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篇讀完,血液漸漸緩了流速

以極快的速度流逝而去,她努力地将力量集中在指尖,試圖拔出那把匕首。

“洪菱舟!”

是誰在叫她……

她指尖微微一顫,一個人撲到她身邊,幫她把匕首拔了出來,插入鞘中,塞回她腰間。

“你撐住,現在在地震,我帶你走。”餘瞳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傷口,想要把她扶起來。

“他……”

“他很安全!”

“餘師父……麻煩你幫我帶句話……”她費力地笑了笑,勾了勾她的衣袖,眼神渙散,“對不起。”

“菱舟!”

她太疲倦了,想睡一覺。

于是她就真的合上了雙眼,再無半點聲息。

“不是的,不是的……”洪菱舟捂住自己的頭,感覺腦子就要炸開,“不是的,我是護法,我好好地活着,我沒有死……”

謝欽瑜靠過來,把她攬進懷裏:“菱舟……這個世界的所有人事,除了我,都不是真的。”

“這不可能!那我是什麽,我明明有自己的意識……”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有自己的意識,可是我知道,菱舟,我已經撐不下去了……”謝欽瑜哽咽出聲,“我不願接受你故去的事實,便成日幻想着我其實可以和你在另一處好好地生活……”

是誰曾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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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麽喜歡胡思亂想,不如別當皇子了,去江湖上開宗立派,獨樹一幟,名字我都幫你想好了,就叫腦洞神教。”

“那這個教要幹什麽呢?”

“這個教要名副其實靠腦洞在江湖中占據一席之地,就要吸納衆多想象力豐富的人才,比如一批底層人員負責幫別人推理一些家長裏短的瑣事,中層人員……嗯,中層人員,中層人員幹點什麽,要不就幫那些卡文的作者寫大綱續結尾什麽的吧……你怎麽笑成這樣,我在很認真地幫你分析哎。”

又是誰曾說——

“是,我知道你想象力豐富。是吧,腦洞神教大教主?”

“我身體不好,當不起教主啊。一個身體不好的人怎麽能管理好下面衆多群衆呢?”

“教主只要動腦子就可以了,其他要動手的事,就交給護法來做吧。”

“哦?護法幹什麽?”

“護法麽,最要緊的事情就是保護教主不受傷害啊。你身體不好,難道不需要保護麽?”

“需要。但是護法是誰呢?你這麽能打,難道你來保護我麽?”

“呃……行啊。”

“我開玩笑的。”

“沒事,反正這個腦洞神教也是說着玩兒的。我覺得當個護法也挺好的,不用像教主一樣忙,能用拳頭解決的問題絕不用腦子解決。”

洪菱舟驚恐地睜大了眼。

謝欽瑜繼續說道:“你所說的那四個腦洞,所謂我走火入魔,不過是我內心深處另一層的念想罷了……

“我曾因為族人和你父母之死有牽連而心生愧疚,想要彌補你又不知如何去彌補,更不敢妄想再與你續緣;我曾因為黨派傾軋勾心鬥角而疲憊不堪,甚至想不如下輩子躬耕田園,哪怕是個傻的,也能因為一點小事就開開心心,即便有飛黃騰達的機會我也再不會去觸碰……

“我身體不好,擋在前面的總是你,我也曾想是不是因為我,才導致你在戰場分心,最終……如果可以重來,我寧願是我來保護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寧願,死的那個人是我。”

“謝欽瑜……”她怔怔地看着他,眼框中水珠滾落,“那你想娶我……”

“我永遠都不可能娶到你了。”他悲哀道,“再也不可能了。”

洪菱舟說不出話來。

“我原想,倘若我和你就是普通的情誼,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情,可是我發現,我還是做不到以平常心待你。”謝欽瑜緩緩撫過她的臉龐,抹去她下颚的淚珠,“你過去總說我腦洞大,可你不知道,我開的最大的腦洞……就是現在這個。而且我想的東西太多了,我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住這樣的負荷,這個世界……遲早要崩塌的。”

“怎……怎麽可能……”

“我撐不住了,菱舟。”他打開密室的門,“這終究是一個虛妄的世界,是我自己逃避現實幻想出來的世界,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有自己的意識,但是既然已經如此了,我覺得應當告訴你真相,即便……你并不存在。”他閉了閉眼。

洪菱舟看了他半晌,忽然奪門而出。

她一路狂奔,引得衆人紛紛側目。

二護法抄着手慢悠悠路過,冷不丁被她撞個正着。他驚訝地拽住她:“你跑啥?”

