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
商寶震已為胡斐打傷。商老太複仇之心與母子之情在胸中略一交戰,竟爾不顧兒子,舉刀急往胡斐肩頭劈下。當的一聲,胡斐卻不閃避,翻腕橫刀架開,原來他已乘隙将商寶震的八卦刀搶在手中。
廳上衆人身處黑暗與奇熱之中,但聽得雙刀相交,丁丁當當亂響,知胡斐已搶得兵刃,正在猛力急攻,各自多了一分指望。王劍英大叫:“砍她右肩,砍她右肩。”馬行空叫道:“先殺散加添柴火的莊丁。”孫剛峰叫道:“別跟老太婆糾纏,想法子打開廳門要緊。”徐铮放聲大嚎:“熱死啦,熱死啦!”衆人亂成一片。
胡斐何嘗不知設法打開廳門乃是第一要務,但商老太拼死糾纏,始終緩不出手腳。他刀法高出商老太甚多,只此時局勢特異,他年紀幼小,經歷不足,難以鎮定應付,數次得到可乘之機,都給商老太以拼命狠招拆解了。
二人狠鬥七八回合,商老太不住後退。商寶震從家丁手中接過一柄單刀,再行上前夾攻。衆莊丁初見主母與小主人手有兵刃,對付一個空手的孩子,只道穩可得勝,此刻見主母頭發散亂,不住後退,顯然不敵,各人持刀挺槍,紛紛加入戰團。衆莊丁武藝低微,給胡斐刀砍足踢,霎時間傷了數人,但商家堡的莊丁個個勇悍,負傷之下,仍拒戰不退。但聽得吶喊聲、兵刃撞擊聲、呼喝斥罵聲、柴火爆裂聲,響成一片。
大廳上各人聽得外面愈打愈亂,均想胡斐一人雖勇,一個小孩子對敵商家堡全堡上下,卻如何能勝?于是有的咒罵,有的長嘆,有的悲號,嘈雜之中又加上嘈雜。
忽聽得一個聲音叫道:“小胡斐聽着,以陰陽訣先取主腦,以亂環訣散其附從。”這聲音中氣充沛,蓋過了一切雜聲,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清清楚楚,正是趙節山的話聲。
胡斐見敵人越戰越多,本已心神煩躁,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趙半山這幾句話,心想趙伯伯英雄蓋世,所說必定不錯,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鋼刀呼呼呼三刀,往商老太中盤砍斫。他這把刀取自商寶震,刃門雖已卷邊,但只要砍中了,仍能致命。商老太見他來勢猛惡,橫刀急架,雙刀碰撞時當當響了兩下,第二下胡斐從剛勁突轉柔勁,自陽變陰,一收一揮,手腕忽地轉了三個圈子。
他是順勢而轉,商老太的手臂卻是逆轉圈子,到第二個圈子時她手臂已轉不過來,但覺肘骨劇痛,只得撒手放刀。那八卦紫金刀激飛而起,射入天空。胡斐“陰陽訣”建功,跟着一刀往她肩頭直劈蘆去。刀鋒距她肩頭約有半尺,只見她白發披肩,半邊臉上滿染血污,一個念頭在心中一閃:“這老婆子委實可憐,怎能一刀将她砍死?”疾忙刀身翻轉,想用刀背撞她肩膀,使她無力再鬥,便即趕去開門救人。
不料商老太金刀脫手,心中立時便存了與仇人同歸于盡的念頭,見胡斐舉刀砍下,毫不閃避,反而搶上一步滾入他懷裏,右手扣住他前胸神封穴,左手扣住他小腹中注穴牢牢抓定。胡斐大驚,刀背用力擊下。商老太“嘿”的一聲,肩骨碎裂,但她不顧一切,抓住了胡斐穴道死也不放,同時右足力勾,二人一齊倒地。
