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拂逆》 作者:西當太白沒人道

海浪打在礁石上的聲音越發激昂,風浪逐漸大了起來,遠處天邊風雲變幻,一場暴風驟雨即将來臨。岸邊一座破舊旅館裏的包廂卻是人聲鼎沸,燈光昏暗,煙霧朦胧。

“三條。”

“吃。”

“哇,這都第幾只牌了。我說大龍,你不是太久沒見十七,給她喂牌吧。”

“屁話咯,十七姐手氣旺。”

又過了幾圈,十七有贏有輸。面子上是一派悠閑,另外三人的手心卻漸漸出了汗。從下午三點打到淩晨兩點,三人都有些精神恍惚,大龍偷偷瞟十七。眼神清亮,手穩牌落。媽的。要不是上面下來的人,鬼要陪她打麻将打通宵啊。聽人說十七有特別強烈的認床病,每逢出差連床都不碰。出差幾天幾夜就抓着手下的人陪着打牌幾天幾夜。

“十七,老大傳了訊息,讓你現在返港。”

十七把牌推倒,靠在椅背上,旁邊的人适時地送上啤酒。十七嘬了一小口,抿了抿嘴唇,用粵語反問:“現在風大雨大,老大讓我返港是要我命?”話是這麽說,十七卻也站了起來,順手抽過挂在門後的外套,邊穿邊吩咐手下人:“拿二十萬去給兄弟們買奶茶,聽說臺灣奶茶很正。”

大龍幾個人連忙說謝,待十七的腳步聲消失在長廊裏,幾個人仿佛虛脫一般長出一口氣。

碼頭上風雲變幻,海浪一浪大過一浪,海風吹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船只還沒有準備好,十七便揣着手站在岸上等,後面跟着一票小弟。船老大回身準備招呼上船的時候,卻有些晃神,天色漸黑,穿着黑風衣的十七立在岸上,腳下是暗流洶湧的海灣。身形削瘦,長身玉立。船老大回神,招了招手。船身被吹得搖搖晃晃,十七的風衣濕了大半,手下人立馬撐傘跟上。

“這風浪愈是大了,您确定咱們開船嗎?”船老大在開船之前,還是想再一次确定。心裏盼望着這位大人松口,臺風天沒人想出海,那是拿命在玩。

十七漠然點了點頭,閃電劈下來在她白皙的小臉上印出一道白光。

回到香港,衆人都松了一口氣。十七的風衣全濕,額前的發軟軟地趴在光潔的額上。還是不變的冷淡口氣,問下面的人:“老大叫我回來,到底有什麽事?”

手底下人也不知道,驅車回了總部。十七轉過院子,就看見自家老大正站院子裏逗鳥,想走過去。卻又看看自己一身狼狽,想必得惹他皺眉,這人講究得很。便轉了身打算去換套衣服再回來。

“見了老大也不問聲好,十七你禮貌都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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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猛地立住。

“我這不是……衣冠不整。”

“逛窯子去了?”

十七不答話,老大也不為難。

“旺角有間店被人砸了,有兄弟被條子抓進去了,你去看看。”

十七氣結,這麽件小事,手底下随便一個人都能去做。何必要她半夜冒着風雨漂洋過海。她想轉身就出去,但到底年輕氣盛沒忍住:“臺灣回來很麻煩。”

老大逗鳥的手停住了,回頭看着她:“你昨晚在臺灣?”

十七無語,鞠了躬便退出去。合着這位爺都把她在臺灣的事兒忘得一幹二淨,內心還稍微舒坦了點,覺得這位爺還沒離譜到無理取鬧的程度。

爺姓韓,人稱韓二。今年二十七,膝下有一女。不是爺親生的,領養的,十三歲,初一。

爺二十一歲那年領養了她,名曰養兒防老。連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可見韓二其人性格怪異。

十七上了車,抓了個小弟來問:“旺角那片不是都打點好了,怎麽還會有這種事?”小弟離得十七太近,被她抓得肝兒顫:“聽聽聽說這個條子是新來的。”

十七不以為意,新條子,也是條子。給錢給美女,拔槍抓家人。就這幾招,也都搞掂了。

幾夜未眠,十七也不覺困乏。只是想到韓二的性格,她更寧願去出差。

十七去見了新條子,嚴敘輝。嚴敘輝一口一個誰誰誰違反條例,誰誰誰依法拘留。十七笑,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語氣淡淡地:“嚴生啊,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嚴敘輝一愣,作為打手,這人已經漂亮的過分,作為頭目,這人聲音也好聽的要死。

