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PART.9
這一夜對兩個人都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一切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從前的恩萊科可能想都沒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會在海格埃洛的安撫下,安然無恙地渡過這樣的這樣一個充滿了雷雨的夜晚。
他對雷電的恐懼發自內心,來源自那位可怕的克麗絲長公主殿下的随心所欲的責罰。
而他所遇見的所有人,在代表着絕對力量的克麗絲老師面前,都選擇了避讓,哪怕是恩萊科自己也不例外。既沒有人來安撫他的痛苦,也沒有人憂心過他的痛苦。
為什麽會有人來關心這樣一個力量強大得近乎超神的魔法師會不會痛苦、會不會恐懼呢?
也正如恩萊科不會去擔憂那位瘋狂的克麗絲老師心中是否有恐懼一般。
這似乎成為了人性的常态。人們總是垂憐弱者,而對強者的軟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們甚至理所當然地、強硬地認為:強者不存在痛苦。
——你既已為長槍盾牌,自然就該銳不可當、無堅不摧地一直這樣下去。
可人終究是有缺陷的。否則恩萊科何至于長年累月地陷在這同一個噩夢當中?
何況恩萊科原本就生性軟弱。
在這一夜之後,在恩萊科眼中,那位金發的公爵閣下似乎也并不那麽面目可憎了起來,他那英俊的面容上甚至産生了一點充滿人性光輝的可愛之處了。
可這一點,又能說明什麽呢?
恩萊科并不了解。
可那位格外不會看人眼色的公爵閣下卻并不給他這個喘息的機會。
他就像一切無孔不入的投機者,一只饑腸辘辘的猛獸,窺伺在恩萊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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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追不舍,卻又彬彬有禮,像頭餓狼,卻又像個紳士。
恩萊科已經開始懷疑起這位卡敖奇帝國軍隊統帥的政務水平,實在想不到他究竟是從哪裏來的那麽多時間來騷擾他。
總是在零碎的時間裏時不時就來撩他一下。有時是一本玄其奧妙的古代魔法書孤本,有時是猝不及防時一個淺嘗即止的清淡的親吻,有時甚至只是迷人夜色裏一杯溫熱的牛奶或一塊美味的糕點。
倘若将零碎的時間積攢起來,這位高貴的公爵閣下興之所至、甚至會喬裝打扮,同他去進行一場只有兩個人的約會。
因地制宜,占盡地勢,窮追猛打,越戰越勇。
恩萊科從未被人這樣正式意義上地追求過。且不說他原本的男性身份,哪怕是他假借費納希雅小姐身份行事的那段時間也一樣。
被卡敖奇高度神化的護國女神身份令費納希雅所受到的愛慕總是摻帶着一些意味不明的神性,男性赤裸的欲望與愛意當中又摻雜着崇敬、虔誠以及狂熱,令回複身份後的恩萊科苦不堪言。
他曾經诟病過卡敖奇的那種格外熱烈奔放(原話是死皮賴臉+疲勞轟炸)的求愛方式此刻發生在自己身上,卻并沒有讓他感到太過反感,反而是讓他更多地感到平和的、溫柔的、甚至可以說是恰到好處的。
倘若不是親身經歷,恩萊科恐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夠這樣和睦的同海格埃洛相處下來。
那個……理應是個無賴、無恥、卑鄙、下流的花花公子,而且是個殘酷的暴君、可惡的人渣的海格埃洛公爵閣下。
恩萊科略顯悵然地嘆了口氣。
可理應,卻并不等同與現實。
很快索菲恩使團完成了它的使命,離開了卡敖奇,恩萊科似乎也并沒有什麽理由再繼續留在公爵府邸。
這一點他與海格埃洛都彼此心知肚明。
這原本不過一樁涉及情愛與自由的交易。
情愛是人類永恒的主題,而自由也是。
但當海格埃洛真正放手讓他離開的時候,恩萊科仍舊有幾分仿佛活在夢裏,甚至因此産生了幾分猶疑。
畢竟是那位公爵閣下……還是說因為自己是個男人而讓他真正退卻了?反過來還是覺得溫香軟玉更好?