胡斐直至此日方有臨敵對戰的經驗,絕不知敵人拼命之時竟能如此狠法,被她抓住後只得出力掙紮。商老太一張口,又咬住了他前胸衣服,幾個打滾,二人竟齊往大火堆中滾去。胡斐大叫:“快放開,你不怕燒死麽?”他心神一亂,竟忘了該使小擒拿手卸脫這貼身糾纏,驚惶中猛力回奪。二人又滾了幾下,終于滾進了火堆。
商寶震大叫:“媽!”飛身來救,提起單刀,刀柄對準胡斐天靈蓋鑿下。胡斐偏頭急避,刀柄還是打中了額角,疼得險些兒暈去。商寶震生怕母親受傷,忙伸手将二人從火堆中提出,看準胡斐背心,一刀疾砍而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當口,胡斐神智倏地清明,忽出怪招,右足反踢,正中商寶震手腕,第二腿跟着踢出,這一腿出盡全力,踢得商寶震跌出五六丈外,一時爬不起來。
胡斐衣服着火,額角又疼痛欲裂,前胸與小腹均給商老大舍命扭住,忙抛下鋼刀,大喝一聲,雙臂疾振,格格兩響,已擺脫了商老太的糾纏,在地上一個打滾,滾熄衣上火焰。商老太年老,給煙火一薰,已暈了過去。幾名莊丁忙給她撲打身上火頭。
胡斐空手奔人莊丁叢中,心中對自己極是惱怒:“在這舍生忘死、狠命撲鬥的當兒,我還要去可憐敵人,适才沒送了小命,當真是無天理。”此時再不容情,夾手奪過一柄單刀,拳打足踢,刀劈肘撞,猶如虎入羊群,片刻間将衆莊丁打得東逃西竄。
他奔到廳門之前,從莊丁手中奪過一柄火叉,将堆在門前的柴炭一陣亂挑亂撥,只見鐵門已燒得通紅,不禁大驚:“若是門鈕與鐵門燒得焊成一片,這門就打不開了。”危急中不及多想,提起單刀,将全身功勁運于右臂,奮力直砍下去,嗒的一聲,門鈕應手而落,這一砍用力過巨,單刀竟向上翹起,彎成了一把曲尺。他抛下單刀,用火叉鈎住門環向外拉扯,竟然不動。胡斐急得心評怦亂跳:“莫要最後差着一點兒,鐵門竟拉不開來!”他是小孩子心性,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再奮力狠拉,但聽得軋軋連聲,鐵門緩緩開了,黑煙夾着火頭,從門中直撲出來。
他想不到廳中已燒得這般厲害,急叫:“趙伯伯,快出來!”只見煙霧彌漫之中,一人當先搶出,正是王劍英,接着殷仲翔、徐铮、馬行空、孫剛峰先後奔出,最後才是趙半山抱着呂小妹出來。各人衣衫焦爛,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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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廳中木材都已着火,桌椅固已燒着,連梁柱也已大火熊熊。這時機當真相差不得片刻,倘若胡斐再遲得一盞茶的時分破門,必定有人喪命。胡斐見趙半山安然無恙,撲了上去,連叫:“趙伯伯,趙伯伯。”趙半山須眉盡焦,但仍鎮定如恒,微微一笑,贊道:“好孩子!”
忽聽得王劍英叫道:“劍傑!劍傑!你在哪裏?”趙半山四下張望,不見王劍傑,驚道:“難道他沒出來?”王劍英大叫:“我兄弟沒出來啊,沒出來啊。”此時廳中梁柱東一條,西一根,橫七豎八地倒塌,已燒成一個火窟,王劍英雖手足情殷,卻也不敢進去相救,嘶聲大叫:“劍傑,快出來,快出來!”
