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PART.5
“這可真是始料未及啊哈?堂堂聖騎士大人竟然因為英雄救美然後骨折了?哈哈哈哈哈——”肆無忌憚的笑聲在會客廳裏回蕩着。
“好了,閉上你的嘴吧。如果你僅僅是為了嘲笑我而來,你可以回去了,索米雷特。”海格埃洛毫不猶豫地下起來逐客令。
而他的老朋友——那位同他一起被稱作‘日月雙傑’之一的宰相索米雷特止住笑聲,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只不過,我的大情聖,你不覺得你太過沉迷了嗎?你這次是認真的?”
海格埃洛挑了挑眉:“沉迷?沉迷什麽?”
索米雷特壓低聲音:“我是說那位小姐,你是不是做的太過火了?你這是要公然與科比李奧與索菲恩人為敵?你真的不打算放費納希雅小姐離開?”
薩洛迪公爵夫人先前與科比李奧的五日之約已經到期,可眼下海格埃洛卻全然沒有要放人的意思。雖然美人的美色着實迷人眼,索米雷特也明白海格埃洛身上背負的詛咒不會讓他輕易放手。
——那可憐可笑又可悲的命運。而現在,這即将過了火的可悲命運,攜帶着厄運之兆即将來臨。
這一次,費納希雅小姐對海格埃洛的影響超乎想象的大,而他的執着同樣也超乎過往,實在讓他心驚膽戰。索米雷特可不希望因為這可笑的詛咒而失去一名強有力的盟友。
海格埃洛當然明白這背後代表什麽。可他又能怎樣呢?就這樣放小魔法師離開?
不,只要自己一放手,小魔法師就會跑到連索菲恩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躲藏起來,他可能這輩子,都再也無法同他相見。
只要光想到這個可能,都讓他心如刀絞。那他這樣重來一次,又有什麽意義呢?
海格埃洛好整以暇:“費妮這件事我會處理。索米雷特,你不必擔心。”
索米雷特知道這件事看來是無可轉圜,他長長嘆息,說道:“那看來、我是只能做個共犯了?”
海格埃洛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是最好的。”
他同索米雷特的對此交談持續了很久,最後,索米雷特道:“我原本以為你已經完全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沒想到你居然還保持着清醒冷靜,海格埃洛,看來你對費妮小姐是勢在必得了。”
“不要叫他費妮,哪怕是你,我也是會翻臉的。”海格埃洛低聲道,“我已經經歷了一次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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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還未說完,會客廳的門突然吱呀一聲地被推開。海格埃洛下意識眉一皺,非常不悅,可看到來人,又馬上收斂起那副冷肅神情,馬上站起身迎過去。
歡喜地叫道:“費妮。”
來人正是恩萊科。他被薩洛迪公爵夫人硬塞了一個托盤,被她千叮咛萬囑咐地哀求着推到會客廳來。
“費納希雅小姐,他是為你受傷的吧?”
一句話噎得恩萊科說不出話來。他腹诽着,可要不是因為那個大色狼給他下了魔禁,他又哪裏有那麽容易摔下來。
可海格埃洛為他受傷又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何況最後那對視一眼中那些複雜的情愫,又令他下不來那個狠心。
最終恩萊科也只好積着一肚子火來到會客廳。門口的仆從都知道這位是他們主人的心肝寶貝,忙不疊地就給他開了門。
恩萊科剛踏進會客室,就瞄見了索米雷特——他現在當然知道這是誰,當即将手裏的托盤交給旁邊的仆從,說道:“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我就不打擾你們——”
“不不不,”索米雷特吃了海格埃洛陰森森一記眼刀,忙不疊推脫道:“一點小事,是我不打擾你們二位談情說愛了。”
他可不想成為別人愛情戰争下的犧牲品,哪怕他對這位小姐也實在有好感,但失去理智的太陽之子同樣也不是好惹的。收藏品可有可無,索米雷特還是很珍惜這位盟友的。
這話一說話,這位卡敖奇宰相便像身後有惡虎追逐一般匆匆告辭了。
恩萊科:“……”
——他以前是這個樣子的嗎?
