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篇讀完,血液漸漸緩了流速

陷入沉默。

她的父親洪譽,是從小卒打拼上來的将領,母親宋祎生于武将世家,一眼看中了洪譽,兩人氣性相投,彼此相惜,遂成了婚。兩人聚少離多,太平年間才在京城生了洪菱舟。洪菱舟在京城長到七歲,之後卻移居了邊關。那時邊境正動蕩,洪譽奉旨出征,兩個月後,宋祎按捺不住,向皇帝請了道旨,帶着七歲的洪菱舟快馬加鞭也趕去了邊關。

大殷女将雖罕見,卻也不是沒有,宋祎就算一個。

洪菱舟從小被父母“放養”長大,三歲爬樹五歲上房,過得比尋常小姐奔放張揚得多,但畢竟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多多少少有些嬌氣,剛去邊關那陣子,看到那生活條件,她委屈得差點哭出來。

宋祎嚴厲地訓了她一頓,告訴她她那種吃一半扔一半的生活全都是用人命換來的後,她就把眼淚憋了回去。宋祎說,她的女兒,不能不見識一下邊塞的風光,她不能是一只金絲雀,她應該是一只鷹。

洪譽和宋祎在大帳裏研究排兵布陣之時,洪菱舟就一個人混在軍營裏玩。她聰明活潑,既有女孩兒的靈秀,也有男孩兒的爽氣。從副将到炊事兵,沒有哪個不喜歡她的。

她很快适應了邊塞的生活,逐漸也能接受昨天還和她嘻嘻哈哈的小哥哥,今天回來時只剩了一塊鮮紅的姓名牌這類事情。

這戰斷斷續續打了五年,她也在邊關待了五年。除了軍中将士,她還認識了一些路過的江湖俠客。這種人多半是出于好奇來邊境看一看,看它是不是和傳聞中的一樣凄清,結果往往分不清形勢而陷入困境,被軍中人所救。總之最後,洪菱舟總能和那些俠客混熟。他們無法指點江山,但他們願意教一教洪菱舟各種東西。于是她在父母教的正規軍隊功夫之外,還學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零雜功夫,雖只是皮毛,但使出來時也能唬一唬人。

最艱難的那一晚,洪譽面容疲憊,親了親她的臉,然後翻身上馬。宋祎給她鋪好晚上的被子,随即提槍出帳。

她才十二歲,可對別離一事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她的父母斬主帥、虜大君,保下了山河,獻祭了生命。風中飄來血腥的味道,她看見萬頃荒原,烽火息微。

敵國遞交降書,捷報和喪訊一起傳入京城。烈武侯和英帼夫人的追封賜了下來,不過是讓他們的墓碑看起來更隆重一點罷了,墳旁的草還是野草——他們很久以前就有交代,若有朝一日殉國,便埋骨邊疆,毋需入京。

洪菱舟還小,父母雙亡,不能再在苦寒之地待下去,便由一紙诏書傳了回京。逝者的榮耀由生者繼承,馬車還在路上,她靖仁公主府的牌匾便已經挂上。

洪譽一生征戰無數,為大殷立下汗馬功勞,宋祎心機奇巧,于布陣奇襲一道頗有心得,兩人齊齊殉國,便是折了大殷兩根肋骨,封他們的獨女為公主,也無人敢指摘什麽。

此刻這個獨女一支白簪一身素衣站在面前,讓人看着只有唏噓。淑妃拉着她的手道:“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你大概也不記得了。”

她确實不記得了,但她知道淑妃是母親的至交。淑妃性柔,宋祎性烈,兩人相處倒是意外和諧。宋祎有時候給女兒講故事,會提到她和淑妃的過往,她們一起長大,感情好到拜了義姐妹。在宋祎的描述裏,她是一個溫雅而聰穎的女子,只可惜入了宮,嫁了個半老不老的男人,和衆多女人共享一個丈夫。