“嚴生中午有沒有空啊?一起吃個飯嘛,第一次見面,送你個見面禮。”

嚴敘輝從國外歸來,自幼接受正統的警官教育,知道跟這幫人攪在一起沒好事,卻不知道為何下意識地回了句好。

不是那日被迷了心智,就是日後亂了陣腳。嚴敘輝後來想,他從一開始見到她,就是沒有定力的。

坐在包廂裏,十七遞菜單給他。他剛從國外回來,自不知道有什麽好吃什麽不好吃,瞎點了一堆。十七表面上說嚴生別客氣,心裏想得卻是就他這個點菜水平,拉出去崩幾槍也不為過。

菜上得慢,十七為他斟了茶。

嚴敘輝問:“不知道小姐怎麽稱呼。”

十七彎了嘴角:“十七。”

“大名呢?”

“十七。”

“真名呢?”

“十七。”

“那又是為什麽叫十七呢?”

“因為前面十六個都死光了。”

嚴敘輝以為她是玩笑,正想開口,卻見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殺意。眨眼間卻又平靜下來,起身說,我去看看菜怎麽還不來。待她回來,嚴敘輝又問了諸如你家老大名號之類的,十七只說自家老大,人稱韓二。嚴敘輝問:“也沒大名兒?”十七的笑容似笑非笑:“有是有,沒人敢叫而已。”葉敘輝正想說這裏不過你我二人,卻見十七略有深意地敲了敲桌面,修長的手指繞了一個圈。

嚴敘輝明知她是這四周都是人的意思,卻不知為何有些心癢,仿佛她在他心上畫了一個圈。從此畫地為牢,禁锢了某些欲望與罪孽。

菜上來了,嚴敘輝在快吃好的時候還是開口提了:“你們那幾個兄弟……”“不急不急,嚴生先吃飯,吃完飯再說。”說完她又為他夾了些菜,當然都是些她不愛吃的菜。

十七讓人去買了單,站在門口等人備車送嚴敘輝回警局。嚴敘輝說,不用,這裏并不遠。

“別客氣啊嚴警官,太陽這麽大,讓我做個人情啦。”

她粵語說的極好聽,不似本地人的标準,下沉的尾音卻是聽得人心神一蕩。

驅車回到本部大約是下午四點,十七低聲問了仆人:“爺呢?”“在後院。”

十七摸了摸鼻子,準備去睡覺。她通宵過後又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有些疲憊。剛走兩步,仆人卻又追了上來:“爺讓您回來了就過去一趟。”

十七內心煩躁,這個沒完沒了的韓二貨。

轉過前庭就看見韓二正坐在樹底下品茶,韓二這個人的愛好跟老年人差不多,喝茶下棋,偶爾殺人越貨。平日裏逗逗鳥,周末了就逗逗自家女兒。

“回來了,跟那小**吃飯吃得還算開心吧?”

聽韓二說話的語氣,十七完全不敢接話。這算什麽問題?說開心,他說那你以後去條子那兒卧底吧,天天開心。說不開心,他說你一吃吃倆小時你還說不開心,你騙老大,十七你不乖。

“小朝快放學了,你去接她回來吃飯。”

十七點頭,小朝就是韓二的女兒。聽這吩咐誰都覺得韓二是個慈父,否則誰讓人開兩小時車去接女兒回來就為了吃個飯。但十七不覺得。小朝有一次在學校和男生打架,韓二被當做家長請去了,跟人家道了歉賠了錢,回來就讓小朝跪了三天三夜。

誰都看得心疼,沒人敢求情。

韓二說過,錯了就得受着。

十七在韓二身邊呆了七八年,深有體會。有一次她手下的人執行任務犯了個錯,當時十七在外地。等她回來的時候,韓二說我幫你管了管手下人。過幾天人的屍體就漂在碼頭上。

兩小時的車程,十七總算是在車上歇了一會兒眼。司機借着轉彎在後視鏡裏看十七,白皙的臉上沒什麽血色,翹挺的鼻尖,身上的銀色襯衫有些皺。棕栗色的頭發貼着鬓角,一只手撐着額頭。十七不是本地人,剛來香港的時候,生硬的口音着實讓人聽着別扭。

