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篇讀完,血液漸漸緩了流速
就不擔心洪菱舟跟着自己出事了哈哈哈哈哈!反正皇帝默許了,出了事那些暗衛也要負責的!
于是她開始更加歡快地和洪菱舟浪跡天涯。
洪菱舟說:“算了算日子,他們也差不多該摸過來了,我們明天走吧。”
“好呀好呀,去哪?”
洪菱舟起身,朝櫃臺丢了塊銀子當賠錢,然後邊上樓梯邊說:“去蒙州吧,我聽說那裏的瀑布很好看。”
她在房間裏收拾細軟,情不自禁就想起三年前她入宮和淑妃告別的情景。
淑妃看起來有些疲倦,挽留了她幾句,被她婉拒了。謝欽瑜也沒有說很多話,不過是祝她順風,還順便送了她個盒子,叫她回去後再拆。
臨走前她小聲和謝欽瑜說:“我會寫信的。”
謝欽瑜當時一愣,随即笑了笑:“好。”
她回去後拆開那個盒子,看見裏面裝着一只精巧的小匕首。從鞘到柄,并沒有什麽過分的點綴,但吹毛斷發的利器,本就不需要什麽喧賓奪主的裝飾。
她很滿意。
“你手裏那是什麽?”餘瞳從門外走進來瞥了一眼,“又在玩你那小匕首啊。”
洪菱舟“嗯”了一聲。
“我也有很多的。”餘瞳抖了抖自己的包袱,嘩啦啦抖出來五六個,“這個是姓白的塞給我的,這個是姓宋的塞給我的,這個……這個是誰的來着?哎都挺好看的,你要不要拿一個?”
洪菱舟嘁了一聲:“華而不實,要它何用。”
“有時候呢,還是要追求一點華而不實的。”餘瞳勾過她的脖子,用匕首鞘點了點她的下巴,“我覺得小菱舟你哪都好,就是不愛打扮自己。這幾年我是看着你的審美一點點堕落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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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菱舟懶得理她:“我審美挺正常的啊,那些東西我看着也覺得好看,就是自己不高興弄。”
餘瞳長嘆一聲:“這就是為什麽明明顏值不相上下,我桃花不斷,你卻無人問津。”
洪菱舟幹巴巴地回應:“那謝謝你幫我轉移了大衆的注意啊。我才不需要那麽多桃花。”
“啊~因為我的小菱舟心裏有人了是不是啊?”餘瞳飛快地搶過她的匕首。
“你還我!”洪菱舟噌地站直了身子。
餘瞳掂了掂,又扔回給她,看她急急忙忙把匕首妥帖收好,笑道:“我看你有事沒事就喜歡拿着它玩,肯定是什麽很重要的人送你的。之前沒見過,就不是你爹娘留下的,那會是誰呢?我忍了好久忍不住啦,小菱舟,是不是二皇子送你的呀?”
“你管那麽多。”
餘瞳驚奇地指着她叫起來:“哎喲,哎喲,臉紅了!被我說中了!”她捶胸頓足,“你那寫了三年的信也不是給淑妃而是給二皇子的吧!你這是早戀!還特麽是特別長情的早戀!”
洪菱舟惱:“你話怎麽那麽多!收起你的腦洞!男女之間不能有純潔的友情嗎!”腦洞這個詞,是她跟着餘瞳學的。
餘瞳意味深長地笑了:“這個問題,當年我還打過辯論,反方二辯,我要真和你讨論,恐怕你會被我洗腦。”
洪菱舟知道她說不出好話,也就不再搭理她。
“參見公主。”
二樓窗口突然出現一個人來。
餘瞳:“……”
洪菱舟:“……哦,陛下又有什麽吩咐?”
