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因此傳授上乘武學之後,複諄諄相誡,勸其勉力學好。

胡斐如何不懂他言中之意,大聲喝道:“姓陳的,一個人做了惡事,就算旁人不問,也不如自盡了的好,免得污辱了祖宗的英名。”他這幾句其實是答複趙半山的。

趙半山極是喜慰,轉頭望着他,神色甚是嘉許。胡斐眼中卻滿是感激之情。

正當一老一少惺惺相惜、心情互通之際,陳禹見趙半山後心門戶大開,全無防備,自己與他相距不到二尺,心想:“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運勁右臂,奮起全身之力,一招“進步搬攔捶”,往趙半山背心擊去。

陳禹這一拳,乃他畢生功力之所聚,自知這一招若不能制敵死命,自己就無活命之機,當真是拳去如風,勢若迅雷,猶似大鐵錘之一擊。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趙半山身子微弓,正是太極拳“白鶴亮翅”的前半招,陳禹這一拳的勁力登時落空,趙半山腰間半扭,使出“攬雀尾”的前半招,轉過身來,雙掌緩緩推出,使的是太極拳中的“按”勁。他以半招化解敵勢,第二個半招已立即反攻,只兩個半招,陳禹全身已在他掌力籠罩之下。太極拳乃極尋常的拳術,武學之士幾乎人人識得。廳上旁觀衆人下兩人招式均了然于心,見趙半山一守一攻都只使了半招,就能随心所欲,确是名家手段,非問凡俗,無不大為嘆服。此時陳禹咬緊牙關,拼着生平所學,與趙半山相抗,初一接招,只覺對方力道也不甚強,當即手上加勁,侶勁力一增,立覺對方反擊的力道也相應而增,大驚之下,急忙松勁,對方的反力居然也即松了,然而要脫出他牽引之力,卻也不能。

胡斐默默想着趙半山适才所授的“亂環訣”與“陰陽訣”,凝神觀看二人過招,印證趙半山所說的拳訣要義。但見陳禹發拳推掌,勁力雖強,可是只要給趙半山一撥一帶,掌掌的去向方位登時變了,那正是“亂環訣”中所謂“陷敵深入亂環內,四兩能撥千斤動”的應用。他瞧了一會兒,笑道:“陳老兄,你已經深陷趙三爺的亂環之內了,我瞧你今日要歸位。”

陳禹全神貫注地應付敵招,胡斐這幾句話全沒聽見。又拆數招,胡斐瞧出陳禹拳招中露出破綻,叫道:“趙伯伯,他左肋空虛,何不擊他?”趙半山笑道:“正是!”拳随聲至,攻向他的左肋。陳禹急忙閃避。胡斐又道:“攻他右肩。”趙半山道:“好!”發掌向他右肩拍去。

陳禹沉肩反掌架開。趙半山笑問:“下一招怎地?”胡斐道:“踢他腰間。”趙半山左掌一帶,陳禹拿勁穩住身子,趙半山果然飛腳踢他腰間。胡斐連叫數下,每一招都說得頭頭是道,而且是早說了一兩招,竟能料敵機先。趙半山贊道:“小兄弟,你說的大有道理。”胡斐突然叫道:“拍他背心。”

這時趙半山正與陳禹相對,心中一怔:“這一招可叫得不對了,我與敵人正面相持,怎能攻他背心?”但微一遲疑,立時省悟:“這孩子是出了個難題給我做。”身子半斜,右掌向外拖引,陳禹也即斜身應招。趙半山左掌再向右帶,陳禹的身子又斜了幾分,背心算是賣給了人家。趙半山輕輕揮掌拍出,正拍中他背脊。這一掌只要去得稍快,力道略強,改拍為擊,陳禹已然斃命,他大駭之下,急忙轉身,臉上慘無人色。

