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游移着色彩絢麗的熱帶魚,那幽藍的光線正是從玻璃壁中來。
我試着伸手去碰觸它,玻璃和我的手掌嚴絲合縫地貼合在一起,有夜色的冰涼。我在那兒自言自語:“這房子怎麽造的,簡直就像從安徒生童話的海底王宮裏偷出來的一樣。”我邊沿着玻璃走邊數裏邊的熱帶魚種:“劍尾魚、藍珍珠、紅美人、七彩霓虹、黃金雀、白雲山、咖啡鼠、玻璃魚……”
突然聽到有人說:“這些魚你都認識?”
我吓了一跳,擡頭時卻看到玻璃對面立了一個人影,黑色的長褲,白色的襯衫,袖口挽起來。玻璃屋中沒有燈,一切都模糊得近乎神秘。隔着玻璃和水,傳過來的聲音竟然這麽清晰,也不知道是什麽科技。
我問他:“你也是客人?”
玻璃壁後種了幾株散尾葵,他站在散尾葵的陰影中,被垂下的巨大葉子擋了臉。玻璃中聚起又散開來的熱帶魚将他的影子攪得有些散碎,他沒回答我的話,只是伸手點了點玻璃中一處,問我:“這是什麽魚?”聲音偏低偏冷。
這裏每一段空間裏混養的魚都搭配得挺專業,但這一位竟連裏邊養的什麽魚都不認識,我想這一定是客人了,回答說:“紅肚鳳凰,看到它鳍上的花紋沒有?就像鳳凰一樣。”
他的手又指向另外一處:“這個呢?”
我說:“哇塞,藍茉莉。”
他停了一下,說:“這個很特別?”
我說:“你不覺得它長得好看?所有的觀賞魚我最喜歡這一種。”我和他攀談,“這地兒真好,比裏邊有趣多了,你也是覺得無聊才出來的?”
他贊同道:“裏邊是挺無聊的。”
我嘆息說:“這家兒子真可憐。”
他說:“可憐?”
我說:“這不是個相親派對嗎?”
他頓了頓,問我:“相親不好?”
我坦白地說:“相親沒什麽不好,但為了立刻結婚而進行的相親也沒什麽好,所以我覺得他家兒子可憐。”
一小群白雲山結伴從我眼前游過,上層的水域突然變得潔淨平穩,我看到和我隔着玻璃說話的這個人的下巴。襯衣扣子被打開了,隐隐現出一點兒鎖骨,這人有非常好看的鎖骨。
他可能沒注意到我不禮貌的視線,接着我剛才的話道:“你也是來相親的,也有可能被挑上,被挑上的話,豈不是和他一樣可憐?”
我開玩笑說:“那也不一定,我搞水下攝影,特燒錢,要他們家兒子真看上我了,我就有錢買潛水器去搞深海拍攝了。”
但他似乎并沒聽出來這是個玩笑,說:“所以,你結婚是為了錢?”
我想了想,說:“你看過一本小說沒有,裏邊的女主角說她最想要的是愛,很多很多愛,如果沒有愛,錢也是好的,如果沒有錢,至少她還有健康。”
他說:“《喜寶》。”
我說:“對,我當然希望有愛,如果沒有愛,那就給我錢,如果沒有錢,有健康我也會覺得幸福。”
他沒說話,這被樹影圍起來的空間突然寂靜下來,唯有光藍幽幽的,魚群悠悠閑閑的,還有玻璃屋外的月見草……月見草開了花。
我正想說點兒什麽打破寂靜,手包裏電話突然響起,我一看是我媽的電話,忙道:“我有點兒事得先走了,改天聊。”
沿着小溪一路往回走的時候才想起來,連對方名字也沒問,臉也沒看清楚,改天就算見面了也不一定認得出來,聊什麽。
但是那玻璃屋真像一個夢,那場談話也像一個夢。
04.
第二天在美容院和康素蘿碰頭,她一臉陰沉,眉毛差一點兒就要擰到額頭上去。康素蘿長相甜美,就算做出陰沉樣來也是一種甜美的陰沉。但我還是關懷了她一下,我說:“康素蘿你這一臉菜色難道是又有學生在你的課上看唐七的小說?”
康素蘿哭喪着臉說:“你還來調侃我,你知不知道林琳雲說你壞話,我都氣炸了,跟她吵了一架,結果居然沒吵贏。”
我想了半天,我說:“林琳雲……誰啊?”
康素蘿說:“就我們隔壁鄰居,家裏賣電器的,聽說以前高中和你一個班。”
我說:“我忘了高中班是不是有這麽號人了,可能這人太沒存在感了,她說我什麽來着,值得你氣成這樣?”
