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3)

事若不辦到,我死不瞑目,你快從後門逃走,我來纏住敵人。”那少婦兀自戀戀不肯便行,哭道:“老爺子,你我夫妻一場,我沒好好服侍你,便這麽……”劉鶴真頓足道:“你給我辦妥這件大事,比什麽服侍都強。”左手急揮,道:“快走!”

胡斐見他夫妻情重,難分難舍,心中不忍,暗想:“這劉鶴真為人正派,不知是什麽人跟他為難,既叫我撞見了,可不能不理。”

馬蹄聲在廟門外停住,聽聲音共是三匹坐騎,兩匹停在門前,一匹繞到了廟後。劉鶴真臉現怒色,道:“給人家堵住了後門,走不了啦。”那少婦四下一望,扶着丈夫,爬上神壇,躲入神龛,向胡斐做個手勢,滿臉求懇,請他不可洩漏。

神龛前的黃慢垂下不久,廟門中便走進兩個人來。胡斐仍坐在地,抓着飯團咀嚼,斜目向那兩人瞧去,饒是江湖上的怪人見過不少,此刻也不禁一驚。這兩人雙目向下斜垂,眼成三角,一大一小,鼻子大而且扁,鼻孔朝天,相貌難看已極。

兩人向胡斐瞧了瞧,并不理會,一左一右,走到後殿,不多時重又出來,院子中輕輕一響,一人從屋頂躍下。原來當兩人前後搜查之際,堵住後門那人已躍在屋頂監視。胡斐心道:“這人的輕功好生了得!”人影一晃,那人也走進殿來。瞧他形貌與先前兩人無大差別,一望而知三人是同胞兄弟。

三人除下身上披着的油布雨衣,胡斐又是一驚,三人披麻戴孝,穿的是毛邊粗布喪服,草繩束腰,麻布圍頸,當是剛死了父母,正在服喪。大殿上全憑一根柴火照明,雨聲淅瀝,涼風飕飕,吹得火光忽明忽暗,将三個人影映照在牆壁之上,倏大倏小,宛似鬼魅。

只聽最後進來那人道:“大哥,男女兩個都受了傷,又沒坐騎,照理不會走遠,左近又沒人家,卻躲去了哪裏?”那年紀最大的人道:“多半躲在什麽山洞草叢之中。咱們休嫌煩勞,便到外面搜去。他們雖傷了手足,但傷勢不重,那老頭手下着實厲害,須得小心。”另一人轉身正要走出,突然停步,問胡斐道:“喂,小子,你有沒見到一個老頭和一個年輕堂客?”胡斐口中嚼飯,惘然搖了搖頭。

那大哥四下瞧了瞧,見地下七零八落地散滿了箱籠衣物,一具神像又在牆腳下碎成數塊,心中起疑,仔細察看地下的帶水足印。

劉鶴真夫婦冒雨進廟,足底下自然拖泥帶水。胡斐眼光微斜,已見到神壇上的足跡,忙道:“剛才有好幾個人在這裏打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把湘妃娘娘也打在地下。有的逃,有的追,都騎馬走了。”

那三弟走到廊下,果見有許多馬蹄和車輪的泥印,兀自未幹,相信胡斐之言不假,回進來問道:“他們朝哪一邊去的?”

胡斐道:“好像是往北去的。小的躲在桌子底下,也不敢多瞧……”那三弟點點頭,道:“是了!”取出一小錠銀子,約莫有四五錢重,抛在胡斐身前,道:“給你吧!”胡斐連稱:“多謝。”拾起銀子不住撫摸,臉上顯得喜不自勝,心想:“這三人惡鬼一般,武功不弱,要是追上了鳳天南他們,亂打一氣,倒也是一場好戲。”

那二哥道:“老大,老三,走吧!”三人披上雨衣,走出廟門。胡斐依稀聽到一人說道:“這中間的詭計定然厲害,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搶在前頭……”又一人道:“倘若截攔不住,不如趕去報信。”先前那人道:“唉,咱們的說話,他怎肯相信?何況……”這時三人走入大雨之中,以後的說話給雨聲淹沒,再聽不到了。