趙半山回頭笑道:“對不對啊?”胡斐大拇指一翹,贊道:“好極了!多謝趙伯伯教招。”躬身示謝。他其實并非向趙半山出個難題,而是向師父請教拳法。

陳禹死裏逃生,但究是名家弟子,雖驚魂未定,卻已見刭可乘之機,只見趙半山回身與胡斐說話,下盤空虛,心想:“我急攻兩招,瞧來就能逃命。”飛腿“轉身蹬腳”,猛向趙半山踢去,見他側身一退,大喝一聲,一招“手揮琵琶”,斜擊敵人左肩。他這兩招連環而出,勢如狂風驟雨,用意不在傷敵,只求趙半山再退一步,他便能奪門而逃,自恃年輕力壯,腿長腳快,趙半山身子肥胖,拳術雖高,說到跑路,總勝不了自己。

趙半山見他起腿,便已猜到他的用意,待他“手揮琵琶”一招打到,竟不後退,卻踏上一步,也出一招“手揮琵琶”。這一招以力碰力,招數相同而處于逆勢,原是太極拳中的大忌,與他适才所說“雙重行不通”的拳理截然相反,即令是高手逢着低手,也非敗不可。旁觀衆人倒有半數輕輕“噫”的一聲。陳禹反掌一探,已抓着趙半山手腕,就勢一帶,将他龐大的身軀舉了起來,随即甩了出去。

孫剛峰與呂小妹齊聲大叫:“啊喲!”胡斐卻笑着叫道:“妙極,妙極!”

趙半山身在半空,心中暗嘆:“無怪北宗太極盛極中衰。孫剛峰枉為一派掌門,卻不及一個小小孩子,竟瞧不出我此招的妙用。”跟着一陣歡喜:“這孩子領悟了我指點的拳理精義,立即能夠變通,當真難得,是老天生下來的武學高手!”他費了這麽多力氣心血,旨在指點胡斐武功,見胡斐一點即明,通曉武學要詣,心中大喜。

陳禹将敵人抓起,又驚又喜,這一下成功,遠非他始料所及,用力甩出,滿拟就算不能傷敵,也可全身而出商家堡。哪知舉臂力揮,趙半山手掌翻過,反而将他手腕拿住,這一甩竟沒将他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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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禹大驚,左掌随即向上揮擊,趙半山居高臨下,右掌按落。啪的一聲,雙掌相交,兩只子掌就似用極黏的膠水黏住了。陳禹左掌前伸,趙半山右掌便後縮,陳禹問奪,他便跟進,胖胖的身軀,仍雙足離地,為陳禹舉在半空。

按常理一人給對手舉起,已處于必敗之地,但趙半山知對方功力與自己相差太遠,故行險着,要将平生所悟到最精奧的借力打力拳理,指點胡斐,雙足離地,身子淩空,其行動之不能自如,已到極處,所有招數勁力,純須順應對手,要從不由自主之中而得自由自在,可說是武學的最高境界,而胡斐之所不明者,也正在此。

他左手抓住陳禹右腕,右掌與他左手相黏,不論陳禹如何狂甩猛摔,始終不能使他有一足着地。趙半山二百來斤的身子壓上對方雙臂,初時陳禹尚不覺得怎樣,時刻稍久,膀子上的壓力越來越重,就似舉了一塊二百多斤的大石練功一般。若真是極重的一塊大石,也就罷了,但趙半山人在空中,雙足不絕尋暇抵隙,踢他頭臉與雙目。

陳禹又支持片刻,已是額頭見汗,猛地一個箭步,縱向柱邊,揮手運力,想将敵人身子往柱子上撞去。趙半山右足早出,撐在柱上。先前他身子在半空,壓在陳禹膀上的只能是自身重量,要加上一兩一錢的力道也是絕不能夠,此時撐了柱子,一股強力如泰山壓頂般蓋将下來。陳禹雙臂格格作響,如欲斷折,暗叫:“不妙!”急忙躍開。

這時他全身大汗淋漓,漸漸濂透衣衫,不論使地堂拳着地打滾,或縱橫跳躍,趙半山始終身在半空,将自身重量壓在他身上。胡斐見趙半山的武功如此神妙,又驚奇,又歡喜,體會他不使半分力道,卻能制敵的妙理精義。只見陳禹身上汗水一滴滴地落在地下,就像是在一場傾盆大雨下淋了半天一般,不多一會兒,滿地都是水漬。