趙半山與胡斐同時想到:“他如能出來,豈有不出來之理?”他二人俱是天生的俠義心腸,一老一少,不約而同地沖進火窟,冒煙突火,急尋王劍傑。胡斐踏在燒得炙熱的磚上,不禁燙得雙足亂跳。趙半山道:“孩子,你快出去。”胡斐道:“不,趙伯伯,你快出去。”他剛說了這句話,忽地叫道:“在這裏了!”俯身将王劍傑拉起,飛奔出外。原來王劍傑挨不住熾熱,将門鼻湊在狗洞上吸氣,不料一陣黑煙自外沖進,将他薰得暈了過去。
胡斐給煙嗆得大聲咳嗽,王劍傑身材魁梧,難以橫抱,只好拉了他着地拖将出去,将到門口,門外衆人突然大聲驚呼,但見屋頂一根火梁直跌下來,壓向胡斐頭頂。胡斐加緊腳步,想拖着王劍傑搶出廳門,但梁木下墜極速,其勢已然不及。趙半山搶上兩步,一招“扇通背”,右掌已托住火梁。這梁木本身重量不下四五百斤,從上面跌下,勢道更為驚人。趙半山雙腿馬步穩凝不動,右掌一托,火梁反而向上一擡,“扇通背”的下半招跟着發出,左掌搭在梁木上向外送出,那是他精研數十年的深厚功力,只見一條火龍從廳口激飛而出,天矯入空,直飛出、六七丈外,方始落地。
廳門外衆義見他露了這手功夫,呆了半晌,這才震天價響喝起彩來,連商家堡的莊丁,也不自禁地站在遠處叫好。王劍英扶着兄弟,忙着為他撲熄衣上火焰,暗自慚愧:“我自己親兄弟有難,卻要旁人相救。”
馬行空與徐铮出了鐵廳,立即找尋馬春花,但東張兩望,不見她影蹤。徐铮心下起疑:“她定是與那姓商的小子搗鬼去了。”他身出火域,心中妒火又旺,叫道:“師父,我去找她。”拔步飛奔。
馬行空年紀一大,究已不如小夥子硬朗,給煙火炙得頭暈眼花,只想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突覺背後有掌風襲到。這一下突襲全然出他意料之外,那一掌來得又快又勁,馬行空不及招架,只得吸氣硬接,砰的一響,身子給打得搖搖晃晃,但覺眼前一黑,全身發軟,接着臀上又被人踢了一腿,身不由主地向鐵廳的火窟中跌去,迷糊中只聽得商老太縱聲大笑,叫道:“劍鳴,劍鳴,我終于給你報了一點兒仇……”一陣熱氣裹住全身,登時什麽也不知道了。
趙半山适才托擲火梁,兩只手掌都燒出了不少水泡,忍痛剛将呂小妹救醒,忽見商老太突然從煙火裏鑽出來,将馬行空打入火窟,不禁一呆。只見商老太弓身走入廳門,對熊熊大火竟是視若無睹,他大叫:“快出來,你這不是送死麽?”他一言方畢,又是一條極大火梁落了下來,騰的一聲巨響,火焰四下飛舞,已将廳門封住。商老太懷抱紫金八卦刀,臉露笑容,端坐在火焰之中,全身衣服頭發均已着火,卻竟似不覺痛苦。她心中似乎在想:“大仇雖然報不了,我卻不久就可與劍鳴相會了。”
趙半山長嘆一聲,心想這位老太太雖是女流,性子剛烈,勝于須眉,又想此番東來之事已了,無意中結識了一個少年英雄,也算此行不虛,見孫剛峰、王劍英等各自正在忙碌,于是轉頭向胡斐道:“小兄弟,咱們一起走一程如何?”胡斐道:“好極,好極!”
在他幼小的心靈之中,想到了世間許許多多變幻難測之事,想到呂小妹的報仇是如此,而商老太的報仇卻又如此。他與趙半山并肩同行,默默想着心事,走出裏許,回頭一望,只見商家堡兀自燒得半天通紅。
趙半山道:“小兄弟,今天的事很慘,是不是?商老太的性子,唉!”說着搖了搖頭。胡斐道:“趙伯伯……”
趙半山轉過頭來,說道:“小兄弟,你我今日萍水相逢,意氣相投,雖然我年紀大了幾歲,但我見你俠義仁厚,委實相敬。他日你必名揚天下,為當世豪傑,我何敢以長輩自居?”此時東方初白,趙半山的臉色在朝曦照耀之下顯得又莊嚴,又誠懇。
胡斐一張小臉上滿是炭灰血漬,聽了他這幾句話,不禁漲得通紅,又道:“趙伯伯,多謝你教我武功……”心中感激萬分,便即跪倒。趙半山一把拉起,說道:“趙伯伯三字,今後休得再出你口。我與你結義為異姓兄弟,可好?”