洪菱舟在進宮前就聽說淑妃得知噩耗之後,哭了整整三天,都沒怎麽吃得下飯。此時見到她情真意切的樣子,不由紅了眼圈:“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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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将她摟進懷裏,柔聲道:“我和你母親時結拜的姐妹,你可以叫我一聲姨母。”

看到這一幕,皇帝沒說什麽,只是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他是很惜才的人,洪譽夫婦雙雙殉國,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虧待這個遺孤。

“你叫菱舟對嗎?”皇帝和藹地說,“你父母去世,朕把你召進京來,是因為邊塞無人可以照料你一個女孩,你無法為父母守墓,可有怨朕?”

“臣女不曾怨過陛下。爹娘時常教導臣女,人固有一死,為國捐軀乃是大義。如今邊關已定,臣女在那裏也做不了什麽,不如回京來。他們曾說,倘若一朝戰死,臣女不必哭哭啼啼為他們守墓。若有人記得他們,自會去祭拜,若無人記得,也有朗月長風相陪,沒什麽寂寞的。”她字字清晰,“守墓不過是一個儀式,只要臣女心中有爹娘,在哪都是一樣的。”

皇帝沉默良久,道:“你是個很好的孩子。你父母那邊已無人,母親那邊是有幾個兄弟,只是現下都駐守在外,不便相見。他們的妻小倒在京城,你若想見,可以自己去找他們。”

淑妃道:“陛下,阿祎已故,臣妾想多見見她的女兒,可否允菱舟常入宮來?宋家的女人們持家也忙,怕是無暇看顧菱舟,不如讓她來宮中多坐坐,陪臣妾說說話。”

“也好。”皇帝讓人給洪菱舟遞去一塊令牌,“來日你若是想入宮,直接用這個就好。”

洪菱舟謝恩收下了。她想起當初母親執意下嫁給尚名不見經傳的父親,與家人鬧了很大的不快。即便是後來父親發達了,兩家也鮮少往來。也不知道宋家現在的态度如何。

皇帝還有政務要處理,先行離開,淑妃便邀了她去自己宮裏坐坐。宋祎所言不假,淑妃确實是溫雅動人,牽着她的手,給她介紹沿路的景致。洪菱舟在邊境絕地待了五年,女人都不多見,遑論是這樣春水般的女人。她對她心生好感,不由悄悄握緊了淑妃的手。

淑妃喜玉,宮殿中的裝飾也多為玉質,顯得清淨而溫潤。侍女給兩人端上糕點果盤後,便靜靜退下了。淑妃懂得與人溝通的技巧,她不提那些傷心事,只和洪菱舟聊那些瑣碎的有趣小事,洪菱舟喝着甜茶,聽她說話,偶爾露出微笑。

她本來就是活躍樂天的性子,父母的死當然令她很悲痛,但幾個月過去了,再如何都能看開了,何況她早有準備。她只是需要一個過渡期,慢慢恢複成父母希望的樣子,繼續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

侍女在門口道:“娘娘,二皇子下課回來了。”

淑妃對洪菱舟笑了一下:“光顧着和你說話,我都忘了時間。你還沒見過姨母的孩子吧,他是宮中的二皇子,比你大兩歲。”

洪菱舟抿着嘴起身。

門口進來一個男孩的身影,有些瘦削,身板卻很挺直。他走進內室,看到桌邊的洪菱舟,先是一愣,随即對淑妃道:“母妃,兒臣下課回來了。”

“臣女見過二皇子。”洪菱舟剛要行禮,便被淑妃打斷。

淑妃拉着她,對二皇子道:“她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女孩子,烈武侯和英帼夫人的獨生女洪菱舟。”又轉頭對洪菱舟說,“你們年紀差不多大,今後可以多在一起玩。阿瑜他正缺一個玩伴。”

洪菱舟瞧着面前的男孩子,笑了笑。

二皇子也客氣地笑了笑:“你好,菱舟。我叫謝欽瑜。”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明白本章在講啥的看标題噢~

☆、忽夢少年事二

謝欽瑜沒有再說什麽,向淑妃告退回自己屋裏去了。

淑妃無奈地對洪菱舟笑笑:“你不要覺得這孩子冷淡,他就是這樣的性子,估計是回去溫習功課了。”擡頭看了看天色,“你要不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用晚膳吧?”