胡斐還道他是出盡全力,疲累過甚。馬行空、王劍英等行家,卻知陳禹每流一滴汗水,功力便消耗一分,待得汗水流無可流,那便是油盡燈枯、斃命之時了。

陳禹自己也何嘗不知,只覺全身酸軟,胸口空洞洞地難受之極,猛地想起:“我使雲手累死呂希賢之時,他身上所受、心中所感,定與我此時一般無疑。這叫做自作自受,眼前報應。”一想到性命難逃,不禁害怕之極,剛勇之氣盡消,再沒半分力道相受,突然間雙膝跪下,哀聲號叫:“趙三爺饒命!”趙半山輕輕向後一縱,伸出右掌,喝道:“留着你這奸徒何用?”正要揮掌向他天靈蓋擊落,卻見他仰臉哀求,滿面驚懼凄慘之色。

趙半山素來心腸仁慈,縱遇窮兇極惡的神奸巨憝,只要不是正好撞到他在胡作非為,常起憐憫之心,擒住了教訓一頓,即行釋放,讓他。後得能改過遷善。此時陳禹筋脈散亂,全身武功已失,已與廢人無異,就算不痛改前非,也已無能作惡,眼見他神情可憐,右掌停在半空,不即擊落,轉頭向孫剛峰道:“孫兄,此人的功夫已經廢了,憑你處置吧。只是小弟求一個情,留他一條性命。”

孫剛峰望望趙半山,又望望陳禹,甚是為難,轉頭看呂小妹時,見她雙目中噴出怒火,恨恨地瞪着陳禹,登時有了主意,撲翻身軀,向趙半山便拜,說道:“趙三爺,今日你為我北宗清理門戶,孫某永感大德。”說着連連磕頭。

趙半山忙也跪下還禮,說道:“孫兄不必多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俠義道本分之事。何況你我問門,休戚相關,何勞言謝。”只見孫剛峰站起身來,右手中捤着明晃晃的一柄尖刀。趙半山站直身子,突然見到尖刀,微感詫異,退了一步。

原來這柄匕首本是陳禹的,他先前用以指住呂小妹,胡斐施巧計救人,相鬥之際,奪下匕首擲地。後來趙半山門授拳訣,一件事緊跟着一件,陳禹始終無暇拾回匕首。孫剛峰乘着磕頭之時,右手拾起。他踏前兩步,走到呂小妹身前,彎腰将匕首送了過去。呂小妹伸手握住刀柄,目光中意存詢問。

孫剛峰說道:“趙三爺,你說什麽,做兄弟的不敢駁回半句。呂小妹的父親是給這奸賊活活打死的,她兄弟是這奸賊親手殺的。饒不饒人,只好由小妹做主。趙三爺,你說是不是?”趙半山嘆口氣,點了點頭。

孫剛峰向呂小妹厲聲道:“小妹,你要報仇,有膽子就将這奸賊殺了。你如心軟害怕,就讓他走吧!”衆人目光一齊注視在呂小妹臉上。有的心想她既有堅志毅力遠赴回疆求援,複仇之心異常堅決,自有膽量殺人;有的卻見她瘦小怯弱,提着明晃晃的一柄尖刀,右手已不住發抖,只怕未必敢去殺陳禹這長大漢子。

呂小妹身子打戰,心中卻無半分遲疑,提着尖刀,徑自走向陳禹。她身高還不到陳禹胸口,尖刀向前戳出,刺向他小腹。這時陳禹四肢酸麻,能直立不倒,已萬分勉強,見小妹挺刀刺來,大叫一聲,回頭就走。呂小妹雖曾練過些拳腳,畢竟武功極淺,給他這麽一縮身,刀子刺空,提着尖刀,随後追去。

陳禹腳步蹒跚,跨出長窗,奔向廳門,見廳門緊閉,忙伸手去推,不料大門竟然奇熱,嗤嗤幾聲響,冒出白煙,兩只手掌已給大門黏住。他大驚之下,奮力回奪,但全身勁力已失,一個踉跄,身子反靠了上去,黏在門上,只慘呼一聲,便即全無聲息。

