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歡喜是被憋醒的,藥水一直不停的挂,已經挂到第三瓶了。身體裏水多了,自然需要往外排。
病房裏沒有洗手間,想要方便,還得出去。幸好,一樓層裏有一個洗手間。到不用上下樓,爬上爬下的。
“怎麽了?”何醫生守在病床前,一看她睜眼,立刻上前詢問。
歡喜哪裏好意思開口,尴尬至極。
何醫生到是不愧他在心理學方面的研究,只稍一思索,便猜到她的意思。立刻叫了個護士過來幫忙,他自己卻沒了蹤影。
等歡喜方便完回來,過了五六分鐘,他才回來。
跟他同時進來的,還有許超。
歡喜有點看不懂這兩人。兩人關系應該不太好,但也不算有仇。也許只是互相看不順眼,也有點像,許超單方面挑釁,而何醫生不于計較。
可人跟人之間的關系,還真不好說。時常打得不可開較的,可能是生死之交。見面就互損,互相挖坑的,也可能是知已好友。
這兩人,她看不懂。
也因為這個,這兩人之間發生點什麽,她都不覺得奇怪。別說只是一前一後的進來,便是勾肩搭背的進來,她也不會覺得奇怪。
“小喜子,醒了?”許超手裏拎着一堆的瓶瓶罐罐,往她床頭一放,拖了個椅子,往她床邊一放,大搖大擺的坐下。
她住的這病房,就她一人,另一張空的病床,但沒有病人。椅子卻只有一張。如今被許超占了,何醫生就只能先坐另一個病床。
“覺得怎麽樣?”何醫生沒有坐,而是走到病床前,看了眼藥瓶裏的藥水,“這瓶水挂完,就結束了。”他又安慰道:“你的傷不重,額頭的傷口不會留疤。”脖子上的卻不好說,那裏的傷口有點深,但應該不大。
想到那道傷口,他身上也微微冒寒氣。只差一點點,不到半公分的距離,就割到她的頸動脈了。若是歹徒的角度稍微偏一點點,她可能就救不回來了。
歡喜點頭,雖然她點頭時,傷口總是難免痛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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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來,她對痛的耐受早已到了極致,別說這點痛,就是拿刀子在她身上慢慢的割,她也是眉頭都不皺一下。所以,她半點反應都無,哪怕是何醫生。
到是邊上的許超道:“何大博士,你不忙嗎?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裏礙眼了。”
何醫生只當他的挑釁不存在,依舊對着歡喜笑得如沐春風:“有沒有覺得頭暈,哎心想吐的感覺?”
歡喜搖頭。
許超直接怒了,憤而站起,怒視着何醫生:“你的博士學位是騙來的吧?你不知道她的脖子受傷了,一動勢必牽引到傷口,會痛,會影響傷口愈合嗎?”
歡喜只是微微瞠大眼睛,眼底深處才藏着些許愕然。她沒想到,她自己都忽視的問題,居然會有人注意到。還是一個,只見過一回的,只能算是陌生人的人。
她看着許超,雖然這一刻,她只能看到側臉。可這一瞬間,竟覺得,這人十分可靠。旋即又收回視線,微垂下眼睑。突的又擡起,看向何醫生。
何醫生皺着眉,視線從許超那裏轉到她身上。似乎是嘆了口氣,才緩緩開口:“阿喜先好好休息,我去給你買點必須品。”
歡喜有些不解,為何嘆氣?想不明白,她跟這些人,有着幾十年的時間,以及不同職業所形成的鴻溝。讓她哪怕設身處地的,站在他們的角度去思考,也完全無法理解他們。
等何醫生離開,許超才重重的坐下。沉默,但下一瞬,又嬉笑起來:“小喜子,吓到沒有?唉,你別搖頭。咱們玩眨眼游戲怎麽樣。肯定就眨一下,否定就眨兩下。聽懂了麽?聽懂了就眨一下。”
歡喜輕笑,眨了一下眼睛。這樣,确實比點頭搖頭更輕松。
但跟她說話的人,就得把更多的注意力入在她身上才行。眨眼什麽的,很容易就被忽視掉的。
“真聰明。”許超一臉誇張的贊賞:“唔,疼不疼?”
眨兩下。
“怕麽?”
眨一下。正常人都會怕,她也是正常人。
“對不起。”
疑惑,她該眨幾下?為什麽他要說對不起?
許超又笑,“我給你找了些營養品,把這些吃完了,你流得血就全都補回來了。還能多補點,過段時間,就能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白裏透紅……”
歡喜又笑。
“對了,你這會兒餓不餓?渴不渴?”
