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

子。胡斐關上大門,拖過桌子頂住,叫鐘氏兄弟不能立即入屋,以免前後受攻,跟着左手揮出,燭火熄滅。躍入院子的兩人見屋中沒了火光,不敢立時闖進。

苗人鳳低聲道:“讓他們都進來。”胡斐道:“好!”取出火刀火石,又點燃了蠟燭,将燭臺放在桌上。只聽得大門外鐘兆文叫道:“鄂北鐘兆文、兆英、兆能三兄弟拜見苗大俠,有急事奉告。”苗人鳳“哼”了一聲,并不理睬。

院子中的兩人一人執刀、另一人拿着一條三節棍,見苗人鳳雙目緊閉,睜不開來,知計已得售,同時搶進屋去,但震于“打逍天下無敵手”的威名,不敢貿然進襲。那持刀人向屋上一招手,叫道:“他眼睛瞎了!”屋上兩人大喜,一齊躍下。

胡斐瞧這兩人身手矯捷,比先前兩人強得多,身形閃動,搶到了新來兩人背後,雙掌推出,喝道:“進去!”這一推力道剛猛,兩人不敢硬接,向前急沖幾步,跨過門檻,進了客堂。

胡斐守在邊門之外,輕輕吸一口氣,對準燭火猛力吐出,波的一聲響,一股勁氣激射而去,一丈多外的燭火登時又熄了。客堂中黑漆一團。

來襲的四人吓了一跳,一怔之下,各挺兵刃向苗人鳳攻了上去。

那女孩睡在苗人鳳懷中,轉過了身,問道:“爹,什麽聲音?是老狼來了麽?”苗人鳳道:“不是老狼,只是四只小耗子。”聽到兵刃劈風之聲襲向頭頂,中間夾着鎖鏈扭動的聲音,知是三節棍、鏈子槍一類武器,怕兵刃拐彎,右手倏地伸出,抓住三節棍的棍頭一抖,那人“啊”的一聲,手臂酸麻,三節棍已然脫手。苗人鳳順手揮出,啪的一響,擊在他腰眼。那人立時閉氣,暈了過去。

其餘三人兩個使刀、一人使一條鐵鞭,默不做聲地分從三面攻上。三人知苗人鳳視力已失,全憑聽覺辨敵,便不敢稍有聲響。

那女孩道:“爹,耗子會咬人麽?”苗人鳳道:“耗子想偷偷摸摸地來咬人,不過見到老貓,耗子便只好逃走了。”那女孩道:“什麽聲音響?是刮大風嗎?爹,是不是要下雨了?”苗人鳳道:“是啊!待會兒還要打雷呢!”那女孩道:“雷公菩薩只打惡人,不打好人,是不是?”苗人鳳道:“是啊!雷公菩薩喜歡乖女孩兒。”苗人鳳左手護抱女兒,右手拆解三般兵刃,口中和女兒一問一答,竟沒将身旁三個敵人放在心上。

那三人連出狠招,都給苗人鳳伸右手搶攻化解。一個使刀的害怕起來,叫道:“風緊,扯呼!”轉身出外,沖到門邊時,胡斐左腿掃出,将他踢倒在地,順手奪過了他手中單刀。

苗人鳳道:“乖寶貝,你聽,要打雷啦!”一拳擊出,正中那使鐵鞭的下颚,砰的一聲,這人飛了起來,越過胡斐頭頂,摔入了院子。另一個使刀的武功最強,手腳滑溜,苗人鳳連發兩拳,竟都給他避開。苗人鳳生怕驚吓了女兒,坐在椅上,并不起身追出。

那人這時已明白苗人鳳眼睛雖瞎,自己可奈何他不得,又知守在門口那人也是個厲害腳色,自己困入小屋,變成了甕中之鼈。突然揮刀向苗人鳳猛砍,乘他側身避讓,閃身進了卧室。他晃亮火折,點燃床上紗帳,從窗中蹿出,上了屋頂。

紗帳着火極快,轉瞬之間,已濃煙滿屋。

鐘兆文在門外叫道:“苗大俠,我三兄弟是來找你比武較量,但此時決不乘人之危,你放心便是。”鐘兆英見窗中透出火光,叫道:“起火,起火!”鐘兆能叫道:“賊子如此卑鄙。大哥、二哥,咱們先救火要緊。”三兄弟躍上屋頂。

胡斐知鐘氏兄弟武功了得,非适才四人可比,苗人鳳本事再強,總是雙目不能見物,懷中又抱着女兒,定難抵敵,須得自己出手助他打發,大聲喝道:“無恥奸徒,不許進來!”

