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PART.13
在後花園的噴水池邊巨大工整的大理石桌旁,尊貴的荷科爾斯三世又一次完成了他今日的花藝作品。他拈着那只色澤豔麗而又無比優雅的玫瑰花,總算是想起來了那位被他擱置在一邊許久的臣子兼好友。
他偏過頭看過去,他那位金發耀眼依舊,面容英俊得無可挑剔的好友站在一邊,而去過往不同的是,今天他的耳廓上別出心裁地各懸挂上一支玲珑剔透且小巧的水滴狀寶石。
一只藍色,一只黑色。
藍色清湛通透,黑色沉凝厚重。
正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奇異而美妙的光澤。
而無論是它那将滴未滴的優雅姿态,還是那一眼看過去便極為完美的通透顏色,都完全可以讓它擁有藝術品這樣的一個評價。
特別是它還擁有着海格埃洛公爵這樣一位出色的模特,哪怕它原本不值一文,在這位英俊的公爵的映襯下也會變得價值連城。
而無論是在索菲恩王國還是卡敖奇王國,這些昂貴而又格外精美的裝飾品可都是女性的專利。但一想到海格埃洛家中那位……
尊貴的皇帝欣賞了一會,還是很想同他這位左膀右臂好好探讨一番這耳環的來歷。
“親愛的海格埃洛卿,現在維德斯克又湧起新的風潮了?”
海格埃洛幾乎是瞬間就明白過來尊貴的皇帝陛下指的是什麽,不過他也無意遮掩。
“并沒有,我的陛下。”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廓,不出奇地觸碰到寶石光滑而冰涼的剖面。
這實在是種新奇的體驗。
“實不相瞞,這是普羅斯閣下給我的禮物。”他點了點自己左耳上清湛的藍色水滴寶石,臉上頗有些得意的笑意,“這只是,是不是跟我的眼睛的顏色很像?”
“哦?那另外那只?”
海格埃洛笑容裏有些顯擺的得意:“是我不小心錯送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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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貴的陛下幾乎是瞬間就摸清了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索菲恩王國是一個保守嚴肅,等級間泾渭分明,從不逾越的國家。泾渭分明這一點可以體現在社會級間,也體現在男女來往間。
可以說,在索菲恩王國,一位優秀而又擁有着良好出身的男性是不應當有任何陰柔的屬于女性的特質。
像這些漂亮奢華的帶着特別突出女性特質的飾品,原本是丁點都沾不到屬于男性的恩萊科身上的。
可造化弄人。在命運的作弄下,卻又讓索菲恩小魔法師擁有了費納希雅小姐這樣一個身份。而出于公主殿下的惡趣味,也為了使得費納希雅小姐更加符合貴族小姐的神态形态,小魔法師在無比悲催地得到了兩個血窟窿。
當然,這些前事暫且不提。
如今,小魔法師已經取回他原本的身份,再将這一份女性特質猶盛的禮物送給小魔法師……荷科爾斯三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索菲恩小禁咒法師是出于一種如何盛怒的狀态去挑選了這樣一份禮物回贈給海格埃洛。
他輕輕地咳嗽一聲:“看來你們開始漸入佳境了?”
海格埃洛迅速回答:“當然,陛下。”
“……”
荷科爾斯三世馬上便了解到,看來此刻是哪怕嘲笑海格埃洛,也起不到嘲弄的效果,反而會起到反效果,畢竟當事人樂在其中。
如果往常海格埃洛尋常一位情人拿着這樣一副耳環作為禮物送給他,先不論價值多少,這位公爵閣下只怕在打開的一刻就已經開始大發雷霆了。
畢竟這樣一份禮物,不論是在保守的索菲恩,還是相對開放的卡敖奇,對一位健全的成年男性都完全可以上升到侮辱人格的範圍。
但送禮物的人一換成那位索菲恩小魔法師,結果卻又完全不同了,
唔……至少海格埃洛看上去相當高興的模樣。
而不知為何,看着好友一副沉浸在美好愛情無法自拔的模樣,荷科爾斯三世心中又莫名産生了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或許還是太礙眼了。
冷不防被人按着頭吃了一口狗糧的荷科爾斯三世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将這不悅的感覺按下。
當然,今天将海格埃洛叫進宮來,荷科爾斯三世還想知道一些別的情況。甚至還想親眼再見見海格埃洛那位小心上人。
只見皇帝将那朵豔麗的冰雕玫瑰別到海格埃洛的衣襟上,帶着一副神秘莫測的神情,笑嘻嘻地對公爵說道:“既然你們進境漸佳,那麽我們是時候來一場舞會了。”
“記得帶上恩萊科卿。”
而事情的進展并沒有荷科爾斯三世預料的那樣順利。
“我不去。”
在實驗室埋頭苦幹的小魔法師幾乎是一口就回絕了這場邀約。
斬釘截鐵又不留餘地。
公爵的心情卻很矛盾。
說心底話,海格埃洛也并不願意自己的小心上人過多地暴露在公共的視線下。無論是索菲恩小魔法師抑或是費納希雅小姐,這兩個身份在從前那個他們共同經歷過的上流社交圈來看都顯得光芒萬丈。一旦出現,勢必會掠盡旁人鋒芒。
而時間重複之後的如今,這卻并不是海格埃洛願意看到的。
實際上,海格埃洛也曾經反複考慮過小魔法師是否适合會出席公共場合這個問題。
——他可沒有将自己的珍寶暴露在他人視線下的愛好。
何況,他非常清楚,費納希雅小姐那迷人的魅力有多可怕。從前的時候,他那小心上人尚無知無覺,那青澀的模樣便不知道把多少人掠去做了她愛情的俘虜,哪怕連他自己都是其中一員,現在他把人藏得好好的,怎麽可能主動把人推出去呢?
