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PATR.3
這一夜過後,恩萊科更加體會到了什麽叫變本加厲,什麽叫水深火熱。
如果說從前的海格埃洛還顧及着最後那一點紳士風度而遲遲不敢對費納希雅下手,那現在的海格埃洛已百無禁忌、疲于遮掩他那深藏在靈魂深處的大尾巴狼本性。
撕開最後的那點矜持的臉面,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已到了無法轉圜的地步。
海格埃洛搬回了他原本的的房間。
恩萊科對此并不意外。
他早不是那個對世界懵懵懂懂的少年,猜測這間房間的主人是誰對他而言并不困難——或者說,在經歷了之後的那麽多的事情,他當然知道這個房間屬于海格埃洛、并且薩洛迪公爵夫人将‘費納希雅’安排在這個房間裏到底代表什麽目的,他當然一清二楚。
——公爵府邸的主人房可不是随便誰都能住得起的。
這可是極為私人的空間。對高高在上的貴族們,這樣的空間無疑帶着極為特殊的意義。
像從前薩洛迪公爵夫人這樣的安排,也是為了借助上流社會圈更好的撮合費納希雅跟海格埃洛。
可現在一切都已經改變。
現在這種受制于人的狀态……
——任何一分一秒的、與這位公爵閣下共處一室,都令恩萊科如坐針氈。
他不自覺地摩挲着那條封魔帶,垂着眼睑思索着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海格埃洛絕無可能讓他再接觸到外界。實際上,不論是薩洛迪公爵夫人安排的禮儀課程還是科比李奧安排的為遮掩他身份而來的侍女通通無一例外被這位偏執成狂的公爵閣下拒之門外。
恩萊科可以猜測得到,這個時間點上,與他完全斷開聯絡後的索菲恩使團絕對會陷入小時間範圍內的混亂。
而自己——依照那位足智多謀、并且攜帶着使命而來慣會博弈的公主殿下的性格,只要海格埃洛的籌碼足夠,她絕對毫不猶豫地會将自己就這麽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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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可還不是什麽大人物,只不過區區長公主的私人財産。公主殿下可是為了索菲恩是哪怕連自己的終生幸福都能犧牲的,沒有共同患難經歷的現狀、不能展現出價值的自己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恩萊科非常的冷靜與清醒。
他已經做好了被舍棄的最終打算。但這也不是什麽壞事,如果當真是命運重來,他也實在是疲于應對那些權貴鬥争了。如果能借此機會擺脫他過往遭遇的許多麻煩事,未必盡是壞事。
如果處于這個考慮,別說他有沒有意願做那個籠中鳥,現在哪怕就是給他插上翅膀,他也不飛。
而在經歷那麽多往事之後,當他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如今單純的落在海格埃洛手中,其實并不足以讓他太過擔憂。正如自己對公爵所說的:他終有一日,會遠走高飛。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海格埃洛終究是困不住他的。而他對費納希雅那深沉的愛意,決定了他對上自己就失了先機。
但恩萊科實在無意利用他這已然十分可憐且可悲的愛情。
傷害一個深愛着自己的人,并不會讓他産生愉悅感。
恩萊科并不是個正直而勇敢的人,他那對靈魂之神的信仰注定了他行走在灰色地帶,但同時,他也還不至于成為一個以惡意戲弄他人為樂的惡徒,否則也不會常年被人拿捏在手中玩弄了。
雖然現在他被封魔帶一定程度的限制了行動,但實際上,他身上還有先前會面時科比李奧乘機塞給他的理智之心……
“費妮,你在想些什麽?”
恩萊科的沉思被打斷,他不解地擡起眼睛看了對方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思考。
——這可真是有恃無恐。
海格埃洛一陣苦笑。
事到如今,哪怕是知道了眼前人的真實身份,可他仍舊是無藥可救地覺得對方任何一舉一動可愛迷人得無懈可擊。
“不理我?沒有關系。”他彎下腰,挽着對方的腰肢,在對方還不及反應過來前中将他騰空抱起,幾個跨歩一舉将人從沙發移動到足夠五六人翻滾的大床上。“是時候該睡覺了,适當的睡眠有助于長高。”
恩萊科:“……”
他平靜地看着對方:“你要和我睡一張床?”
