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PART.2
海格埃洛所有的反應都在意料之中。
恩萊科好整以暇。現在只等海格埃洛消化了這個現實,然後自己重獲自由。想到這裏,他的心情都愉悅不少。雖然不知道到底為什麽他的靈魂會重回少年時光,但恩萊科适應力一向極佳,這并不妨礙他什麽。
誠然,在這種破罐子破摔的情勢下,恩萊科反而更加如魚得水。
既然已經跟海格埃洛坦誠,那無論他接受不接受,費納希雅這個身份暴露與否,都只能順其自然的走下去了。
結合他從前的經歷,在這個時期舍棄費納希雅的身份其實也無關痛癢。
他這個時候已經是小有名聲的能夠抵消‘末日浩劫’的禁咒法師(雖然是靠着莫斯特作的弊),又是索菲恩使團的一員。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何況現在這種洽談的關鍵時候,只要那位公爵大人沒被憤怒沖昏頭腦,都不會傻到對他不利。
雖然暫時可能摸不到海格埃洛家那把神器,但過幾日的勝利日慶典,也不能算是毫無希望。
況且,他已經獲得過最為強大的力量,現在回到少年時,也不過重頭再來。恩萊科求知欲旺盛,但在追逐力量這一途上,一向并不那麽熱衷。
而這也是後話了。除開遇見海格埃洛意料之外,但重回這個時間點,他還有很多遺憾可以挽回。比如老爹,比如那對情侶,比如許許多多。
最重要的是,舍棄費納希雅這個身份,代表着他終于可以擺脫那些眼盲心瞎的狂蜂浪蝶,不用再被迫享受女裝扮演費納希雅時被男人追逐,恢複真身時又要被男子們追殺的感覺了。
時時刻刻擔心着被自己追求者砍成肉泥這種感覺這實在不好受。
——費納希雅的那些個追求者,可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說到這個,實在後怕。
在同海格埃洛坦誠了自己的身份之後,恩萊科整個人都放松了不少,至少不再小心翼翼地擔心露出馬腳,但他本身(從前)已經接受過非常嚴苛的禮儀訓練,如今哪怕只是随意地搭着腿在那裏坐着,哪怕臉龐青澀,神态氣質也已臻完美,另有一番別樣的風情。
歲月予你非難,未必予你輝煌,然非難過後,必有遺存。
可饒是如此,那位并不知曉他們之間情況的那位尊貴的夫人、海格埃洛的母親仍舊向大魔導士科比李奧為自己的兒子争取了勝利慶典前的五日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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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恩萊科意外的是,海格埃洛竟然也默許了。
‘我還以為他會寧願早點讓我走呢,畢竟這樣難堪的事情。’
‘不過突然之間……但也很難接受吧。’
他設身處地地假設了一下假如克麗絲老師是個男人他會怎麽樣——嗯……與其說無法想象,不如說不論性別如何,都無所謂吧。性別這種事情,對于已然永生的他們來說,只不過是像換衣服一樣容易。
恩萊科也不是沒有真正當過女孩子。以女性的人格,擁有一副女性的身軀。
像……當年大戰過後,他見海格埃洛的最後一面時,當時可是表裏如一的費納希雅。
實在是并不能設身處地地去理解海格埃洛的痛苦。
何況無論是他、還是他從前的妻子們,其實都并不太具備産生這樣熱烈情感的本能。他們光是應付命運之神的非難,都已經耗盡了氣力了。
與其說他們之間是愛情,倒不如說更多的是因為被命運捉弄時的革命戰友、又因為共同的追求而産生的多重複雜的、糾結的、難以言喻的情感。
世俗的許多定論已經不能套用在自己身上了,但還是大概能套用海格埃洛身上的吧?
畢竟他的情感是那樣的熱烈。甚至于到了燃燒自己,灼傷別人的程度。
而也像從前記憶中的那樣,同因為‘侄女’夜不歸宿前來公爵府邸進行洽談(做樣子)的科比李奧碰了面。毫無疑問的,迥然于他真正所處的時間點的,眼前仍中氣十足甚至活蹦亂跳的好友雖然讓恩萊科感到欣慰,但一想到他到底是為何而來、又不禁感到萬分頭痛。
如果科比李奧當初稍微強硬一點,将他從這個麻煩地方帶走,也沒有後來那麽多事了。
他絕對會讓費納希雅就此成為一段只存在海格埃洛記憶當中的歷史。
可最後……誰又知道呢。
科比李奧就像記憶裏一樣,先是把恩萊科從床上叫起來,再将他與海格埃洛母親協商所決定的事情一一對恩萊科複述了一年,臨末又與記憶裏如出一轍地,補了一句:“費納希雅,我親愛的乖侄女,你還有什麽需要就告訴我,我這個當伯伯的肯定給你辦到。”
命運重來一次,這一點居然仍舊毫無改變。恩萊科深吸一口氣,對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顏:“我想回家。”
毫無疑問地遭到了拒絕。
科比李奧馬上說道:“那可不行!”