這些人在他記憶裏實在死的太久,現在重新接觸,也不太記得他們從前的模樣了。何況他從前并沒有什麽直截同索米雷特打交道的時候。
他狐疑地思索了一陣。海格埃洛好笑地看着小魔法師又迷糊起來,瞥了兩眼侍奉在一旁的仆從。他只希望這些人機靈一些。
好在他那邊嚴酷的命令起到了效果。仆從們受到了指令,便将那托盤放到長桌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還帶上了會議室的門。
聽到那咔擦一聲,恩萊科便又反應過來,這房間裏又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那位公爵閣下,又一度得寸進尺地差些黏到他身上來了。
恩萊科趕緊向外走了兩步,他現在是越來越懶得遮掩了,冷冷說道:“閣下,別靠我這麽近。”
可惜他忘了這匹大色狼向來不太聽得懂人話,特別是他不想聽得懂的時候。
他往哪邊走,海格埃洛便同樣往哪邊方向走,被他這成年男人強健的身材一映襯,簡直顯得費納希雅小姐格外瘦弱無依。
海格埃洛眼見小魔法師即将爆發,趕緊将人往沙發邊上一帶,饒有興致地說道:“費妮你給我帶了些什麽來。”
說完又要往恩萊科身邊挨過去。
恩萊科:“……”
他覺得自己的修養實在是太好了。恩萊科陰恻恻地往公爵閣下的下身瞥了一眼,甜甜地笑了一笑。
海格埃洛可沒忘記他從前那一記極為狂野的撩陰腿,即刻見好就收,咳嗽兩聲:“今天的天氣似乎有些炎熱……”
顧左右而言他一陣,才正式去看托盤上的東西。
那是一碗不但顏色詭異更散發出奇異氣味的藥液,叫人見而生畏。
海格埃洛:“這是什麽?”
恩萊科:“來自東方的神秘藥物。”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海格埃洛此刻的打扮。這位花花公子極其講究形象,穿着一身剪裁略微寬松的襯衫,右手骨折的傷處以特殊的裝置固定起來,如果他不說,恐怕也沒人知道他竟然受了傷(當然,就像索米雷特嘲笑的那樣,這種情急之下受的傷也的确有損他聖騎士的威名)。
恩萊科在心底嘆了口氣。
他此時此刻,對海格埃洛其實并沒有殊多恨意。他年輕的時候或許憎恨他、讨厭他,但這些情緒不知為何卻在那場大戰後,随着海格埃洛靈魂的消散化消得無影無蹤。
他憎恨了一個愛自己的人前半生,卻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原諒了他。
此刻哪怕再見,僅剩下的,多是無可奈何。
恩萊科知道,海格埃洛就是這樣的人,他的所作所為,都有據可依。
他将手中的封魔帶舉起來,在海格埃洛面前轉了一圈:“你把這個給我解開,我可以幫你治傷。”
這點區區小傷,可還難不倒他。
海格埃洛理所當然地拒絕了他,他擰着眉極快速地将那碗藥液一飲而盡。
低聲道:“費妮,如果我想治這個傷,我只需要随便找個牧師便可以治愈。”他眼中有些許哀傷,“但這傷是你給我的……我并不曾,從你這裏得到過什麽——這一點傷,留不久的。”
恩萊科語滞。
他聽得出這其中的濃濃情意,也明白他那種難以排解的寂寞與疼痛,可這又怎樣?他又能如何?這把像是迫近他喉間逼他屈服的軟刃,他可要不起。
他像是心底有一頭惡獸,想要肆虐這胸腔裏不可抒解的惡意,卻又有一朵薔薇,滿懷憐憫溫柔。
——費納希雅,如果是你,你又會怎麽做呢?
最終只好偏過頭去,像是忍無可忍,又像是無可奈何,既複雜又矛盾。
只從牙邊擠出一句猶豫之中卻又帶着幾分憐憫的話語。
“你真是執迷不悟!”