韓二的手下有很多人,但能像十七一樣住在本部的人并不多。連韓二的生活起居都有所滲透的人,就更不多了。有人羨慕,有人嫉妒,但作為小司機,他覺得十七很辛苦。忙起來幾天幾夜不睡是常事,很多事情不過是韓二的一句輕描淡寫的吩咐,十七便得百倍努力。

十七是被司機叫醒的,眼睛好半天沒對上焦距。兩人等了一會兒,韓朝才走出來。十七下車去為她開車門,小司機看不過眼,下車去為十七拉車門。

十七笑,微微欠身:“謝謝大白。”

大白一下紅了臉,支吾了句:“十七姐別客氣。”

韓朝不耐煩地說:“你們要不要走啊?談戀愛啊還互相拉車門?都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

十七伸手拍了拍大白的肩膀,示意他開車。韓朝見到韓二就很興奮,撲上去喊着爸爸我好想你。十七有點想笑,從容貌上來說,韓二不是一般的好看。從氣質上來說,沒人比韓二更适合當老大。從年齡上來說,他還算是年輕一輩。卻被另一個小孩子吊着脖子喊爸爸,真是說不出的喜感。

在本部伺候韓二的人不多也不少,晚上吃飯也能湊出七八個人。韓朝并不是很樂意和這麽多人一塊進餐,入座的時候嘟囔了句這麽多人。身邊幾個人都聽到了,臉色有點不豫,十七拉開凳椅子坐下來:“好嘢,晚上麻将都湊兩桌啦。”衆人一下哄笑起來,就開始說十七的牌技,說下面人都怕十七出差,陪十七打完麻将像剛剛火拼完一樣。

韓二進來的時候氣氛明顯一靜,傭人适時地開始上菜,大家卻不像剛剛那樣大聲談笑,講話都變得小心翼翼。

韓二伸手給韓朝夾了一筷子胡蘿蔔:“聽老師說你有點近視,多吃點胡蘿蔔。”韓朝甜膩膩地笑:“爸爸我又不是小兔子。”十七低頭吃飯,偷偷勾了勾唇角。小兔子和老兔子。

“十七笑什麽?”韓二吃得很少,很快就放了筷子,淡淡地發問。

十七有點傻眼,一下子不知道怎麽回答。嚴格說來,韓二的很多問題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不論回答哪個,都是錯。

“老大,前幾天抓進去那幾個兄弟被放出來了。” 有個小弟走進來彙報,韓二點點頭,側着身子看十七。

“那條子動作還挺快。”十七覺得嚴敘輝這人還有點意思,中午才吃了飯晚上就放了。

韓二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十七面子大。”

本來的竊竊私語一下沒了聲音,整個飯廳都安靜下來。

韓二站起身,只說了句:“小朝吃完飯來書房找我。”

大家本來對于韓大小姐頗有些意見,一聽這話,都換上了同情的目光。韓二的書房,可不能亂去。被他叫進去的人,多半沒什麽好事。有兄弟老婆剛懷孕,心情好,在韓二的場子裏拿營業額請客請了三天三夜。這事兒本想瞞着韓二,結果有人在本部喝酒時說漏了,但畢竟事情已過去三月,那人想着韓二這時候也不好發作了,也就沒當回事。結果第二天韓二就把那兄弟叫進了書房,第一句就是:“是你帶她去打還是我帶她去?”

那人懵了,堂堂男兒,抱着韓二的褲腳就開始哭。韓二招招手,讓十七把人拉走了。過了幾天,就收到醫院開的死亡證明,一屍兩命。

這件事讓十七對他頗有怨言,那段時間也沒好好伺候他。他只說了十七一句:“公私分明,韓家祖訓。”

韓家祠堂外有二碑,左為私,右為公,相隔甚遠。十七有時候也想問韓二一句,是不是就是因為所謂的家訓,所以你宰你大哥時手都不曾抖。

韓朝心情更為忐忑,難得回家一趟,卻沒見到自己爸爸給什麽好臉色。十七吃完飯就拉了人在娛樂室裏擺桌,喊得震天響。十七今晚手氣極佳,她興沖沖地想擺出一把十三幺,成就畢生心願。摸了幾圈,還不見韓朝下來,有人不禁道:“十七你上去看看吧,這麽久都不下來,老大別是在上面活剮小朝呢。”坐十七下家的人一邊擺牌一邊說:“趕緊上去看看,叫個小弟過來替,再打下去老婆本都要輸給十七了。”

