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完結) 從來都是如此的
馮天麒打小聰明,記得的第一個人是自己的爸爸馮文庭。那是他快三歲生日的時候,他是家裏唯一一個不是自由同盟國首都出生的孩子,滿月、百歲和整歲的生日慶祝,因為國家還在打仗,家裏人員不齊整,所以都沒有選擇大辦。
自從曾經強大的新聯盟合衆國和銀色帝國,在接近三年的漫長征戰過程中實力削弱,國力大不如前。在民間,普通大衆們的反戰情緒也在各地不斷高漲,示威游行事件與日俱增,但是帝國針對這類事件,沒有多加思考,粗暴地執行了一系列流血鎮壓。這種舉動進一步引爆民衆的反抗情緒,各地區之間,新興的反戰組織層出不窮。
最後民衆激烈的情緒反應到了銀色帝國的現任皇帝手中時,他下令國會修改憲法,要求是增加叛國罪,增加刑法的死刑條例。因為士兵們不斷在戰争中喪生,征兵的年齡一減再減,征兵的人數卻沒有增加,很多父母不願自己還是高中生的孩子為國踏上戰場,運用各種手段阻撓征兵的進行。另一方面,逃兵事件成為軍隊長官們大為頭痛的問題,
國會聽了皇帝命令,連夜商定結果,交給了皇帝一份新的憲法議案,皇帝看完後大為惱火。第二天枉顧自己智囊團的意見,下令解散國會,并召開了全國會議,頒布自己的新法令。
在會議上,他自信滿滿地,帶着經過化妝師們精心打造的威嚴造型登上了高高的演講臺上。臺下是帝國議會所有的大臣們,還有他的一衆皇室血親,無數只眼睛灼灼地投注在他身上,數不清的攝影機掩藏在四周的牆壁上,發出無機質的銀白亮光,像銀色帝國所有臣民的眼睛一樣,凝視着這位獨裁君主。
“帝國的領土養育了你們,是帝國在你們最需要的時候,給予你們土地,水和面包,讓你們得以在這個艱難的世道生存下去。帝國領土是我們唯一的家園,它永遠神聖不可侵犯。但是現在呢!在外敵侵犯我們的領土的時候,你們在做些什麽?你,財政大臣,你整天叫喧跟朕叫喧着預算不夠,國家財政嚴重赤字,不能再支援前線了。你,人力資源部長,說不能削減國家的教育人才資源招聘,說什麽其他職業也需要新的血液。你們啊,難道所說的那些,朕不知道嗎?朕比你們更關心國家的發展,更關心民衆的生死存亡。也因此,朕才說,加大軍事儲備,如果我們不能一舉殲滅共和國,那等待我們的将是無間地獄。你們想再回到一年百年,我們被趕到貧瘠寒冷的星域裏,過着原始人類的生活嗎?”
不少人被皇帝這一番煽動性極大的話,激得血氣上湧,只有站在神情激憤的人群裏的薩裏撇嘴笑笑,心想,好一番虛僞至極的話。
這一番演說經由電視臺全國播放,只短短時間就讓國家迅速沸騰起來。反戰團體聽完,自然氣憤不已,但是鎮壓的力量卻因為地方勢力的支持,得到大大的推進。在前線士兵流血的時候,他們沒有想到後方的家園也正流着自己親人的血。而槍口對準自己家人的,正是他們奮不顧身所保衛的國家。
“這個國家要完了。”薩裏在演說結束之後,對馮文庭如此說道。
馮文庭倒沒什麽想法,在他看來,國家衰亡是正常的歷史演變,他們只是歷史進程中的一縷細沙,如果能推動發展,那也不枉在這世上走過一回。
他笑着回道:“那不正合你的心意?”
薩裏聽到他的話,哈哈大笑,然後臉色一正說:“确實符合我的心意,但是為了達到目的也死太多人了。即使像我這樣心狠的人都感到了深深的寒意,為什麽皇帝和貴族們卻毫無感覺呢?”
馮文庭聽到他的話,卻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因為他也為這個現狀感到不解,當初他追随趙宸熹,也是因為趙宸熹的政治理想,有那麽一部分是真正為民衆着想的。
他回去跟姜彥春說了這個問題,姜彥春不解的看着他,說:“這是什麽奇怪的問題?人都有同理心,看到自己的同類死亡而感到傷心難過,不是正常的反應嗎?”