洪菱舟盯了他半晌,突兀問道:“你的眼角到底有沒有痣?”

二護法莫名其妙:“有啊,天生就有啊,這個問題我上次不是和你說過了嗎?”

洪菱舟臉色蒼白,掙脫他,狼狽跑走。

她一路跑回自己的院子裏,正遇上在灑掃的媛媛。

媛媛看到她打了個招呼:“大護法回來啦。”

洪菱舟握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頓道:“你不叫彤彤嗎?我記得你叫彤彤。”

媛媛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奴婢,奴婢叫媛媛啊,奴婢一直都叫媛媛,那、那天您剛醒來的時候,奴婢不就糾正過您了嗎。”

洪菱舟甩開她的手,深吸一口氣,目光投到牆角,忽然一滞:“我的紫藤架呢!”

“紫藤架?”媛媛一臉茫然地撓頭,“大護法您什麽時候在那裏擺過紫藤架啊。”

洪菱舟掉頭就跑。

謝欽瑜遣散了院子裏的下人,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她去而複返。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我記得的事情,他們都不記得?到底是我的問題還是他們的問題?”洪菱舟仰着頭,看着臺階之上的他。

謝欽瑜道:“構建這個世界太累了,我的身體已經負荷不住,所謂變化,就是它崩裂的先兆。其他人發現不了,是因為他們是這個世界的附庸,而你……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有自己的意識……”

洪菱舟呆呆地看着他。

這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

“所以……所以我……我真的是不存在的嗎?”

“菱舟。”他一步步走下臺階,站在她面前,“你有了自己的意識,而我把真相告訴你,是給你一個選擇的權利。”

她聲音顫抖:“……什麽?”

“如果你願意繼續活在這個世界裏,我會竭盡所能修補它……”

“可是你不是真身受不住了嗎?”

“那就等到真的受不住那天再說吧。”他緩緩微笑起來,“那個時候,我殁了,這個世界也就結束了。但你和我,都不會有感覺。”

她咬了咬嘴唇,一顆血珠從幹裂的唇紋裏冒出:“如果我選擇……不活呢?”

“那我便立刻結束這個世界。我會回到現實,而你……”他嗓音微變,“也将不複存在。”

她唇色愈白,那顆血珠便愈發鮮豔。

她後退幾步:“對不起,我……要冷靜一下。”她踉跄跑開,中途摔了一跤,又爬起來跌跌撞撞走了。

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抱住膝蓋。

這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她所看到的那些經歷,又是那麽真切,就仿佛深埋在骨血之下,被引線稍一提起,便呼啦一下浮現了出來。

而她發現她對于這個世界的一些事情也很模糊。比如她究竟為什麽會和謝欽瑜辦起腦洞神教,比如腦洞神教之外都是哪些縣城,比如腦洞神教一個月能接多少單子……她不敢深想,因為越想越發寒。

——因為這本就是虛構出來的世界,做不到面面俱到。

她到底……為什麽會存在呢?

為什麽她要來做這麽痛苦的決定,不能和其他人一樣無知無識地來,無知無識地去呢?

她撫了撫唇上的傷口,出血的地方已經自行愈合,結了一層薄薄的痂。

她想活下去嗎?

想的。

她想和謝欽瑜長相厮守麽?

當然想的。

可她現在只是一團意識,終究不是真的。

但那又怎樣,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重要嗎,不是應該好好把握當下嗎?

可倘若這樣下去,耗損的是他的生命。

她當初讓餘瞳帶走他,就是不想讓他死,如今難道還要為了她再死一次嗎?何況已知真相,每個時刻都過得膽戰心驚,生怕下一刻一切都會化成泡沫。

洪菱舟把臉埋進手掌中,久久無言。

次日一早,洪菱舟敲開了謝欽瑜的房門。

她臉色很不好,但是她努力攢出一個微笑:“倘若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那麽,你回去吧,不要為了一個不存在的我,放棄了好不容易才賺回來的命。”

謝欽瑜看着她,半晌,輕輕擁住她,說:“菱舟。”

