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別來無恙

砂隐村東邊的沙丘背後,是村子的慰靈碑林。這裏,埋葬着許許多多為了村子而死的忍者。

寒冷的夜風卷着沙石,飒飒地吹着,說不出的悲涼蕭瑟。砂隐的夜晚冰冷而危險,漆黑的夜色,無邊的沙漠,總給人一種暗藏着巨大危機的錯覺。

更何況是彌漫着陰森寒意的慰靈碑林,幾乎沒人敢在夜晚涉足此地。

然而今夜,這裏卻靜伫着兩個小小的身影。

久久都沒有任何話語,只有夜風和沙石不斷低旋。

我愛羅已經不是木葉時那黑色短袖的裝扮,而是換上了一套深紅的忍者服。高高的領口豎起,蓋住了脖子。

而背上那龐大的砂葫蘆似乎就要把他單薄的身子壓垮。

樛木正對着我愛羅的方向,卻沒有直視他,而是低頭看着他腳邊的位置,細細的浮砂正随風流動着,像流水一樣。

相對無言,一直持續了很久。

“……源川樛木?”

兒時那再熟悉不過的名字,一想到就會從心底感到開心的名字,現在說出時,卻變得那麽生澀拗口,那麽讓人難受。

他多年未提,她也多年未聽了。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想問,卻沒有開口。我愛羅抿抿嘴,視線低移,默不作聲。

樛木穿着一身過大的黑衣,衣服被砂隐狂烈的夜風吹鼓起,顯得她的身子尤為單薄,似乎可能随時會被風吹走的樣子。

知道來人是誰。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摩挲着石碑。

指尖粉嫩,指甲短短的,指甲縫裏已經有了不知何時跑進去的細小砂粒。

夜空早起了黑雲,只漏出疏疏幾點黯淡星光。廣漠澎湃的黑暗已經讓視線變得模糊不清,然而還是能從指尖的觸感,分辨石碑上那幾字。

——‘源川喬木’。

“砂瀑我愛羅……”

在低沉清涼的夜裏,她終于緩緩開了口。

“別來無恙。”

六年前。

夜叉丸死後不久,父親再次派人暗殺他。

應急光束在夜空中胡亂地晃動着,腳下的人群驚恐地逃竄。

【用建築物當掩護!但千萬別進去!萬一坍塌就要被活埋了!】避難所已經在上次暴走中被摧毀了。風影的長子,勘九郎,大聲指揮着人群,但他自己都已經害怕到全身如抖篩。

守鶴粗壯的大尾巴一甩,無數巨大的石塊橫空落下。

勘九郎愣愣地看着落在自己身前的巨石。

只差一點點,他就會被砸得稀巴爛。

【呃……】他掩住口鼻,忍不住幹嘔起來。

【沒事吧?】羅砂落到勘九郎身邊。擡眼皺眉,望向高處的我愛羅。

【呃……咳咳。】父親的到來讓他多多少少鎮定了一點,勘九郎勉強站起身,【那真的是我的弟弟?】他望着我愛羅,忍不住退後了兩步,神色驚惶,似乎根本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那難道不是個——】

我愛羅站在高臺上,半張臉已經浮腫,爬上了暗紫色的印紋,長出了又尖又長的貍貓耳朵。比另一邊臉大了一倍多,顯得非常恐怖。緊閉着的雙眼睜開時,也是讓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怪物眼神。

半邊臂膀也漸漸被沙土包裹……

他緊咬着牙關,極力抑制守鶴。但村裏人是看不到他的痛苦的,在他們眼裏,只有張牙舞爪的恐怖怪物。

頭好痛。

心也好痛。

所謂愛,不過都是謊言罷了。

【你的名字是我愛羅,只愛自己的修羅……只愛自己一個人吧……并且只為你自己而戰吧……】

【因為……沒有任何人愛您!】

【啊!!!】完全體的守鶴失控大叫,凄厲尖銳的聲音劃破夜空。

【那難道不是個怪物嗎!】勘九郎大吼。

看來這次暗殺也失敗了。

羅砂眉心緊鎖。正想做些什麽的時候,一道黑影突然從兩人身邊一閃而過,沖向守鶴的方向。

【他是……】嚴謹沉穩的風影此時瞳孔輕輕一縮,空空的雙手在不知覺間握了握。

源川喬木。

作為砂隐的忍者,必須服從風影的命令。

‘任命源川喬木為第二次暗殺成員,在三天後的月圓之夜,暗殺人柱力砂瀑我愛羅。’

源川喬木是砂隐年輕一代中最厲害的忍者。

閃電般的速度和精确控制植物的力量,砂隐無人能及。

甚至有傳言,高層已有傾向将他作為第五代風影的內定人選。

有他,勝算更大。

只是此人性格太過淡漠神秘,閑雲野鶴,高層沒有把握能将他傀儡般完全操控。這也是五代風影問題上,他們遲遲沒有做決定的原因。

收到暗殺密令時,源川喬木臉色變也沒變,只淡淡地說了一個‘好’。但傳令的忍者分明看到他嘴角那一抹譏笑。

源川喬木,他真的會認真執行任務嗎?