這一下變故可沒一人料想得到。衆人一呆之下,一齊擁到門前,鼻中只聞到一陣焦臭,跟着熱氣撲上身來,那廳門竟是極厚的鐵門,而且燒得熾熱。陳禹給黏在門上,片刻間已然燙死。衆人為鐵門上的熱氣所逼,都向後退。

衆人看明真相,驚詫更甚。王劍英叫道:“師嫂,怎麽一回事啊?”卻不聽商老太回答,轉身尋人時,不但商老太母子影蹤不見,連廳中傳送酒菜的仆人也已個個躲得不知去向。王劍英臉上遮上一道陰影,急步走向內堂,卻見通向內堂之門也已緊閉。那門正中繪了一個八卦,烏沉沉的似乎也是鋼鐵所鑄。他不敢伸手去推,只走上兩步,登覺一股熱氣撲面而至,卻是後門也給烤熱了。

王劍傑大聲叫道:“商家師嫂,你搗什麽鬼啊,快出來!”他聲音洪亮,四壁回音反震,更加響亮。衆人自然而然地擡起頭來,但見那廳除了廳口一排長窗作為間隔的屏風之外,竟沒向外開啓的一扇窗子,前後鐵門一閉,關得密不通風,連蒼蠅也飛不出去。

衆人面面相觑,這才省悟,原來商家堡這座大廳建造之時已別具用心,門用鐵鑄,不設窗戶,瞧來牆壁也是極其堅厚,非鐵即石。馬行空提起一條長凳,雙臂運勁,“嘿”的一聲,往牆上撞去,長凳從中斷為兩截,牆上白粉簌簌簌落下幾塊,露出內裏的花崗石來。王劍英擺個馬步,運勁于掌,雙掌向牆壁排擊過去。以他這一擊之力,尋常牆壁縱不洞穿,也要打得土崩磚裂,但這牆壁顯是以極厚極重的岩石砌成,在王劍英雙掌并擊之下,竟爾紋絲不動。

王劍傑心慌意亂,不住叫嚷:“商家師嫂,你幹什麽?快開門!快開門!”

趙半山沉住了氣,欲尋出路,但想:“這大廳如此建造,本意就要害人,屋頂上也必布置嚴密,沖不出去。”

王劍傑叫了幾聲,心中害怕起來,住口不叫了,望着兄長,沒半點主意。

這時廳中留着的是趙半山、胡斐、孫剛峰、呂小妹、王氏兄弟、馬行空、徐铮、殷仲翔,一共九人,還加陳禹一具屍體。除呂小妹外,其餘八人武功均自不弱,但困在這座鐵鑄石砌的廳中,空有全身武功,卻沒半點施展之法,一時你望我,我望你,不知如何是好。

忽聽得一個陰恻恻的聲音着地傳來:“你們自命英雄好漢,今日想逃出我商家堡的鐵廳,那叫做千難萬難。這鐵廳是先夫商劍鳴親手所建,他雖死去多年,還能制你們的死命。衆位大英雄,你們可服了麽?”随即哈哈大笑。衆人聽得毛骨悚然,循聲望去,原來商老太這番話是從牆腳邊一個狗洞中傳進來的。

王劍英俯下身來,對着狗洞叫道:“師嫂,我兄弟與劍鳴師哥同門共師,有恩無仇。你把咱兄弟也關在這裏,那算怎麽一回事?”商老太又陰恻恻地笑了幾下。

狗洞中傳進來柴火爆裂的劈啪之聲,顯是外面火頭燒得極猛。

只聽商老太枯啞的聲音說道:“劍鳴不幸為奸賊胡一刀所害,你既與他有同門之誼,就該設法報仇。今日遇上仇人之子,你兄弟倆卻怕了外人,袖手不顧,這等不仁不義之人,活在世上何用?”王劍英道:“劍鳴師哥的死訊,我們今日才聽到,更不知是胡一刀所害的。倘若早知,自然已為他報了大仇。”商老太冷笑道:“你抹了良心,說這等鬼話。”王劍英說道:“剛才我手上受傷中毒,不也是為了……為了……”一言未畢,只聽嗖的一聲,狗洞中射進一枝箭來,若非王劍傑眼快,搶上一步踏住,伏在地下的王劍英還得中箭受傷。

殷仲翔也知無法跟商老太辯駁求情,問道:“商劍鳴造這座鐵廳,想害什麽人?”王劍英怒道:“這人跟先父學藝之時,為人就不正派,鬼鬼祟祟地起這等房子,還能安什麽好心眼了?”

