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篇讀完,血液漸漸緩了流速

找人說話,你們不會那麽無聊跟我進人家家裏吧?”

一個跟班沉默了一下,回答:“我們在外面等小姐。”

“那就好。”

周家的媳婦正在大門口擇菜,洪菱舟走過去說:“請問周先生住這裏嗎?中秀才那個。”

周家媳婦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找他作甚?”

洪菱舟把籃子側了側給她看:“那天我偶遇周先生,他說很喜歡我編的花草,我就來給他送幾個。”

“是嗎?”周家媳婦扭頭朝屋裏喊了一聲,“阿平哎——有人找你——”

“來了——”

周秀才匆匆忙忙出來,手裏還在滴水,看見洪菱舟愣了愣,道:“你……?”

洪菱舟舉起籃子道:“我來給先生送草編。”

“啊?噢噢噢,多謝多謝。”周秀才走到她旁邊,“我屋裏還有一些從城裏帶回來的零嘴,我帶你進去拿點兒呗?嫂子,好的吧?”

周家媳婦揮了揮手:“去去去,反正你在這兒也幹不了啥事,成天就知道窩屋裏念書。”

周秀才朝洪菱舟眨了眨眼,帶她去了隔壁自己的屋子。

一進門,周秀才就問:“你怎麽摸過來啦?”

“我想了想,覺得之前和你說的那個劇情還是不太好,想到了一個更好的,趁你還沒寫,就趕緊說給你聽聽。”

“行,你說。”周秀才翻了翻籃子裏的草編,笑嘻嘻地拿了一個,“真給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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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給你,籃子留下。”洪菱舟說,“修改後的劇情是這樣的balbala……”

周秀才頻頻點頭,運筆如飛地記着。

洪菱舟說罷,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潤潤嗓子。看周秀才咬着筆杆看稿紙把筆杆快咬出牙印了,就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思緒:“對了,問你個事兒。”

“嗯?”

“你是從哪裏回來的?”

“皖州啊。”

“你去過越州麽?”

“去過啊,反正我再考也考不上什麽功名了,就靠寫寫小詞兒啊寫寫戲文啊賣了糊口,那會兒去了好多地方呢,攢了不少素材,嘿嘿。”周秀才睨了她一眼,“怎麽,你想打聽什麽?”

“我想打聽越州的洪府,洪水的洪。你知道麽?”

周秀才喲了一聲:“我還真知道,越州的人就算不知道洪府也買過洪府名下的東西,他家呀,啧,富得流油。”

洪菱舟湊近他道:“還有呢?”

“你問這個做什麽?你不會是什麽細作,服了什麽藥變成小孩子的模樣來騙情報的吧?”周秀才警惕地看她。

洪菱舟拿起一只草螞蚱往他臉上一丢:“你寫話本寫傻了吧!誰家的細作不在越州當地打聽卻跑到一個小山村來問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我就是有親戚在越州,好像和洪府有什麽關系,所以就來問問。”

周秀才讪笑,一邊把玩草螞蚱一邊道:“我知道的其實也沒什麽秘辛,和越州老百姓知道的差不多。就是洪府是好幾代的大戶了,這任當家的死得有點早,一開始是長子和洪夫人一起管家,後來……好像是去年還是前年的事情,長子病死了,幼子還太小,就由洪夫人一人挑大梁了。要說這洪夫人啊,我覺得她真是厲害,特別适合當話本的女——”

“慢着,我問你,你說的長子,是洪夫人生的麽?”

“廢話嘛,洪府只有洪夫人生了兩個兒子啊。”

“她有女兒嗎?”

“沒有吧,沒聽說過呀。只好像有個小妾生過女兒,傳聞長得還挺漂亮。”

洪菱舟想了想:“她大兒子真是病死的嗎?”

“是的吧。我記得說是大少爺從哪裏哪裏回來就染了病,還請了越州很有名的醫師去府上看的呢。”

“你還知道什麽?”