“好好活下去,幫我好好活下去。”她閉上眼,眼角凝了一滴淚。

“等我養好了身子,或許我們還會相見。”他嗓音低啞。

“好。這次……換我等你。”

“再見……菱舟。”

作者有話要說: 跟我讀,本文HE,HE,HE。

um......為了不被寄刀片明天雙更吧。

☆、大雪滿弓刀八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下來,謝欽瑜靜靜地躺在床上,睜開眼,擡起手擋了擋。

吳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如果一個人放棄了求生的欲望,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謝欽瑜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一樣,他只是動了動眼珠,看向窗臺。

窗臺上擺了一株綠蘿,鮮嫩的碧葉垂下來,在陽光下能看到通透的脈絡。

他緩緩伸手探入衣襟內,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枚小小的印章。他将它舉到眼前,頂端雕刻的相思子陽光上流轉。他看着看着,忽然就捂着嘴咳嗽起來,愈咳愈烈,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一樣。

他側弓起身子,把印章攥在掌心。

吳三把他扶起來,等他稍稍平息下去,問道:“你這幾日一味昏睡,無論如何都喚不醒,你是想幹什麽?”

謝欽瑜低低地說:“我看見她了。”頓了頓,重複了一遍,“我看見她了。”

“你不願意醒來?”

“我不願……可是那‘夢境’太過耗神,我太累了,我撐不住……”他喉頭動了動,“她告訴我,我不能沉溺在裏面,她讓我活着,我便要好好活着……”

吳三沒有接他颠三倒四的話,起身道:“我去給你煎副新藥。”

謝欽瑜靠着床板緩了一會兒,自己下了床,慢慢走出屋子。

這是一處山野小屋,遠處依稀能看見幾戶人家,屋頂冒着炊煙。

吳三拿着藥包從隔壁屋子出來,看到他在外面,說:“你怎麽出來了?”

“這是哪裏?”

“我一個故去多年的朋友的老宅,從前沒闖江湖的時候我還住過。”吳三蹲下身去給他開火煎藥,“餘瞳說如果被皇帝知道你還活着,恐怕不會放過你,所以我覺得還是這兒比較安全,夠偏僻。”

“你不怕惹禍上身麽。”

“嗐,江湖混久了,也不那麽在意生死了。反正我一個人無牽無挂的,把欠下的人情都還清了,也沒什麽遺憾的了。”

謝欽瑜道:“餘瞳還是沒和你有聯系嗎?”

“當時情況緊急,哪還來得及留下聯系方式。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一個江湖人,卻要入伍去打仗,到如今都不知是生是死。”吳三煽着火,道,“所以我還是先把你的身體調養好比較好。你對未來有什麽打算嗎?”

謝欽瑜低聲道:“還沒有想好。”

“你要是太抛頭露面,萬一被皇帝發現沒死,可就不太妙啊。畢竟你都是有谥號的人了。”

“我知道了。”

吳三煎好了藥給他,謝欽瑜沉默着喝掉。

吳三道:“今天太陽還不錯,我給你搬張躺椅出來,你曬曬太陽吧。我進城去買點食材回來。”

“謝謝你。”

“不必。”

謝欽瑜靠在那張咯吱作響的竹椅上,對着天空發呆。

吳三也走了,現在就剩他一個人。

“謝欽瑜,我說過多少遍了,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出去吹風,想吹風也拿個毯子蓋一蓋行不行?”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謝欽瑜渾身一僵,他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見洪菱舟一身素衣,沒好氣地從屋中走出來,将手裏的絨毯往他身上一蓋。

“菱舟……”他抖着聲音地開口。

“幹嗎?”洪菱舟一邊給自己綁好發帶,一邊瞥了他一眼,“你要看書麽?”

“不,不,我不看……”他語無倫次地說,“你別走,你別走,就在這裏,我看着你。”

洪菱舟嗤地一聲笑出來:“你中邪啦?”

“你過來,你過來。”他從絨毯中伸出手臂,想要拉住她。

洪菱舟靠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燒啊,怎麽今天這麽奇怪。”她嘟囔着收回手,“不會真被均州的瘴氣感染了吧,要不我找個老大夫來瞧瞧。”

“菱舟!”他見她要走,慌忙掀掉絨毯下了躺椅,拽住她道,“你不要走!”