胡斐心想:“那商劍鳴打不過我爹爹,便造了這座鐵廳,想用來害他,哪知這膿包還是死在我爹爹手裏。”他口裏卻不說話,四下察看,找尋脫身之計。

胡斐的推想卻也錯了。商劍鳴與胡一刀索不相識,他是與苗人鳳結卩了仇,上門殺了苗人鳳的兄弟和妹子,情知這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金面佛極不好惹,總有一日要找上門來,如比武不勝,就可用這鐵廳制他。哪知找上門來的不是苗人鳳而是胡一刀。商劍鳴一向自負,全不将胡一刀放在眼裏,一戰之下,不及使用鐵廳,就給胡一刀殺了。商老太既知胡一刀已死,而他兒子胡斐武功既強,又得趙半山相助,大仇難複,乘着趙半山與陳禹相鬥、衆人凝神觀戰之際,她悄悄與兒子出廳,悄悄關上了前後鐵門,指揮家丁堆柴焚燒。這座鐵廳門堅牆厚,屋頂鐵鑄,外面燒火,廳中各人竟未知覺,待得陳禹燒死在鐵門之上,各人已如籠中之鳥,插翅難飛了。

衆人在廳中繞走彷徨,好在那廳極大,鐵門雖然燒紅,熱氣還可忍耐。趙半山道:“咱們總不成在這兒生生困死,大夥兒齊心合力,掘一條地道出去。”殷仲翔皺眉道:“此處又無鐵鏟鋤頭,待得掘出,人都烤熟了。”

徐铮一直擔心未婚妻子馬春花隔在廳外,不知會有什麽遭遇,他是個莽夫,空自焦急,想不出半點法子,這時聽趙半山說到掘地道,大聲道:“趙三爺說得對,總是勝過束手待斃。”拔出單刀,将地下的一塊大青磚挖起,突見一股熱氣冒将上來。

他吓了一跳,伸刀在熱氣上升處一擊,只聽當的一響,竟為金鐵撞擊之聲。衆人更加驚詫。王劍傑道:“地底也是鐵鑄的?”用刀接連撬起幾塊青磚,果然下面連成一片,整個廳底乃是一塊大鋼鐵。掘地道固然不用說了,更唬人的是,地面上的熱氣越冒越旺。徐铮罵道:“媽巴羔子,老虔婆在地底下生火,這廳子原來是只大鐵镬。”

胡斐笑道:“不錯,老婆子要把咱們九個人煮熟來吃了。”

衆人眼見熱氣袅袅上冒,無不心驚。過得片刻,頭頂也見到了熱氣,原來廳頂也是鐵板,上面顯然也堆了柴炭,正在焚燒。

王劍英又伏到狗洞之前,叫道:“商師嫂,你放我們出來,我兄弟為你取那姓胡的小雜種性命。”胡斐聽他出言不遜,提起腳來往他屁股上踢去。趙半山拉住他手臂向後一扯,這一踢登時落空。趙半山低聲道:“這裏大夥兒須得同舟共濟,自己人莫吵,要先想法子出去。”心想:“只要商老太肯放王氏兄弟,便有脫身之機。”

卻聽商老太說道:“小雜種的性命早已在我手中,何必要你假惺惺相助?再過半個時辰,你們人人都成焦炭。哈哈,這裏面沒一個好人。姓胡的小雜種、馬老頭子,廳上好風涼吧?”