韓二倒也真沒把韓朝怎麽樣,好歹養了幾年。一開始還問幾句學習情況,後來邊飲茶邊問:“你今天在車上和十七說了什麽。”韓朝一驚,心想這個十七告狀也太快了,總有一天得找機會弄死她。

韓朝不知,韓家的車子,房子,處處有監控器。韓二不貪生怕死,卻活得極為謹慎,半分差錯都容不下。

韓二問問題,從不指望別人回答。

“跪到明天早上上學。”

坐在書房裏,韓二處理了些公文,開門準備下樓看看,就看見十七蹲在門口玩手機。十七趕緊站起來,低聲說了句:“小朝該睡了,明天一早我送她回學校。”

韓二只是淡淡看了十七一眼,修長的身軀遮住了本就開得不多的門縫。

“已經睡了。”

說完,就把房門關上了。十七呆愣在門口,在書房裏睡覺,老大你連理由都懶得想麽。韓二下樓,看見他們在搓麻将,站在旁邊看了兩圈,說了句:“你們慢慢玩。”

卻是沒人敢在玩了,各自找了理由想要散去。十七走下樓來,喊住了旺角的人:“哎,明天中午給我訂個包廂,我要過去。”

韓二回頭暼了一眼十七。

十七睡覺不易,起床更是痛苦。早起送韓朝回學校,跟要她命一樣。她面如死灰地坐在餐桌旁,看着一桌子豐盛早餐一點食欲都沒有。韓朝下樓來,兩條腿不停地抖。十七支着腦袋想,幸好韓二禁欲是出了名的,否則別人還以為他對自己女兒做了什麽。

韓二禁欲,亦是圈子裏諱莫如深的話題之一。韓二不過夜生活,晚上十點準時睡覺。韓二不玩女人不捅男人,彬彬有禮到令人生畏。早些年,韓二還未登高位,尚有應酬,韓二也是陪喝不陪嫖。如今,已經沒人再需要韓二去應酬了。

十七把韓朝送到校門口,大白在車裏等。韓朝與十七并肩走,語氣淡淡地:“十七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十七一怔,卻也很快反應過來,心底想的不是這孩子為什麽恨自己,反而是覺得韓朝這股子狠勁有點像韓二了。

“那就恨吧,您随意。”

中午請嚴敘輝吃飯,十七沒像上次一樣把菜單遞過去,嚴敘輝上次點菜的本事讓她心有餘悸。點了幾道自己喜歡吃的,又點了幾道上次嚴敘輝吃得較多的。不是十七心細,是這點察言觀色的本領都沒有,韓二早放她出去吃槍子兒了。

“上次的事情多謝嚴警官。”

“舉手之勞,朋友嘛。”

“上次說要送你見面禮,準備匆忙,一套茶具,不成敬意。”

說是不成敬意,十七是特意讓人去調查過,知道嚴敘輝有這方面的收藏癖,又讓人花重金挑了一套。嚴敘輝以後掌管旺角,很多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還是事先打點好。

嚴敘輝正打算推辭,十七站起來把東西放在他腳邊,輕笑:“別客氣,朋友嘛。”

“晚上,新界要查場。”

嚴敘輝嘆氣,她笑起來似春風拂面。生得這般好,真是要人命。

“那就多謝敘輝了。”

十七極會拿捏分寸,關鍵時刻推波助瀾一把,想知道的都會知道,想要的都會到手。

下午,十七讓人開了四輛賓利,帶了十來個人就去新界查場。新界的場子剛剛拿下,正是根基不穩的時候。韓二當甩手掌櫃,十七卻是天生勞碌命。

新界的人早早收了口風,站在門口等十七。

粉色襯衫在一群黑衣人中間實在是紮眼,十七一進場子裏就引人矚目。十七讓幾個人去大廳查三項,她帶幾個人去查包廂。

三項即,毒品,賣淫,賭博。

十七邊上樓邊同經理說:“我也沒辦法,晚上條子要來。爺讓我們先過來看看,妨礙你做生意了。”經理一身冷汗:“哪裏哪裏,都是幫爺跑腿掙錢,都是爺的生意。”

十七打開第一個包廂,裏面正在男歡女愛。十七打開大燈,把裏面的三人吓了一跳。十七樂了,這還玩3P呢。被韓二知道,得把男的拉去喂狗。

“不好意思啦,查場。”十七靠着門板,笑。

裏面那人知道韓家不好惹,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想等十七走了洩了火,再買單走人。可十七就靠着門板一直站着,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這三人。

“老子辦了事兒馬上就走,你先避風下好不好啊?”