馮文庭聽到他的答案微微一笑,俯身親了親他的眼睛。那是他看過最純粹善良的眼睛,看着這雙眼睛他才能感覺到自己的選擇是正确的,那裏面有他想要的溫暖。
他心想,我并沒有因為自己同類的死亡感到傷心難過,我只是不願意看見你傷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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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難過,是因為你在難過而已。
在戰争越演越烈第三年,馮文庭終于将自己的家人接到了銀色帝國的領土裏,阖家相聚。這個時候馮父馮母相比離開的時候,神态上老态許多,尤其是馮母,貴婦人的風範已經沾染了風霜,她抱着馮文庭哭了許久,才被衆人勸解着松開。
聽到姜彥春給小兒子生了孫子,喜不自勝,見到馮天麒的第一眼,她便忘了自己的心疼不已的小兒子,滿心滿眼都是長得雪白粉嫩的小孫子。
連帶着以前怎麽都瞧不上眼的姜彥春,她都沒空指責了。除此之外,姜彥春一直跟在馮文庭身邊,不離不棄讓她很是吃驚。
雖然說Omega和Alpha結合之後,一般不會輕易離開彼此,但是叛國這種大罪,還是讓大多數人望而卻步。
害怕标記束縛自己,只要他回去舉報馮文庭,共和國政府一定會批準給他洗掉标記的手術。
而姜彥春看起來柔柔弱弱,但是沒有這麽做,反而跟在馮文庭生活在一起,承擔着被暗殺的奉獻,還安安穩穩生下了孩子。
饒是她從苛刻的角度去看姜彥春,她也沒法再去強行找姜彥春的麻煩了。
這樣看,其實小兒子的眼光一直很不錯,是他們做父母的,總是跟不上小兒子的腳步。
馮文庭的兩名大哥,這幾年過得很不好,但是作為軍人,一直忠誠地履行的指責。大哥因為腿傷從前線退到軍需部,二哥則因為派系鬥争,一直從事着危險的前線作戰工作,但是不管他打勝了多少仗,軍功永遠落不到他的頭上。因而他的職業竟然在這幾年只升了兩級,不可謂不凄涼悲憤。
兩人跟馮文庭再次相見,恍若隔世,對于馮文庭鼓動他們叛國,此時倒沒有那麽強烈的抵觸心理。
在戰争的最後一年,姜彥春突然發現了柯林斯上尉在一天的清晨,來到他的家中。曾經精神奕奕的青年軍官臉上已經有了堅毅的神色,他看到姜彥春的第一眼,眼神卻忍不住極為觸動,看了姜彥春很久,才低下頭,說:“拜見閣下,見到閣下沒事,真是太好了。”
姜彥春見到柯林斯是真的非常高興,他熱情款待了柯林斯,詢問了柯林斯的遭遇,又問他以後有什麽安排。聽到他語焉不詳的說是馮文庭手下做事,姜彥春就不再多問。
等馮文庭回家,姜彥春在馮文庭衣帽架換衣服的時候,從身後抱住馮文庭的腰,跟他說謝謝。
馮文庭見他如此主動,解扣子的手停了下來,他轉身把姜彥春抱到懷中,擡手鉗住他的下巴,問:“謝我什麽?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姜彥春是真心感謝道,他沒想到馮文庭竟然能看出他心裏記挂的事,并且默不作聲的給他辦好了。
見馮文庭這副傲嬌的樣子,姜彥春從善如流地上前摟住他的脖子,含情脈脈地說:“謝謝你關心我的感受,把我放在心上。”
“哼哼,你知道就好。”馮文庭美滋滋地說。說完,他眼珠一轉,擡起下巴,松開手,平展手臂,對姜彥春道:“光口頭感謝也太沒誠意了,過來好好表現。”
姜彥春無語地看着他,心想這厮真的有沒有情調了,還號稱共和國首都的纨绔子弟呢,別是自己自封的吧。
雖然心裏滿是吐槽,但是馮文庭說得也不能說不對,姜彥春盡職盡責給他脫上衣服,誰料剛脫完上衣,馮文庭又指着自己的褲子說,還有呢,快點!