千手如來趙半山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威名,何等的身份,今日竟要與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義結金蘭,實是事非尋常。他倒不是瞧在胡斐武功的份上,胡斐武功雖然不弱,但在趙半山這等大行家眼中,畢竟也不過如此,而是敬重他舍身救人的仁俠心腸,覺得他年紀雖小,但所作所為,與紅花會衆兄弟已無二致。
胡斐聽了此言,不由得感激不勝,兩道淚水從眼中流下,撲翻身軀,納頭便拜,叫道:“趙……趙……”趙半山跪下答禮,說道:“賢弟,從今後你叫我三哥便了。”一老一少兩位英雄,在礦野中撮土為香,拜了八拜。
趙半山心中快慰,撮口長嘯,只聽得西面馬蹄聲急,那白馬奮鬣揚蹄而來,片刻間奔到了身前。胡斐贊道:“這馬真好。”趙半山心想:“可惜此馬是四弟妹的,她愛若性命,否則憑你這麽一贊,我自然送你。”當下微微一笑,也不解釋,問道:“賢弟,你在此間可還有什麽未了之事?”胡斐道:“我去跟平四叔說一聲,當送三哥一程。”趙半山也不舍得立即與他分別,道:“那再好沒有。”牽了缰繩,和胡斐并肩而行。
轉過一個山坡,忽見一株大樹後面站着一人,探頭探腦地在不住窺探。胡斐認得他的背影,低聲道:“這是徐铮!”心想他師父慘遭焚死,他躲在此處不知鬼鬼祟祟地幹什麽勾當,又記挂着馬春花不知如何,說道:“我過去瞧瞧。”悄悄走上前去,在他身後向前一張。徐铮正瞧得出神,不知身後來了旁人。
只見前面二十餘丈一株楊樹之下,一男一女,相互偎倚在一起,神情異常親密。胡斐凝神看去,男的是商家堡作客的福公子,女的竟是馬春花。但見福公子左手摟着她腰,不住親她面頰。馬春花軟洋洋地靠在他懷裏,低聲不知說些什麽。
胡斐雖尚年幼,還不大明白男女之事,但他心中對這個美麗的馬春花一直存有好感,見她和福公子這般親熱,心中卻也不免微有妒意。卻聽得徐铮口中發出叽叽咯咯的怪聲,原來是在咬牙切齒,又舉起拳頭,不住捶打自己胸口,顯是憤怒到了極點。胡斐笑問:“徐大哥,你在這裏幹什麽?”
徐铮全神貫注在馬春花身上,對胡斐的話竟全沒聽見。突然之間,他大叫一聲:“我和你拼了!”拔出腰間單刀,向福公子沖去。
福公子和馬春花在大廳上溜了出來,唯恐給人見到,遠遠躲到這株大楊樹下偎倚蜜語。男歡女愛,不知東方之既白。商家堡鬧得天翻地覆,他二人竟是半點也不知道,突見徐铮全身燒焦、披頭散發地提刀殺來,同時大驚站起。
徐铮雙目如欲噴出火來,揮刀猛向福公子迎頭砍落。福公子武藝平庸,驚惶之下,急忙後退。徐铮這一刀用力大了,登的一聲卻砍在大楊樹上,急切間拔不出來。馬春花急道:“你幹什麽?你幹什麽?”徐铮怒喝:“幹什麽?我要殺了這小子!”用力一拔,那刀脫卻楊樹,反彈上來,砰的一下,刀背撞上他額頭。
馬春花吃了一驚,叫道:“小心,可撞痛了麽?”徐铮伸手使勁将她推開,道:“不用你假惺惺做好人。”跟着趕上前去,舉刀又向福公子砍下。馬春花見這個平日對白己從來不敢違拗半點的師哥,此時突然發瘋一般,知他妒火中燒,不可抑制,又羞愧,又焦急,搶過去攔在他面前,雙手叉腰,說道:“師哥,你要殺人,先殺了我吧。”
徐铮見她一意維護福公子,更是大怒若狂,厲聲道:“我先殺他,再來殺你。”左手在她肩頭猛推。馬春花一個踉跄,險些跌倒,随手搶起地下一根枯枝,擋架他單刀,轉頭向福公子叫道:“你快走,快走啊。”福公子不知她和徐铮乃未婚夫婦,大聲道:“這人瘋了,你可要小心。”遠遠躲開。
徐铮舞動單刀,幾下便将馬春花手中枯枝砍斷,喝道:“你再不讓開,可莫怪我無情了。”馬春花将半截枯枝往地下一丢,轉過了頭,将脖子向着他刀口,說道:“師哥,這一生一世,我終究不能做你老婆了。你就殺了我吧。”徐铮滿臉紫漲,怒道:“我……我……”左手用力抓胸,說不出話來。
胡斐見他單刀上下揮蕩,神色狂怒,只怕一個克制不住,順手便往馬春花身上砍了下去,當即搶上前去,隔在二人之間,左掌起處,已按在徐铮胸前,微一發勁,将他推得退後三步,笑道:“徐大哥,天下有誰想動馬姑娘一根毫毛,除非先将我胡斐殺了。”徐铮一愕,怒道:“你……你……連你這乳臭未幹的孩子,她也勾搭上了?”