那人從懷裏掏出一卷黃帛恭敬遞給洪菱舟:“陛下有旨,明年開春就要行五十大壽了,公主不可不參加。”
洪菱舟打開一看,挑了挑眉毛:“我知道了。”
那人繼續道:“陛下另有口谕,給公主的禦批通行書這三年多來公主從未用過,這次務必要用,好讓官員安排您盡快入京。”洪菱舟剛要張嘴就被他打斷,“公主如果不慎丢失的話,屬下這裏還有一份。”
說着又掏出一份黃帛遞給她。
洪菱舟無語凝噎:“……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餘瞳哈哈大笑:“你要回京啦!”
洪菱舟捂住頭:“這次是避不過了,我是一定得回去的了。”
“那……祝你順利?”
“你不和我走麽?”
餘瞳吃驚笑道:“我為什麽要走?京城又沒人等我,外面的世界多自在,我還要多混幾年呢,談幾場風花雪月的戀愛,噢~”
輪到洪菱舟吃驚:“你還沒談夠?”
“我麽,反正也不會和你們大殷的男人成親,那就多談幾場喽。不過我是有原則的啊,有家室有未婚妻的人我是不要的。”
盡管如此,洪菱舟還是不太能接受。她聽餘瞳說了三年,至今對她的觀念持保留态度。對此餘瞳表示理解,她雖然花心愛玩了些,但也不會強求別人和自己一起花。
洪菱舟說:“我明天不能去蒙州了。”
“嗯,我一個人去。”
她有些失望:“你怎麽看起來都沒有舍不得我的?算上邊塞的日子,我們的四年友情何在啊?”
餘瞳笑了笑:“不是沒有舍不得呀,是我看得很開。我到你們大殷來,突然就和親朋好友斷了聯系,根本沒有心理準備。那時候我就明白了,什麽事都可能發生,最好還是保持平常心。更何況,你在京城根本輪不到我擔心。我帶你出來本就是讓你長長見識的,只是你到了年紀,又是公主,總該回去承擔一些事情,不像我白衣一身輕。”
洪菱舟抿了抿唇。
“祝你好運,小菱舟。”
她在初冬之時回到京城。
她坐在馬車裏,抱着暖手爐,心不在焉。
公主府的人早早得到了消息,趙伯和菀姑姑守在門口,看到馬車停下她走出來的那一刻,熱淚盈眶:“公主,你可回來了!”
洪菱舟看到他們蒼老了幾分的容顏,恍惚一瞬,随即親昵地拉着他們道:“是啊,我回來了。”
“公主……長高了很多,也……也俊俏了很多。”菀姑姑哽咽道,“我時常惦記着公主的安全,我老覺得那個餘瞳不靠譜……”說着瞧了瞧她身後。
洪菱舟笑道:“她沒來。”
趙伯在一旁道:“你菀姑姑特別挂念你。我勸她很多次了,公主不會出事的,出了事第一個驚動的肯定是皇上,她還老在那提心吊膽的。”
“好啦好啦,我們進去說話。”洪菱舟撫了撫菀姑姑的背。
将近四年未見,趙伯和菀姑比記憶裏老了這許多,着實讓她有些愧疚——自己還是太輕率了些。
手指無意中觸到腰間的匕首,她微微一頓:也不知道,謝欽瑜如今是長成了什麽模樣?
☆、紅豆生南國三
洪菱舟回來的時間很巧,年關将近,宮裏頭忙成了一鍋粥。
皇帝忙着批積壓的折子,同她寒暄幾句便沒了下文,她打算去找淑妃敘敘,又被告知淑妃忙着跟皇後清點後宮年貨,抽不開身。行色匆匆的宮婢們來來往往,她圍着絨裘,朝空中呵出一口白氣,覺得自己成了最閑的人。
她獨自一人閑逛到禦花園去,發現這裏和從前的格局大不相同,走着走着便迷了路。她自嘲一笑,也不着急,就這麽慢悠悠地晃蕩着。
湖面上結了一層薄冰,冰下的錦鯉凝滞不動,金粉的顏色透過冰層模糊映出。
她站在橋頭看了一會兒,忽而覺得臉上癢癢。仰起臉一看,才發現居然飄了小雪。京城的雪還是來得婉約了些,不像塞北的雪,大片大片砸在臉上,不多會就可以撲滿一臉。她吸了吸鼻子,繼續漫無目的地走着,不料腳下一滑,摔在了地上。
她暗笑自己不長心眼,正要撐着地站起來,視野中卻忽然出現一雙男人的靴子。
她側目擡頭,身邊的男子身量颀長,撐一把二十四骨的傘,拳頭放在嘴邊輕輕咳了兩聲。她看着他,覺得他五官眼熟又陌生。他猶豫着伸出手來,輕聲喚道:“靖仁?”