洪菱舟婉拒道:“謝姨母好意,只是我一路跋涉而來,想回去休息了,還望姨母體諒。”

“也是,是我沒想周到。我這就讓人送你回府。”淑妃拉着她出門,“今後你若是有什麽需求,寫信給我或直接進宮都可以。”

“多謝姨母。”

夕陽一點點沉下去,笙歌卻慢慢從京城的各個角落響起,最後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覆蓋了這爛漫的初春。

馬車在公主府門口停下,她從車上下來,仰頭看着那高高的牌匾,“靖仁公主府”五個大字熠熠生輝。

這裏曾是他們三個人的家,如今卻成了她一人的府邸。

府裏的舊人迎了出來。她掃視過去,眼眶有些微的濕潤:“趙伯,菀姑。”

“參見公主。”

她急忙扶起,道:“不必多禮。”

趙伯是府上的管家,菀姑姑則是宋祎的陪嫁丫鬟,兩人都是看着洪菱舟長大的。孰料一別經年,三人離去,只有一人歸來。

菀姑姑哽咽道:“公主長高了許多。”

“倘若我和七歲時一樣高,那還得了。”她避開逝者不提,故意說得輕松,“你們有沒有給我準備吃的,我餓了。”

“有有有,剛燒的。”趙伯急急忙忙道,“公主快和我們進去,雖說是春天了,這外邊還是有點冷的。”

她邊走邊說:“別人叫我公主也就罷了,但你們現在可以算是我最親近的人了,還是叫我菱舟吧。”

“好,好。”趙伯悄悄抹了把眼淚,推開了屋門。

吃飯的時候,菀姑姑在一邊說:“這五年來,府裏也沒什麽人住着,所以下人也少,就我和趙伯幾個人守着,打掃打掃。自從将軍府改了公主府,陛下就撥了些人過來,說給你用着。”悄悄低聲,“護院的好像都是高手。”

洪菱舟笑了笑,沒說什麽。

吃完飯,她把公主府逛了一圈。基本框架沒變,就是花草多了些,有些地方也重新漆了一遍。她走過長廊,停下腳步:“那些是什麽?”

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見長廊的檐上挂了好幾個鳥籠,裏面的各色鳥兒吱吱喳喳蹦來蹦去。菀姑姑說:“那也是陛下送來的,說給你逗着解悶兒。”

“不必了,放了吧。”

“啊?但那是陛下送來的……”

洪菱舟道:“不過是幾只鳥,陛下總不可能因為這個和我一個孩子置氣。放了吧。”

幾個婢女便走上去把籠子打開,鳥兒們便撲棱棱飛走了,消失在暮霭之中。

她看了一眼,随即回到自己房間裏。菀姑姑指着屋裏的幾口大箱子說:“這些都是陛下賜下來的,有單子,你要不看一看,哪些拿出來哪些放庫房裏?”

她擺了擺手:“明天再說吧,我今天要早點睡覺。”

“好。”

洪菱舟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到正午才起來。

她吃過飯,先是把皇帝賜下來的東西給看了一遍,喜歡的就留着,不喜歡的就堆去庫房。然後整饬了一番,打算去一趟宋家。

她才十二歲,沒想起來要先去跟人說一聲,等到了宋府門口,才後知後覺這趟自己好像來得有些莽撞了。所幸宋家的人也料到她會來,也有所準備。

宋家的媳婦們待她很好,卻要麽是那種客氣的好,要麽是那種憐憫的好,讓她不舒服。她們沒話找話地拉扯着,她也只好幹巴巴地回應,雙方都很尴尬。洪菱舟坐不下去了,在裏面待了一個時辰便告辭,嘴上說着下次有空再來拜訪舅母們,心裏卻想着還不如去進宮找淑妃娘娘說話,至少和淑妃娘娘說話沒這麽尴尬。