啪的一聲,馬春花縱上前來打了他一記耳光。徐铮一來狂怒之下神志不清,二來胡斐夾在中間,擋住了他眼光,這一巴掌竟沒能避開,結結實實的,打得他半邊臉頰也腫了。
胡斐卻不懂徐铮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也不明白馬春花何以大怒。在他心中,自己給商老太擒住拷打之時,馬春花曾向商寶震求情,後來又求他釋放自己,雖然自己已經先脫捆縛,但對她這番眷念之恩,卻銘感于心。何況在他少年人隐隐約約的心中,對馬春花也早有一份說不清楚的慕戀之意。此時馬春花與師哥起了争執,他是全力維護。
徐铮見過胡斐與王氏兄弟動手,論到武功,自知與他可差得太遠,但心情激動之下,連性命也不理會了,還顧什麽勝負?單刀直上直下地往他頭上、頸中、肩頭連連砍去。胡斐既不邁步,亦不後退,只是站在當地,在他刀縫間側身閃避,突然左手伸出,一拳向他鼻梁打去。徐铮舉刀橫削,斫他手臂。胡斐這一拳乃是虛招,打到一半,手臂拐彎,翻掌抓住他手腕,順勢一扭,已将單刀奪在手中,跟着轉過身去,将刀交給馬春花。他将背脊向着徐铮,當真是藝高人膽大,對之絲毫不加提防。
徐铮知道再鬥也已無用,長嘆一聲,再也忍耐不住,忽地大放悲聲,叫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也不管管嗎?”回身掩面便走。
馬春花猛吃一驚,問道:“我爹在哪裏?”提刀趕去。徐铮不答,低首疾行。馬春花連問:“爹爹怎麽了?”不住追趕。
福公子站得遠遠的,沒聽清楚他師兄妹的對答,只見馬春花追趕徐铮而去,心中急了,叫道:“春妹,春妹,回來,別理他!”馬春花挂念父親,不理會福公子的叫喊。福公子見鋼刀已到了馬春花手中,不再懼怕徐铮,快步趕上。
追出十餘步,忽見一株大樹後轉出一人,五十餘歲年紀,身形微胖,唇留微髭,正是紅花會的三當家千手如來趙半山。
福公子和他一朝相,只吓得面如土色,半晌說不出話來。
趙半山笑道:“福公子,你好啊!”福公子雙手一拱,勉強道:“趙三當家,你好。”再也顧不得馬春花如何,轉過身來,飛步便行,直奔出十餘丈,回頭向趙半山一望,腳步更加快了。
霎時之間,福公子向北,徐铮與馬春花向南,俱已奔得影蹤不見,只有趙半山臉帶微笑,胡斐神色迷茫,相向站在高坡之上。
胡斐道:“三哥,這福公子認得你啊,他好像很怕你。”趙半山微笑道:“不錯,他曾落在我們手中,很吃了些苦頭。”
原來這福公子,正是當今乾隆皇帝駕前第一紅人福康安。他是乾隆的私生兒子,曾遭紅花會群雄擒住,逼得乾隆重修福建少林寺,不敢與紅花會為難,紅花會才放了他。此時事隔數年,忽然又與趙半山相遇,他只道紅花會群雄從回疆大舉東來,只吓得魂飛魄散,不敢再去追尋馬春花。與王劍英等會合後,急急回北京去了。
胡斐見福康安不會武藝,對他未加留意,沒再追問他的來歷。趙半山伸出右手,握住他手,二人攜手同行,走了裏許,來到路旁一所茶鋪之前。趙半山道:“賢弟,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你我就此別過。”胡斐雖戀戀不舍,但他生性豁達豪邁,說道:“好,三哥,過幾年等我長得幾歲,到回疆來尋你相會。”趙半山點頭道:“我在回疆等你便了。”從懷中取出一朵紅絨紮成的大紅花來,說道:“賢弟,天下江湖好漢,一見此花,便知是你三哥的信物。你若遇上急需,要人要錢,憑着此花,向各處朋友盡管要便是。”