心頭猛然被擊中,她抓着他的手起身,呆呆道:“二……二殿下?”
“我回來的時候宮人告訴我你剛走,我就出來找你……咳。”
洪菱舟如夢初醒,急忙道:“我記得你身體不太好,趕緊回去吧,不要着涼了。”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同她一起離開。
“你……變了很多,我開始以為認錯了人。”他說。
洪菱舟不由笑了:“畢竟快四年不見,你也變了很多。”打趣道,“變得更加玉樹臨風了。一定成了京中少女的夢中情人。”
他像是被她的直白驚了一下,随即莞爾:“你還是這麽有意思。”
“我這幾年寄給姨母的信,你都看過了嗎?”
“看過了,母妃都會給我看。”他側頭看着她,伸手拈掉她頭頂沾的一小片枯葉,“你說的那些風景,都很好。”
“我說得再好聽也沒用,以後有機會,你還是要自己去看看。”她眨了眨眼睛。
“你一去不歸,我都疑心你是貪戀世外桃源鑽哪個洞修仙去了呢。”他難得說句俏皮話。
洪菱舟撲哧一笑:“你腦洞可真大。”
“腦洞大?”他顯出幾分困惑來。
“呃,從一個朋友那兒學來的,她喜歡用一些比較奇怪的詞語。”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發,“就是說你很會想象。那什麽,是調侃你來着。”
他了然一笑:“你的朋友用詞很生動。”頓了頓,又說,“我也許和你提過,我喜歡看一些游方趣志,自然也會假想自己是主人公,會經歷些什麽。你的來信我看過很多遍……”他說到這裏突然停住,耳根微微泛紅,緊張地瞥了她一眼,見她沒什麽反應,便松了神色繼續道,“也會忍不住去想象你經歷了一些什麽,很多奇談異志,主人公總是游山玩水玩着玩着就找不到人了,結果返回塵世時已經斧柯爛盡。萬一你一時興起真跑去修仙了,我也不會懷疑的,這很像你的作風。你就當我是腦洞大好了。”
洪菱舟斜睨了他一眼,道:“你這麽喜歡胡思亂想,不如別當皇子了,去江湖上開宗立派,獨樹一幟,名字我都幫你想好了,就叫腦洞神教。”
他覺得有趣,便由着她的話頭說下去:“那這個教要幹什麽呢?”
她居然真的沉思起來:“這個教要名副其實靠腦洞在江湖中占據一席之地,就要吸納衆多想象力豐富的人才,比如一批底層人員負責幫別人推理一些家長裏短的瑣事,中層人員……嗯,中層人員,中層人員幹點什麽,要不就幫那些卡文的作者寫大綱續結尾什麽的吧……”她瞪了他一眼,“你怎麽笑成這樣,我在很認真地幫你分析哎。”
他便忍住了笑意,請她繼續。
洪菱舟擺了擺手:“算了我也就是說着玩玩,你當個笑話聽過就好。”
“我覺得你說的很有意思。”他說,“你出去一趟,果然眼界就不一樣了。”
“你在反諷?”