那女孩道:“爹,好熱!”苗人鳳推開桌子,右足踢出,門板向外飛出四五丈。他抱着女孩踏出大門,向屋頂上的鐘氏兄弟招招手,說道:“下來動手便是。”他怕驚吓了女兒,雖對敵人說話,仍低聲細氣。心中不自禁想到:八年之前,也是與鐘氏三雄對敵,也是屋中起火,也是自己身上有傷,只是陪着自己的卻不是女兒,而是後來成為自己妻子的姑娘。不,她沒陪,是在危急之際先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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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見火勢猛烈,轉眼便要成災,料想苗人鳳必可支持得一時,倒是先救火要緊,抛下單刀奔進廚房,見竈旁并列着三只七石缸,缸中都肥着清水,伸臂抱住了一只,喝一聲:“起!”一只裝了五六百斤水的大缸竟給他抱了起來。饒是他此時功力已臻一流好手之境,也不禁腳步蹒跚。他不敢透氣,奮力将水缸抱到卧室之外,連缸帶水,一并擲了進去。火頭給這缸水一澆,登時小了,但兀自未熄。

胡斐又去抱了一缸水,走到卧室門外,正要奮力擲出,忽聽背後呼的一響,有人偷襲。原來先前為他踢倒的那人拾起地下單刀,向他背心砍落。胡斐雙手抱着水缸,無法擋格躲閃,便反腳向後勾踢。這一踢怪異之極,當年閻基學得這一招,連馬行空這等著名武師都難拆解,胡斐反腳踢出,正中那人小腹。那人連刀帶人飛了起來,掠過胡斐頭頂,跌人他抱着的水缸。

他抱着那口裝滿了水的七石缸本已十分吃力,手上突然又加了一百五六十斤重量,如何支持得住?順手推出,水缸連人帶水一齊撞人火中。水缸破裂,只割得那人滿身是傷,好在火頭淋熄,才不致葬身火窟。

胡斐将火救熄,正要出去相助苗人鳳,忽聽屋後傳來大聲喝罵,又有拳打足踢之聲,有兩人鬥得極是激烈,聽那喝罵的聲音,卻是劉鶴真所發,只聽他喝道:“好奸賊,給我上這個惡當!”

胡斐心想:“他在跟誰動手?此人是罪魁禍首,說什麽也得将他抓住。”從後門奔将出去,只見劉鶴真正和一人近身糾纏,赤手厮打。這人便是縱火的那人。胡斐大是奇怪,心想今日之事當真難解,這兩人明明是一路,怎麽自相火拼起來了?反正兩個都不是好人,縱身而前,施展大擒拿手,抓下去擒住了兩人後心要穴。兩人正自惡鬥,分不出手相抗,否則二人武功都頗不弱,也不能給他一拿便即得手。

胡斐側耳沒聽到大門外有相鬥的聲音,生怕苗人鳳目光不便,遭了鐘氏兄弟毒手,眼見身旁有一口井,一手一個,将劉鶴真和那人都投入井中,又到廚房中抱出第三口大缸壓在井上,這才繞過屋子,奔到前門。

但見鐘氏兄弟已躍在地下,與苗人鳳相隔七八丈,手中各拿着一對判官筆,卻不欺近動手。胡斐道:“苗大俠,我給你抱孩子。”

苗人鳳正想自己雙目已瞎,縱然退得眼前鐘氏三兄弟,但“打遍天下無敵手”這外號太惡,生平仇家無數,只要江湖上一傳開自己眼睛瞎了,強仇紛至沓來,那時如何抵禦?性命勢必難保,那也罷了,只放心不下這個嬌女。他以耳代目,聽得胡斐卻敵救火,幹淨利落,智勇兼全,這人素不相識,竟如此義氣,女兒實可托付給他,問道:“小兄弟,你尊姓大名,與我可有淵源?”