胡斐心中奇怪:“不知是什麽厲害詭計?又要去給誰報信了?”聽得神龛中喀喇幾聲,那少婦扶着劉鶴真爬下神壇。日前見他在楓葉莊與袁紫衣比武,身手何等矯捷,此時便爬下一張矮矮神壇,也顫巍巍的唯恐摔跌,胡斐心想:“怪不得他受傷如此沉重。那三個惡鬼聯手進攻,原也難敵。”

劉鶴真下了神壇,向胡斐行下禮去,說道:“多謝小哥救命大恩。”胡斐連忙還禮,他不欲透露身份,仍裝作鄉農模樣,笑道:“那三個家夥強橫霸道,兇神惡煞一般,開口便是小子長、小子短的,我才不跟他們說真話呢。”劉鶴真道:“我姓劉,名叫鶴真,她是我老婆。小哥你責姓啊?”胡斐心想:“你既跟我說真姓名,我也不能瞞你。但我的名字不像鄉農,須得稍稍變上一變。”說道:“我姓胡,叫做胡阿大。”他想爹媽只生我一人,自稱阿大,也非說謊。

劉鶴真道:“小哥心地好,将來後福無窮……”說到這裏,眉頭一皺,咬牙忍痛。那少婦急道:“老爺子,怎麽啦?”劉鶴真搖了搖頭,倚在神壇上不住喘氣。

胡斐心想他夫婦二人必有話說,自己在旁不便,說道:“劉老爺子,我到後邊睡去。”點了一根柴火,走到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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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下瞧着鋪在神壇上的那堆稻草,不禁呆呆出神,沒多時之前,袁紫衣還睡在這堆稻草之上,想不到變故陡起,玉人遠去,只剩下夜雨凄凄,古廟寂寂,不知日後是否尚能相見一面?

過了良久,手中柴火爆了個火花,才将思路打斷,猛然想起:“啊喲不好,我那本拳經刀譜已給她盜了去!此刻我尚能跟她打成平手,等她瞧了我的拳經刀譜,那時我每一招每一式她都了然于胸,豈非一動手便能制我死命?”滿胸柔情,登時化為懼意,一抛柴火,頹然倒在地下稻草之上。

一躺下去,剛好壓在自己的包袱之上,覺得包袱似乎大了許多。他本來将包袱當作枕頭,後來聽到鳳天南話聲,出去尋仇,那包袱該當仍留在頭邊,此刻卻移到了腰下。胡斐大是奇怪,心想:“劉鶴真夫婦與那三兄弟都到後殿來過,難道他們動了我包袱?”晃火折再點燃柴火,打開包袱一看,不由得呆了。

只見除了原來的衣物銀兩外,多了一套外衣、一套襯裏衣褲、一雙鞋子、一雙襪子。這些衣褲鞋襪本是他的,那日給袁紫衣推入泥塘,下河洗澡時除了下來,便都給她取了去。想不到此時衣褲鞋襪都已洗得幹幹淨淨,衣袖上原有的一個破孔也已縫補整齊。他翻開衣服,那本拳經刀譜正在袋中,整整齊齊,全無殘缺,登時大為寬心。刀譜旁放着一只三寸來長的碧玉鳳凰。

這玉鳳凰雕刻得極是精致,紋路細密,通體晶瑩,觸手生溫。

胡斐呆了半晌,包上包袱,手中卻拿了那只玉鳳凰,吹滅柴火,躺在稻草堆裏,思潮起伏:“若說她對我好,何以要救鳳天南,竭力跟我作對?若說對我不好,這玉鳳凰,這洗幹淨、縫補好的衣服鞋襪又為了什麽?”

一時睜大了雙眼,哪裏還睡得着?黑暗之中,依稀聞到袁紫衣身上的淡淡幽香,伸出臂去,似乎抱到了她軟軟的腰肢,心想:“我抱住了她,她叫我放開,我便放開!她如心裏當真對我好得很,那麽叫我放開是假的,我是個大傻瓜,其實不該放開,我好後悔。她叫我放開,此刻後不後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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