“流氓。”姜彥春看到他**明顯凸起的部位,臉上一紅,撇開眼睛道。
馮文庭見他害羞,更是肆無忌憚,湊上去把人抱在懷裏,在他耳邊低聲說:“老夫老妻了,害羞什麽,都跟它見過多少次面了。”
“你胡說什麽。”姜彥春的臉更紅了,他伸手抵着馮文庭的胸膛,正色說:“你快點換好衣服,待會兒還要陪老太太和哥哥嫂子吃飯,本來就等你一個人,別拖延太久了。”
馮文庭不幹了,皺着眉說:“誰請他們來的?這老兩口也真是的,怎麽沒事往這兒跑,以前也沒見他們這麽想我啊。”
姜彥春趁他手勁松懈的一瞬,從他身邊趕忙逃離,便找了家居服扔到他的臉上,說:“他們看看天麒還要經過你同意了?再說,天麒不是要二兩歲歲生日了嗎?他們想給他大辦一次。”
馮文庭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但是罪魁禍首還在自己眼前晃蕩,非常影響效率,索性轉身不去看他,伸手撿了衣服。邊換衣服,聽到姜彥春的話,頭也不回道:“大辦?現在這個時機不行。”
“我也這麽說,可是媽不聽我的,覺得我虧待她孫子,你晚上跟她說吧。”姜彥春道。
馮文庭點頭:“這事交給我,你別操心了。天麒那小子最近還粘着你嗎?”前一句還算口氣平和,後一句語氣急轉而下。
“他才還那麽小,什麽都不懂。你對他不要那麽嚴格。”姜彥春頭痛地說。
馮文庭看不到姜彥春,身體很快就恢複平靜,他穿好衣服轉過身牽住姜彥春的手,把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一邊把玩一邊帶着姜彥春出門,嘴裏說道:“哪裏還小,都兩歲了?當初不想生,現在誰又那麽寵孩子?”
馮文庭興師問罪,姜彥春不服氣說:“哪有你這麽做爸爸的,你兇他,他只知道找我哭,你倒是甩手什麽都不管了。”
“呵,這話可是你說的。壞小子都知道找你告黑狀了,倒有我的幾分遺傳。”馮文庭自我十分良好道。
姜彥春沒力氣糾正他了,但是三歲看到老,馮天麒的性格确實不像自己的小時候。
馮天麒三歲生日的時候,正好是自由同盟國成立的第一周,新的國家百廢待興,馮文庭已經從戰争通緝犯的榜單下來。雖然黑市裏針對他的懸賞一直高居不下,但是已經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對他進行暗殺。
由銀色帝國新的決策者薩裏作為帝國代表,參與了新聯盟共和國和自由合衆國三方談判,從此三國争霸的局面就此消失,三個國家被劃分成了三個地區,三國分別掌管立法權、行政權和司法權。三個代表互相監督又互相扶持,共同管理。
馮文庭在兒子生日這一天忙得團團轉,因為是長子的生辰又有大辦的意思,所有相識的朋友、又或者想攀關系的各方勢力都紛紛上門。
馮天麒卻不怎麽高興,他最喜歡的母親——雖然姜彥春總是糾正他,他也是爸爸之一,但是馮天麒私下裏還是還是習慣性稱呼他為母親——也不在他身邊,他都快一天沒看到他了。
一家三口直到晚上的時候,才算正式相見。此時,馮天麒的嘴巴噘得快能挂起一個醬油瓶,看得姜彥春十分好笑。
馮文庭也察覺今天的小壽星心情不太好,一把把兒子抱到沙發上,坐在兩人之間。
馮文庭說:“麒兒這是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爸爸去揍他。”
雖然馮文庭對着姜彥春,私下诋毀了自己兒子無數次,但是在兒子面前,還是一貫的好父親形象。
馮天麒對馮文庭也很親,并不怕他,聞言便兩眼淚汪汪,可憐巴巴地道:“你們去哪兒玩了,把麒兒一個人丢下了。”
“爸爸今天陪麒兒玩,哪兒都不去,不信你問你媽媽?”馮文庭道。
馮天麒機靈地就去看姜彥春,姜彥春聽到馮文庭對自己的稱呼,只恨不得伸手捶他,但是兒子看着,不好舉止粗魯,他對着馮天麒充滿希望的小臉道:“是啊,白天也在陪你玩,你不是也很喜歡你卡洛斯叔叔送的超級蛋糕嗎?”