黑發少年內心燥郁甚至莫名其妙地生出了點針尖大的失落,可他轉念一想,自己又否決了這個觀點。
海格埃洛并不善于作僞。
——或者說他根本不屑于此。
莫非是在他誤打誤撞間,那個盤亘無數世代的致命詛咒、終于開解了?這也不可能。畢竟是……這種連莫斯特都束手無策的詛咒。
而一早送行的時候,金發公爵那眷戀難舍的眼神一如既往、甚至于有些悲傷。
在場送行的人并不多,除了車夫,就只有他跟海格埃洛,薩洛迪公爵夫人大概是要為他們制造獨處空間,僅僅是在門口別過,便領着仆從都進到宅邸中去了。
“您還會再來維德斯克嗎?”
“不知道,應該……”接觸到對方的那雙湛藍色的眼眸,恩萊科目光游移了一下,原本該直截拒絕的話又被吞落腹中,“或許?畢竟自由自在慣了,公爵府邸太過威嚴,并不适合我。”
海格埃洛沉默了一下:“您知道的,我的威嚴從不面對你而存在。”
但其實彼此都知曉,這不過是一個借口而已。
恩萊科只能報以沉默。
他能說些什麽呢?似乎說什麽都不是,無論是怎樣的回應,都會給予對方遐想的空間。他期望如此嗎?
恩萊科只能緘默。他打定主意做個縮頭烏龜,這樣或許會比較沒有心理壓力。
最終,金發的公爵還是在這片沉默裏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
“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嗎?”他輕聲道。
他并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就像所有騎士等待着公主的垂青。
目光裏卻又有點哀傷的論調在裏頭。
恩萊科被他盯得心理壓力巨大,最終眼角抽了抽,非常勉為其難地給了他一個男人的擁抱。
——只可惜他永遠都低估了對方打蛇随棍上的程度。
他只是這麽一動作,對方馬上就回過來緊緊擁住他。這回應一如既往的熱烈纏綿,卻又帶着些許離別的苦楚。
哪怕是像恩萊科這樣自以為心如鐵石絕對不會心軟的人,都一時忘了掙紮,被牽引着産生了些許莫名的苦澀情愫。
公爵沉重的心緒無處安放,只能盡訴一聲嘆息之中。
嘆息過後,他低沉而緩慢的聲調在恩萊科耳邊輕訴脈脈私語。
“我知道你不會再回來。但請你記得。我愛你……”
“……我将永遠愛你,直到我靈魂消散,血脈斷絕。”
既深情,又纏綿。
甚至讓恩萊科有種耳廓被燙傷的錯覺。這令他慌張、又害怕,那種難以言喻的心緒像是經受了奇異的魔法陣的折疊,轉換成了更加難解的謎題。
這樣的擁抱終會結束。在海格埃洛松開對他的約束後。
恩萊科心中的迷茫毫無遮掩,可渴望自由的本能卻催促着他做出了抉擇,他幾乎是慌不擇路地奔向了馬車。
‘恩萊科·普羅斯·羅蘭,你可真不像個男人。’
他自嘲道,卻還是狠心抛下這些雜草叢生的念頭,合上馬車門,踏上了行程。
而在他決絕離去的那一瞬,被遺落下的人仍舊遙望着馬車絕塵而去的影蹤,直到它徹底在煙塵中消失不見。
背影失落而黯淡。
薩洛迪公爵夫人将這一切收入眼中,她憐惜地将自己為情所困的兒子迎入廳中。她了解自己兒子的性格,他絕不會毫無準備。
“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麽嗎?我親愛的孩子。”
“什麽都不需要,母親大人。”海格埃洛登上階梯,稍微停下腳步,“讓我自己呆一會就好。”
他的神色平淡,并不顯得頹喪,反而隐隐有幾分勢在必得在其中。
薩洛迪公爵夫人說道:“好吧,那你是打算就這樣放他離開?”
“我總該放他自由,我無法永遠束縛他。”
“我并不是在放他離開。”他低沉地笑了一聲,卻沒有多少笑意,“我在等他回來。”
“雄鷹總會展翅,而倦鳥……自會歸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