眨兩下。
“說起來,你還算運氣好。那車最後撞到牆上,有個人跑得慢了點,被撞到了……”
歡喜瞠大眼,最後那一刻如何,她根本沒有意識,撞到牆還是撞到人她根本不知道。眼裏又出現疑問,“那個人怎麽樣了?”她慢慢的張嘴,讓對方辨別她的口形。
“還在搶救。”他又笑了起來:“醫院就一個急救外科醫生,現在還在急救室裏,你可是何大博士親自救回來的……不過,你完全不用感謝他……”
歡喜又笑,這個人,這是在替何醫生表功嗎?
“怎麽樣,是不是聽到有人比你更慘,就覺得自己好多了?”
一點兒也不。別人是好是壞,跟她都沒關系。別人比她慘百倍千倍,她身上的傷也不會痊愈,流出去的血也不會回來。
“沒有嗎?那……要不,回頭我給你弄好吃的?烤鴨怎麽樣……”
許超這是将她當小孩子哄了,在他的眼裏,她還只是小孩子。到是許醫生,雖然不知道他最後那一嘆是什麽意思,但顯然,他在給她認真的解釋她的病情,讓她知道,她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麽。她要面對的最壞的結果是什麽:脖子上留疤。
歡喜就在許超大談特談各種美食的情況下,大大方方的走神,然後,又在走神中,大大方方的陷入沉睡。
她意識的最後一刻想的是,藥水裏應該有安眠成份。
…………
歡喜做惡夢了。
曾經,她以為現實就是惡夢。
後來,她逃脫了,以死記靈代價。
新生之後的她,卻是真正的做惡夢。每夜每夜從惡夢中驚醒,夜夜睜着眼睛,瞪着黑暗,直到天明。
來到這世界後的一段時間裏,她只敢在白日裏睡覺。
後來好了。
其實不是好,只是她強行的讓自己,只淺度入睡。雖然質量不高,但因為睡的時間夠長,清醒時,也沒有任何緊張的事情需要她。家裏人小心翼翼,不管她睡多久……所以,那樣的睡眠質量,也完全不是問題。
但這一次,因為藥物的關系,也可能是傷後的她太累,一時間忘記了這些,便陷入了深度睡眠。
惡夢,随之而來。
她的夢裏,只有兩色:白色和血色。
白色,是實驗室裏的白。牆壁是白的,設備是白的,床單窗簾是白的,來來往往的人,他們從頭到尾,全都是白的。
除了白色,她唯一看到的就是血,她自己的血。
那些人在實驗時很瘋狂。他們想知道,她身體的極限在哪裏,所以,從來不給她全身麻醉,每一次,她都是清醒的。她能清醒的感覺到,針紮進皮肉裏的感覺,刀切割皮膚時的破裂感,血湧出來時,死亡一步步臨近,卻總是帶不走她的絕望。
每一次,那些人都将屬于她的部份展示她的看。
他們想逼瘋她,他們認為她瘋了,便會将一切吐露出來。
她大概是世上,唯一一個,清楚的看清過自己內髒的人。腸胃,肝膽,心肺……
“看看吧,這是你的心髒,多麽健康的顏色,跳動的多麽有力……”
淚糊了她的視線,她甩着頭,嘴裏全是絕望的拒絕。可惜,血色如影随形,從不會放過她。
“不要……”
“阿喜。”
“不要。”她尖叫着醒來,淚流滿面,滿目驚惶。
“阿喜,做惡夢了?”
“何醫生?”她哭着輕喚,“為什麽不放過我?”她神魂俱失,這一刻,根本不曾發現自己的聲音,再次恢複如常。
何醫生更不會提醒她,他希望她哭出來,訴說出來,将驚懼釋放出來。白天的她太過堅強,從搶救醒來之後,就不曾表露半點情緒。那樣對她并不好,非常不好。
“他們不能再傷害你了,他們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輕聲安撫着。
“好多的血……”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失神低喃:“好多的血,好疼……”她恍惚擡頭,入目全都是觸目驚心的白。神經立刻緊繃起來:“要逃,快逃啊。”她猛的跳下床,就往外沖。
何醫生猛的将她抱住,不住喚她:“阿喜,醒醒,你已經安全了。乖啊,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安全?”她怔怔的看着他,随即猛的搖頭:“騙人,有刀,刀會把我切開,很多的血……要逃,要逃啊……”她尖叫着,掙紮着往外沖。
何醫生緊緊的抱着她的腰:“阿喜乖,已經沒事了,真的。沒有刀,沒有血,什麽都沒有。你安全了,再不會有人能傷害你了。不會有了……”他的聲音帶着誘導,很輕微的。“已經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
“沒事了?”她似乎聽到了,怔怔的重複着他的話:“沒事了?”她恍惚想起,她是沒事了:“對,沒事了,我死了。死了就沒事了,死了就不痛了。呵呵……”她得意的笑:“對,沒事了,死了就沒事了。”她長長的籲出一口氣,眼前一黑,再去失去意識。
門,不知什麽時候開着,江敬華和許超,正站在那裏,将一這幕,完整的收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