馮天麒想到白天那個給他的蛋糕,心情好轉了不少,說:“可是你都沒有陪我一起吃蛋糕,一直在陪爸爸。”
馮文庭忍不住看了兒子一眼,伸手摸了摸兒子軟乎乎的頭發,一本正經地道:“麒兒,你今年過完生日就三歲了,是個小男子漢了。”
馮天麒最喜歡別人說他是男子漢,他驕傲的挺起小胸脯,說:“我是,我是,爸爸我也想要卡爾那架飛行器,你們都不給我買。”
姜彥春一臉黑線,卡爾是卡洛斯和亞瑟的孩子,年紀只比馮天麒小幾個月。前些天,亞瑟給了自己的孩子做了一架幼兒能飛行的飛行器,馮天麒這倒黴孩子聽到卡爾炫耀之後,心裏就惦記上了。
“嗯,如果你想要那架飛行器的話,也不是不可以。”馮文庭跟兒子有商有量,看得一旁的姜彥春使勁瞪了他幾眼。
亞瑟的那架是他自己做出來給孩子玩的,根本沒有地方賣。
“好,爸爸,我乖,我以後都很乖的。”馮天麒道。
馮文庭接話道:“我知道你很乖,但是光乖還不夠,男子漢呢要有獨立精神。什麽是獨立精神,第一條,也是最基本的一條,就是自己一個人睡覺。麒兒,你已經三歲了,晚上還喜歡抱着枕頭找我們,這樣就很不好。”
好啊,原來馮文庭打這個主意。姜彥春心裏想到。
馮天麒一呆,他眨巴眨巴烏眼睛,目光在生日禮物和姜彥春的臉上游移,表情十分糾結。
“可是……”馮天麒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姜彥春臉上,希望姜彥春可以拯救他。
馮文庭殘忍地板正他的臉頰,不讓他對姜彥春裝可憐,說:“麒兒,男子漢說話算話,就從現在今晚開始吧。如果你晚上來找我們一次,那你就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馮天麒心虛地說。
馮文庭朝他狡黠一笑,“什麽事,我現在沒想好,但是我都記着呢,你以後慢慢還就行。”
“那好吧。”馮天麒心想,到時候他賴賬不就行了,反正爸爸對他那麽好,媽媽又向來溫柔,肯定不會為難他的。
這時他不知道,他的爸爸馮文庭是從來不會做虧本生意的人,以至于以後他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就忍不住想起馮文庭對他的那個笑容,深感自己那時實在太為單純,但誰又想到,作為父親的馮文庭會坑害才那麽小的孩子呢。
姜彥春事後也覺得馮文庭做得不地道,說:“他才這麽點大,你就诓他,我看你怎麽給他弄出來一個飛行器。”
馮文庭對他的擔心渾然不在意,說:“哪能這麽慣着他,他要什麽,你就給什麽。明天他就忘了今天的事。”
“怎麽可能,他記性好着呢,我有一次說陪他玩積木,結果有事忘了,被他記了一周。最後還是我跟他好聲好氣,賠禮道歉好幾天他才放下來。”
馮文庭一聽老大不高興,說:“還有這事,你怎麽沒跟我說?”
姜彥春一想,呀,這事原來馮文庭不知道,他趕緊彌補道:“也就這一件,麒兒平時都很乖的。”
“哼,我看未必。”馮文庭哼道,他想了想對姜彥春道:“現在他精力太旺盛了,整天在家裏吵得不行,你等着,明天我就替他找幾個老師,好好管教他。”
“現在就找老師?”姜彥春一驚,“那不是就什麽童年了?”
“學習是學習,又不是不讓他玩,怎麽就沒有童年了?照你這麽說,其他人家的孩子都不教了?”馮文庭滿嘴的道理。
姜彥春向來吵架是吵不過他,聞言道:“你做好決定就行,但是也別讓他太累了,他還小呢。”
馮文庭摟着他,親他的臉說:“行了,我也是他爸爸,哪能真折騰他。我小時候三歲開蒙,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有點底蘊的人家,誰不是從會說話就開始由人教習,只有你真把他當孩子,讓他滿屋子亂竄,行事沒個章法。”
姜彥春确實對馮文庭這類貴族子弟的教養沒有譜,馮天麒是他生下來的孩子,他當然只希望他快樂的成長,但是作為這個世界的一員,馮文庭的安排才是對馮天麒最好的。
他默默點頭,馮文庭對他的情緒感知卻十分敏銳,伸手抱他抱到自己腿上,讓姜彥春依偎着自己,說:“別老擔心他,他會适應的,你看他在你面前讨巧賣乖,轉身就去欺負其他成年人,就是柯林斯在他面前都栽過。那小子聰明着呢,你怎麽不知道他不想學習呢?”
姜彥春趴在他的肩上輕輕搖頭:“我沒有擔心他,我只是在想,遇見你真好。”
那個第一見面,目中無人,卻又口出惡言的人,原來可以很好很好,最幸運的是,他所有的好,只有自己看見了。
馮文庭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但是他能感覺到姜彥春的心情又變好了。姜彥的心情好了,馮文庭也就沒有什麽好煩惱的,從來都是如此的。
姜彥春在他的懷裏,他的世界就是完整的,不管未來如何,他們是在一起的。
他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從今往後,——直至死亡将他們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