“沒什麽了吧……過世的大少爺還沒娶妻?庶小姐也沒婚配?也沒什麽了吧……”

“知道了,多謝。”洪菱舟把籃子裏的草編都倒了出來,拎着空籃子起身,“那再見。”

周秀才嘀咕道:“真是奇怪……”他開門把洪菱舟送出去,忽然又想起什麽道,“哎謝謝你的劇情啊!我很快也要走了,早交稿早拿錢。”

“那祝你缽滿盆盈。”

洪菱舟走後,周家媳婦抱着菜盆靠到周秀才身邊,用手肘頂了頂他:“阿平啊,你咋認得她啊,她從前是個傻子,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又好了,可神奇啦。”

“是麽?沒人和我說過啊。”

“你也沒提起過嘛。不過剛才我好像看到兩個面生的男人在這裏徘徊,這會兒倒不見了……”周家媳婦張望着。

“現在白天家裏有人,嫂子不用害怕,晚上鎖好門就是了。”周秀才說,“你剛才說的她之前是傻子,又突然好啦?”

“是呀!特奇怪,你說她要是突然不傻了也就算了,這咋還能變聰明呢?還會做數術題,有時候說話還四個字兒四個字兒地蹦,不像是村裏人的水平。”周家媳婦長嘆一口氣,“你說命咋就這麽不同咧?”

周秀才點頭喃喃:“生活中的素材真是無處不在啊……”

洪菱舟回去後無事,就教謝欽瑜用花花草草編東西。謝欽瑜有點一根筋,很容易專注投身到一件事情中去,在掌握了基本手法之後就能一動不動坐一個下午編東西。

洪菱舟偶爾來看看他:“你眼睛不累啊?”

謝欽瑜恍若未聞。

她低頭看了看他編的東西,驚訝道:“我只教你編過小花小蟲什麽的,你這是個什麽?”

謝欽瑜這回聽見了,揚起臉對她咧嘴一笑,晃了晃手裏的半成品:“是個屋子。”

好像還真有幾分樣子。洪菱舟抱拳:“佩服佩服。”

期間燕姑姑來找過洪菱舟一次,說已經飛鴿傳書給洪夫人了,洪菱舟對此不置可否。燕姑姑和那兩個跟班只是确保她不溜掉,并不對她的生活太多幹涉,她也就當他們是空氣。

謝欽瑜仿佛開啓了新世界大門一樣,整天沉迷草編。對此老頭表示:“他難不成想拿這玩意兒賣錢啊?”

洪菱舟靈光一閃,跑去問謝欽瑜:“你這個編完了打算怎麽辦?”

“嗯……送給你?”

“你想不想把這個賣錢?”洪菱舟沖他擠眉,“手藝活,能賺錢。”

“可以嗎?”謝欽瑜驚喜地問,“那我就不是沒用的人了對不對?”

“咳,丫頭啊,這玩意兒,怎麽賣錢啊?”老頭說,“很多人都會編啊,也沒人會買這沒用的玩意兒。”

洪菱舟深沉地搖了搖手指頭:“你不懂。草編這種富有鄉土情懷還比較幹淨有趣的小玩意兒,最受某些人士的歡迎了。”

謝欽瑜就在洪菱舟的指揮下,編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端午那天,三人起了個大早,要趕山路到鎮上趕集。

燕姑姑三人組默默跟了他們一會兒,還是把洪菱舟攔住問:“小姐,你一定要去嗎?趕集人太多……”

“我就是要去。你不是很厲害嘛,反正都知道我長什麽樣了,就算跟丢了也能找回來,是吧?”洪菱舟挑釁似的勾了勾嘴角。

“……”

