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3)

弄錯了。”鐘阿四又道:“鳳老爺,你再憑良心說,你叫官府打我關我,逼死我兒子,全是為了要占我的菜園,是不是?”

鳳天南向他臉上望了一眼,只見這個平時忠厚老實的菜農,咬緊牙關,目噴怒火,神情可怕,不由得低下了頭,不敢回答。鐘阿四道:“你快說,是也不是?”鳳天南擡起頭來,道:“不錯,我是要出價買你菜園,你說什麽也不賣,殺人償命,你殺我便了。”

胡斐轉過身來,對鳳天南道:“風老爺,你在這佛山鎮上,狠得也夠了。鐘小三雖不是你殺的,卻是你逼死的。我也不要你償命,就照你的意思,你拿五百兩銀子出來,向鐘老四大哥賠罪……”鳳天南喜出望外,忙道:“該當的,該當的。鐘四哥,是我不對,冤枉了你家小三,我即刻賠銀子,你的菜園子我永遠不買了。”

胡斐轉念又想:“我這一走,他再為非作歹,無人制他。他如又來欺侮鐘阿四,誰也奈何他不得。”朗聲道:“鳳老爺,我限你三天之內,從此退出佛山鎮,連同你的蝦兵蟹将,誰也不許回來。什麽英雄當鋪、英雄灑樓、英雄會館,全數收檔,哪一個回來再幹惡事,我見一個,殺一個,第一個先殺你兒子……”風天南道:“好,就是這句話,三天之內,我姓鳳的退出佛山鎮,終身不再回來。閣下尊姓大名,我交了你這個朋友!”心想暫且不妨使個緩兵之計,挨過眼前危機,再做計較。

忽聽廟門外一人高聲叫道:“自稱拔鳳毛的小賊,你敢不敢出來鬥三百回合?你在北帝廟中縮頭縮頸,幹嗎不敢出來啊?”

這幾句話極是響亮,大殿上人人愕然,聽那聲音粗魯重濁,滿是無賴地痞的口氣。胡斐一怔之下,搶出廟門,只見前面三騎馬向西急馳,馬上一人回頭叫道:“縮頭烏龜,料你也不敢跟老子動手。”胡斐大怒,見廟門旁一株大紅棉樹下系着兩匹馬,縱身過去躍上馬背,拉斷缰繩,雙腿一夾,催動坐騎,向那三人急追下去。

遠遠望見三乘馬向西沿着河岸急奔,瞧那三人坐在馬背上的姿式,手腳笨拙,騎術更劣,不知是否有意做作,但胯下所乘卻是良馬,胡斐趕出裏許,始終沒能追上。聽那三人不時高聲叫罵,肆無忌憚,對自己毫不畏懼,實似背後有極厲害之人撐腰,他焦躁起來,俯身在地下抓起幾塊石子,手腕抖處,五六塊石子飛了出去,只聽得“啊喲”“媽呀”之聲不絕,三個漢子分別給打中了,一一摔下馬來。兩個人一跌下來,肌在地上大叫,第三人卻左足套在馬镫之中,被馬拖着直奔,霎時之間已轉入柳蔭深處。

胡斐跳下馬來,見那二人按住腰臀,哼哼唧唧地叫痛。胡斐在一人身上踢廣一腳,喝道:“你說要和我鬥三百回合,怎不起身來鬥?”那人爬起身來,說道:“欠了賭債不還,還這麽橫!總有一日鳳老爺親自收拾你。”胡斐一怔,問道:“誰欠了賭債不還?”

另一人猛地裏跳起,迎面出拳往胡斐擊去。這一拳雖有幾斤蠻力,但出拳不成章法,顯是全無武功。胡斐微微一笑,揮手輕帶。那人一拳打偏,砰的一聲,正好打中同伴的鼻子,登時鼻血長流。出拳之人吓了一跳,撫着拳頭發呆。受擊之人大怒,喝道:“狗娘養的,打起老子來啦!”飛起一腿,踢在他腰裏。那人回手相毆,砰砰嘭嘭,登時打得十分熱鬧,不再理會胡斐。

胡斐見這二人确實不會武功,居然敢向自己叫陣,其中大有蹊跷,雙手分別抓住兩人頭頸,往後一扯,将兩人分開。但兩人打得眼紅了,不住口地污言穢語互相辱罵,一個罵對方專偷人家蘿蔔,另一個說對方是佛山的偷雞好手,看來兩人都是市井無賴,心中越加起疑,大聲喝道:“誰叫你們來罵我的?”說着雙手合攏,砰的一下,将兩人額角對額角地一撞,登時變了兩條怒目相向的獨角龍。