胡斐心想我爹爹不知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的手下,此刻不便提起,說道:“丈夫結交,但重義氣,只須肝膽相照,何必提名道姓?苗大俠倘若信得過,在下便粉身碎骨,也要保護令愛周全。”

苗人鳳道:“好,苗人鳳獨來獨往,生平只有兩個知交,一位是遼東大俠胡一刀,另一位便是你這個不知姓名、沒見過面的小兄弟。”說着抱起女兒,遞了過去。

胡斐雖與他一見心折,但唯恐他是殺父仇人,恩仇之際,實所難處,待聽他說自己父親是他生平知交,心頭一喜,雙手接過女孩,見她約莫七八歲年紀,生得甚是嬌小,抱在手裏,又輕又軟,淡淡星光之下見她合眼睡着,呼吸低微,嘴角邊露着一絲微笑。

鐘氏三雄見胡斐也在此處,又與苗人鳳如此對答,都感奇怪。

苗人鳳斯下一塊衣襟,包在眼上,雙手負在背後,低沉着嗓子道:“無恥奸賊,一齊上吧。我女兒睡着了,可莫大聲吵醒了她。”

鐘兆文踏上一步,怒道:“苗大俠,當年我徒兒死在你手下,我兄弟來跟你算賬,後來得知我徒兒觊觎別人利器,行止不端,死有應得,這事還得多謝你助我清理門戶。”苗人鳳“哼”了一聲,道:“說話小聲些,我聽得見。”

鐘兆文怒氣更增,大聲道:“那時你腿上受傷,我三兄弟仍非敵手,心中不服,苦練了八年武功之後,今日再來讨教。在途中得悉有奸人要對你暗算,我兄弟兼程趕來,要請你提防。眼下奸人已去,你肯不肯賜教,但憑于你,卻何以口出惡言?又為何自縛雙眼,難道我鐘氏三雄如此不肖,你連一眼都不屑瞧麽?還是你自以為武功精絕,閉着眼睛也能打敗我三兄弟?”

苗人鳳聽他語氣,似乎并不知自己雙目中毒,沉着嗓子道:“我眼睛瞎了!”

鐘兆文大驚,顫聲道:“哎喲,這可錯怪了你苗大俠。我兄弟苦練八年,武功也沒什麽長進,跟你讨教之事,那不用提了。你可知韋陀門有個劉鶴真嗎?适才你打走的那些人中,并沒他在內。此人一兩日內,定會來訪。苗大俠你眼睛不便,此人來時,務須小心在意。”

胡斐插口問道:“鐘大爺,那劉鶴真下毒之事,你當真不知情麽?”鐘兆文道:“你跟苗大俠到底是友是敵?咱們要阻截那劉鶴真,你何以反極力助他?”胡斐道:“此事說來慚愧,其中原委曲折,小弟也弄不明白。好在那劉鶴真已給小弟擒住,壓在後面井中。咱們一問便知端的。”轉頭問苗人鳳:“鐘氏三兄弟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鐘兆英冷冷地道:“我們既不行俠仗義,又不恤孤濟貧,算什麽好人?”苗人鳳道:“鐘氏三雄并非卑鄙小人。”三兄弟聽了苗人鳳這句品評,心中大喜。當真是一言之褒,榮于華聚,三張醜臉都顯得又歡喜、又感激。

兆英、兆能兄弟倆繞到屋後,擡開井上水缸,喝道:“跳上來吧!”只聽得井中哼哼唧唧,竟有兩個人的聲音,砰的一響,又是啪的一聲,還夾着稀裏嘩啦的水聲,那兩人似乎正在厮打。在這井中一個人轉折都是不便,兩人竟擠着互毆,狼狽之情,可想而知。鐘兆英将井邊的吊桶垂了下去,喝道:“抓住吊桶,我吊你們上來。”覺得繩上一緊,下面已經抓住,使勁收繩,果然濕淋淋地吊起兩人。