馬行空皺眉不答。商老太又枭啼般笑了幾聲,叫道:“馬老頭子,你的女兒我會好好照料她,你放心,我給她找一千個一萬個好女婿。”她這句話,顯是說要将他女兒折磨後賣入窯子。馬行空心如刀割,他年紀已大,對自己性命倒不怎麽顧惜,只擔心獨生愛女落在外面,痛受這惡毒的老婆子折磨,必定苦不堪言。

王劍英站起身來,在兄弟耳邊說了幾句話,王劍傑點了點頭。王劍英向趙半山拱了拱手,說道:“趙三爺,咱們同在難中,兄弟可有句不中聽的言語。”趙半山拉着胡斐的手,說道:“一切全憑王大哥吩咐。可是要伸手加害這小兄弟,卻萬萬辦不到。”趙半山見王氏兄弟交頭接耳,已知二人為了活命,想先殺胡斐,再向商老太求情。

王劍英為他一言點破了心事,臉帶殺氣,厲聲道:“趙三爺,商老太的對頭只這孩子一人。冤有頭,債有主!大夥兒犯不着一齊陪個孩子做鬼。”他向衆人逐一望去,說道:“各位說冤是不冤?”殷仲翔立即接口:“除了這孩子,大夥兒跟這件事全沒牽連。”王劍英道:“馬老镖頭,你怎麽說?”馬行空自忖商老太與己有仇,未必能放過自己師徒,但眼前情勢危急異常,只有設法脫身先說,胡斐是死是活,原也不放在心上,便道:“王大爺說得是,此事原與旁人無涉。”

王劍英道:“孫大哥,你來趕這趟渾水,那更加犯不着。姓陳的已經燒死,你與呂家小妹妹的仇已經報了。”孫剛峰覺得他的話有理,不過心中極感趙半山之情,實不便公然與他作對,勸道:“趙三爺,不是兄弟不顧義氣,倘是你趙三爺……”

趙半山厲聲喝道:“你們有六個,我們只兩人。咱們倒先瞧瞧,是姓趙姓胡的先死呢,還是你們姓王姓殷的先死。”說着擋在胡斐身前,神威凜凜。他平時面目慈祥,說話溫和,心腸又極軟,但面臨生死關頭,“仁俠”二字卻顧得極緊,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竟不留半分餘地。

王氏兄弟等一來忌他武功了得,二來又覺自己貪生怕死,跡近無義小人,倒也不敢一擁而上動手。但一個人到了生死之際,面目全露,委實半點假借不得。各人只覺腳底越來越熱,再也站立不住,都拖了一張長凳或椅子,踏在上面。王劍傑八卦刀一揚,叫道:“趙三爺,兄弟今日要得罪了。”左手向殷仲翔、馬行空、徐铮一招手,喝道:“并肩子上啊!”他知孫剛峰決不能與趙半山為敵,但己方五人敵他一老一小,也大有可勝之機。五人兵刃紛紛出手,只待趙半山身子一動,便同時砍殺出去。’

這一番只要動上了手,勢必人人拼命,廳中越來越熱,多挨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胡斐心想:“只為我一人,卻陪上這幾個人。王氏兄弟等死不足惜,趙三爺是大大的英雄好漢,如何能讓他為我而死?這幾人擁将過來,縱然趙三爺和我将他們殺了,我們仍是難逃性命。瞧來只有我死在商老太手裏,才救得趙三爺性命。”見王氏兄弟躍躍欲動,只沒一人敢先發難,心念已決,朗聲道:“大家且莫動手。”俯身将頭鑽出狗洞,叫道:“商老太,我在這裏不動,你發镖打死我吧!快開門放趙三爺出去!”

商老太仰天大笑,從懷中掏出金镖,叫道:“劍鳴,劍鳴,今日我、給你親手報仇!”右手一揚,一枚喂有劇毒的金镖對準胡斐的面門急射過去。

胡斐眼見金光閃動,金镖向自己眉心急射過來,雙目一閉,心想:“商老太将我打死,遂了心願。她與趙伯伯無仇,自會放他出來。”就在此時,突覺右足給人扯動,身子向後激射。他睜開眼來,身在半空,當即左臂長出,在柱上一抹,輕輕落下地來,只見趙半山手中接了一枝金镖,原來又是他救了自己性命。

王劍英見胡斐舍身救人,趙半山竟從中阻撓,不禁大怒,叫道:“姓趙的,大丈夫恩怨分明,此事原本與你我無幹。他既自願就死,又要你橫加插手幹嗎?”