“沒有。前面有臺階,注意。”他看着她把裙擺稍稍提起,“雖然你說的這個大概永遠實現不了,但是我覺得有這麽個幻想,也是很好的事情,想起就會讓人愉快。”
細碎的雪花吹到她眼睛裏,她擡手揉了揉,另一只手就沒抓穩暖手爐,将它失手摔翻。她吐了吐舌頭:“今天諸事不順,幹什麽都要壞。”
謝欽瑜蹲下身把暖手爐撿起,心想,今天是很好的一天。
她接過暖手爐,碰到他的手指,驚道:“啊呀你手好冷。”竟然又抓回他的手指感受了一下。
謝欽瑜猛地收回手,将手攏進袖子裏:“無妨。”
洪菱舟說:“這個手爐給你吧,反正我也沒那麽需要,我來幫你撐傘。”
“不用了,我們都到了。”他袖中的手合攏起來,握住掌心殘餘的溫度。
他二人踏入宮殿,自有暖風拂面而來。內殿生了炭火,他和她圍爐坐下,一時間竟不知道又要說什麽。
洪菱舟喝了會茶,找到話題:“你身體這些年好些了麽,還能騎馬麽?”
“你不要老把我想得那麽病弱。”他無奈道,“我只是不能進行很激烈的活動,其他和旁人并沒有什麽兩樣。”
洪菱舟腦中突然回蕩起餘瞳的魔音貫耳“嘿嘿嘿小菱舟要不要和姐姐做些奇怪的運動啊~”。
謝欽瑜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臉怎麽那麽紅,炭燒得太熱了嗎?”
“呃,嗯。”她慌忙把該死的餘瞳壓下去,解下自己的絨裘,“都是菀姑要給我穿這麽多的,咳,熱死我了。”
謝欽瑜便把炭爐稍稍推遠了些。
洪菱舟又把它挪回來:“不用推遠,我脫了絨裘就感覺剛好,你手冷,需要暖和暖和。”
站在門口的宮人眉頭一抖。
靖仁公主怎麽知道二殿下手冷……
謝欽瑜往門口掃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宮人一擡頭便對上他的視線,急忙行了一禮退下了。
洪菱舟背對着門口,對此一切渾然不覺。
“你回京後有什麽打算嗎?”
“還沒有想好。反正年前要去拜訪一下舅舅舅母們,還有那些認識的留京将領叔伯府上也要去走一走。”她笑了笑,“父親曾和那些義兄義弟什麽的約好來日一起喝酒,我算着公主府上陳年酒窖裏的酒也埋得差不多了,索性代父親陪他們喝掉。”
“你喜歡喝烈的還是溫和一點的?”他忽然問道。
她想了想,糾結道:“這個很難回答哎,如果我心情好就喝點溫和的,如果我心情不好就喝點烈的呗。怎麽了?”
“沒什麽,順口一問。”
炭爐紅彤彤的,發出輕微的哔啵聲。
洪菱舟說:“姨母最近好像很忙。”
“年底了,很多東西都要清點的。你不如再等一等吧,也許母妃就快回來了。”他說道。
“不了吧,府裏人還在等我吃晚飯。等她回來了,你替我向她問個好。”她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了什麽,從袖子裏掏啊掏掏出一個小盒子來,“這個送給你。”
“給我?”他挑了挑眉。
“我很喜歡你送的匕首,可惜一直沒來得及謝謝你,這就算是将近四年後的回禮吧。”她有些緊張地看着手裏的小盒子,越看越覺得寒碜,在心裏罵了餘瞳千萬遍,“禮輕情意重,呵呵。”
她讓餘瞳幫她挑個禮物給二皇子,餘瞳堅持說這個最好,什麽大自然的饋贈什麽看得見的心意,她被她繞得發昏,就買了下來。
現在想來,餘瞳那一個勁兒地慫恿,着實可疑。她一向鬼點子多,很有可能有暗搓搓給她設了個坑等她跳。可這時候收回已經來不及了。
洪菱舟的指尖在微微地顫。他……會不會覺得這個禮物有些小氣了呢?