而從另一方面說,索菲恩禁咒小魔法師這個身份,在這個時節出現在卡敖奇王國,就邦交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
哪怕對小魔法師方面也是,這同樣可能會令他擔上叛國的罪名。
——他可是個索菲恩人。
海格埃洛可不想招惹來無謂的麻煩。
這是出于謹慎一方面的考慮。
但出于另一方面的考慮,海格埃洛那此刻稍顯膨脹的虛榮心,又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經。他清楚地知道,自從費納希雅小姐那日在花園舞會處驚鴻一現,已經有數不清的令人厭惡憎恨的視線盯上了他的小心上人。
何其矛盾。
可或許任何一個耽于情愛者,常處在這樣矛盾糾結的情态下,任由理智與情感膠着纏鬥。
一方面,他像個守護着自己寶藏的惡龍,無法忍受旁人對自己珍寶分毫的窺視;而另一方面,這強盛的獨占欲又迫使着他做出更多的宣誓主權的行為。
或許是海格埃洛沉默的時間太長,小魔法師揉着眉心久違地從案牍裏擡起頭,見到公爵閣下居然還杵在那裏,頓時又有些猶豫不決起來。
恩萊科向來很少這麽直截地拒絕人。
而在這件事上,其實他們雙方都很明白,讓費納希雅小姐出現在舞會上并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可恩萊科還是猶豫了。
在費納希雅那可怕的日益強烈的同理心的影響下,他甚至覺得海格埃洛那高大的身影有丁點可憐。
不不不、可憐什麽的……
恩萊科放下筆,十分無可奈何地抓了抓他那因為連日來的工作而被糟蹋得十分淩亂的黑發,偷偷地瞥了一眼公爵,本來打算看一眼就馬上收回來,繼續堅定信念,好去假裝郎心似鐵萬分無情。
不想,一眼就凝固在他耳廓上的水滴狀寶石當中。
清湛通透,深黑凝重。
或許是他的視線太過專注,那個該死的花花公子像是怕他看不清楚,還笑嘻嘻地特別湊過來朝他眨眨眼:“親愛的,好看嗎?”
恩萊科:“……”
小魔法師随手抓起一本魔法書,毫不猶豫就往他臉上一拍。
海格埃洛冷不丁吃他這麽一下,絲毫不感到生氣,甚至還隐隐感到一絲絲甜蜜。這種甜蜜而美好的感覺,是以往他任何一段虛浮的肉欲都無法帶來,更無法比拟的。
他覺得這樣也挺好,甚至是已經想好了說辭,打算回頭進宮的時候便回絕那位尊貴的陛下。
不想他的小魔法師,卻比他所想象的,更加能帶給他驚喜。
海格埃洛在一旁逗他說了一會話,這嚴重幹擾了對方的工作日程。賴到小魔法師幾乎要發飙趕他出去前,才趕着那臨界點施施然準備退場。
他打開門正打算出去,又被喊住。
小魔法師的神情顯得十分猶豫,他微微垂着眼睑,細狹的眼睛并不注視着他。
“如果只是露個面走個過場,我走一趟也還可以……”
事後恩萊科回想起對方那一臉難以言喻的驚喜神情,十分悔恨。
他捂着臉埋在足比他人高的資料堆,萬分懊惱:我腦子裏的積水恐怕已經有了一個湖了!