他這想要看好戲的反應太過明顯,哪怕是如今已經穩重許多的恩萊科聽了,也仍舊覺得十分生氣。
只不過恩萊科被蹂躏來蹂躏去的情況實在太多了,眼下只是恹恹地瞟了這頭愚蠢的胖狗熊一眼,冷哼一聲,又将頭埋進被褥當中去。
“兩天不見,費納希雅,我親愛的小侄女,你文靜不少啊。”毫無疑問的,科比李奧感受到了眼前少年的不對勁。
比起之前那小禁咒法師,總覺得眼前的少年有了幾分說不出的改變。
恩萊科自然知道是為什麽,畢竟多了幾十年的經歷,再怎樣相同的面孔與身體,所展現出的、都是不一樣的人了。可他心中的苦悶實在無法同這時的科比李奧談論,也懶得管一旁薩洛迪公爵夫人對他會有什麽看法,冷冷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我親愛的伯伯,倘若你不想被我剝了你的熊皮做褥子,剁了你的熊掌做午餐,那你還是趕緊滾吧,我現在只想自己呆着。請你立刻!馬上!”
科比李奧可不在乎他這點掙紮,在如今他看來,恩萊科這幾句嘲弄實在理所當然,任何一個正常的男性,在遭到現今的這種處境時,反應可都不會小。
等到要離開恩萊科房間時,科比李奧沖着依舊生無可戀般的恩萊科說道:“費納希雅,我親愛的乖侄女,等會兒,我讓家裏面的女仆過來伺候你,再給你另外買一件長裙,保證讓你滿意。”
回應他這句話的,是恩萊科憤怒的一記枕頭飛擊。
這該死的舊景重現!
等到這天晚上,恩萊科房間裏再度迎來了房間原有的主人,一個醉漢。
恩萊科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酒氣沖天的公爵閣下,他倚着沙發,手指抵着下颌,思考着是否需要避避風頭。
說實在的,他并沒有想到海格埃洛竟然會這麽快出現。
他走神走得實在嚴重,連海格埃洛走到他面前都毫無所覺。
那濃重的酒氣一近身,恩萊科下意識皺了皺眉,他的目光與對方交纏了一瞬,便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睫。
這是一場勝負已知的博弈,一方穩操勝券,一方潰不成軍。選擇權只掌握在一人手上。
海格埃洛單膝在他面前跪下,從恩萊科的角度看過去,那無疑是英俊而棱角分明的一張臉,那雙湛藍的眼眸依舊銳利,并不為那酒精所迷醉。
這實在是過了分的清醒。
他們需要一個開頭。
“深夜來訪實在抱歉,我實在想見您。”海格埃洛慣例強硬地行了個吻手禮,他沉默了一會,用一種格外凝滞而低緩的聲音說道,“我該稱呼你為費納希雅,或是恩萊科?”
“您不回答也沒有關系,那就聽我說吧。”
“你始終這樣抗拒着我,想必至始至終覺得如此愚笨的我相當可笑吧,那些我親口說出的愛語,我如今回想起來,都覺得太過荒謬,畢竟是連心愛之人都無法認出的、這樣的我……抱歉。”
這剖白對向來高高在上的太陽之子而言顯然太過難堪,說到個別字句,他甚至連單音都難以發出口。
恩萊科嘆息:“這一聲抱歉,理應由當初無法把控自我命運的我來說才對。”
倘若當初他稍微有那麽一點堅持,他們這雙方的關系又何至于淪落到最後的局面呢。
可命運之輪轉動至此,卻是無論如何都覆水難收了。
海格埃洛:“我知道我已經全然地沒有希望了。那麽費妮——不,恩萊科閣下,您願意接受我這份歉意嗎?”
恩萊科看着那雙湛藍色的美麗雙眼,他微微失神。
又似乎為了掩飾這一份失态,緩慢地垂下了眼睑:“當然。”
恩萊科原本以為這場曠日持久的誤會終于劃上了據點。
——但顯然,這似乎只是他個人的想法。
從睡夢中醒來後,原本空無一物的手腕上多了一個式樣精美金絲編制手帶,以極為高妙的手法鎖在他的手腕上。
恩萊科的視線凝滞。
他擡起手腕,果然在将這條精致的手帶子連接在一起的環扣處找到了兩處以墨綠色的翡翠雕刻而成魔法陣。
——封魔帶。
這跟當初訂婚典禮上,米琳達親手給他系上的那條封魔帶絕對是師出一門。
換而言之,被這種東西鎖住,魔法師們都別想輕易的施展任何魔法。
當初已經長成了許多的自己都會被這樣東西限制住行動,如今這個稚嫩的、還沒有得到任何魔法寶具的自己,豈不是就是活生生的籠中之鳥、砧上魚肉了?