謝欽瑜接過:“多謝。”
“那,那我就先走了。我走了你再拆。”她披上絨裘,抱好手爐。
“我送你。”
“不用了,外面冷,馬車就在宮門那裏,走走就到了,很快。”她朝他笑了一下,轉身快步出去了。
謝欽瑜目送着她離開,然後一個人待在內室打開了小盒子。
他的目光凝滞住。
盒子柔軟的襯墊中,嵌着一方印章。設計小而奇巧,是私印。
他取出,摩挲着那光滑的表面。透白的身,潤紅的頂。身是方的,頂端卻雕了一小嘟嚕的相思子,在光下顯出瑩瑩的色澤來。
相思子,相思子。
他的眉頭一會兒皺起,一會兒又舒開。
她送他這麽個東西,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紅豆生南國四
除夕很快到來,宮中大行設宴。
室外風雪絮絮,大紅燈籠飄搖;室內溫暖如春,衆人推杯換盞。
洪菱舟坐在公主席的末位,自顧自地吃。附近的公主很知趣地沒有找她尬聊,偶爾輕聲談笑。
而她另一邊身側是空的,要下一個臺階才有其他人落座,所以更沒人和她講話。
她落得正好。
宮人上來給她換上新菜,她拉住了對方悄悄道:“這個是什麽酒?”
“回公主,是新釀的果酒。”
“那個,你能不能給我換種酒?就是,男人們喝的那種。”
宮人眉頭抽了抽:“奴婢不好擅自做主,請容奴婢問過了再來。”
“好。”她松開對方。
她托着下巴晃着手裏小小的酒杯,百無聊賴地看舞姬們跳舞。
目光随意一瞟,就看見對面的淑妃投過來的眼神。她端正坐回去,朝姨母點了點頭。淑妃沖她溫和一笑,遙遙舉杯。
這時宮人已經上來給她斟了新酒。
洪菱舟也隔空回敬了淑妃一下。酒杯遞至唇邊,她輕輕聞了聞,抿了抿,微微一笑,随即仰頭飲罷。
殿中央的美人舞姿翩跹,看着非常下菜下酒。
洪菱舟身邊的公主用一種難以言說的目光看着她喝空了一壺醇酒,忍了又忍,道:“靖仁,你還好嗎,要不要出去透透風?”
洪菱舟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說:“謝謝,我挺好的。”想了一下,“你說得對,我大概需要透透風。”
她起身離席,拒絕了宮人的跟随,從偏門溜了出去,離開之時,又順了一小壇酒。
門口的積雪被人踩得滑膩,她小心翼翼提起裙擺走過這裏的路,避過匆匆而行的宮人們,鑽進了樹林深處。
她回頭看了一眼燈火幢幢的宮殿,結果一不留神後背撞在了樹上,葉上白雪簌簌掉下,縱有圍脖擋着,也落了她一脖子。她只是輕微地顫了一下,随即轉身抱着酒壇跑遠。
人們都在圍着宮殿轉,此刻花園裏都不見幾個宮人。
她奔過幽幽梅林,奔過凍潭長廊,不停地奔跑着。
新酒是很好的酒,讓她腹內很暖和。而她又跑得急,身上都開始冒汗。
她大口大口地喘氣,風雪灌進她的口鼻,刺激着她的神經。
她終于停下腳步,望着面前的高牆。
酒壇被她夾在肋下,她提氣縱身,躍上宮闱牆頭。
她呼了口氣,坐了下來,一只腳踩在沿上,另一只腳晃悠悠地蕩在下面。
放眼望去,她能看見各個宮殿都挂着紅色的燈籠,襯出一種喜氣洋洋的氣氛。星光與燈火輝映,金色與紅色交織,談笑聲與爆竹聲相融,洋洋灑灑地鋪開在這偌大的宮城上空。
她勾起嘴角,打開酒壇蓋子,緩緩把酒傾倒下去。透明的酒液一線而下,落在雪地上,發出陣陣聲音。酒香彌漫開來,她把剩下半壇酒收回,一手抓着壇口沿,對着蒼穹高高舉起:“父親,母親,新年快樂。”
他們在四年前的夜晚犧牲,沒有過上年。
她站起來,沿着牆頭走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這麽久都沒人發現我,皇宮守衛不行啊。”
她站在牆頭迎着風喝完那半壇,微微躬身咳了幾聲,手一松,酒壇便摔在了雪地裏。
酒壇碎裂的聲音終于引來的巡邏侍衛,他們如臨大敵地圍在牆下,高聲喝道:“上面的是誰!膽敢擅闖宮禁!”