“嗯?”洪菱舟回頭,彎了彎眉眼。

他抱住她:“我……很想你。”

她安撫般地拍了拍他的背:“阿瑜,我還有事,要走啦。”

“不要……”

她只是輕輕一掙,便離開了他的懷抱,她臉上一如既往地帶着那種随意的笑容,仿佛告別只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情:“我走啦,你好好照顧自己。”

“菱舟!”

她背着手後退幾步,長發在風中飄搖:“你要快點好起來,我等你來找我啊。”

“菱舟!”

她眨了眨眼,飛快地掉頭跑走,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路的盡頭,可他的腳仿佛被定住,動彈不得。

“菱舟!”

謝欽瑜伸手一抓,抓住了一團空氣。

他睜開眼,自己還是躺在那張咯吱作響的竹椅上,身上沒有絨毯,身邊也沒有她。

傍晚将至,一只昏鴉掠過樹林,發出單薄的叫聲。

他定定地對着天邊的晚霞流光看了一會兒,捂着眼睛笑了起來,指縫間滲出水澤。

吳三拎着菜回來的時候,看見謝欽瑜正在晚風中跪坐在荒草地上。

他修長而蒼白的手指插/入泥土中,扒開一個淺淺的坑。吳三看着他在那裏徒手挖坑,也沒阻止。

他挖了大概半柱香的時間,終于停手。然後摸出那枚私印,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把它放入了土中。

泥土一層層将它掩埋,最終再不可見。

他仍跪在那裏,十指沒在土層之下。

吳三将菜擱到屋裏,問他:“要酒麽?”

“你有麽?”

“我有啊。”吳三說,“你要烈一點的還是溫和一點的?”

謝欽瑜舔了舔幹皺的唇,道:“都要吧。”

“你不好喝這麽多酒。”

“她要喝。”

吳三沉默了半晌,過會兒拎着兩小壇酒放在他身邊:“左邊的烈,右邊的溫,你自便吧。”

謝欽瑜抹去指上泥土,拍開一只封蓋,靠到壇口邊聞了聞,随即将它傾倒過來。

透明的酒液滲入泥土,飄出濃烈的酒味來。

“菱舟,從前你說,心情好就喝溫和的,心情不好就喝烈的,我現在都給你準備一份,你自己随便選。”他低聲喃喃,“不夠的話,你就告訴我。”

一壇空了,他再開一壇。

“菱舟,我會活下去。”

我的雙眼,替你看遍世上美景;我的雙耳,替你聽遍世上天籁;我的雙腳,替你走遍世上山川。

你總歸是跟我在一處的。

“菱舟啊……”

他扶着酒壇,低低哽咽。

晚風帶着清冽酒香撫過他的臉,像是情人柔軟的手。

☆、驚鴻照影來

又到一年清明時。

謝欽瑜去年養好了身體就拜謝過吳三,孑然一人上了路。

這一年來,他去過北疆,拜祭過洪譽和宋祎的墓,也去邊境兵民自發給洪菱舟築的兵器冢坐過一會兒。

他少年的時候,曾十分渴望走出那座壓抑的宮城,總覺得外面天大地大,充滿了誘惑。

而今他腳下便是萬頃荒原,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可去。

然而他還是要走下去——

他願意把每天清晨的鳥啼當作是她對他的問候,他願意把湛藍蒼穹上絮絮的雲當作是她對他的微笑,他願意穿林逐葉的風當作是她對他的親吻。

他們永遠在一起。

而現在,又是清明啊,清明。

他獨自穿梭在城鎮中,找尋一家香油紙錢店。

街坊深處鄰裏吵架的聲音隐約傳出,言辭粗鄙而淺白;沿街賣小吃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古拙淳樸;也有書生搖頭晃腦地口誦着“借問酒家何處有”,慢悠悠地踱步而行。

七八個小孩站在路邊嘻嘻哈哈地圍成一圈說話,謝欽瑜路過時,聽了個大概,什麽“你拍一我拍一,八榮八恥要牢記”之類。

說來也奇怪,最近日子總有些皇谕頒出來,這八榮八恥是半月前出的,前兩天還剛出一個什麽核什麽觀的,說要普及開來。

但謝欽瑜沒什麽反應。

謝鐘珏的事情他已經不想再管,謝鐘珏如何治國更是與他沒有半分關系。

他買完紙錢走出店門,忽然覺得臉上一涼,擡起頭,天色灰蒙,陰雲凝重。

下雨了。

雨說下就下,來勢洶洶,不一會兒便傾盆。他沒帶傘,便撿了個茶棚坐下暫避,叫了一壺熱茶,給自己斟了一杯。

陸陸續續也有人到茶棚來避雨,一邊撣着身上的水一邊叫了熱茶唠嗑。

“這雨诶,怎麽突然就下起來了。”

“嗐,你活這麽多年了都沒感覺啊,逢清明就要下雨!多悲情啊!”