【第二次暗殺,失敗。全軍覆沒。】

最後抑制住守鶴的,還是自己的砂金。

我愛羅攤坐在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臉色蒼白,看上去十分難受。短短的紅發被汗水完全浸濕,一绺绺緊貼着額頭。

他也不過一個六七歲的小孩。

只是眼神已經不是這個年齡段孩子該有的了。冰冷而無情,眼底卻交錯着一道道駭人的血絲,暗湧着狠絕的殺意。

幾個砂隐忍者将他團團圍住,冰冷的苦無也直指着他,只要一有動作,就随時準備控制他。

羅砂站在一旁,看着手下刨開厚厚的沙塵,搬運一個又一個屍體。深沉的眼底是一抹不易察覺的痛色。

他們有的被守鶴一腳踩成了碎片,有的被一巴掌揮到了石壁上脊柱斷裂,身體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扭曲着,更多的,是被沙土捏爆而亡,只剩暗紅的砂子和大大小小的肉塊……

我愛羅無言地看着這一切。

直到……

他瞳孔一縮,随即又恢複了冰冷,甚至還多了一絲諷刺。

羅砂沉默地看着源川喬木的屍體。

自己當時……是不是應該阻止他。

只一秒,羅砂就抹去了這個可笑的想法。源川喬木是難得的人才不假,可這是自己——風影的命令,為了執行命令而亡,是忍者的榮耀。

他只道:【将他們好好安葬。】

我愛羅被放回了家中。

夜叉丸死後,無人照料的他便搬去和哥哥姐姐住在了一起。雖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他和他們就像是不同世界的人。

姐姐手鞠一直看着他走向餐桌,臉上卻是他讀不懂也不想看的莫名表情。

坐下後,他機械地一口一口往嘴裏送着食物。對面二人卻遲遲未動,神情複雜,用望着異類的眼神望着他。

吃不下東西。

哥哥勘九郎突然發出了一聲類似将要嘔吐出來的聲音,扭頭捂住口鼻,不再看他,額角不停地滑下冷汗。

而姐姐手鞠則輕拍着哥哥的後背,像是安慰。

他覺得自己很惡心嗎?

是,自己很惡心吧。讓他反胃,讓他連飯也吃不下。

她又是在安慰他嗎?安慰那個厭惡自己的他?

他們什麽時候,能夠如此默契地表達對自己的厭棄恐懼和反感了。

【你……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喘勻一口氣後,勘九郎開了口。

【勘九郎……】手鞠想要制止住他。

【那都是同伴啊!】我愛羅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明顯激怒了勘九郎,【你殺了村裏的同伴,就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勘九郎還在不停地說着,伸手捂上了自己心口:【這裏——你不覺得心痛嗎!】

【閉嘴。】不徐不疾地咽下無味的食物,他才淡淡地開了口。

仿佛置身度外,又似乎是不想再聽下去而蘊藏着極大怒火的打斷——

【否則殺了你。】

兄長的一番說教,換來的不過是兩句冰冷無情的話語。

手鞠起身,瞥了他一眼,拉走了勘九郎。

我是天生的殺戮兵器,是無法控制的怪物。

村裏的人仇恨自己,朋友不惜搬走也要遠離自己,養育自己多年的舅舅死在自己手下,親生父親要暗殺自己,哥哥姐姐也對自己敬而遠之。

沒有人在乎自己,也沒有人愛自己。

自己是那樣的孤獨,又那樣的絕望。

那就只愛自己一個人……只為自己而戰吧。

手鞠和勘九郎推門而進時,看到的正好是小熊布偶和玩具傀儡支離破碎、散落一地的場景。

我愛羅站在中間,站在飛散的棉絮碎布以及木渣中間,低着頭怪異地獰笑着。

揮舞着拳頭想要揍他的勘九郎被手鞠拉住了,而她漂亮的雙眸裏滿溢着難過。

我愛羅緩緩走到兩人身前,連看都沒看他們,繼續走着,然後擦肩而過。

【我愛羅!】身後,手鞠叫住了他,【是不是所有人……你都會殺?】

她的聲音在顫抖。

看不到我愛羅的表情,只聽他說:【是。】

【即使是……哥哥姐姐?】她的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了。

哥哥姐姐?

因為仇恨和殺意聯系起來的肉塊,有什麽不能殺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沒有絲毫猶豫:【是。】

【即使是……樛木?】她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卻又似乎隐隐在希冀着什麽。我愛羅聽出來了。

勘九郎也咬牙切齒地望着地面,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我愛羅那一眨眼的異樣。

‘所以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我真的好希望從來沒有遇見過你!我現在終于可以擺脫你了!’

以及,源川喬木半掩在砂土中的屍體,突然沒由來地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道:【是。】

即使是源川樛木,他照樣會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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