“不好啊,我等你呦。”

“等等等你老母!”

男人氣極,套上褲子就往外走。

清完場大約要三個小時,十七早早就坐在大廳裏喝茶。開第一個包廂就夠她受的了,開門的時候那男人的肥屁股正對着她,身下壓着一個女人,另外一個女的正……十七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臉色驀地不好看起來。旁邊伺候的經理臉色大變,趕緊給十七續上茶,小心翼翼的模樣。

十七嘆口氣,做生意難她不是不知道。

“爺最讨厭這些事,你也知道。我不講,不代表沒人知。”

但這言外之意,誰都聽出來了。十七不講,下邊人更不敢亂嚼舌頭。其實在歡場裏,在包廂裏親親我我本是常事,別家老大看到了說不定還要加入一起4P。可韓二翩翩是個容不下情欲的人。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盛。韓二喜歡讓人愛別離,樂意看人怨憎會。十七覺得,他自己卻是求不得。至于為什麽,十七解釋不上來。這七年光陰,就給了她這麽一個印象。

剛走出去就聽小弟說,爺讓她晚上去某某飯店,陪人吃飯。十七只好上車,她想跟韓二提一提休假的事。地方不遠,十七以為只有她一個人過來陪。卻看到遠處開過來一輛眼熟的凱迪拉克,低聲問了句:“爺也過來?”小弟點了點頭。

十七這才明白為什麽今天這裏全是荷槍實彈的保镖,剛下了車就覺得氣氛不尋常。合着自家宅男老大今日出巡,的确值得隆重一番。

十七已經很久,沒見過韓二穿西裝了。韓二喜歡光着腳,穿着棉褲棉衣在家裏走來走去。無所事事又年輕得像個待業青年。如今白襯衫,黑西褲。英姿提拔,韓二不輸當年半分。或者說,韓二的當年,從來沒有過去。

吃日本料理,十七除了鞋襪。看韓二還立着,便想伸手過去幫忙。正擡頭,韓二就招了別人過來。韓二的腿上有彈痕,當年被他哥哥當靶子練,左右各一槍。要不是韓二命大,如今早坐着輪椅走天下。

進包廂的時候,已經有人坐在裏面等。十七略略思忖了一下,想起來這是某個靠房地産事業洗白的大佬。韓二最近看中城南一塊地,依山傍水,便想建套別墅養小松鼠。也讓十七和這人洽談過幾次,可十七除了想起來這人姓金,別的是再也想不起來了。

“金老板。”韓二天生就有上位者的氣質,連喊別家老大,都帶着吩咐的意味。

“哎呀,見韓二少一面真是太不容易了。快請坐,我這就叫人上菜。”金老板揮揮手,有小弟便出去了。

又閑聊了幾句,大部分是金老板再說,韓二回一兩個嗯字。菜仍舊沒上,韓二說:“十七,去廚房看看菜。”十七應了聲,走到門口低聲對小弟說了句:“去叫他們準備一下,爺要玩大的。”

包廂裏卻是一派和諧,金老板見十七一出去。笑着對韓二說了句:“韓二少真是命好,有如此佳人相伴。”韓二答了一聲,略略擡起眼看了金老板一眼。

“我也不兜圈子了,我老金中意你這手下,把她給我,城南的地我送韓二少做聘禮。”

韓二終于說了今晚最長的一句話:“不知十七這樣的,到了金老板家能擔個什麽地位。”金老板以為韓二松了口,哈哈一笑:“十七這樣的美女,必須好生相待啊。”

韓二也笑:“那我叫十七進來,看看她願不願意。”韓二喚了一聲十七,十七便進來了。韓二指了指金老板,溫聲道:“金老板讓你去他家做妾,你若願意,就跟金老板走吧。”十七心下一驚,卻也依言走到金老板身邊,笑了句:“金老板能看上我這樣的?”