胡斐接過了放在懷內,好生羨慕,心想日後學到三哥的本領未必為難,但要學到他朋友遍天下的交情,卻大大不易。趙半山到茶鋪倒了兩大碗茶,将一碗遞給胡斐,說道:“以茶代酒,你我喝了這碗別酒吧。”二人舉起碗來,仰頭飲幹。
趙半山問道:“賢弟,你的武功是誰教的?”胡斐道:“我是跟着家傳的拳經刀譜學的,只學了招式,運用變化之道全然不會,可惜沒人指教。今日才得三哥指點,你才是我真正的師父。”想到不能跟他多學一些時候,很覺不舍。
趙半山道:“你家傳的武學書中,可有講到練內功嗎?”胡斐道:“最後一部分是教內功的,可惜一則太難,二則還來不及練。”趙半山道:“武學之道,內力乃是根基,內力強了,招式變化想也不用想,內然而然就出來了,而且一招一式,勁力大了幾倍。你學武十分聰明,但練內功是死功夫,不能靠聰明。一板一眼地照式而練,循序漸進,年深月久,功力自進。你家傳武學高明之極,和我所學的太極拳各有所長,旳功必定也是好的,我們所學不同,我就教你不到了。但願你在聰明機變之上,再加上刻苦勤練。”胡斐道:“是。我大了之後,武功與為人能像三哥一樣,那就心滿意足了。”
趙半山拍拍他肩頭,說道:“賢弟,你三哥沒什麽了不起,你将來所作所為,一定要勝過三哥十倍,那才真正是男子漢大丈夫。”胡斐道:“可惜我爹爹過世得早,今日得見三哥,我做人才有了榜樣。”
趙半山走出茶鋪,左手牽住馬纏,說道:“賢弟,臨別之際,做哥哥的再問你一句話。”胡斐道:“三哥請問便了。”趙半山道:“除了商家堡之外,賢弟是否還有什麽厲害的仇家對頭?”胡斐一凜,心道:“我爹爹不知是誰害的,此人既殺得我爹爹,自然武功非同小可。要是三哥知我大仇未報,查到我仇人姓名,他義氣為重,前去找他拼鬥,一來我殺父大仇不能叫人代報,二來焉能讓三哥冒此兇險?”他年紀雖小,卻滿腹傲氣,仰頭道:“不勞三哥挂懷,便有什麽仇敵對頭,小弟也自料理得了。”
趙半山哈哈大笑,翹起大拇指贊道:“好!”飛身上馬,向西疾馳而去,只聽他遠遠說道:“桌上的小包,哥哥送了給你。”
胡斐回過頭來,見板桌上放着個每裹,本來是趙半山挂在白馬背上的。他伸手一提,沉甸甸的有些壓手,解了開來,金光耀眼,卻是二十枚二十兩重的金錠,共是黃金四百兩。胡斐哈哈一笑,心道:“我貧你富,你贈我黃金,我也不能拒卻。三哥怕我推辭,贈金之後急急馳走,未免将我胡斐當作小孩子了。”
回頭望見趙半山胯下那白馬的馬蹄濺起一路塵土,數裏不歇,想起今日竟交上這樣一位肝膽相照的好友,又蒙他授以武學精義,過去久思不明的疑難,豁然而解,不由得喜不肉勝,提了黃金,高聲唱着山歌,大踏步而行。
胡斐找着平阿四後,分了二百兩黃金給他,要他回滄州居住,自己卻遨游天下,每日裏習拳練刀,參照趙半山所授的武學要決,鑽研拳經刀譜上的家傳武功,兼且勤練內功,于是內外俱進,漸臻于一流高手之列,決意武功當真練得好了,便到回疆去找趙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