“我下午還要去掃墓咧,這個樣子,山路不好走啊。”

“多背幾遍那什麽大殷王朝核心價值觀啰,賜予你力量。”

“說到那個價值觀,到底是個啥玩意兒啊?我咋聽了好幾遍都沒太明白呢?”

“你我管那個幹什麽,皇帝麽想起一出是一出,我們做小老百姓的只要安安分分得就好,別老整那些有的沒的。”

“話說回來,最近我聽到的怎麽老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詞語呢,除了那個什麽核心價值觀,還有我昨兒晚上剛聽說的一個啥……一個啥來着……”

“啥呀?”

“我想想……哦!叫腦……腦洞神教!聽着就不是什麽正經組織!”

謝欽瑜手一抖,茶杯摔在了桌上,淌開一片水漬。

那邊的歇腳客還在聊天。

“它幹啥的呀?”

“我也不曉得,這種叫什麽教的估計都是江湖人搞出來的吧,不關我們的事。我是昨天在店裏幹活的時候,聽兩個客人說的。”

“怎麽說的?”

“那兩個人都帶劍哇,看着就是行走江湖的人!他們在那裏抱怨說,那個腦洞神教明明說要招人,卻不點明招怎樣的人,但他們要去應試,被負責的人看了一眼就拒絕了。他們老不服氣了,說對方是個女人還擺這麽大的架子。”

謝欽瑜撲到那桌人旁邊,神色如颠似狂:“你們說的那個腦洞神教,還在麽!”

聊天的人吓了一跳:“在……在的吧。”

“在哪裏?!”

“好像就在前面那條街的一個客棧吧,有旗子挂着……”

謝欽瑜立刻沖進了瓢潑大雨中。

那桌人面面相觑:“他該不是個瘋的吧?連傘都不帶嗎?”

“江湖人的思維,不是我等小民可以理解的,喝茶喝茶。”

謝欽瑜在大雨中奔跑。

他覺得這輩子自己都沒跑這麽快過。

因為雨勢太猛,街上幾乎沒有人,他一路暢通無阻地跑到那條街唯一一家客棧門口。

他跑得太急,踩進一個水坑,跌倒在地。

他跪坐在地上,任憑大雨沖刷渾身濕透,只是仰着頭怔怔地看着客棧旁邊挂出的一個方形布帛,上書:“腦洞神教招人。”

黑色的字其實在雨中已經模糊開來,但還可以辨別。

他欲喜欲悲,欲笑欲哭,欲喊欲歌。

他跌跌撞撞爬起來,帶着一身的水跑進大堂:“老板,那個腦洞神教……”

老板被他唬了一跳:“就,就在二樓。”

他沖上了二樓。

然後撞上了拐角處出來的一個女子。

“誰呀走路不——卧槽謝欽瑜!”

餘瞳吓得跳了起來。

謝欽瑜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然後推開她,望向她身後。

她身後有扇開着的門。

門裏有一間客房。

房中坐着一個人。

那人一身紅衣,頭發高高綁起,聽到餘瞳的聲音朝門外看來,動作便定格在了那裏。

只這一眼,周圍萬物都黯淡失色,萬籁俱寂,只剩了他們遙遙相對。

他一步一頓地走近,腳下水痕深重。

“菱舟……”這一聲幾乎變了調,是嗚咽出來的。

她眼中的淚瞬間落了下來:“我等了你好久。謝欽瑜,我等了你好久。”

——我終于找到你了。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更番外。

會有解釋的。

☆、番外·死生

“好,認親認完了,讓我們開始問答環節。”餘瞳敲了敲桌子。

謝欽瑜換了一身幹爽衣服坐在桌邊,握住桌上洪菱舟的手。洪菱舟偏頭朝着他笑。

餘瞳又敲了敲桌子:“嚴肅!嚴肅!你倆剛才抱了那麽久還沒完吶!”