然後洪菱舟三人就坐上了一輛牛車,後面跟着另外一輛三人組坐的牛車,在長長山路上颠簸前行。當然,錢是燕姑姑付的。

鎮上人來人往,老頭撚着胡子微笑,洪菱舟拉着謝欽瑜的手說:“你看我怎麽掙錢,學着點。”她臂彎挎着一個蓋布頭的籃子,裏面裝滿了謝欽瑜的大作。

洪菱舟在街上走,眼光如鷹地掃視人群。

突然,她把謝欽瑜用力一拉,朝一男一女奔過去。

男女都是眉清目秀,打扮看似尋常,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番氣度。

洪菱舟跟在二人後面偷聽,反正人那麽多,他們也發現不了有人跟蹤。

女的說:“彥成,我想吃糖人!”

男的說:“那不太幹淨吧……”

女的說:“我不管,我就要吃!要不然我穿成這樣出來幹嘛?不就是為了體察民情嗎?”

男的說:“我的姑奶奶,什麽體察民情,你就是貪玩。”

女的搖着男的的手臂:“你買嘛買嘛!”

“行行行。”男的受不住,去給她買了一個。

洪菱舟看準時機,走到高高興興吃糖人的女子面前,掀開籃子上的布頭,露出一個甜甜的、天真的微笑:“姐姐,買個草編吧?”

女子下意識瞅了瞅,捏出一個來:“這是什麽?蝴蝶?”

“是的是的,還有別的呢。”洪菱舟又拿了幾個出來,“小鳥、大鐘……什麽都有,這兒還有個小草屋,你看你看,這個門還能動。”

女子新奇道:“喔!這個有趣,沒見過!彥成,買買買!這個草屋,還有那個花。”

男子無奈問道:“多少錢?”

洪菱舟笑眯眯地比了個數。

彥成掏了掏口袋,神色有些尴尬,低聲對女子道:“你剛才買了太多東西了,零錢都用完了,只剩碎銀子了。”

女子“啊”了一聲:“那,那就拿個最少的給了吧。”

“雖然對我們來說不算什麽,但這也太不劃算了吧?一小塊碎銀,買幾根草?”

“你懂什麽,這叫民間藝術!”

作者有話要說: 留評領紅包~

☆、仙女與傻子八

洪菱舟怯怯地看女子一眼:“姐姐,你們還要嗎?”

“要要要!好可愛的小女孩啊。”女子在她臉上捏了一把,轉頭對男子道,“快點!”

男子摸出一塊碎銀來。

洪菱舟震驚地後退一步:“這這這?姐姐你們沒有銅板了嗎?我我我這個我找不開啊!”

“不用找啦。”

“可是……”洪菱舟咬了咬唇,把籃子遞過去,“要不這裏面的都給你們吧……雖然,那是我和哥哥花了很久才編好的……我哥哥他腦子不太好,就靠這個……”

謝欽瑜呆呆地看着洪菱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情況,落在女子眼中就更加可信且可憐。

女子把草屋和草花挑了出來,将籃子推回去:“不用了,看你們家境也不是很好,多出來的錢就自己買點好東西吃吧。”

洪菱舟拿過錢,眼睛波光潋滟:“謝謝……謝謝哥哥姐姐!”

女子摸了摸她的頭,又摸了摸謝欽瑜的頭,挽着男子走了。

洪菱舟往前追了兩步,聽見女子語重心長教育男子:“你看,這就是民間疾苦啊……”

圍觀了全過程的老頭表示:人傻錢多,古人誠不我欺。

謝欽瑜磕磕巴巴道:“菱舟,你這……”

洪菱舟把碎銀塞進懷裏,得意揚眉:“你要會看人,還要會說話。像他們那種的,一看就知道是養尊處優不知深淺的子弟,這種人啊,最好哄了。”

老頭捋着胡子感嘆道:“後生可畏。”

洪菱舟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加上過節人們心情都挺好,草編很快被推銷完了。洪菱舟拉起謝欽瑜:“走走走,我們買好吃的去!”