趙半山微笑不答,轉頭向胡斐道:“小兄弟,适才你腦袋鑽出了狗洞之外,是麽?”胡斐道:“是啊。”見他神情鎮定,笑容可掬,似乎已有了脫身之計,說道:“趙伯伯,請你吩咐。”趙半山道:“腦袋是硬的,無法縮小,肩膀與身子卻是軟的。”胡斐立時領悟,叫道:“是了,腦袋既鑽得出,身子便也鑽得出。”當即脫下棉襖,裹成一團,頂在頭上。身上瘦了,易于鑽出,頭頂棉襖,可擋商老太的喂毒金镖。

趙半山道:“你且退後,我給你開路。”徐铮叫道:“不行,你這麽胖,怎鑽得出去?”趙半山哈哈一笑,不去理他,俯下身子,右手一揚處,一枚袖箭從狗洞中激射而出,只聽外面一名莊丁大聲呼痛,叫道:“腳,腳,我的腳!”顯是他的腳給袖箭打中了。趙半山左手微動,又将商老太的金镖發了出去。

這一次外面卻無動靜,想是各人均已避開。有人叫道:“快,快把狗洞堵死。”商老太喝道:“不許動,我要聽他們燙死時的呼叫。大家避在一旁便是,暗器能拐彎麽?”趙半山雙手連揚,十餘枚暗器接連射出,去勢勁急異常,都射出十丈以外。

發到将近二十枚,他左手在胡斐背後輕輕一推。胡斐向前一撲,先将棉襖送了出去。商老太早已防到這着,火光下見黑黝黝的一團從狗洞中鑽出,紫金八卦刀呼的一刀砍将下來,正中棉襖,但覺着刀之處軟綿綿的,心知不對,急忙提刀。胡斐急從狗洞中鑽出,右手搶前,手掌翻轉,已抓住商老太手腕。

商老太大叫一聲。商寶震縱了過來,揮刀向着胡斐頭頂砍落。胡斐借勁将商老太的手腕揮去,當的一響,母子倆雙刀相交。這一下手法,正是趙半山适才所授的借力打力功夫,也是他聰明過人,一學即能使用。商寶震第二刀複又砍下,這一刀勁力好大,正砍在牆基的花崗石上,火星四濺,刀口也卷了起來。胡斐轉身打了個旋子,火光中見商老太橫刀向自己削來,急使個“千斤墜”,身子驟落,只聽得呼的一聲,八卦刀從頭頂掠過。他足未落地,左掌翻起,以空手入白刃功夫去奪商老太手中金刀。

商老太見仇人居然死裏逃生,眼都紅了,八卦刀直上直下,狂斫猛劈。胡斐空手搶攻數招,竟絲毫占不到便宜,但聽得衆莊丁大聲吶喊,煙火裏商寶震提刀又七。胡斐心想此時廳上已燒得熾熱異常,時候稍久,趙半山等性命難保,他心中焦急,一雙肉掌在兩柄大刀之間穿來插去,狠命相撲。商氏母子也知這一戰乃生死存亡之所系,雙刀呼呼,繞着胡斐圍攻。

大廳中趙半山、王氏兄弟等八人一齊俯耳狗洞之旁,傾聽胡斐與商氏母子相鬥。王氏兄弟雖對胡斐頗為僧恨,但此時卻與趙半山的心思并無二致,只盼胡斐快些殺敗商氏母子,打開廳門。廳上熱氣越來越難熬,桌椅劈啪作響,蠟燭遇熱熔盡,登時黑漆一團。突然間火光一旺,卻是牆壁上挂着的屏條字畫遇熱燃燒,但片刻燒盡,接着又伸手不見五指,再過不久,只怕桌椅也要燒着了。