菀姑姑扶她上馬車,問她:“菱舟,你不要放在心上,畢竟……唉,你們從前也沒什麽往來。”

“我知道的。”洪菱舟說,“我們回去吧。”

菀姑姑陪她坐在馬車裏,道:“今天早上钰蔭郡主讓人投了帖子過來,邀請你三天後去齊王府上坐坐,那時候齊王府上的春梅開得正好,郡主和其他貴女打算在園子裏辦春梅宴。”

她記憶裏沒有钰蔭郡主這個人:“齊王的女兒麽?剛封的?”

“封了幾年,你不知道也正常。你初回京城,也沒什麽人脈,多和這些貴女結交結交,人情面上總要過得去。”菀姑姑勸她,“我知道你嫌那些姑娘嬌滴滴,可你好歹是個公主了,怎麽都要和那些世家女多混混熟是不是?”

洪菱舟嘆了口氣:“行吧。”

她年紀還小的時候,父母忙,也會把她丢到其他人府上讓她和府裏的姑娘們玩。結果那些文官家裏的小姐明明一點點大,卻一個比一個乖巧,看到她蹦蹦跳跳的還會提醒她注意儀态。她覺得沒意思,就跑去一些武将家裏玩,那幾年也是巧,武将們家裏都沒什麽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她就跟着男孩子們混,混得很野。

一想到又要和那些端莊貴女姐姐長妹妹短的,她就頭疼。

春梅宴那天,菀姑姑給她梳妝,按住躁動的她,說:“你聽聽姑姑的勸罷,既然要去,就好好地去,這是你第一次在公開性的聚會上露臉,不能落了口舌。”

她扁了扁嘴:“頭上這些太重啦。”

菀姑姑只好給她摘掉兩三支簪子,換了輕一點的珠花上去:“你且忍過這一天,這第一次露面,好好地打扮,對別人也是尊重。”

她抿了抿嘴。

到齊王府門口下車,下人遞了名帖,自有人帶她們進去。

洪菱舟只是不太喜歡太過端着,但要她端着時,她也是能端着的。一身天藍色的齊胸襦裙,外罩白色輕薄大袖衫,她微微昂着下巴,一步步走向庭院。

輕輕的笑語傳入耳畔,這些貴女們就算是聊天,也是細聲細氣,掩唇而笑。

她穿花而來,站在春梅芳菲中,一時不動。目光掃過人群,大致确定了這些女子年齡在十二到十七之間。

貴女們或立或坐,看見陌生的她時,都略略一怔。

坐在首席的女孩兒笑着站起迎上前來:“钰蔭見過靖仁公主。”

看郡主對她斂衽而拜,其餘諸女紛紛恍然:“見過靖仁公主。”

大家都知道靖仁年僅十二,卻失了雙親,是陛下親封的公主,這等榮耀,是她們羨慕也羨慕不來的——更何況誰都不想父母雙亡。原以為是個戚戚哀哀的柔弱小姑娘,不料卻是面目豐潤,眉眼間自帶一股英氣。衆女心下才知,靖仁公主在邊關待了五年并非謠傳。風沙磨出來的和蜜水泡大的自然不一樣。

洪菱舟微笑道:“諸位不必多禮,倒是我,初回京城,多有不适應,還需要各位姐妹多多提點。”

“公主客氣了。”

她維持着微笑,和衆人寒暄,覺得十分無聊。她在宴會裏待了那麽久,也就記住了區區幾個人的臉罷了。貴女們沒事就喜歡行風雅事,三三兩兩結伴游園,口中吟着春梅詩賦,比比誰更有文采。