而實際上,應承下來這個邀約後,要面對的問題卻并不少。
今時不同往日,既然決定了要出席舞會,那恩萊科那到底是以索菲恩小魔法師的身份出席,還是以費納希雅小姐的身份出席,這是個十分嚴重的問題。
哪怕荷科爾斯三世指名了恩萊科,但出于多種方面的考慮……任何牽扯到外交層面的事故,對恩萊科來說,都是災難。
這樣一考慮,再次化身成為已經在公共場合出現過的費納希雅小姐似乎便成了最優方案。
……大概吧。
而當海格埃洛捧着一堆一眼看上去就十分貴重典雅并且完全貼合他尺碼的禮服長裙出現的時候,恩萊科仍舊眼皮下意識一陣抽搐。還是不由得思考起來這頭大色狼是否是預謀已久這個在此刻看起來就一目了然的問題。
這不禁讓恩萊科略微不滿起來,哪怕他深知費納希雅小姐的魅力少有人能抵抗,但是……
但是什麽呢?
這種不妙且算不上愉快的心情實在難以言喻,甚至讓小魔法師産生了某種意義上難以直視的想法。他單手撐着下颌,食指有節奏地輕點着桌面,有點捉摸不定自己的心。
實際上,他最近時常因為無法判定自己內心的真正圖謀而苦惱。而更令恩萊科感到頭痛萬分的是,他苦惱歸苦惱,卻似乎并不讨厭這樣。
“親愛的普羅斯閣下,你比較喜歡哪一件?”
“……你挑就行。”
“這些耳環你喜歡哪對?”
“中間。”
“……”
而時間的流速并不與他的心緒同調。正在他苦惱的空檔,海格埃洛已經替他挑好了出席舞會用的禮服,那是一條美妙的高貴典雅的淡紫色長裙,設計巧妙絕倫,以昂貴的重工藝在輕若蟬翼的薄紗上鑲嵌了華貴的蕾絲花邊以及宛若星辰般的碎鑽,一眼望過去恍若流動的星河,絢麗深邃。
這是一條哪怕恩萊科以費納希雅小姐那女性的格外挑剔的審美看過去也覺得無可挑剔的裙子。
同時,身上一個金幣都沒有的恩萊科迅速聯想到:這一眼看上去就很貴。
沒辦法,回到這個時間點,現在的恩萊科,真的很貧窮。
換好了禮服,就到了化妝打扮的環節。
海格埃洛自從将恩萊科與費納希雅這兩個形象徹底合而為一後,他看着男人,擔心他們看上費納希雅,看着漂亮的女人,害怕小魔法師看上他們。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反正舉世皆情敵,看誰眼裏都像帶根刺。
為了規避風險,便再也沒有安排侍女來侍奉小魔法師。甚至這整個公爵府邸中,除開心腹以及老夫人的人,稍微有點姿色的侍女,都被他調走了。(恩萊科:……)
現在也沒有像索菲恩宮廷專業化妝師那樣手藝高妙且保密性高的化妝團隊,而在費納希雅小姐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這個大前提下,化妝似乎便成了當下的重中之重。
法蘭妮公主從前為了讓費納希雅小姐不在人前露出馬腳,曾經特地培訓過他一陣變裝術。簡單的化妝對小魔法師而言不成問題,但總歸有些細節處理不到。
海格埃洛思量再三,根本不放過這個與小魔法師近距離接觸的機會。拿起細細的眉筆便自告奮勇起來。
而出乎小魔法師意料之外的是,這位高高在上的公爵閣下描眉畫眼的技術竟然出乎想象的好。
海格埃洛微微讓開,将銀鏡擺在恩萊科面前,讓他好看着自己的鏡中模樣,猶如獻寶一樣說道:“您覺得怎麽樣?這是維德斯克最近流行的款式。”
恩萊科看着鏡中那張與自己猶如孿生姐妹般的費納希雅小姐的臉,又看看公爵閣下那張快樂的臉,冷靜的說:“技術娴熟,手法高超,一看就沒少練習。我該說,真不愧是‘金發銀狼’嗎?”
——你到底有多少個好妹妹?