衆人心中急得也如烈火焚燒,卻誰也不出聲,凝神傾聽外面三人相鬥之聲。

王劍英突然在洞口叫道:“胡家小兄弟,快攻商老太下盤。她這路刀法下三路不穩。”他在八卦刀上浸淫數十年,聽着刀風的聲音,便知她如何使刀。

胡斐正苦于一時不能取勝,聽得王劍英的叫聲,心中大喜,彎腰弓身,伸拳往商老太腿上擊去。商老太竟然不避,舉刀往他背心直劈,她只求傷敵,已不顧自身。胡斐扭腰側身,讓開了這刀,商老太第二刀連綿而上。她明聽得王劍英叫敵人攻擊自己下盤,卻偏不去守禦。王劍英大叫:“她在情急拼命,你奪不下她金刀的。快想別法吧。”胡斐心道:“這個我早知道,何必你來提醒?遇到這樣個瘋婆子,有什麽法子?”

狗洞外戰鬥激烈,胡斐以一敵二,漸占上風,但要取勝,只怕還在百餘回合之後。商老太瞧出情勢不利,又聽得王劍英不住叫嚷指點敵人,将破解八卦刀的訣竅,一點一點地說了出來,惱怒異常,暗道:“你不給同門師哥報仇,已大大不該,卻反而相助敵人,當真是狼心狗肺的奸賊。”她卻不想王劍英身處絕境,若不反助胡斐,性命已活不過一時三刻。她狂怒之下,心想:“這小雜種武藝高強,既逃了出來,只怕再難殺他。那麽燒死了廳中這批奸人,也稍出我心中惡氣。”大聲呼喝莊丁,急速多加柴炭焚燒。

殷仲翔不住跺腳,埋怨胡斐無用。王劍傑道:“趙三爺,快發暗器相助。”趙半山手中早扣了十餘枚暗器,但商老太等三人在狗洞之旁惡鬥,貼身而戰,瞧不見準頭而憑虛發射,怎保得定不會打中胡斐?小胡斐心思機敏,早已想到這節,數次要引商老太到狗洞之外。可是商老太忌憚趙半山暗器了得,始終不上這當。

這時廳上焦臭漸濃,先是各人的頭發胡子鬈曲燒焦,接着衣服邊緣都卷了起來,各人呼吸也漸感艱難。呂小妹抵受不住炙熱,人已半暈。徐铮情急之下,伸頭拼命向狗洞硬擠,但洞小頭大,如何鑽得出去?那狗洞四角均是極厚極重的花崗石,他雙手扳住用力搖撼,動不了半分。

王劍傑猛地想起:“小胡斐若有兵刃,商老太豈是他敵手?我如何不早想到?”當即伸手去拾自己抛在地下的八卦刀。哪知這柄刀的刀頭與地下鐵板碰到,早已烤得炙熱無比,他一抓之下,登時疼得大叫一聲。這時在鐵廳上片刻也延挨不得,他忍着手上燙傷,撕下一塊衣襟,裹住刀柄,左手将徐铮拉開,叫道:“小胡斐,兵刃來了,快接着。”手一揮,将鋼刀從狗洞中抛了出去。胡斐回身來接,商寶震也聽到了叫聲,同時過來搶奪。只聽得兩人同時驚呼一聲,嗆啷一響,兩柄刀都跌在地下。

原來胡斐搶先抓到王劍傑的單刀,但刀柄奇熱,一抓立即撒手。商寶震躍到狗洞之前,卻給趙半山一枝金錢镖打中手腕,手中鋼刀也抛了下來。胡斐一抓不中,商老太的八卦刀已襲到後心,他側身閃過,搶到商寶震身旁,猛地使一招“揿牛喝水”,舉掌揿住他後頸,一運勁,商寶震給他直按下去,面頰俯地,正好碰到王劍傑那柄燒得半紅的單刀,嗤的一聲,跟着氐聲慘呼,半邊俊俏的臉龐上已燙出一條長長的焦痕。

這一聲慘叫,廳上各人都是一喜,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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