洪菱舟聽着犯了春困。

“公主怎麽不說話?莫非嫌我們的都太鄙陋?”有人笑着問道。

洪菱舟坦然道:“若是舞刀弄劍之事,我還可說上一二,你們這吟風弄月的,卻實在不是我所擅長。”她就是不善文墨,坦誠總比掩飾好,反正她是禦封的公主,沒人敢當面嘲笑她,至于背後,随她們去說。

她太直白,讓人不知如何接話。還是钰蔭郡主出來打了圓場:“公主真是說笑了,我等深居閨閣,也就只能附庸風雅,不如公主見識開闊。前面的春梅開得更妙,不如随我深入看看。”

衆人笑着附和過去,揭過這頁不談,卻有沒眼色的在後面輕聲道:“武夫出身的,就算是當了公主,也洗不掉那身泥土味。”

钰蔭笑容一緊,加重聲音道:“公主快随我前面去瞧瞧吧。”

洪菱舟勾了勾嘴角:“我覺得這兒的花開得就很好,可以折一枝嗎?”

钰蔭一愣:“公主若是喜歡,折多少枝都可以。”

“多謝。”她快步走到守院的家丁身邊,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之際,“唰”地抽出他腰間的長刀。她一個旋身,大袖襦裙被風鼓起,刀光一閃,一枝春梅便落在了她的掌心。

枝尖鋒銳,枝尾三五朵紅粉灼灼。

貴女們齊齊驚呆。钰蔭倒抽一口冷氣:“公主……”

洪菱舟唇角上翹,手裏的春梅枝如飛镖一般擲了出去:“這枝甚好,贈與那位小姐。鮮花美人,很是相配。”

那個沒眼色的眼睜睜地看着春梅沖自己飛來,一聲尖叫,頭皮一緊,那花枝便直直插在了自己的發髻裏。她臉色慘白,哆哆嗦嗦說不出話。

洪菱舟将長刀扔回給家丁,對那小姐道:“春梅雖豔,卻也是從土裏長出來的,希望你這身熏過香的衣服沒有因此糟蹋。”

那小姐頂着個春梅枝,提裙想要跪下:“公主恕罪……”

洪菱舟對钰蔭嫣然一笑:“今日已經晚了,就不再叨擾郡主了,諸位姐妹也莫要因我傷了興致,還請繼續賞花吧。”

钰蔭尴尬道:“公主可是嫌我照顧不周?”

“并無此意,郡主不要多心。只是府上還有很多事情等我處理,我也比較忙。”她抱了抱拳,“告辭。”

钰蔭懵懵地看着她的動作,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要抱拳回去還是屈膝回禮,手忙腳亂道:“那,那我送送公主。”

“不必了,花還是盡快看比較好,太容易謝了。”她笑了笑,快步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個不會寫宮鬥的人,女主也是個不會宮鬥的人,所以下章男主上線

☆、忽夢少年事三

回去的路上菀姑姑責備她:“就算是心裏不快,暗中敲打敲打就好,何必當衆頂回去呢。”

洪菱舟托着下巴道:“菀姑,她們背地如何我管不着,嘲笑我沒文化也無所謂,只是拿這般輕薄的語氣來諷刺所有從軍之人,我打心眼裏惱火。要不是還顧及雙方面子,我就要直接撸袖子打人了,哪還會這麽溫柔。”

菀姑姑無言以對,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

“我既然是公主了,那就該拿出點公主的架勢來,也好叫她們知道,不是所有公主都喜歡和她們一樣膩在脂粉堆裏的。”

“可這般高調,萬一惹怒了陛下……”

洪菱舟垂了眼道:“菀姑莫急。”

消息傳入皇宮,皇帝不由失笑:“這孩子,脾氣夠硬,卻也有些小心思。她這是在試探我的底線呢,人小鬼大的。”對身邊的總管太監道,“我先前拟的餘下賞賜,這幾日也送去靖仁公主府吧。”