劉鶴真腳未着地,揮掌便向另一人拍了過去。那人武功不及他,在井中已吃了不少苦頭,給他按着喝飽了水,已然昏昏沉沉。鐘兆英眼見這一掌能致他死命,忙伸手格開。鐘兆能一對判官筆分點兩人後心,喝道:“要命的便不許動。”兄弟倆将兩人抓到屋中。

這時胡斐已将那女孩交回給苗人鳳,點亮了燭臺。卧室中燒得一塌糊塗,滿地是水,竟沒立足處。苗人鳳将女兒放在廂房中自己床上,回身出來時,鐘氏兄弟已将劉鶴真和另一人抓到。苗人鳳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韋陀雙鶴’的名頭,我二十多年前便已聽到過。劉老師和萬老師兩位,江湖上的聲名可挺不壞啊。”

劉鶴真道:“苗大俠,我上了奸人的當,追悔莫及。你眼睛的傷重麽?”鐘氏三兄弟一齊“啊”的一聲。他們不知苗人鳳眼睛受傷,原來還只适才之事。

苗人鳳不答,向那使刀之人說道:“你是田歸農的弟子吧?天龍門的武功也學到七成火候了。”那人正是田歸農的二弟子,名叫張雲飛,他吓得魂不附體,雙膝跪倒,連連叩頭,說道:“苗大俠,小人是受命差遣,概不由己,請你老人家高擡貴手。”猛地裏“哇、哇”兩聲,吐出幾口水來。

劉鶴真罵道:“奸賊,你騙得我好苦!”撲上去又要動手。鐘兆文伸手一攔,道:“有話好好說,到底是怎地?”

劉鶴真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只因上了別人大當,這才氣急敗壞,難以自制,給鐘兆文這麽一攔,想起自己既做了錯事,又給人抛在井裏,弄得如此狼狽,實是生平奇恥大辱,眼前一黑,頹然坐倒,說道:“罷了,罷了!苗大俠,真正對你不住。”

苗人鳳道:“一個人一生之中,不免要受小人的欺騙,那又算得了什麽?定是這人騙你來送信給我了。”他雙目中毒,顯已瞎了,說話卻仍如此輕描淡寫,胡斐和鐘氏兄弟都好生佩服,均想如此定力,人所難及。

劉鶴真道:“這人我是在衡陽執葉莊上識得的。這張雲飛說以前受過萬師弟的恩惠,得知萬師弟的死訊後十分難過,趕來吊喪。”苗人鳳道:“萬鶴聲老師過世了?”劉鶴真道:“是啊。我見這姓張的說話誠懇,他又着意和我結納,也就沒起疑心,兩人結伴北上。他在途中見到鐘氏三雄,顯得很是害怕,當晚在客店中我和他同室而睡,聽得他說起夢話來,說什麽這封信若不送到,不免要害了無數仁人義士的性命。我想此事不能袖手旁觀,便用言語探問。他說:‘劉老師,我見你跟朝廷的侍衛為難,大是英雄豪傑,這件事也不用瞞你。’取出一封信來,說必須送到金面佛苗大俠手中,請他出手相救,否則有幾十位義士要給朝廷害死。”

苗人鳳不置一詞。劉鶴真續道:“這姓張的奸賊又說,鐘氏三雄與苗大俠有仇,定要設法截阻。他不是鐘氏三雄敵手,請我相助一臂之力。我想這件事義不容辭,當下一力承當,但途中和鐘氏三雄一交手,我老兒栽了筋鬥。後來內人王氏趕到相助,仍然不敵。也是事當湊巧,在湘妃廟中遇上了這位小兄弟。我在楓葉莊上曾得他之助,後來又見他連顯身手,武功高強。我夫婦便假裝受傷,安排機關,請他阻擋鐘氏三雄。這位小兄弟果然上了我當,我卻又上了這奸賊的當。”說着圓睜雙目,髭須翹動,氣憤難平。

胡斐默想經過,心道:“這人的話倒似不假,原來我和袁姑娘一路上之事,有許多都給他瞧見了。”想到此處,臉上微微一熱,瞥眼見到桌上放着的三件兵刃,問道:“那你拿了鐘氏三雄的兵刃,又來幹嗎?”