海格埃洛将解下的外衣随意地放到一旁,理所應當地回道:“這裏只有一張床。”
——這原本就是理所應當。
“還有沙發。”恩萊科視線落在他前不久所落座的沙發上。他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封魔帶,不動聲色地向外界探出精神觸肢,憑借着理智之心,他可以清楚地看清外界正在發生的一切。
恩萊科非常謹慎,只是探查了一瞬,得到自己想要的情報後,便将精神力收回。
海格埃洛背對着少年,将他摟入懷中,将下颌深埋進他的肩窩,從他的視角看去,餘光甚至可以窺見少年藏在寬大祭祀袍下若隐若現的瘦削身形。
——難怪他從前覺得費納希雅作為女性來說,身材實在發育得過于寡淡。
他呢喃道:“早知道這沉淪的感覺這樣好……我就不去掙紮了。”
恩萊科皺着眉,感受到肩上這過了度的親昵,他不自在地縮了縮肩。想把這塊牛皮糖甩下來,卻又實在難以反抗對方的蠻力。
“閣下跟我睡在同一間房,是篤定了我不會乘機對你下手嗎?”恩萊科疑惑道:“這房間內可不缺少利器。”
“我的小費妮,你這可并算不上威脅。”海格埃洛低聲道。他松開這太易令人沉湎的溫柔鄉,從陳列櫃中找出一把匕首,放到恩萊科手中。
他望着恩萊科,觀察着對方的表情,用最溫柔刻意的聲音說道:“記得我之前所說的嗎?如果你想離開,便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他将這機會明晃晃地擺在恩萊科面前。
恩萊科把玩着這把匕首。他将那顯得過于奢華的寶石外鞘放到一邊。指尖輕點着刃尖,仿佛蝴蝶輕吻,只是輕輕一點,便輕易地劃出了血痕,這匕首有多鋒利,自然不必說。
“一旦我将你殺死,我将面對的,就是整個卡敖奇的瘋狂報複。”指尖的那一點痛覺,讓他更為清醒,“我還未必踏得出這座府邸。”
殺死一個愛自己的人,哪怕對已經見識過太多人間悲劇的恩萊科而言,也實在太過殘忍。海格埃洛的所作所為,雖然令他厭惡,卻并不比他從前在別人那裏遭受過的過分。
——至少他并未親手傷害過自己。
倘若他真的單純身為費納希雅,那海格埃洛這份真誠的對費納希雅的深沉愛意,的确是值得珍惜的。長久下來,擁有完美女性特質的費納希雅甚至可能不吝于去回應,畢竟他那份優柔寡斷得幾近懦弱的性格特征放到費納希雅身上的确完美無缺,何況費納希雅也的确容易被感動。
可在命運捉弄之下,這份愛意卻落在作為男性的他身上。
他恐怕永遠不會忘記,最後見到臨死的海格埃洛時的費納希雅心中的那份迷惘、黯然與動搖。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曾經最大限度地接觸過海格埃洛的靈魂,甚至可以說他清楚明白地知道海格埃洛所一直追逐着的愛情的真正模樣。
——并非是充滿了令人絕望的激情,而是那種平和的、恬靜而溫馨的感覺。
舊時的那一份迷惘與遺憾,是他如今始終難以對海格埃洛下狠手的重要因素。
海格埃洛神情中充滿了心碎的憂傷:“可是費妮,”他将那把匕首收走,用手帕将恩萊科手指上的傷處包裹起來,低聲道,“哪怕你手中并無匕首,也已經可以置我于死地。”
他這句話仿佛觸動了恩萊科心中那一根特殊的絲弦,他複雜地看着眼前的金發男人,最終收起了将要出口的傷人話語,沉默地背對着對方,躺到床上。
他們相對和平地渡過了共眠的第一個夜晚。
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