“是。”

皇帝嘆了一聲:“這孩子若是好好栽培,日後必能成器。”

她初回京城,腳跟還未站穩就做出這事,雖然莽撞了些,但也沒什麽可說的。一是那小姐出言不遜,确實該罰;二是她年輕氣盛,不必在意;三是她身上流着英烈的血,那些武将們敬愛洪譽和宋祎,自然也就偏愛于她,區區小事,不能寒了将士的心。

皇帝想得很明白,護着靖仁公主,便是護着他的名聲,護着武将們的忠心。

淑妃在燈下一邊繡花一邊給兒子講春梅宴的事,講着講着笑起來:“我雖然料到烈武侯和英帼夫人的女兒絕不會是泛泛之輩,卻也沒想到她這般有趣,當是貴女中的翹楚。你又可曾想過,她不過才十二歲,身上功夫已這般好了。”

謝欽瑜坐在案前,聽母親娓娓而敘,想起初次見面時的她,不由搖頭笑了笑。他其實對她印象很深刻,母親早早告訴過他,靖仁公主父母皆為大将,在邊關待了五年,但見到她時卻不是想象中皮膚粗糙,豪氣幹雲的模樣,她長得很漂亮,眉宇間卻有着京城貴女們沒有的英挺之氣。

他翻開案上書卷,目光掃過一行字:丁香結子芙蓉縧,不系明珠系寶刀。

洪菱舟再次進宮,一是為了對皇帝的賞賜表達謝意,二是來看看淑妃。皇帝在忙不便見人,她就徑直去了淑妃的宮殿。

宮女道:“雖然公主和娘娘約了時間,但是娘娘臨時被皇後叫了去,可能晚些才會回來,奴婢先帶着公主在院子裏轉轉可好?”

“好。”

走了幾步,宮女忽然道:“啊呀,起風了,公主穿得薄了些,奴婢這就去給公主拿個披風來。”

洪菱舟擺手:“不必。”

“那可不行,公主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宮女道,“奴婢這就去給公主取,公主耐心等等。”

她看着那宮女匆匆走遠,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一個人分花拂柳而行,一處小池塘現于眼前,池塘邊搭了個亭子,亭中一個人坐在那裏,自己跟自己下棋。她想了想,走過去:“二殿下。”

謝欽瑜擡頭看了她一眼,食指與中指間的黑子“嗒”的一聲落在棋盤上:“靖仁公主,你來找母妃?”

洪菱舟點點頭:“不巧娘娘不在,宮女讓我等一會兒,自己卻跑走給我拿什麽披風,我說我不要,她也不聽。”

謝欽瑜露出一絲笑意,拈起一枚白子:“若是你着涼,受罪的是她們。坐吧。”

洪菱舟在他對面坐下,撐着下巴看他下棋:“沒人陪你下棋麽?”

“他們水平不行,我不要。”說着把白子落下。

洪菱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謝欽瑜瞥了她一眼:“公主要不要來和我下一局?”

“我麽?”她彎起眼睛,“我不會下棋,我只會玩棋。”

謝欽瑜被勾起好奇心,看着她問:“怎麽個玩法?”

“打水漂。”

“……”

謝欽瑜推了一把棋盤:“打吧。”

“嗯?”洪菱舟愣住,“你真讓我打水漂玩啊。”

“是啊。”

“這也太浪費了點,我知道你們做皇子的用的都是些好東西。”她搖頭,“你要是讓我扔石子兒就算了,扔你的棋子,我可幹不出來。”

“這副不是什麽貴重的棋子,玉做的那副在我房裏收着呢,你若是想打水漂玩,就拿去打。”

“我和你開玩笑的,不打。”她目光移到桌邊的書上,“你在看詩集?”