回應他這句話的,是這室內漫長的寧靜,仿佛暴風雨來臨的前夕。
恩萊科并不是那麽沒有耐心的人,但這時心中也感到無比的焦躁,當他一擡頭,又對上那對黯然傷魂的湛藍色雙眸時,實在是招架不住。坐在旁邊痛定思痛,最後決定将這爛攤子徹底丢給費納希雅。
自從恩萊科……她便陷入沉眠,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碰見那熟悉的眸光。海格埃洛先是怔了怔,疑惑、不容置信,最後連神情都不禁溫柔了許多。
像是怕驚醒一場太過美好的舊夢,他又輕又纏綿地呢喃道:“費妮。”
費納希雅擡眼對上他的眸光,記憶又一次與她最後見他的時候重疊。
——那一場極其慘烈的大戰,哪怕時至今日回想起來,也依舊是她心中隐痛。不論是出于私情還是公義,都沒有人是贏家。
或失去摯愛,或失去家園,或失去性命……所有人都有所失去。
恩萊科指望她來對付海格埃洛,無疑是失策。費納希雅雖然有性別以及性格上的先天優勢。但比起他那半身,她更容易被感動,特別是在深愛自己的人面前。
她不自覺地擡起手來,隔着一層空氣,虛撫着眼前人的眉目。她睜着眼,輕輕眨了一下,便有一滴液體落下。
海格埃洛接住了。這滴眼淚讓他有些惶然無措,他還不及思索這滴眼淚到底代表了什麽,但他的動作比他思考的速度快得多。
他輕輕抓住費納希雅的手,按在自己正在激烈躍動的心髒上。
“費妮……”
深夜。卧室的燈火仍舊明亮,費納希雅斜倚在卧室的沙發上,她的膝蓋上攤開放着記敘着海格埃洛祖先那些悲慘故事的古老日志,若有所思。
她的半身從前便便已經将這本日記本中記載的古代武技‘心之眼’爛熟于心,而這之外除了海格埃洛家族那一代代悲慘的命運詛咒外,再沒有記載其他的事物了。
而這背後攜帶着的故事太過沉重。哪怕連翻閱,心情都會相對變得沉重起來。
可故事,都已經是過去了的事了。
費納希雅仍舊仔仔細細地将這整本日記徹頭徹尾地翻閱了一遍。試圖在這其中尋找點滴有關詛咒的關鍵細節,更在自己所知所學裏仔細翻查。
他們一直以來都在難以抵抗的命運輪轉中随波逐流,可如果有朝一日,這本源來自複仇之神的詛咒開解,那是否一切的問題,便就迎刃而解了呢?
費納希雅并不敢肯定。
畢竟從前的時候莫斯特便對這來自遠古的妖的詛咒束手無策,當時便說只能避免恩萊科自己免受其害。至于開解,尚要研究。
但除此之外,她仍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論是她,還是恩萊科。
他/她絕不可能永遠止步在這個地方。
——所謂命運雙子星,歸根究底,到底還是一個人,沒有恩萊科,就沒有費納希雅。他們是一體兩面,愛恨一體,命運一體。
便如同從前的一樣,這座府邸裏的神器,那把由風神與戰神攜手打造,更由智慧之神為它撰寫上文字的遠古神器“風之號角”,依舊在持之以恒地召喚着她。
她看了一眼在沙發另一側批閱文件的海格埃洛,自從恩萊科将這爛攤子扔給了她,這位太陽之子便猶如一塊扒不下來的牛皮糖,黏人指數更加令人發指,像是生怕自己再一眨眼,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費納希雅深感無奈。如果她真有這樣的特異功能,也不必這樣受制于人了。哪怕她可以施展傳送魔法,但這個地方也沒有傳送魔法陣呀。何況她手腕上可還系着一根狗帶。
只不過她暫時也還沒有離開的打算就是了。
她指腹摩挲着那本陳舊且沉重的古老日記本,垂着眼睑思索再三,還是下定決心,輕聲喚道:“公爵閣下。”
海格埃洛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并沒有反應。
費納希雅微微皺了皺眉,她敢肯定,對方肯定是聽見了。
她又叫了一聲:“公爵大人。”
還是沒有反應。
費納希雅将日記本小心地放到一旁,站起身來,靠近對方,将他手中的文書毫不費力地挪到一邊(公爵大人可能根本就沒想着要掙紮),直視着對方的雙眼:“海格埃洛——這樣可以了吧?”
海格埃洛眼中滿懷笑意,這絕對是這兩輩子以來,他最快活的幾個瞬間之一。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感慨道:“你跟小魔法師……真是不一樣。”
“我們是一個人,不論你怎麽想,我們都是一個人。”
在以往處理兩性關系時,恩萊科時常是受氣的一方。等切換到費納希雅的身份時,又時常是拒絕人的一方。憑心而言,無論是恩萊科還是費納希雅絕對沒有什麽無事生非的臭毛病,反而一向對麻煩敬而遠之,絕不會主動發難。
而這麽多事情經歷過來,無論是恩萊科還是費納希雅的人格已經漸漸完善,應對起突發事件的方式,遠不是從前十幾歲稚嫩的少年魔法師所能想象的。
在暫時能夠和平共處的情況下,費納希雅并不介意給海格埃洛些許優待。
——畢竟,她心中始終懷有一分愧疚。
當然這并不代表她想讓海格埃洛保有什麽虛假的幻想。總有事情會事與願違,與其去擔憂對方怎麽想,不如思考接下來要怎麽做。
——愛火總發于突然,熄于必然。
費納希雅同他對視,精通全部精神魔法的她無疑是窺視人心的高手,可哪怕在此刻的她眼中看來,海格埃洛這場已可致命的愛情煙火依舊沒有燃至盡頭。
她在心中暗自嘆息。
“我們一起去個地方怎麽樣?”