一時之間,恩萊科感到深深的恐懼以及不安。
當聽見門扉的響動聲,他以一種極為冰冷的視線望着踏進房門的海格埃洛。
“你這是什麽意思?”
海格埃洛不緊不慢地将房門關好。步伐穩重而不失優雅地朝着恩萊科走來。
他看上去狀态好極了,簡直容光煥發。看向恩萊科的湛藍色眼眸依舊情深一片,深海中暗藏的執念與瘋狂,卻讓人見即生畏。
——這可不是什麽将要放棄這段感情的預兆。
恩萊科暗暗心驚,他越是靠近自己,便越是警惕。
他現在可還不是日後那位近神般無所不能的超級魔法師,此刻的自己,連禁咒法師這個稱號也都還是誤打誤撞靠着莫斯特的幫助得來的。
哪怕并不羸弱,但直面上已經是聖騎士的海格埃洛,依舊是毫無勝算,否則當初的自己又何至于被他強留在這裏?
海格埃洛在他面前停下腳步。
罔顧恩萊科的意願,強硬地執起他那只被戴上了封魔帶的手,兩方角力,恩萊科毛骨悚然地發現,他無力反抗。
海格埃洛在他手背上印下一吻。
“他們——我說您的祖國,他們無視你的意願、戲弄你,讓你穿上——哪怕我極其愛您,也極其感激這一點,畢竟這樣我們才得以相遇。但不得不說,那一身裝束實在品味糟糕且可笑至極。”
海格埃洛輕描淡寫道:“而現在,他們仍未看清您的價值。您還是個才聲名鵲起的小魔法師,您還沒得到您将來應有的一切榮光,将來任何一個将會成你的妻子的女人都還沒有出現——或許你的老師、那位索菲恩長公主殿下已經出現,但一切還沒有發生不是?我卻已經擁有了在現階段對你而言絕對的實力,這已經是我最好的機會。”
恩萊科緊緊盯着他,視線是那麽的冰冷。對方只稍微松開對他手上的禁锢,便毫不猶豫地抽出手來扇了對方一個耳光,用力之大,甚至把海格埃洛的臉都扇到了一邊,在這安靜得幾近可怕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嘴唇邊上甚至隐隐有鮮血沁出。
恩萊科的胸脯劇烈地幾個起伏,仿佛在強自壓抑自己的情緒。他冷冷地說道:“您這一廂情願的癡情,可真是只會讓人生厭。”
“費妮,”他苦澀地低聲說道,“對上你,我一直是個卑劣的男人。我知道你從前對着皇太後是怎麽形容我的:無賴、無恥、卑鄙、下流,不但是個花花公子,而且是個殘酷的暴君、可惡的人渣……沒想到我的小費妮,竟然也這麽了解我。”
“我有說錯嗎?”恩萊科迅速地回道,他臉上呈現出一種極為羞辱的神情,“你現在這根本就是重蹈覆轍!”
對一向溫和得甚至軟弱的小魔法師來說,這憤怒來得實在太過溢于言表了。
在心上人面前坦誠自己的短板并遭到心上人痛斥無疑叫人沮喪,海格埃洛的眸光有一瞬黯淡,但很快,他又堅定起來。
“當然,你可真是溫柔。可是費妮,她們——那些你的女人們,對你的追逐都摻插了太多因素。費妮,她們都不及我愛你,我這樣真摯的愛着你。”
海格埃洛自嘲道:“——雖然、由這個根本無法辨別出你的真身的我如今來說愛你……你恐怕也不會相信吧。”
“你愛的只是幻影,是你想象中的費納希雅。除去這幅皮囊,你根本對我既無興趣、更無了解!”
海格埃洛步步緊逼,他步步倒退,很快就被逼到床邊。
“或許是吧,畢竟我就是這樣一個膚淺的人。可倘若我能同你在一起,我哪怕不折手段……也願你為我籠中鳥。”
“你無法永遠困得住我。終有一日,我會遠走高飛。”
海格埃洛将他擁入懷中,鎮壓住小魔法師的掙紮,極力讓自己壓抑住內心的悲怆與不甘:“那便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我永遠不可能放棄你。”
他苦笑道:“這或許就是我從前、辜負了那麽多人的責罰。”
語氣中,帶着可能終生都無法得償所願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