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海裏不斷回響着韓二說的那句話。他這個人,心狠手辣也不是沒有原因。但他的确用過太多人的生命來證明他的存在了,直到現在,成為不可忽視的存在。
十七覺得韓朝很可憐。不知她對于韓二是否有什麽隐秘的渴望,但無論怎樣,這個渴望永遠不會給她回應。有人唱過,令今生不愛我的人子子孫孫流傳着他與隐秘的我相愛的傳聞。可惜了,你卻是他的子子孫孫。
“哇,十七姐你有沒搞錯哦,這麽晚打電話給我。”那邊喧鬧非常,大呼小叫地叫。
“有沒有事做啊?”
“一會要軋車啦,你來不來?”
“來。”
那邊的人挂了電話立馬跟身邊人說:“十七姐要過來,一會玩起來注意點。”心裏想的卻是,人家傳聞十七最近和韓老大不和,看來卻非空穴來風。韓老大身邊,果然是留不住人的。
十七到的時候,山腳已經七七八八站了很多人。黑壓壓的人影和暗中的樹影,凜冽的山風刮過,平白有了幾分肅殺之氣。現在軋車喜歡玩新花樣,兩個人一車上山。一人開車,一人射擊。最後分數要看射中的環數和車速,技術差一些的,連靶子都不一定打得到。大家都以為十七只是來玩玩,看到十七走到一邊去裝子彈的時候就有些傻眼。十七上山,萬一出了事沒人擔得起責任。有個人猶猶豫豫地過去喊十七姐,十七正裝完子彈擡頭,兩眼泛光:“沒事啦,爺不知道我出來了。”
今晚總共三輛車上山,十七随便跟了一輛。那人有些緊張地看着十七,十七笑笑:“沒事啦,我槍法還可以的。”“我不是說十七姐槍法不行,我是怕我車技不行。”“沒事啦,你一看就是常玩的。贏了我請你吃面啊。”
預備槍響起,十七俯下身抱住小弟的腰。那小弟的臉在黑暗中驀然一紅,十七身上還帶着沐浴露的清香,這一走神,起跑就慢了幾分。十七的笑聲在他耳後響起,他的耳根都在發燙。
到了第一個靶子,十七擡手一射,十環。“有沒搞錯啦十七姐也來玩你們輸定了……”站在靶子旁邊的人看了一眼,跟身邊的嘟囔。
十七手起槍落,雖不是發發中十環,但也差得不遠。開車的小弟也逐漸放松下來,加起速度一路猛超。因為別的車都要放慢速度下來給人打槍,小弟一開始也有些顧慮,快到靶的彎道就放慢了速度。十七摟着他腰的手緊了緊,伴着山風傳來一句:“再快點啦。”
風馳電掣,十七輕松自在。韓二無欲無求,她也要樂得逍遙。到最後一個關卡,懸挂了三面小醜,随着山風一上一下,上是哭臉,下是笑臉。在陰森森地山腰上,頗有些詭異。十七打完準确射進第一個小醜的嘴巴,第二個小醜擡起臉時,十七突然眉心一疼,覺得那小醜變成了金老板的樣子,在向她招手。“十七姐?十七姐你怎麽啦?……”小弟感到肩上一陣溫熱,十七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眼看車就要開過,小弟邊惋惜邊奇怪十七怎麽了。十七卻突然回身,半個身子傾出,冰涼的槍管泛着月光,兩聲槍響,招招中靶。
等回到起點,十七又恢複成沒事人樣和別人打鬧,那小弟去收錢,回來傻呵呵地和十七姐說:“十七姐,我們五五分啊。”“多少錢呀?”“十萬。”十七抽了兩張票子,吸了吸鼻子,夜深了,有點涼。“走,我請你吃面。”“啊,十七姐,真的啊?”“不然呢?走啦。”
十七跟衆人揮揮手,又重新戴上安全帽,輕聲跟小弟說了個地名,不出意外地,小弟又臉紅起來。十七在這幫派裏,雖不是韓二那樣的傳奇人物,卻也是引得一方朝拜。畢竟能跟在韓二身邊七年,還完好無損的人,實在不多。
“要吃什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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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鮮。”
“怎麽每一個小孩緊張的時候都吃海鮮面。”
“呃……?”
熱騰騰的面上來,十七嘆了一聲好香,就立馬把臉埋進熱氣之中。小弟拿着筷子吃了幾口,思緒還沉浸在剛剛的山腰上。三樣東西在空中發着亮,月光,槍管,她的眼。
“不喜歡?”十七擡起頭,鼻頭紅紅的,額發乖巧又柔順。
“沒,十七姐,那個,我叫阿蓋。”
十七沒什麽回應,過了一會兒肩膀聳動起來。阿蓋覺得,這樣介紹自己是不是太傻了點。十七突然大聲咳嗽起來,扯了紙巾捂住嘴,順了順氣才道:“不好意思,我嗆到了。”阿蓋嗯了一聲,突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他有什麽資格,要求眼前這個人記住他的名字呢。
“好的,我記住了,阿蓋。”
阿蓋心頭泛過一陣暖意,仿佛回到了奶奶離世前,抓着他的手說,你要乖啊,阿蓋。這種感覺很奇怪,十七并不讓人産生無謂幻想,卻橫生出許多溫情脈脈。愛情永不長眠,卻未在十七這塊荒野上蘇醒。
“十七,這麽巧。”
“嚴生?這麽晚,也來吃面?”