“嗯,看累了就下會兒棋。”他回答着,合上那印着“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的書頁。

他的動作盡收眼底,她卻假裝沒看見,眨了眨眼:“你們文人真是高雅得很,若換做是我,看累了就出去騎兩圈馬。”

“你會騎馬?”他的目光在她的裙裳上停頓一瞬。

她哈哈笑起來:“不信麽?我在邊境待了那麽多年,要是連馬都不會騎,可笑死人了。”她伸手把碎發捋到耳後,雙眼發亮,“連陛下都送了我一匹小馬駒呢。”

“哦?父皇送了你馬?是什麽樣的馬?”他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

“聽說是匹棕紅色的小母馬,我還沒有見過,不過明天我就可以去馬場看一看了。”她說,“幾位皇子皇女的馬也是養在那裏的吧?”

“是。你也是公主,自然和我們用的是一個馬場。”他收拾掉棋盤,“正好我和皇兄明天都有馬術課,也要去馬場。”

洪菱舟一聽不由來了興趣:“你們還上馬術課呀?那些皇女們也一起上麽?”

“不,她們不用上,也沒人對這個感興趣,不過是名下有一匹馬養在馬場罷了。”他道,“靖仁公主此次回京,馬場很快就能看見新的風景了。”

洪菱舟說:“那你們上課的時候我能進去麽,會不會打擾到你們?”

“無妨。教馬術的是軍中統領,想必也很樂意見到公主。”謝欽瑜站起身來,“宮裏的人真是越發偷懶怠慢了,怎麽拿個披風要拿這麽久。”

聽他這麽一說,洪菱舟才想起那個消失的宮女:“也許另外有什麽事去忙了吧,你也不用怪罪她。”

“母妃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我帶你進屋去坐坐吧。”他朝她颔首,走在了前面。

洪菱舟猶豫了一下,還是跟過去了。

重重樹影後,小宮女懷裏抱着披風,怯怯問道:“娘娘,奴婢還要去送披風麽?”

淑妃微微一笑,低聲道:“不必了,你回去吧,吩咐廚房準備。”

“是。”

“不要去打擾了,就讓他們以為我還沒回來吧。”

“是。”

洪菱舟跟着他走進一間屋子,環視一圈,不由感嘆道:“這裏是你的書房麽,書真多。”

“你有沒有什麽想看的,自己拿了看吧。”謝欽瑜給她倒茶,“你如果餓了,我去叫點糕點來。”

“不用不用。”她踱着步,目光從檀木書架上滑過,“你這兒的書,倒是很雜啊。”她抽下一本神怪志異,對着他晃了晃,“還有這些。”

謝欽瑜道:“偶爾無事也看上幾眼,怎麽,你莫非以為我們都只看四書五經?”

“我是這樣以為的。”她誠實地說,“我以為你們皇家子弟都看不上市井的本子。”

謝欽瑜笑了:“那些書雖然上不得大雅之堂,卻也不是不值得一看,很多都很有意思。更何況,多看些民間流行的書,大概也能摸出百姓的想法來。”

洪菱舟啧了一聲:“那你看書要想得還真多。”

謝欽瑜笑而不語。

洪菱舟坐到窗下的躺椅上,開始看書。謝欽瑜也坐到桌前,壓好紙張。他提袖懸腕正要落筆,餘光卻瞟到她不知不覺翹起來的二郎腿上。他眉頭一跳,忍了忍,沒有說話,只是失笑着搖頭。

這麽不拘小節啊。

他低下頭,卻發現剛才由于走神,筆尖的墨汁滴在了白紙上。他抽掉這張,重新壓了一張紙開始寫字。

金烏西墜,霞光塗抹在宮殿朱牆琉璃之上,更顯濃光重彩。

謝欽瑜擱下筆,吹了吹最後一張紙,将它們疊在一起收好。“公……”他擡頭愣住,只見洪菱舟靠在躺椅上,一手墊在腦後,一手搭在腰間,臉上倒蓋了本攤開的書,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書房的門被敲響:“殿下,娘娘回來了,讓您和公主去用晚膳。”

他走到門口,拉開門,将手指豎到嘴邊,對宮女輕聲道:“我知道了,很快就來。”

他關門走到洪菱舟身邊,低頭打量着她。十二歲的她,個子在同齡人中算是偏高,此刻晚霞餘晖落在她的半張臉上,顯出幾分小姑娘的稚嫩來。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靖仁,醒醒,該用膳了。”

她紋絲不動。

他無奈,把書拿掉,用力推了推她:“靖仁,靖仁?”