洪菱舟抹去唇邊酒漬,跳下牆頭,笑了笑:“我在這兒待了這麽久,你們居然才發現。守衛這般稀松懈怠,當心我告訴皇上。”
侍衛看了她一會兒,終于想起了她是誰,連忙跪下:“卑職有罪!請公主責罰!”
“算了算了,吓唬吓唬你們。大過年的我才懶得打小報告。”她走出去兩步又折回來,“淑妃殿是哪個位置?這兒又把我繞暈了。”
侍衛急忙給她帶路。
快走到時,洪菱舟把侍衛打發走了,在原地默默思考一個問題:她為什麽要來淑妃宮裏?她應該回正殿繼續吃吃喝喝啊。
一定是酒有點上頭沒反應過來。
她笑了一聲,返身朝正殿走去。
謝欽瑜從宮裏出來時,正好看到她的背影。
她為什麽會來這裏?今晚是父皇和妃子公主等人的宴席,她不在那裏待着,到母妃宮這邊來幹什麽?明明母妃也在正殿裏。
心頭忽然浮上一個猜測,卻又很快被他壓下去。
提燈的侍女道:“殿下?殿下?”
他收回目光,那裏已經不見了洪菱舟的影子。“算了。”
“殿下不去賞梅了麽?”
“不去了。”
正月裏,洪菱舟挨個給留京的武将故交遞了帖子,邀他們到酒樓一敘。
她包下了當天的一整層,帶着從府邸酒窖裏挖出來的陳釀見人去了。
都是父母沙場上的生死之交,此刻看着十六歲的洪菱舟,一陣唏噓。洪菱舟笑着拍掉酒壇封泥,親自為武将們倒上酒。
“今天本就是過年聚一聚,各位叔伯別客氣,這是我爹娘生前藏下的好酒,總算拿出來見光了。”她笑着舉杯,先幹為敬。
“好,爽快!”衆人便也一口幹了。
“好酒!夠勁!”
“洪譽那家夥,藏着這些好東西,居然從沒告訴過我們!”聽着像罵,卻透出幾分哽咽的意味。
故人埋骨青山,一別斯年。戰場上的人最容易動感情,看着洪菱舟,就仿佛看見了故人。
洪菱舟卻只是淡笑:“叔伯何必傷心,正是年節,應當開心些。如今一切安好,父親母親泉下有知也是欣慰的。”
“對,我們不談傷心事了,來來來,喝酒!”
“好丫頭,痛快!”
武将們一旦喝高興了就開始激動,洪菱舟酒量再好也撐不住他們輪番碰杯,幾回下來臉也熱了,和他們一起高聲談笑。
“鞑子來了,咱們就打回去!”
“打回去!打得他們屁滾尿流!”
“打得他們磕頭叫爺爺!”
“哈哈哈哈!”
一個将領打着酒嗝,隔空點了點洪菱舟:“丫頭,你出去那幾年,幹啥去了?”
“我麽,我當然是去各處游玩。”
“就知道玩兒!武功有沒有荒廢?”他拍着桌子嚷道。
“當然沒有!”洪菱舟也拍了一下桌子,“李叔要來試試嗎?”
“好!”衆人鼓掌起哄。
等到小二把大堂裏的桌椅統統挪到一邊空出地方後,洪菱舟和李叔便一人拎着一根木棍上場了。
“丫頭,叔今天來替你爹娘檢驗檢驗你的身手!”