燕姑姑三人組深深地覺得這個小姐太過人小鬼大,恐怕不那麽好騙,之前的話估計也沒有糊弄住她。夫人傳信說會親自趕過來與她細談,算着時間,也就是這幾天了。

老頭買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洪菱舟則帶着謝欽瑜嘗了不少點心,把他哄得眉開眼笑。三人說說笑笑一路而行,又看了許多表演,都感到十分盡興。

謝欽瑜扯了扯老頭的衣角,輕聲與他說了什麽,老頭便對洪菱舟道:“丫頭,你在這裏等我們一下,我們去……方便方便。”

洪菱舟點頭。

“你小心點啊,這裏人多,別被拐跑了。”

“我就在這兒,你們快去快回。”

老頭和謝欽瑜消失在人海之中,洪菱舟靠着牆壁漫不經心地等人。

燕姑姑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小姐,夫人想見你一面。”

“我說過了,我不去。”

“夫人她親自過來了,就在酒樓上等你。”

洪菱舟訝異:“她親自來了?”

“是。”

“不行,如果他們回來看不到我會着急的。”洪菱舟道,“他們不過是去方便一下,回來也很快的。”

燕姑姑只好暫時等在一旁。

這一等,便是等得花兒都謝了。

“人呢……”洪菱舟也很焦慮,他們一聲不吭就消失,難不成是跌坑裏了嗎!“我還是要去找找他們……”

“小姐!”燕姑姑厲聲喝道,“請恕我不能再讓步了!”

洪菱舟敏感地一躲,奈何這具身子毫無功底,還是被燕姑姑擊暈了過去。

洪菱舟醒來的時候,第一個看見的是頭頂眩目的琉璃燈,目光緩緩下移,落在坐在軟榻風姿綽約的貴婦身上。

貴婦擱下手中茶盞,溫聲道:“菱舟,你醒了?”

洪菱舟唔了一聲:“你就是洪夫人?”

“我是你母親。”

“你也太不客氣了點,我不願意竟然還強行把我擄上來。”她煩躁地摸了摸後頸,“那個女人呢?要是我等的人回來了找不到我怎麽辦?”

“你說的是阿燕吧,她還在樓下守着,如果見到了你等的人,她會來說的。”

洪菱舟坐在軟椅內活動了一下肩部,拿起手邊茶杯喝了一口:“說吧,你找我什麽事?”

“我聽阿燕說,你并不願意跟我回去,是因為那個男孩兒不想你回去麽?”

“不錯。”

“他若是對你有恩,我洪家自然有千百種方法幫你報了恩,他若是對你有……”洪夫人頓了頓,委婉表達,“我聽說,他似乎和常人不大一樣。”

“沒錯,他是傻子。”

“菱舟可是……對他……?”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洪菱舟知道她在想什麽,很幹脆道:“沒有。”

“那你到底是為何?雖然讓你流落在外多年是為娘的失職,但是回洪府為娘自然會加倍補償你!”

誰要你的補償啊!我只想快點結束這個拉低自己智商的腦洞好嗎!

洪菱舟目光瞥向窗外,見已華燈初上,然而謝欽瑜他們還是沒用消息,不由更加焦慮。但當前還是以打發掉洪夫人為重,她便呵呵一笑道:“那麽我倒是想問問母親,接我回去是因為愧疚麽?”

“為娘一直很愧疚,這麽多年沒有陪伴你,現如今終于找到了你……”

“我聽說了一個消息,請母親核實一下。”洪菱舟翹起二郎腿,食指嗒嗒地敲着椅子扶手,“越州的人都知道,洪府只有一個妾室生的庶女,長幼嫡子皆為正夫人所出,那麽——阿燕告訴我的抱錯一事,豈不是太荒謬了麽?就算下人再粗心,不記得胎記,嬰兒的男女總該分得清吧?”