那偷雞賊膽子甚小,一吃到苦頭,連聲:“爺爺,公公,我是你老人家的灰孫子。”胡斐喝道:“呸,我有你這等賤孫子?快說。”那偷雞賊道:“英雄會館開寶的邝寶官說,你欠了會館裏的賭債不還,叫我們三個引你出來打一頓。他給了我們每人五錢銀子,這坐騎也是他借的。你賭債還不還,不關我事……”

胡斐聽到這處,“啊”的一聲大叫,心道:“糟啦,糟啦!我恁地糊塗,竟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雙手往外一送,将兩名無賴雙雙跌了個狗吃屎,飛身上馬,急往來路馳回,心想:“鳳天南父子定然躲了起來,偌大一座佛山鎮,我卻往哪裏找去?好在他搜刮霸占的産業甚多,我一處處地鬧将過去,攪他個天翻地覆,瞧他躲得到幾時?”

不多時已凹到北帝廟前,廟外本有許多人圍着瞧熱鬧,這時已走得幹幹淨淨,連孩子也沒留下一個。胡斐心想:“那風天南果真走了。”翻身下馬,大踏步走向廟中,一步跨進大殿,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胸口呼吸登時凝住,只吓得身子搖搖擺擺,險些要坐倒在地。

北帝廟大殿上滿地鮮血,血泊中三具屍身,正是鐘阿四、鐘四嫂、鐘小二三人。鐘阿四腦漿迸裂,顯是給鳳天鹵用金棍打碎了頭顱。鐘四嫂與鐘小二兩人身上都是亂刀砍斬的傷口,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胡斐呆了半晌,一股熱血從胸間直沖上來,禁不住伏在大殿地上,放聲大哭,叫道:“鐘四哥、四嫂、鐘家兄弟,我胡斐無能,竟害了你們性命。”見三人雖死,眼睛不閉,臉上充滿憤怒之色。他站起身來,指着北帝神像說道:“北帝爺爺,今日要你做個見證,我胡斐若不殺鳳天南父子給鐘家滿門報仇,我回來在你座前自刎。”

他定神一想,到廟門外牽進馬匹,将三具屍身都放上馬背,心中悔恨不已:“我年幼無知,不明江湖上的鬼蜮伎倆,卻來出頭打抱不平,枉自又害了三條人命。那姓鳳的家中便是布滿了刀山油鍋,今日也要闖迸去殺他個落花流水。”牽了馬匹,往大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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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家家店鋪都關上了大門,街上靜悄悄的竟沒一個人影,只聽得馬蹄嗬嗬,在石板路上一路響将過去。

胡斐來到英雄當鋪和英雄酒樓,逐一踢開大門,裏面均寂然無人,似乎霧時之間,佛山鎮上數萬人忽地盡數消失,只當鋪與酒樓各處堆滿柴草,不知是何用意。再去賭場,也是一個人也不見,成萬兩銀子卻兀自放在門板之上,竟無人敢動。

胡斐随手取了兒畝兩放入包袱,暗自驚訝:“這鳳天南定然擺下詭計,對付于我,彼衆我寡,莫要再上他的當。”他步步留神,沿街走去,轉了幾個彎,只見一座白牆黑瓦的大宅第,門上懸着一面大匾,寫着“南海鳳第”四個大字。那宅第一連五進,氣象宏偉。大門、中門一扇扇都門板大開,宅中空空蕩蕩的似乎也沒一人。

胡斐心道:“就算你機關萬千,我一把火燒了你的龜洞,瞧你出不出來。”正要去覓柴草放火,忽見屋子後進和兩側都有煙火冒将上來,一怔之間,已明其理:“這風天南好厲害的手段,竟然舍卻家業不要,自己一把火燒個幹淨。如此着來,他定要高飛遠走。若不急速追趕,只怕給他躲得無影無蹤。”

将馬匹牽到鳳宅旁鐘家菜園,找了柄鋤頭,将鐘阿四夫婦父子三人葬了。只見菜園中蘿蔔白菜長得肥美,菜畦旁丢着一頂小孩帽子、一個粗陶娃娃。胡斐越看越傷心惱怒,伏地拜了幾拜,暗暗祝禱:“鐘家兄嫂,你若在天有靈,務須助我,不能讓那兇手走脫了。”