“李叔請!”
李叔腳下生風,手中木棍直奔她命門。洪菱舟側身一翻,擡腿朝木棍一踢。李叔也不是吃素的,木棍在手中一轉,繞過她的腿,敲在她腳背上。洪菱舟收了腳勢,趁機擦地而過,掌心木棍一橫,搗在他後背。李叔迅速轉身兜頭一劈,洪菱舟勾唇一笑,側身抓着他粗壯的手臂一個空翻,一腳踹在他肩膀。
他們兩個打得乒乒乓乓,幾個跑堂的小二站在樓梯口圍觀,嘆為觀止:“原來這就是靖仁公主,真是開眼開眼。”
“這麽能打,以後誰敢娶她?”
“你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反正輪不着你。”
“哼。”
那廂到後來木棍都斷了,兩人赤手空拳地打在一起。
一盞茶後,兩人結束了這場惡鬥。
李叔揉肩道:“厲害呀丫頭!”
洪菱舟喘着氣,揚起嘴角笑了笑:“李叔過獎了。”
“我猜你還是打得保守了點。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比你娘當年還厲害。”李叔誇她。
另一個武将插嘴:“丫頭,你也十六了,該考慮嫁人了吧?”
洪菱舟愣了愣,然後聳了聳肩:“急什麽,我還沒行及笄禮呢,十五歲的時候在外面,然後就拖到現在。嫁人麽,有什麽意思。”
“說得好,沒什麽意思,我看也沒哪家的小子配得上咱們菱舟!”
有人哈哈大笑:“宋祎當年也說沒意思,最後還不是嫁了洪譽!”
“诶丫頭,你悄悄告訴叔,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呀?”他看她不說話,道,“你別害羞呀,剛才打得多狠現在害羞個什麽勁。我就問問有沒有,又沒問是誰。”
洪菱舟搖頭:“……沒有。”
“那你以後想幹些什麽呢?”
“我啊……”她眨了眨眼,看向窗外,“我想和母親一樣。”
肩膀被人重重一拍:“好志氣!我們菱舟就是和別人家的姑娘不一樣!”
七嘴八舌過後,自然是接着回去喝酒。
洪菱舟回府的時候,頭是暈的。
她搖搖晃晃地下車,按了按胸口,對着迎上來的趙伯道:“趙伯啊,給我倒點醒酒茶來。”
“我的小祖宗,你這是喝了多少啊?”他一邊扶她進去,一邊吩咐人端醒酒茶來。
“我高興,我愛喝多少喝多少。”她踉跄了一下,往自己屋子走去。
“那個……”趙伯露出糾結的神情,“有客。”
“誰啊?”洪菱舟鼓了鼓嘴,有些不耐煩。
“二皇子。”
“……”洪菱舟頓時人也不搖了話也不磕巴了,“二皇子?你确定?”
“确定。”
“他怎麽來了?”
“這個,我也不知道啊。我和他說過你出去了,他說反正也不急,就等等你。”
洪菱舟目瞪口呆。呆了一會兒,拔腿往會客廳走。
趙伯追上來:“醒酒茶!”
“先放着!”她的聲音遠遠傳回來。
洪菱舟跨進會客廳的門檻,就看見端坐在那裏悠閑喝茶的青年。
“靖仁。”
她扶着門框,覺得頭仍然有點暈。
“靖仁?”
他見她不對勁,急忙上前來,還沒靠近就撲鼻一陣酒氣,靠近後則看清了她兩頰的紅暈,還有眼裏迷蒙的水光。
洪菱舟掩了掩口:“抱歉,有點喝多了。我不知道你會來。”
謝欽瑜說:“是我唐突了,沒有提前知會你。”
洪菱舟在椅子上坐下:“你怎麽出宮來了?”