洪夫人臉色一變。

洪菱舟呷了口茶:“夫人啊,這種稍微一打聽就知道的事情,卻想糊弄我,也太瞧不起我了吧,是覺得我住的地方荒僻不通音訊,還是真當我小孩好騙呢?那就恕我童言無忌,若我真是你的女兒,當年,是你安排的掉包吧?把一個女兒換成一個兒子,是為了什麽呢——”

洪夫人緩緩摩挲着衣角,盯着她道:“你并不像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洪菱舟點頭:“是啦,所以我不是您的女兒,好了,誤會一場,放我走吧,祝您早日找到女兒。”

“菱舟!”洪夫人叫道,“也許你是在怪娘狠心……但是當時,我與那姨娘先後差不久懷孕,又頂着各方面的你不懂的壓力……生出來是個女兒,我實在……”

“我沒有怪你。只是你既然做了,又為什麽還要回頭來找我呢?若不是那所謂嫡子病死了,你還會找我麽?”

“我……菱舟,娘現在已經站穩了腳跟,有能力保你,再無人敢說你我一句閑話,你聽娘一句,跟娘回去好麽,娘一定一定補償你。”說到動情處,洪夫人眼中淚光閃動。

洪菱舟內心暗嘆。不管洪夫人到底是不是真心,她是絕無可能違背謝欽瑜意願離開他的。

洪夫人看她不語,繼續勸道:“照顧你的阿嬷已經不在了,你一個女孩兒家,和男子住一起終究不妥,還是需要有體己人照顧。”

洪菱舟皺眉:“反正我說什麽你都不同意,那你還來征求我意見幹什麽,和把我敲暈弄上來一樣再把我敲暈帶回越州就好啦!”

“菱舟……”

洪菱舟沉默了半晌擡頭:“你方才提醒了我,照顧我的奶奶是你安排的吧?”

“……是。我當初只是讓她帶你遠離,我……我并不知道她會把你帶到這種地方來,這些年,苦了你了。”洪夫人拭淚,“你沒個親人在旁……”

“話說回來,有件事情,我特別好奇。”洪菱舟換了只腿翹着,“我從前是個傻子,近來才好的,想必你也知道。照顧一個傻子不容易,所以我特別敬佩奶奶,因為完成這項任務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和體力,所以我就更奇怪了,村裏人都知道我奶奶是在屋裏被火嗆死的,可我們也沒錢,住的巴掌大的小破房子,我奶奶神志清楚又身體健朗,到底是怎麽在一個開放的小房子裏被嗆死的呢?”

洪夫人不說話。

洪菱舟眯了眯眼,托着下巴笑道:“洪府神通廣大,母親可知道這是為什麽麽。”

“我并不知,人老了總是會有一些突發疾病的,也許她就是突發了什麽病,所以困在屋裏出不來。”

“啊,很有道理。”洪菱舟吹了吹茶盞裏的浮沫,“我還以為是那陣子洪府出了什麽事,母親派人來除後患了呢,結果意外只除了奶奶一個。”

“菱舟!你!”洪夫人拍案而起,隐有怒色。

洪菱舟內心叫嚣:快!快罵我!罵沒有我這樣心機深沉血口噴人的女兒!然後和我一刀兩斷!

洪夫人胸口大起大伏,喘了半天才重重坐了回去,頹然道:“你真是太可怕了……你竟然都猜到了……”

洪菱舟呆住:“……啊?”

洪夫人捂着臉痛哭起來:“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有人懷疑我,倘若被揭穿,我将萬劫不複……但是,但是菱舟,”她撲到洪菱舟面前,用力地抱住她,“現在沒人可以輕易撼動我了,娘知道錯了,菱舟,菱舟,是娘對不起你,娘不是好人,但是請你再給娘一個機會……菱舟……”

洪菱舟尴尬地抽了抽嘴角:不是吧,她就腦洞大開随口一說,這也能碰對?