金老板正打算出言調笑,就感覺到一支冰冷的槍管頂着自己的太陽穴。十七臉上是從未見過的冷淡神色,看金老板的眼神不過一只待宰羔羊。

“地我要,人我不給。”

韓二執起茶杯,悠悠閑閑地飲了一口茶。

金老板當年也是一代枭雄,如今雖洗白置家,但給人拿槍指着頭這事。在老金的小半輩子裏,還不曾發生過。一時惱羞成怒:“韓二你不要太過分,你當老子是吃素的?”

有小弟推門,快步走到韓二面前:“爺,外面的人都繳了械。有幾個開了槍的,兄弟們下手狠了點。”又轉身對金老板道:“金爺對不住了,您那幾個手下給打成螞蜂窩了。兄弟們好久沒開槍,一時手滑。”

“令夫人還在等您回家。”韓二開了口。老板差點沒背過氣去,韓二仍舊喝着茶,十七的手抖也不抖地頂着金老板的腦袋。

“談條件吧。”金老板面如死灰,他不知韓二已天不怕地不怕到這種地步,連道上規矩都不顧。道上規矩即,一碼歸一碼,生意歸生意,火拼歸火拼。

韓二丢出一份合同,金老板接過來看了看,幾乎要心肌梗塞。城南的地免費送,金家在旺角的店鋪全歸韓家。韓二吩咐手下人準備鋼筆和印泥,這根本不是來談條件,只是韓二走的一個過場。韓二想要的東西,就沒有他得不到的。

金老板最終還是簽了,多不甘都簽了。韓二示意十七放開手,“十七,這次真去催催菜。”沒過多久,菜上來了。金老板拿筷子的手都在抖,韓二還笑:“金老板,多吃點。”

一陣猛烈的開門聲傳來,幾個穿着**制服的人推門而進,大聲喝道:“不許動,香港督查。”韓二擡眼看了看來人,繼續吃菜。

“敘輝?”十七皺着眉,站起了身。韓二聽得她叫,倒也放了筷子。擡眼看着嚴敘輝,這就是那不懂事的新條子?

嚴敘輝揮手讓其他人出去,嘴裏囔着:“自己人,自己人。”

韓二略略瞟了一眼嚴敘輝,誰和你是自己人。

“十七,你們在這邊辦事?有人舉報這邊有槍聲。”

“自家兄弟,擦槍走火了。”

“難得見一回香港督查,一起吃飯吧,再加些菜。”韓二開腔倒是驚了二人,嚴敘輝一進來就看見了韓二,卻沒想過這就是那傳說中的韓二少。而十七,則對于韓二的熱情好客,覺得毛骨悚然。

韓二拿了菜單,又随口加了幾個招牌菜。

“敘輝不吃鳗魚。”

十七下意識地一開口,說完就知道壞了,掉進韓二的陷阱裏了。

一行人回至本部,已是淩晨。傭人打開門,韓朝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韓二走過去坐在她旁邊“還不睡覺?”“還不困,爸爸我好想你啊,你去哪裏了?”韓朝邊說話邊用眼睛偷偷看去廚房找水喝的十七。

十七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只好又叫傭人:“給我找支水喝,渴死了。”十七身子靠着流理臺,上半身往前微微傾了一點。手裏拿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側面看上去完美得似一幅畫。

韓二用公主抱把韓朝抱起來,低笑道:“你真的該睡了。”然後就上樓去了,傭人跟十七嚼舌根:“爺怎麽就那麽喜歡她。”十七不置可否,那不是去卧房的方向。

韓朝有些迷惑,不是要去睡覺,怎麽又來了書房。韓二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冰涼的地板上,“上次你跪到四點就睡着了,上學時間是七點,所以今天補那三個小時。”

說完就走出去,從外面把門鎖死。再吩咐下人,三個小時後再給大小姐開門。

韓二下樓,就看見十七拿着杯子站在廚房裏發愣。粉色襯衫沾了灰,腳上帶着拖鞋一晃一晃的。一副老神在在,神游天外的模樣。

“我餓了。”

十七擡頭看他,心想今晚就你有胃口吃飯,你現在回來還說你餓了。

“想吃什麽?”

“會做什麽?”