劉鶴真道:“鐘氏三雄前來尋仇,苗大俠多半不知。我先給他報個訊息,叫他好有所防備。送這兵刃前來,是取信的意思。至于我說這封信是鐘氏兄弟叫我送來,那是說給你小兄弟聽的。我知你緊緊跟随在後,怕你不利于我,這麽一說,盼你疑惑難明,便不會貿然動手了。反正苗大俠一看信便知端的,豈知,豈知……”胸口氣塞,再也說不下去了。

鐘兆文道:“我兄弟無意之中,聽到了這姓張的與同夥說話,得知了他的奸媒,又見劉老師跟他鬼鬼祟祟,定是要同來暗算苗大俠,是以全力阻截,想不到中間尚有這許多過節。苗大俠,你眼睛怎麽受的傷?”苗人鳳不答,蒲扇般的大手揮了揮,淡然道:“過去之事,不用提了。”

胡斐四下察看,尋找他撕破的信箋,果見兩片破紙尚在屋角落中,有一半已給浸濕。他怕紙上仍有劇毒,不敢去拿,放眼望去,見紙上只寥寥三行宇,每個字都有核桃大小。他眼光在兩片破紙上掃來掃去,見那信寫道:人鳳我兄:令愛資質嬌責,我兄一介武夫,相處甚不适宜,有誤令愛教養。茲命人相迎,由弟及其母撫養可也。

弟田歸農頓首

苗人鳳對這女兒愛逾性命,田歸農拐誘了他妻子私奔,這時竟然連女兒也想要了去,叫他如何不怒?自然順手撕信,毒藥暗藏在信籠的夾層之中,信笑一破,立時飛揚,再快的身手也躲閃不了。田歸農這條毒計,可算得厲害之極。胡斐回想昔年在商家堡中所見苗人鳳、苗夫人、苗家小女孩以及田歸農四人之間的情狀,恨不得立時去找到田歸農,一刀殺了。

劉鶴真越想越氣,喝道:“姓張的,你就是奉了師命,要暗算苗大俠,自己送信來便是,何以偏偏瞧上了我姓劉的?”

張雲飛嗫嚅道:“我怕……怕苗大俠瞧破我是天龍門弟子,有了提防……又害怕……害怕苗大俠的神威……”劉鶴真恨恨地道:“你怕萬一奸計敗露,逃走不及。好小子,好小子!”他轉頭向苗人鳳道:“苗大俠,我向你讨個情,這小子交給我!”

苗人鳳緩緩地道:“劉老師,這種小人,也犯不着跟他計較。張雲飛,這院子中還有你的兩個同伴,受傷都不算輕,你帶了他們走吧。你去跟你師父說……”他尋思要說什麽話,沉吟半晌,揮手道:“沒什麽可說的,你走吧!”

張雲飛只道這次弄瞎了苗人鳳雙眼,定然性命難保,豈知他寬宏大量,竟不追究,當真大出意料之外,心中感激,當即跪倒,連連磕頭。他同來一共四人,原想乘苗人鳳眼瞎後将他害死,再劫走他女兒,不料到竟有胡斐這樣一個好手橫加幹預,使他們的毒計只成功了第一步。給胡斐摔入卧室、遍身鱗傷那人已乘亂逃走,另外給苗人鳳用三節棍及拳力打傷的兩人傷勢極重,一個暈着兀自未醒,一個低聲呻吟,有氣無力。

劉鶴真尋思:“苗人鳳假意饒這三人,卻不知要用什麽毒計來折磨他們?”他久歷江湖,曾見許多人擒住敵人後不即殺死,要作弄個夠,使得敵人痛苦難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才慢慢處死。見張雲飛扶起受傷的兩個師弟,一步步走出門外,逐漸遠去,苗人鳳始終沒有出手,眼見三人已隐沒在黑暗之中,忍不住說道:“苗大俠,可以捉回來啦,那姓張的小子手腳滑溜,再放得遠,只怕當真給他走了!”苗人鳳淡淡地道:“我饒他們去了,又捉回來做甚?”他微微一頓,說道:“他們和我素不相識,是別人差遣來的。”