洪菱舟含糊地“嗯”了一聲,動了動,随即驚醒:“啊?”

她初初醒來,眼中尚有迷茫,不過看到他後很快恢複清明,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發:“啊,那個,沒注意……”

謝欽瑜笑着說:“沒事,母妃回來了,讓我們一起去用晚膳。”

“哦,哦好。”她從躺椅上起來,可能是因為之前姿勢不對睡了太久,下/半/身都僵掉了,但她又起得太急,結果一下子失了平衡跌向旁邊。

謝欽瑜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把她扶回躺椅上去:“小心。”

洪菱舟尴尬地不知道說什麽:“那個,腿有點麻了……”

他的聲音透着笑意傳來:“無妨,不急。”

作者有話要說: (。?ω?。)

☆、忽夢少年事四

謝欽瑜和洪菱舟雙雙走入淑妃寝宮。

“母妃。”

“姨母。”

淑妃坐在桌邊,溫柔一笑,招呼她們坐下:“下午臨時有事,讓菱舟白等了這麽久。阿瑜,你有沒有好好招待人家?”

“二殿下自然是好好招待的。”洪菱舟搶白道,“我本來也只是閑着沒事找姨母聊聊天說說話,換個人也是一樣的。”

淑妃給她夾了一塊藕丁:“那就好。”

吃飯過程中三人倒是沒怎麽說話,吃完飯淑妃拉着洪菱舟的手道:“上次太匆忙了些,忘了把這個給你。”

一旁的侍女遞上一個錦盒。

洪菱舟打開一看,又啪的合上:“這太貴重了,不妥。”

“你都是公主了,還嫌什麽貴重。”淑妃失笑,“收着吧,就算不用,也是姨母的一點心意,你要收着。”

洪菱舟只好收下那只金玉璎珞。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将走之時,淑妃撐着桌子站起來要送她,卻晃了晃又跌坐回去。

“母妃?”謝欽瑜急忙去扶。

“姨母不舒服嗎?”洪菱舟也關切問道。

淑妃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笑了笑:“昨晚沒睡好,今天又忙,怕是有些虛。”

“那姨母好好休息,我自己出去就行。”

淑妃輕輕推了推謝欽瑜:“那你去送送菱舟。”

“是。”謝欽瑜轉頭吩咐侍女,“去扶母妃回去歇着。”又看向洪菱舟,“我送送公主。”

他陪着洪菱舟走到門外,門口已有馬車在等候。

她擡頭看了看天空,道:“這京城的夜晚太多光彩,星星都不太亮堂了。”

謝欽瑜順着她的目光望上去:“還是能看見很多星星的。”

“這還不多。”她輕輕搖了搖頭,“若有朝一日你去邊關,你就會看見漫天繁星,特別特別亮。風沙吹在臉上,就像掉落的星星。”

他被她這個比喻逗笑了:“那照你這麽說,風沙迷了眼睛,豈不是眼中有星光?”

洪菱舟轉頭看他,也笑了:“飽讀詩書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

她眼中光芒璀璨,不知是天上星光還是人間燈光,謝欽瑜愣了愣,随即伸手道:“公主請上車吧。”

洪菱舟進了馬車,挑開簾子朝他揮了揮手。

謝欽瑜颔首致意。

馬車掉頭而去,謝欽瑜站在原地,長呼一口氣,問身邊的人:“你說說看,我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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