忽聽得街上腳步聲響,數十人齊聲吶喊:“捉拿殺人放火的兇手!”“莫走了無法無天的江洋大盜!”“那小強盜便在這裏。”

胡斐繞到一株大樹之後,向外張去,只見二三十名衙役兵丁,手執弓箭刀槍、鐵尺鐵鏈,在鳳宅外虛張聲勢地叫喊。他凝神看時,人群中并無鳳家父子在內,心道:“這鳳天南驚動官府,明知拿我不住,卻要擋我一陣。”當下縱身上馬,向荒僻處疾馳而去。

出得鎮來,回頭望時,只見風宅的火焰越蹿越高,同時當鋪、酒樓、賭場各處也均冒上火頭。看來鳳天南決意将佛山鎮上的基業盡數毀卻,那是永遠不再回頭了。胡斐心中惱恨,卻也不禁佩服這人陰鸷狠辣,勇斷勇決,竟然不惜将十來年的經營付之一炬,心想:“此人這般工于心計,定有藏身避禍的妙策,該當到何處找他才是?”立馬佛山鎮外,一時自責自悔,彷徨不定,自覺若論計謀籌策,自己與鳳天南差得甚遠,萬萬不及。

遠遠聽得人聲嘈雜,救火水龍在石板路上隆隆奔馳,胡斐心想:“适才追那三個無賴,來去不到半個時辰。這鳳天南家大業大,豈能在片刻之間料理清楚?他今晚若不親自回來分斷,定有心腹親信去他藏身的所在請示。我只守住路口便了。”

料想白日定然無人露面,于是在僻靜處找了株大樹,爬上樹去閉目養神,想到鐘家四口被害的慘狀,悲憤難平,心中翻來覆去起誓:“若不殺那鳳賊全家,我胡斐枉自生于天地之間。”又想:“世事變化百端,實在難辦得緊。我只是個一勇之夫,單憑武功,豈能事事順利?”等到暮色蒼茫,他走到大路旁,伏在長草中守候,睜大眼四下觀望,幾個時辰過去,竟沒半點動靜,直到天色大明,除了賣菜挑糞的鄉農外,沒人進出佛山。

正感氣沮,忽聽馬蹄聲響,兩乘快馬從鎮上奔出,馬上乘客穿着武官服色,是京中侍衛打扮。胡斐心中一動,記起鳳一鳴曾道,他父親因要陪伴禦前侍衛,不能分身來見,這兩名侍衛定與風天南有幹連。心念甫起,兩騎馬已掠過他伏身之所,當即撿起一塊小石,伸指彈出,波的一聲輕響,一匹馬的後腿早着。石子正好打中那馬後腿的關節,那馬奔跑正速,突然後腿一曲,向後坐倒,那腿登時斷折。

馬上乘客騎術甚精,這一下變故突起,他提身躍起,輕輕落在道旁,見馬匹斷了後腿,連聲哀鳴,不由得皺起眉頭,叫道:“糟糕,糟糕。”

胡斐離着他有七八丈遠,只見另一名侍衛勒馬回頭,問道:“怎麽啦?”那侍衛道:“這畜牲忽然失蹄,折斷了腿,只怕不中用啦。”胡斐聽了他說話的聲音,猛然想起這個侍衛,數年前在商家堡中曾經見過。

另一名侍衛道:“咱們回佛山去,另要一頭牲口。”那坐騎斷腿的侍衛正是當年和徐铮打過一架的何思豪,說道:“風天南走得不知去向,佛山鎮上亂成一團,沒人理事,還是去向南海縣要馬吧。”拔出短劍,在馬腦袋中一劍插進,免得那馬多受痛苦。

那侍衛道:“咱們合騎一匹馬吧,慢慢到南海縣去。何大哥,你說鳳天南當真不回佛山了?”何思豪道:“他毀家避禍,怎能回去?”那侍衛道:“這次南來,不但白辛苦一趟,還害死了你一匹好馬。”何思豪跨上馬背,說道:“也不一定是白辛苦。福大帥府裏的天下掌門人大會,是何等盛事,風天南是五虎門掌門,未必不到。”說着伸手在馬臀上一拍。那馬背上乘了兩人,不能快跑,只邁步緩行。

胡斐聽了“福大帥府裏的天下掌門人大會”這幾字,心裏一喜:“天下掌門人聚會,那可熱鬧得緊哪。鳳天南便算不去,他落腳何方,多少也能在會中打聽到些訊息。但不知那福大帥邀聚各派掌門人,卻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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