然而她放輕了嗓音道:“母親,你讓我給你機會,那你有沒有給過我機會呢?倘若當初我在家,就這麽白白死了,什麽都不知道,可太冤枉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鲈魚先生的地雷

謝謝卟許胡來的營養液

☆、仙女與傻子九

“菱舟……”

洪菱舟推開洪夫人:“我在這裏過得挺好的,挺滿足的,過去的事情我既往不咎,只求你不要再來打擾我了。你也不是沒有孩子,你好好對他,他也會好好對你的。”

“菱舟,你真的不肯原諒娘麽?”

“沒什麽原諒不原諒的,只是你突然出現打擾了我的生活,讓我很為難。我并不想去越州過什麽富貴日子,我覺得現在粗茶淡飯就挺好。”

洪菱舟看了她一眼,打開了包廂的門。門口兩個侍女剛想攔住她,洪夫人就開口道:“罷了,放她走吧……”頓了頓,“菱舟,你若有什麽需要,就到這家酒樓來。”

她看着洪菱舟毫無留戀地離開,扶着軟墊捂臉低泣:“這便是自作孽……”

洪菱舟走到樓下,看到燕姑姑:“怎麽,他們沒有來過嗎?”

燕姑姑遲疑地看着她:“小姐,你……”

洪菱舟擺了擺手:“你不要叫我小姐了,你家夫人已經放過我了。快回答我,他們沒來找過我麽?”

“真的沒有見到他們的人影。”

樓裏匆匆出來一個女子,拉住洪菱舟道:“夫人說就算姑娘不願意,姑娘還是她的女兒,這是夫人給姑娘的東西,姑娘還是收下吧。”

一沓銀票,很實用的東西。

洪菱舟想了想,收下了。

“小姐還在等人麽?”

“嗯。”

“不如進去等吧,也能看到外面的,這門口有風。”

“沒事,反正不冷,我要是進去了,他們可能看不到我。”洪菱舟往臺階上一坐。

女子與燕姑姑對視一眼。燕姑姑道:“你上去照顧夫人吧,這裏我看着。”

洪菱舟等來等去等不到人,扭頭對燕姑姑說:“你們是不是故意把人帶走了?好讓我死心跟你家夫人走?”

“絕對沒有。如果姑娘是介懷我之前打暈姑娘的事情,那是我個人的問題,只是想讓姑娘見一見夫人而已,既然姑娘已經見過了夫人,夫人也很尊重姑娘的意願,那我們做下屬的也絕不會多事。”

街市上人流漸少,熱鬧不再。洪菱舟心漸漸沉了下去。

與他們失去聯系,意味着她将難以填平腦洞,她和謝欽瑜都要完蛋。

她站起來,背着手焦躁地踱來踱去。

“咦,洪妞兒?”

她循聲望去,是村裏一位面熟的大嬸,姓李。

李大嬸道:“你咋一個人在這兒呢?”

“我……我等阿爺他們。嬸,你見過他們麽?今天我們一起趕集來着,說好我在這裏等他們,但這都幾個時辰了……”

“今天人太多了,可能他們被擠到別處去了,也想不起來你到底是在哪兒等,我瞅着這些地方都一樣氣派。”李大嬸說,“不如你先跟阿嬸回村去,反正他們找不到你也總歸要回去的,是吧?”

洪菱舟猶豫片刻,咬了咬唇:“那麻煩阿嬸了。”

“沒事兒,牛車上多坐你一個小孩子還是坐得下的。”李大嬸樂呵呵道,“別慌,你放心好了,如果他們今晚沒回來,你一個人住着害怕,來找嬸好了。嬸家裏的姑娘和你差不多大,身體不好也出不了遠門,你如果能和她做個伴講講新鮮事情,她一定歡喜得很。等明天再找不到人,你就去找村官兒。”

洪菱舟勉強笑了笑。

她朝燕姑姑低語一句:“你也不必守着了,只是如果恰好看見了他們,麻煩告訴他們一聲我回去了,謝謝。”

回到村裏,洪菱舟婉拒了李大嬸的邀約,一個人踩着月色回了茅草屋。

屋裏無人。

她忽然非常害怕。

她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但是她知道自己一點也不想死,她還那麽年輕,人生那麽有趣,她不想給謝欽瑜陪葬。

——那麽她何必要進腦洞裏來呢?