她嗫嚅着說:“就假清高啊,自我啊,不合群啊,老覺着自己特美什麽的。”
我說:“媽的。”
她趕緊說:“你別氣,別氣啊。”
我拿出個小鏡子來特別認真地照了照,跟她說:“但我真覺着我挺美的,你覺得呢?”
康素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美你妹啊。”
我媽那時候正打電話過來,我按了免提,我媽在電話那邊第一句話就是:“剛剛誰在說髒話?”
我立刻把康素蘿賣了,我說:“是康康。”
康素蘿不甘示弱地說:“伯母,非非正背着您抽煙呢。”
我一沒留神從椅子上摔下來,連忙對我媽說:“那就是個香煙形狀的棒棒糖,別聽康素蘿亂講,我又不是什麽不良少女,為了扮酷還專門找支煙來抽,哈哈哈。”
我媽說:“別跟我哈哈哈,有正事,你把電話先接起來。”
直到車子發動,我仍在回味我媽電話裏的話。
我媽沉痛地跟我說:“聶非非,你雀屏中選了,聶家的兒子想請你喝個茶。”
我第一反應是:“該不會每個昨晚去相親的都被聶家的兒子請去喝茶了吧?”
我媽說:“不瞞你說,我第一反應跟你一樣一樣的,還讓你爸去打聽了一下。但據說就只有你被請去喝茶啊,你說你連妝都沒好好化,你還穿了條醜得驚人的土黃色禮服裙,聶家兒子到底看上你什麽了?”
我說:“開玩笑,區區一條土黃色禮服裙怎麽掩蓋得住我炫酷的氣質。”
我媽“啪”一聲就挂斷了電話。
但十秒之後她又打了過來。
照我媽的意思,就算我真有什麽魅力讓聶家兒子對我一見鐘情,但聶家為什麽急着娶媳婦兒大家心知肚明,她鄭丹墀絕不是賣女求榮之輩,她的建議是出于社交禮貌,下午這個約我還是得赴,但她希望我在和聶家兒子喝茶的過程中,表達一下我們家沒有攀龍附鳳的想法,有禮貌地将對方的垂青婉拒掉。對這件事我和我媽的看法不同,我覺得婉不婉拒還是等看了對方的臉再做決定,萬一長得好看其實也可以先交往一陣子。
喝茶的地方定在一瓯茶。一瓯茶是個茶文化園,聽說這名字來自唐詩中的“酒醒春晚一瓯茶”。園子裏有十來家茶社,建園之初,這些茶社已被本市各大公司訂購做私人會所,主要用于招待各自的貴賓客戶,因此不對外開放。聶家的茶社名字很有意思,叫香居塔。
我開車找了半天才找到正門,停好車在門口做了身份識別,一個穿藏青色連衣裙的高個兒美女要領我進園,我将墨鏡摘下來跟她說:“你給我指一下從這兒到香居塔怎麽走就成,我自個兒進去。”
園子裏種了許多園林樹,我能認出來的是刺槐和鳳凰木,正值花期,花簇從綠得鮮亮的葉子裏冒出來,像一盞盞宮燈挂在樹間。園林深處,露出一座極有古意的仿唐代木造式建築,照剛才那高個兒美女的說法,這就是香居塔。
門口沒半個人影,長長一排屋子只有居中的一間開着門,我脫了鞋從那道門走進去。入眼的首先是道五色簾,撩開簾子是個小巧的外間,又有一道簾子,隔開內裏的茶室。透過簾子能看到茶案上擱着個銀制風爐,咕嘟咕嘟煮着水,茶案後穿深色亞麻襯衫的男人席地而坐,正低頭翻看着一本什麽書。
我咳了一聲,邊說“打擾了”邊撩起隔斷茶室的五色簾,男人從書上擡起頭來。
我手裏還握着一大把琉璃珠簾,毫無征兆地就愣在了那裏。
這是一個怎樣的相遇。
那一瞬間,我忽然就理解了我媽從前說過的那個關于心是一個玻璃房子的比喻。
那張做我電腦桌面做了好幾年的英俊面孔驀然跳進眼中,就像是一束陽光突然照進我心中的玻璃房子。有一顆種子奮力掙脫土壤的束縛,揪得心髒一疼,種子在一剎那長出小芽、長出花莖、長出葉子,然後在最高最高的頂上,開出了一朵巨大的、雪白的、美麗無比的花。
心上驀然盛開的這朵花讓我整個人都木了,我喃喃說:“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男人合上書道:“你沒走錯。”小小的空間一時靜極,能聽到風爐上煮水的茶釜裏發出輕微的響聲。男人擡手從一只折枝花形狀的銀制鹽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