劉鶴真又驚又愧,霍地站起,說道:“苗大俠,我劉鶴真素不負人,今日沒生眼珠,累你不淺。”左手一擡,食指筆直挺出,戳向自己右眼。

胡斐忙搶過去,伸手想格,終究遲了一步,見他直挺挺地站着,臉上一行鮮血流下,右眼已給自己戳瞎了。鐘氏兄弟大驚,一齊驚呼站起。苗人鳳道:“劉老師何苦如此?在下毫沒見怪之意。”劉鶴真哈哈一笑,手臂一抖,大踏步走出屋門,順手在道旁折了一根樹枝,點着道路,徑自去了。過不多時,只聽一個女子聲音驚呼起來,卻是他妻子王氏。屋中五人均覺慘然,萬料不到此人竟剛烈至此。

苗人鳳怕胡斐也有自疚之意,說道:“小兄弟,你答允照顧我女兒,可別忘了。”胡斐知他心意,昂然道:“做錯了事,應當盡力設法補救。劉老師自毀肢體,心中雖安,卻無益于事。”鐘兆文嘆道:“不錯!但這位劉老師也算得是位響當當的好漢子!”

五人相對而坐,良久不語。過了好一會兒,胡斐道:“苗大俠,你眼睛怎樣?再用水洗一洗吧!”苗人鳳道:“不用了,只痛得厲害。”站起身來,向鐘氏三雄道:“三位遠來,無以待客,當真簡慢得緊。我要進去躺一躺,請勿見怪。”

鐘兆文道:“苗大俠請便,你家不用客氣。”三兄弟打個手勢,分在前門後門守住,只怕田歸農不肯就此罷手,又再派人來襲。

胡斐手執燭臺,跟着苗人鳳走進廂房,見他躺上了床,取被給他蓋上。那小女孩在裏床睡得甚沉,這一晚屋中吵得天翻地覆,她竟始終不知。

胡斐正要退出,忽聽腳步聲響,有人急奔而來。鐘兆能喝道:“好小子,你又來啦!”接着當的一聲,兵刃相交。張雲飛的聲音叫道:“我有句話跟苗大俠說,實無歹意。”鐘兆能低聲道:“苗大俠睡了,有話明天再說。”

張雲飛道:“好,那我跟你說。苗大俠大仁大義,饒我性命,這句話不能不說。苗大俠眼中所染毒藥,是斷腸草粉末,是我師父從毒手藥王那裏得來的。小人一路尋思,若求毒手藥王救治,或能解得。我本該自己去求,只不過小人是無名之輩,這事決計無力辦到。”鐘兆能“哦”的一聲,接着腳步聲響,張雲飛又轉身去了。

胡斐一聽大喜,從廂房飛步奔出,高聲問道:“這位毒手藥王住在哪裏?”鐘兆文道:“他在洞庭湖畔隐居,不過……不過……”胡斐道:“怎麽?”鐘兆文低聲說道:“求這怪人救治,只怕不易。”胡斐道:“咱們好歹也得将他請到。他要什麽便給他什麽。他如要的錢多,咱們一時給不起,就欠下了饅慢地還。”他說這話時,已想到要用趙半山所給的大紅花,向江湖人物去借錢。

鐘兆文搖頭道:“難便難在他什麽也不要。”胡斐道:“軟求不成,那便蠻來。”鐘兆文沉吟不語。胡斐道:“事不宜遲,小弟這便動身。煩請三位在這裏守護,以防再有敵人前來,行嗎?”他奔回廂房,向苗人鳳道:“苗大俠,我給你請醫生去。”

苗人鳳搖頭道:“請毒手藥王麽?只怕是徒勞往返,小兄弟,不用去了。”

胡斐道:“不,天下無難事!”說着轉身出房,問道:“三位鐘爺,這位藥王叫什麽名字?請問他住的地方怎麽去法?”鐘兆文道:“好,我陪你走一遭!他的事咱們路上慢慢再說。”對兆英、兆能二人道:“二弟、三弟,你們在這裏瞧着。”鐘兆英、兆能兩人臉上微微變色,均有恐懼之意,随即同聲道:“大哥千萬小心。”

事在迫切,胡鐘兩人展開輕身功夫,向北疾奔。天明後在市集上各買了一匹馬,上馬急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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