“父皇昨日準了母妃回家省親,我便也一起出來了,順路來看看你。”他沒有說,他是如何婉拒了母家那些子弟的邀約,抽空來見她一面。
洪菱舟點點頭:“那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謝欽瑜:“……”
他大概可以确定,送個雕了相思子的印章,純粹是她覺得好看,沒什麽別的原因。
他在心裏暗嘆一聲,道:“我偶然聽說皇後娘娘給你安排了行及笄禮的日子。”
“啊?我怎麽不知道。”
“我也不過是無意中聽到的罷了,據說是定在三月三。”他着看她,“我告訴你,是想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洪菱舟捂住額頭:“皇後娘娘管我的事倒管得勤快,前幾日還派了人來問我要不要随她一起去廟裏進香,順便賞賞北園的臘梅。”
謝欽瑜臉色微變,新年祈福,皇後竟然想帶着她麽?
“你答應了?”
“當然沒有啊。”她托腮道,“還有太子那邊送來的新年禮,我推也推不掉,只好放在庫房裏。”
他握杯子的手稍稍收緊,指甲蓋被壓得泛白。
“靖仁……”他緩緩道,“你回京以來,還沒有去過馬場。”
洪菱舟眼睛亮了亮:“對哦,我還有匹馬養在那兒呢,它好麽?”
“馬倌自然是盡心盡力地幫你養着。你若是高興,随時可以去馬場。”他微笑道,“過幾日有沒有空?”
“有啊,我很閑的,你要和我一起去馬場麽?”
他喝了口茶,掩去眼底的歡愉:“好啊。”
他沒有逗留太久,臨走前問她:“靖仁,你不喜歡太子殿下送你的禮物麽?”
“談不上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只不過我用不上,只好放在那裏落灰。”她嘆了口氣,“你們皇家的人——不是說你啊,怎麽老喜歡送點華而不實的東西?”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你若擔心浪費,我倒有個主意。”
“嗯?”
他示意她靠近,輕聲同她說了幾句。
幾日後,京城某處開出了個臨時粥棚,用來服務即便在新年也吃不上肉的窮苦底層百姓。打的旗號是太子施恩,可走動的卻是靖仁公主府的人。
“兒臣沒有做過這事啊?”太子一臉震驚地看着皇後,“兒臣要去找靖仁問個清楚!”
“我且問你,我上次叫你給靖仁送禮,你送了沒有?”
“送了啊,屬下和兒臣說靖仁本來要拒絕的,但推脫不過還是收下了。”
皇後深吸一口氣:“你沒有親自去?”
“兒臣,兒臣在和大臣見面……”
“你沒去,二皇子可是親自登門去了的!”皇後恨鐵不成鋼地剜了兒子一眼,“不知道這事是不是和他有關,我看靖仁不像是會莫名其妙和你扯關系的人。”
有人從門口急急而入,俯身在皇後耳畔說了幾句。
皇後的眉眼一點點冷下去,最後竟然冷笑出聲:“皇兒,你可知靖仁公主府擺的免費粥鋪,為何會打着你的招牌?”
太子:“……請母後賜教。”
“查探的人回來了,說是前幾日公主府的人和幾家商戶頻繁往來,你猜我們的人在那幾家商鋪找到了什麽?”
太子默然半晌:“總不會是兒臣送她的禮物吧。”
“正是。”
“……”
這實在是梗得人難受,拿着他送的禮物換了粥分給窮苦百姓,偏偏還正大光明地說是太子心善在過年時體恤百姓,讓人也指責不出什麽來。
淑妃宮中,淑妃已經氣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再說一遍?靖仁用太子的名義施粥是你去慫恿的?”
謝欽瑜不語。
“你那日找她,就幹這種事?謝欽瑜你昏頭了?”淑妃跌坐回靠椅,揉着她的眉心,“第一穩固了太子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第二讓別人以為太子和靖仁是多好的朋友,你在想什麽?嗯?”
謝欽瑜想,他只是不想讓太子和皇後頻頻接觸她,僅此而已。而她沒那麽多彎彎繞繞,只會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