啊,人不能勝天,縱然朕想跟你長廂厮守,也沒這個命了。”劉鈞嘆氣,撫過她的眉眼,“可朕的瑤光還是這麽好看,跟新婚之夜一樣好看,是朕沒福氣。”

此時,小石榴從建章宮抱來了小皇子。

“再讓朕看看咱們的兒子。”劉鈞招手,小石榴抱着小皇子上前。

瑤光撇過頭,死死咬住嘴唇,不讓一絲哭聲飄出喉嚨。

“立兒,父皇不能陪你長大了,以後你要多聽你母後的話,知道嗎?”劉鈞的手在紅被上摩擦了數下,全是對幼子的不舍和留戀,“你要是氣着你母後了,朕就算是投胎轉世了也要跑來你夢裏揍你一頓的,你可明白?”

小皇子咿咿呀呀,不谙世事,完全不懂此番離別的意義。

瑤光背過身去,咬着手背,痛徹心扉。

……

半個時辰後,從各府趕來的臣子們跪在龍床面前。

“朕時日無多,今日急召各位便是想安排身後之事。”

臣子們以頭磕地齊呼:“陛下——”。

劉鈞被瑤光扶了起來,靠坐在軟枕上,看着這一屋子的臣子,道:“朕已寫好了立太子的诏書,請各位做個見證。”一擡手,示意高公公宣讀。

“朕聞帝王登基,必建立元儲,以安四海之心。今嫡子立,日表英奇,天資不凡,冊立為皇太子,謹告天地、宗廟。”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群臣附身跪拜。

高公公收了聖旨立在一旁,劉鈞又道:“朕還有一道旨意,是給皇後的。”

瑤光起身,跪在龍榻前。

“朕深感時日無多,倉促立儲,還望皇後勿怪。”劉鈞看着她道。

瑤光搖頭,嗓音嘶啞:“陛下隆恩,臣妾代太子謝過。”

“太子年幼,還擔不起朝政重任,待太子登基後,請皇後垂簾聽政,輔助左右。”

一時間,埋頭的各位大人都擡起了頭。

“陛下,後宮不宜幹政啊。”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恰是瑤光的阿翁,秦祯。

“皇太子還未滿周歲,如何聽政?”劉鈞道,“皇後毓質名門,進退有度,絕不會重蹈呂後覆轍。”

“這……”

“若諸位還不放心的話,朕便留一道旨意,待新帝成年後,請皇後務必歸還權力,若有違背……”

“若有違背,死不足惜。”

“皇後。”劉鈞痛心地看向她,“你——”

瑤光起身上前,握住他的手:“陛下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嗎?”

“是,交代完了。”

“好,那就請各位退下吧,”瑤光回頭道。

群臣面面相觑,只得退出。

“朕還想請他們多多看顧立兒,你怎麽就把他們趕出去了?”劉鈞無奈的道。

“立兒我會看好,現在請陛下休息吧。”瑤光雙眼通紅,抽出墊在他身後的軟枕,扶着他躺下。

“皇後……朕舍不得睡。”他抓住她的手,目光全是不舍,“指不定什麽時候睡過去,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瑤光的淚全往心底流去了,泡得一顆心酸酸脹脹。

“那我就在這裏陪着你,無論你何時醒來我都在,好不好?”

“你躺上來,咱們說說話。”他挪動了身子,給她讓出了空餘的地方。

兩顆頭湊在一起,被子裏十指緊握。

從白天到黑夜,從黑夜到黎明,他們就這樣小聲說着話,不管外面是晴是雨,屋內是溫暖的春天。

……可春天總是很短暫的。

拂曉時分,一身素衣的她走了出來。

“皇後娘娘?”高公公驚訝地看着她。

她突然捂住了胸口,像是裏面紮了一把刀子似的疼。

“娘娘,您怎麽了!”高公公上前,“快來人,快宣太醫啊!”

瑤光扶着柱子撐着身子不倒,雙眼冷靜得像是初冬化開的雪水,既純淨又無暇,若可以忽視裏面的痛苦,那真是世間最美的一雙眼眸了。

“戒嚴京都,敲喪鐘。”她一字一句地說道,無人可知其中艱辛。

高公公差點兒連自己的身形都穩不住了,驚恐:“是陛下……”

日出之時,從皇宮裏傳來喪鐘的響聲,有人數了數,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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