——因為她是大護法,教主有難,她理當救他。更何況教內事務還要由他打理,教衆們需要他的統率,還有外面那些懷春的小姑娘,要是得知教主死了,淚水怕是能淹沒一座城池。她更不想他死,他要是死了,誰來和她作伴?

她抱着膝蓋坐在門口,胡思亂想了很多。

這個世界還在繼續,說明謝欽瑜的心願還沒有完成,也說明他真身還活着,可是她不知道現實裏的他還能堅持多久,她還能不能找到這個世界裏的他。

天亮了。

洪菱舟臉色蒼白地去找村官,找完又央人帶她去城裏。

她去酒樓,洪夫人已經離開了,燕姑姑還在裏面處理一些瑣事。

“你能不能動用一下人脈,替我找找他們?”

燕姑姑驚訝:“他們一晚上都沒回來?”說罷又寬慰了她幾句,承諾會派人留意的。

她在城裏奔走了一天都一無所獲,晚上回去依然是只有黑漆漆的屋子在等她。

洪菱舟感覺要崩潰了。謝欽瑜,謝大爺,你快點出來好嗎,咱們一起好好活着好嗎!

又是難熬的一夜。

天光泛白。

洪菱舟趴在桌子上淺眠,聽得門外隐隐有響動,倏地驚醒。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看到謝欽瑜從晨曦中朝她撲來:“菱舟!”

她被人抱住,很真切的溫度。愣了半晌,她猛地推開他,罵道:“你還知道回來啊!”她扭過臉去,睫毛上沾了一顆水珠。

謝欽瑜驚慌失措地道歉:“對不起菱舟,我,我……有事情……”

“有事情!有事情你不會通知我一聲嗎!你知道我在想你要是不見了我該怎麽辦嗎!你什麽都不知道!謝欽瑜,你王八蛋!你欠我的!”她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齒地罵道。

“菱舟,我知道錯了,你打我吧……”他低頭認錯。

“我問你,你去幹什麽了現在才回家?還有阿爺呢?”

謝欽瑜飛快地瞥了她一眼,手足無措道:“你,你別哭啊菱舟……”

“你說啊!”

“我知道你會很着急,就一個人先回來了……”

時間退回端午那天,謝欽瑜和老頭去方便。方便出來,就被一個中年男子攔下,男子直截了當地問老頭:“請問閣下是黃三爺麽?”

老頭道:“什麽黃三李三的,你認錯人了吧,讓一讓。”

男子锲而不舍追問:“這位小兄弟可是謝小公子?”

老頭橫眉:“你這人是不是有病?”

男子刷的一下把袖子撸了上去,露出胳膊上黑色的紋身。

那紋身和謝欽瑜背後的類似,卻更簡單一些。

老頭表情剎那凝固:“你,你是……”

“我父親曾是謝侯的死士,當年慘案發生時,我父親為謝侯喪命,當時我在外地辦事,躲過一劫,但得知消息已經太遲了……”中年男人眉宇間盡是沉痛之色,“但我聽聞處決的男丁中并無幼子,便知小公子必然是逃了出來。然而當初小公子才多大,必是有人相助方才逃脫,我思來想去,莫名消失的人只有三爺一人。”

謝侯一案是樁舊案,謝侯承襲侯位,向來脾氣耿直,堪稱朝堂一股清流,難免得罪一些權貴,終于有一天被有心人抓了個小失誤栽贓,說其通敵叛國,證據确鑿,皇帝震怒,處決謝府上下百口人。熟悉謝侯的人都知道,他根本不會幹出這種事,可是沒有證據,又怕受牽連,便無人敢申辯。