“餘師父……”洪菱舟弱弱地說。

餘瞳翻了個白眼:“好的,謝欽瑜先來,你有什麽問題嗎?”

謝欽瑜道:“為什麽你們沒……”

“哦,沒死啊,這個我來說。”餘瞳興致勃勃道,“其實我把你丢給吳三之後就折回戰場去了,找到了半死不活的洪菱舟。哇你是沒有看到她那個傷——”

“餘瞳!”洪菱舟壓了壓嗓子。

謝欽瑜抓緊了她的手。

餘瞳撇撇嘴:“我吓壞了,又正趕着地震,我也摸不出她的脈搏,只好把她往馬上一放,駕着馬往外沖——你不知道那個馬地震的時候多瘋啊,我差點拉不住缰繩,能保住這重傷患者不被颠下去已經超不容易了,所以我也就沒能控制住那馬到底往哪跑了……”

洪菱舟補充:“然後就不知道跑到了哪個旮旯裏。”

“結果那畜生還是把我倆給颠下去了,我只好背着小菱舟在餘震中跋涉啊——然後天無絕人之路,餘震結束了,我們也遇上了一個老太太。”餘瞳得意揚眉,為自己身為穿越女主的好運氣而沾沾自喜,“那老太太丈夫早年戰死,後來她就一直在這邊境守寡,多年來幫過不少路過的傷兵,所以對各種傷都有了解。這回是地震了就出來,我把小菱舟帶進她屋裏——雖然牆和屋頂塌了大半吧但至少家具還在——我就看着老太太給她清理傷口,啊呀,血水是一盆盆端出去啊,跟難産似的,還用光了人老人家積攢下來的藥草。”她捂了捂眼睛。

洪菱舟緊張地看了一眼謝欽瑜。

謝欽瑜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滿是憂懼。

那些東西如今從餘瞳口中說出來輕松又俏皮,可真實情況只怕是慘烈百倍。

洪菱舟急忙轉移話題:“但是幸虧我命大活下來了。”

餘瞳“呸”了一聲:“你還好意思說,你當時傷口感染又有高燒,我周圍也跑過一圈了找不到其他活人,我和那老太太看你快死了急得跟什麽似的。”又轉向謝欽瑜,“但是吧不醒也得救啊,我和老太太就衣不解帶照顧了她大半個月,期間她一次都沒醒過,我都疑心她是不是成了植物人……總算有一天她醒過來了,你猜開口第一句是什麽?”

“……什麽?”謝欽瑜猶豫着問。

“廢話,當然是要喝水啊!”餘瞳哼了一聲,“你猜第二句是什麽?”

“……什麽?”

餘瞳捏着嗓子道:“我看見謝欽瑜了。”又清清嗓子恢複本音,“我當她發燒發傻了,就跟她說,我已經把謝欽瑜安頓好了,讓她不要擔心。結果她說——”

洪菱舟趴在桌上,把臉埋在了臂彎裏。

“結果她說,她做了個老長老長的夢,夢的最後你告訴她這個夢是假的,問她自己選擇是否留下。”

謝欽瑜驚愕地看着洪菱舟。

洪菱舟的聲音從胳膊底下悶悶地傳來:“我選擇消失,然後我就醒了。”

謝欽瑜還保持着那個震驚的表情:“不,不是……這……”

餘瞳一臉複雜:“她跟我說,你在夢裏告訴她,你知道她早就死了,只是因為思念過度才幻想出了那麽一個世界。我跟她講,那就是個夢,不要太在意,但是她堅持說肯定是你托夢給她,她一定要找到你。我本來是不信的,但看你這表情……”

謝欽瑜沉了沉氣,緩緩道:“她說的是真的,我确實……”

“卧槽!”餘瞳倒吸一口冷氣,“真是真的啊,這麽玄幻!這不科學!”想了想又嘀咕一句,“算了,我自己就不科學。”

謝欽瑜揉了揉眉頭:“我就說,為什麽其他人都是無意識的,只有你一個人有自己的意識……你根本……”

洪菱舟直起身子,望着他咬了咬唇:“我本來不過是存了一點幻想,這,這原來是真的嗎……這未免太神奇……”

餘瞳拍桌:“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洪菱舟問。

“知道你倆為啥會共用一個夢境了!”