海格埃洛笑容一僵。
恩萊科與對方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都發現自己似乎暴露了什麽,一時之間陷入了難言的沉默。
海格埃洛反應得很快,他結結巴巴地開口:“這、費妮不、普羅斯閣下、你、我這——”
恩萊科給了他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截住他的話:“不不不,我們還是不要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了……”
年輕的公爵意圖再掙紮一下,他撐着額頭,撩開飄散下的金色碎發:“這個……我覺得我真的能解釋一下……”
恩萊科看着他這困窘的表情。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實在是想不到像他這樣的情場高手竟然也有吃癟的一天。這叫他又新奇又好笑。
海格埃洛同他對視一眼,他的費納希雅小姐眼中輕染揶揄之意,未見不悅之色,反倒是不由得松了口氣。再對視一眼,自己先捂着眼笑了起來。
他那爽朗而溫柔的笑容感染了恩萊科。他心中微微有所觸動,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唇角也跟着提了起來。
這一刻的氣氛是這樣靜谧而美好,沒有人選擇主動打破它。
海格埃洛感覺快活極了。愛上費納希雅的這麽多年裏,他很少有這樣輕快愉悅的時候,仿佛整個人都泡在蜜罐裏,既甜蜜又快樂,倘若這一刻能夠長久,他願意拿出自己所有去換取。
——哪怕與惡魔做交易。
他在心裏默默禱告:我們将有很多的時光,我的小魔法師,快些、快些愛上我吧。
在嘴唇上塗抹完最後一筆玫瑰色,小魔法師轉身擡眼,再次出現在海格埃洛面前的又是那位清麗可滌塵世的費納希雅小姐了。
客廳內,海格埃洛欣賞了一會費納希雅小姐的美貌,微微彎下腰,在他強健身軀的映襯下,這位美麗的小姐永遠顯得這樣嬌小瘦弱,他輕輕牽起恩萊科還未來得及戴上手套的光裸的手,眼睛一直望着恩萊科,猶如蜻蜓點水般地行了一個吻手禮。
“您真漂亮。”
才紳士地從一旁拿起費納希雅小姐的絲絨手套,替他戴上。
“別忘了手套。”
“謝謝。”恩萊科勉為其難接受了他的贊美,同時也覺得自己有點手癢,魔力之源正在蠢蠢欲動:“不過現在一個人都沒有,公爵閣下就不必行這個禮了。”
海格埃洛輕輕笑了笑,從善如流地應承了下來。
但對于這些他可能争取到的權益,高傲的公爵閣下可向來是:适當認錯,死不悔改。
為了防止費納希雅即恩萊科這一雙重身份的洩露,馬車還得專門先到大魔導士科比李奧那裏晃一趟,從而做個障眼法。
卡敖奇民風的确熱烈風流,但哪怕如此,向來以貴族氣度自持的卡敖奇人,卻也不會重視一位還未出閣便已經敗壞名聲的蕩婦。
而費納希雅小姐出身于品格高尚的科比李奧大魔導士家中,哪怕卡敖奇貴族對科比李奧的貴族身份有所微詞,但科比李奧卻的的确确是朝廷保守派的首腦人物,這樣的家庭,這樣的身份,恩萊科更不能行差踏錯。
何況他也的确有事要找科比李奧幫忙。
他這段時間針對皇宮底下的可怕魔法陣做了一些全新的轉換設計,也要乘機同他好好聊上一聊。
“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嗎?”海格埃洛詢問道。
實際上,恩萊科就沒想過他會不同行。也因此,在公爵閣下竟然還特意詢問過他的時候,恩萊科還稍稍受到了一絲驚吓,簡直懷疑起來眼前這頭大尾巴狼是不是哪裏出了什麽毛病。
他那狐疑的眼神不知道又取悅了海格埃洛哪裏,對方的笑容顯得更加耀眼了。
而清晨的維德斯克向來通暢。
舞會在晚上,有充裕的時間在科比李奧家中停留。
前來迎接的科比李奧上來就給了恩萊科一個熊抱,旁若無人地對着小魔法師呼天喊地:“我可憐的小侄女呀!你總算是從那魔窟裏出來了嗎!”
這姿勢看上去如此的猥瑣,這語氣是這樣惡心,看得一旁的護花使者眉峰一挑,暗暗又給這頭大狗熊記上一筆。
公爵閣下可向來锱铢必較,有恨必雪。
他那些大度寬向想來可都僅僅針對一個人,既然如今知道科比李奧并不真的是費納希雅小姐的伯父,那海格埃洛也就沒什麽理由不給他下樁子了。
事實上,作為敵對兩方的首腦人物,兩派交鋒,利益相争,海格埃洛可多得是要給這頭老熊下絆子的理由。
特別是,這兩個實力同樣強橫的禁咒魔法師一談起魔法的奧秘便無止無休地讨論起來,完全将高傲的公爵閣下忘在一邊,這讓最近才好不容易在小魔法師眼裏刷出點存在感的海格埃洛非常不平衡。
倘若不是舞會時間将近,只怕他們還能繼續讨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