但謝侯也不是沒有瑕疵的,最大的問題就是他養了個外室。侯夫人是一品公爵的嫡女,政治聯姻嫁給了謝侯,婚後兩人平平靜靜,沒什麽感情也沒什麽矛盾。但某一日謝侯前往外地處理公事,意外遇到一位啞娘子,彈得一手好琵琶,一雙妙目溫柔似水,瞬間擊中了謝侯的心。謝侯這動心動得委實太晚了些,他不想把啞娘子收為姨娘看侯夫人眼色,便悄悄帶她回京置辦了個宅子養着她,守衛侍婢都是自己心腹,所以除了關系極其緊密的人之外,無人知道這個外室的存在。

黃三爺是個閑散江湖人,沒什麽名氣,從前意外救過謝侯一命,相談之下發現甚是投緣,便結了義。養外室的宅子地契還是黃三爺買下來的。

通敵案發生後,黃三爺暗中接到謝侯的意思,讓他帶着啞娘子母子趕緊逃跑。黃三爺照做了,途中匆忙,尚在稚齡的謝欽瑜高燒耽誤了治療,燒退後便有些傻了。滅門的消息傳來,啞娘子留書一封當夜跳了河。黃三爺無法,只得一個人拉扯這個孩子長大。

除了謝侯和啞娘子,無人知道謝家還有個外室子叫謝欽瑜。這個名字還是黃三爺看了啞娘的遺書才知道的。謝不是什麽罕見姓,他保留着他的姓名,帶着傻小子到處搬家,卻也是怎麽偏僻怎麽搬。

黃三爺手都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怎麽,如今你找過來……?”

中年男子一抱拳:“我們謝府‘餘孽’這麽多年一直在尋找小公子的下落,但苦于沒有任何線索,所以也是像大海撈針一般。直到前兩天,我在路邊茶攤喝茶,幾個趕路歇腳的人在聊自己聽說的奇奇怪怪的名字,我就聽到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說:‘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我還知道有個山野小毛孩子,起個名字叫謝欽瑜,欽佩的欽,美玉的瑜,你說說看,他怎麽壓得住這種名字!’我想着一絲線索也是線索啊,萬一真是呢,就和那書生細細打聽了一番,今晨趕到村裏問人,又說你們進了城,又火急火燎趕到這人山人海裏找人,結果蒼天有眼,我瞧了你好久,覺得你老了許多,模樣變化了不少,所以差點都不敢相認。”

黃三爺苦笑道:“這孩子當年受了些苦,壞了腦子,我把他帶大也是很不容易了。”他嘆了一口氣,“你如今找來又是想如何呢,那麽多年過去了,讓謝小子過個安心日子吧。”

男子愕然道:“三爺,莫非你還不知道,謝侯已經翻案了?”

“什麽?!”

“三個月前,奸相倒臺,抄家之時翻出無數陰私勾當,終于有人站出來說謝侯有冤,陛下命人徹查,結果……”他說得熱淚盈眶,“總之就是謝侯翻案了,陛下昭告天下還謝侯清白了!所以兄弟們更加迫切地想找到小公子的下落,謝府也算後繼有人。”

黃三爺一聲長嘆:“我并未聽說過此事。”

世人皆對上層人被打入地獄的戲碼津津樂道,卻對證明清白的公告轉身即忘。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霍一、瀾宴的地雷~

☆、仙女與傻子十

兩人又敘舊了很長時間,男子道:“既然如此,請三爺帶着小公子立即随我前往京城,我會傳信給其他兄弟,讓他們都去京城的。”

謝欽瑜因為沒聽懂一直在旁沉默,直到此刻,看着男子即将落在他頭頂的手哆嗦了一下:“阿爺……”

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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