“蛋,公仔面,公仔面加蛋。”

“公仔面加蛋。”

于是十七真的開始動手燒水,去儲物間裏找公仔面。韓二坐在餐桌旁,拿着地産雜志在翻。十七看到了,心想您可別再看上哪塊地。怕什麽來什麽,韓二翻到一頁問她:“你覺得這個地方怎麽樣?”十七點了點頭,韓二又仔細看了看:“的确不錯,買下來給你當嫁妝。”

十七手一滞,差點打翻公仔面。韓二收了雜志,慢條斯理地開始吃公仔面。韓二的一舉一動都是極有風範的,連吃面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十七撐着下巴坐在他對面,眼睛不住地打顫。韓二看到了,卻也沒說讓你去睡之類的話,喝湯又喝了一會兒,十七索性連眼睛都閉上了。

十七忘記自己是怎麽上的樓,反正醒來時天才微亮,床頭燈沒關。十七的房間正對着韓家的後花園,十七拉開窗戶就看到韓二一身白衣站在下面打太極拳。行雲流水,圓柔連貫。港人多信佛,各家大佬練太極的也不少。只是沒人能如韓二這般打得出神入化,心中無欲,無休無止。

十七又站了一會,見韓二收了勢。便也去洗澡換衣服下樓吃早餐,坐在餐桌旁了韓二還沒來。十七就順手拿了桌上的報紙看,翻開頭條,目光一變。

“金氏房産老總自殺身亡 妻兒痛苦重金尋死因”

十七想細細看一下報道,卻覺得眼前花得厲害,油墨的味道引得她一陣一陣的反胃。韓二下樓,也順勢拿起報紙看,臉上沒什麽表情變化。

“你看到了吧?”十七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了幾分冷冽,看着韓二的眼神也極為複雜。

“看什麽?”韓二語氣平淡,又翻過了一面。

“頭條。”

“TVB今晚要放新劇?”韓二指着一個豆腐塊版面。

看着韓二收起了報紙開始吃早餐,十七想也許昨天晚上他就知道了這個事情。他在吃加了蛋的公仔面,而那邊在跳樓。

十七實在沒胃口吃早餐,看着韓二那張熟悉的臉,突然覺得有些陌生。那人的确是自殺,可要不是韓二步步緊逼,也不至于絕望至此。

“十七,香港弱肉強食,他今天不死,明天也會因為別的事情死。”

“做人最重要的不是開心,重要的是要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陽。”

韓二極少一口氣說那麽多句話,說完自己都覺得不習慣。便低頭吃早餐,整個餐廳寂靜無聲。只聽得一個慌慌張張的聲音從樓上傳來:“爺,爺,爺不好了!大小姐自殺了!”

韓朝是碎了房間裏的花瓶割腕自殺,但發現得尚早,韓二只上樓看了看傷口,吩咐仆人打電話給家庭醫生,然後下樓接着吃早餐。

韓家的家庭醫生跟韓二交情頗深,當年韓家上下對韓二嗤之以鼻,覺得這個二少沒什麽作為時,家庭醫生就一直守在韓二身邊對韓二不離不棄。韓二腿上的子彈是他取的,韓二肩上的刀傷是他縫的,韓二手腕的石膏是他親手拆的。

醫生姓溫,打扮得很斯文。十七接過他手裏的醫藥箱,問他早。溫辰邊走邊問十七:“韓二生病了?”“是大小姐自殺了。”溫辰仔細想了想,終于對韓朝的面容有印象。

“那韓二現在?”

“在吃早餐。”

溫辰走進大宅,一眼看到韓二吃飽喝足了正坐沙發上喝茶。韓二看見他們進來,站起身點了點頭。“你最近身體怎麽樣?”溫辰走過去想搭韓二的脈,“沒事,你上去看看,我女兒自殺了。”

十七站在旁邊抱着醫藥箱,在想,這二人都不把韓朝當回事,韓朝你自殺的太沒意義了。溫辰上去包紮了,又給她輸液,韓朝還沒醒。溫辰站了一會,問十七:“這小孩血液循環不是很好,韓二對她有沒有什麽體罰?”“跪通宵算麽?”“算。”

韓朝是晚上醒過來的,她醒過來一眼就看到韓二坐在旁邊看書。柔和的燈光削去了幾分銳利,倒像是個幹淨又溫柔的青年。只是這青年看見她醒了,合了手裏的書:“韓朝,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是用別人的生命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十七守在門口,自然也聽見了這句話。韓二的身上沒有父愛,但他執意要收養一個女兒。不少人希望可以借這個女兒來沖淡韓二身上的戾氣,六年過去,成果可見一斑。

十七洗完澡坐在床邊擦頭發,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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