只要不是離開自己身邊,對于心上人的請求,公爵閣下很少不去滿足。
費納希雅要去的地方,是她從前已經去過的、那副藏有風之號角的畫作面前。
雖說她曾經得到過這把神器,但如今重頭再來後,這把弓箭顯然還不歸她所有。它屬于海格埃洛,即使他并非它所期待的主人。
‘蒂可羅尼。’
費納希雅仰頭看着畫像上的人,思緒不由得飄到悠久之前的過往,這屬于那位傳奇英雄的名字曾經是那麽的高貴與輝煌,可落到如今,除了公爵家族還會世代銘記他,又有誰還會記得他呢。
那樣艱難地熬過了魔法皇帝肆虐的時代,卻因為這麽一道詛咒,在愛恨之間苦苦掙紮,在瘋狂之中犯下無法彌補的過錯,最終成就了一出悲劇。
——他連名字都留不下。
費納希雅清楚記得那本日志上謄寫的字字句句,那些早已逝去的愛恨只是镌刻在紙上都已經顯得這樣濃豔慘烈,倘若化為現實,也只會令人痛不欲生。而這麽多年下來,這樣血淚交織的故事,也實在不算少了。
可愛,可憐,可恨。
費納希雅不由得看了看站在身側的金發青年,他與他的祖先是那麽的相似,在半明半暗的月光映照下,公爵那頭金發被輝映得格外溫柔,就連五官也被镌刻得格外深沉而醉人。
月華沒有溫度,但人卻是溫熱。
相似的夜晚,相同的人,金發青年的身影漸漸與從前的時間維度相重合。
‘他用最真摯最美麗的字眼,宣布最悲慘最絕望的判決,用全身心的愛去愛一個最不該愛的人,活著承受身敗名裂的痛苦,死後為世人所遺棄,世世代代,傳承相繼。’
她心中默念着那個詛咒。
而仿佛是有所回響,随着一聲輕嘆,仿佛時光倒帶,過去與現今重合,費納希雅仿佛看見從前的海格埃洛站在她面前,緊緊盯着她的雙眼,用那又輕又緩慢的聲音重複道。
“用全身心的愛,去愛一個最不該愛的人,世世代代,傳承相繼。”
下一刻,青年執起她的手腕,在手背上如蜻蜓點水般落下輕吻,輕聲道:“你還記得從前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看着海格埃洛那依舊誠摯的目光,費納希雅突然有些不敢回應他。
“費妮,雖然先前已經說過……但我依舊愛你。”
他這句話不知道是觸到年輕的小姐心中哪一塊柔軟的地方,這字句像是一把極為精準而銳利的尖刀,紮進了她的心,雖沒有令她受傷,卻令她不那麽好受。
她突然有一刻,非常、非常地想要哭泣。
雖然只有一刻。
費納希雅最終還是得到了海格埃洛祖傳的那把風之號角,她甚至沒有明說。
海格埃洛是這樣回應她的。
“我沒有什麽不能給你的,只要我有,只要你要,只要你……不要離開我。”
可這……向來是個悲傷的故事。
清晨來臨的時候,費納希雅将房門半掩上,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她猶豫了一會,還是将手中的花,輕輕地放在海格埃洛的枕邊。
便提着裙角離開了卧室。
她離開卧室後,金發的公爵輕輕睜開眼,從床上翻身坐起。
他拈起那枝花——一枝尚還帶着露水的金黃色的太陽花。
燦爛、熱情、富有生命力。
他想象着對方是怎麽取得的這枝花,想象着她的所思所想,想象着她将這枝花放在他枕邊的神情……
海格埃洛輕嗅着花香,他眼中依舊滿是迷戀,唇邊不自覺地揚起快活的笑容。
——當你對我産生了憐惜的情感時,費納希雅,你已經輸了。
——我期待着,那最後一刻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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