“嗯?”

“地震會産生電波,然後你倆的腦電波肯定被幹擾了!繞到了一起去!”

洪菱舟看看謝欽瑜,謝欽瑜看看洪菱舟,然後一齊搖頭:“聽不懂。”

餘瞳咳了一聲:“我亂說的。”又拍桌,“總之呢,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解釋的,對吧!相信怪力亂神!”

自從穿越,她就再也不是無神論者了……

謝欽瑜皺眉:“可是你明明什麽都不記得……”

洪菱舟想了想,道:“我在那裏面确實什麽都不記得,醒了才想起來的。也許這也是不能解釋的地方?”

餘瞳托着下巴道:“謝欽瑜,我問你,你是有意識去想那些東西嗎?”

“是。”謝欽瑜道,“我……會自己去想一些情景。”

餘瞳又問洪菱舟:“你也是有意識地去想嗎?”

“沒有啊。”

“我想也是,你都半死不活成那個樣子了,也不會有精力去想別的。”

餘瞳清了清嗓子:“那容我胡說八道兩句,我猜啊,謝欽瑜自己開了個和小菱舟在一起的腦洞,結果被小菱舟漂浮的腦電波捕捉到了,括號瞎說的括號完,但是謝欽瑜是有意識的,小菱舟是無意識的,所以在那個腦洞裏,謝欽瑜是主,小菱舟是客,大方向還是由謝欽瑜決定,但小菱舟作為一個暫時失去現實意識的存在,還是有獨立的思考能力的,所以雖然莫名接受了謝欽瑜給她的護法人設,但還是有自己的選擇的。”

洪菱舟和謝欽瑜陷入沉默。

良久,洪菱舟道:“雖然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麽,但感覺好有道理的樣子。”

餘瞳摸了摸下巴:“我也覺得我說得很繞,反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說了啥,你們也別太在意。糾結那個沒啥用,最重要的呢是你們兩個終于見到面了,對不對呀?”

洪菱舟笑起來:“對。”

她轉頭去看謝欽瑜:“餘師父說她把你托付給吳三先生,但因為動亂聯系不到。我養傷養了半年,這半年才開始各處找你,你還好嗎?”

“我……”謝欽瑜垂了眼,“就這樣吧。”

“你以為我死了,一定很難過。”洪菱舟道,“所以我想快點找到你,可是誰知道你帶在哪裏,茫茫人海找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所以我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打出腦洞神教的旗號,這是我們兩個才懂的話,我想就算和你錯過,你有朝一日聽說了,也總能找到我的。”

謝欽瑜澀然一笑:“可惜在此之前,我并未聽說。但可幸——”他握緊了她的手,“我頭一回聽說,便找到你了。”

餘瞳:“……你們能不當着我的面眉目傳情嗎?等我走了你倆共處一室愛說啥說啥去。”她強行轉換話題,“我說,你們兩個被蓋章已死的人,有沒有考慮過今後怎麽辦啊?”

“我……自然就隐姓埋名市井之中了。”謝欽瑜道,“那些達官貴人,能避則避。”

洪菱舟點頭:“我覺得這樣很好。反正北撾那邊自己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完,也沒那個能力再來侵擾大殷了。戰場的善後工作也進行得不錯,沒我什麽事。只是我想着……是不是應該悄悄去給趙伯菀姑他們報個平安啊。”

餘瞳道:“我覺得最好要。我都能想得出來你死訊傳到京城的時候公主府的人哭成什麽樣。”

洪菱舟撓了撓頭:“可是這樣我還要入京一趟,那豈不是……”

“說到這個!”餘瞳興奮地拍起桌子,“我倒是想入京一趟!”

洪菱舟看了一眼她的手:“餘師父,你今天拍了很多次桌子了……”

“沒事不疼!”

“別把桌子拍壞了還得賠。”

“……”餘瞳哼了一聲,繼續道,“我想要去見一見那個皇帝!”

洪菱舟一驚:“你瘋啦!”

“哎,小菱舟,你是沒有關注到最近從京城頒出來的那一堆皇谕政策,什麽八榮八恥,什麽核心價值觀,什麽‘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她抖起腿來,“讓我非常想……結交一下。”

洪菱舟用難以言說的目光注視着她:“謝鐘珏不是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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