“嗯啊,餓死了。”
“要吃什麽面?我請客。”
“海鮮面。”
十七招呼人的手一滞,唇邊有了微妙的弧度。
十七結好帳,打發了阿蓋走。嚴敘輝拿了外套追上來,和十七并肩走,“沒開車?我送你啊。”十七攏了眉心看他,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讓人心跳亂了節奏。“沒地去。”“不陪韓二?”“我不是保姆。”
作為韓二的得力助手,十七自然也是警方關注的重點對象之一。她對韓二可算盡心盡力,态度也算畢恭畢敬,可如今這個散漫聲調,實在算不上敬畏。
“那要不要去我家坐坐,用上次你送我的茶具,泡茶給你喝。”
淩晨三點半,十七在條子家喝茶。十七坐在沙發上,嚴敘輝在忙活,十七低頭想這是不是都可以作為一個業界笑話。十七不懂得品茶,酒量也不好。喝多過一次,半夜開了跑車就上山,韓二讓人把她捉了回來,第二天胃疼得在地上打滾。從那以後,韓二就是自己喝都不會讓她喝了。韓二說,我丢不起那人。
“好飲。”
嚴敘輝像個大男孩一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兩個人聊了幾句,十七趕他去睡覺。嚴敘輝面上一紅,十七翹着腿手上拿着遙控器,裝作沒看到。嚴敘輝洗完澡就去睡了,引了十七去客房。十七等聽着他那邊沒動靜了,又出來客廳看電視。換床不睡,這個秘密只有韓二知道。所以每次她犯了事,惹了韓二不高興,韓二就扔她去出差。
所以嚴敘輝早上起床的時候,就是看到十七精神抖擻地坐在沙發上看無間道。嚴敘輝還以為她早起了,便問了句早,看了看電視,又說:“你們做這行的,看這種片,什麽感覺?”十七打個哈欠,眼底有淡淡的陰影:“梁朝偉真是越老越帥。”
十七站起身拿了東西,就準備走。嚴敘輝一把奪過她的手機,噼裏啪啦輸了幾個數字。然後笑着還給她:“我號碼,給你發簡訊。”
十七接過電話,點點頭,說了聲拜拜。回到本部的時候已經太陽高照,十七準備洗漱一下就去休息。韓二不在家,真是難得。十七問了幾句韓朝的情況,仆人嘆氣:“今天早上就被爺送回去念書了。”
十七不覺得這有什麽可嘆,這才符合韓二的作風。韓二要是說,你多休息。那估計是要讓你休息一輩子,再也無需睜眼。十七洗澡完躺在床上閉目,手機一陣響,嚴敘輝。
“十七,你以後想嫁個什麽樣的人。”
“男人。”
“你看我怎麽樣?”
十七拿着手機,皺着眉。這太明顯了,正準備把手機放好埋頭睡覺,門卻突然被人旋開,韓二走進來,兩只手指夾走了手機,低頭一掃內容和發信人。深邃的目光注視着十七,看了一會兒,拿着手機出去了。十七動了一下小腿,這才發現手腳冰涼。
十七迷迷糊糊地睡,唯一的清醒意識就是,韓二今天穿了寶藍條紋相間的襯衫,真是英俊。一陣敲門聲把十七吵醒,在床頭摸手機想看看時間,卻摸了個空。才模糊想起來手機被韓二拿走了。再擡頭看看外面,天色漸黑,竟是一覺睡到了晚上。
下樓時韓二已坐在桌旁,換了衣服,仍是白得亮眼的棉衣棉褲。十七不無可惜,韓二偶爾穿一回正裝都能讓她驚豔不已,哪天要是黑道混不下去了,他去當個模特走走T臺,仍可發家致富。十七越想越覺得自己要抓住這塊肥肉,韓二上得T臺,下得黑道,去哪兒找這麽萬能的黑道大佬。
韓朝今天沒回來,又沒什麽人來本部辦事,偌大一個餐桌就韓二跟十七兩個人對着一桌子菜沉默。
“我今天去看了那塊地,風水好。”
十七回想了一下,韓二提過的只有那塊說是要給她當嫁妝的地。難道韓二真想把自己扔出去了?還以為韓二只是順口一說,哪知道他老人家今天還真得大老遠去看了。
“離小條子家祖墳挺近。”
十七喝湯,嗆着了。咳得臉紅脖子粗,韓二見狀也沒伸手給她拍拍背,反而放了筷子,饒有興致地支起下巴看她的窘态。十七不會接話,就睜着清亮的眼睛看着韓二。韓二反而不看她,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吃完上來給我捶捶背,今天開車累着了。”
十七萬分慶幸自己這時候沒有在喝湯,原來韓二今天不光是難得出門,還自己開車去。十七不覺受寵若驚,只是覺得韓二這幾年越發深不可測,行事詭異。
十七進了韓二卧房,韓二在洗澡,十七就先去點了熏香,取了精油。十七看見韓二桌子上放着的手機,想走過去拿,又不敢。就只好呆愣愣地站在一邊,等韓二沐浴。十七低着頭看自己腳尖,聽見開門聲,擡頭一看,更覺今天真該買六齤合彩。韓二的浴袍松松垮垮,裸着腳從浴室出來,一地水漬,卻顯得更加纏綿。熱氣撲面,十七沒了言語。黑夜裏聽得自己心跳,聲聲似擂鼓,心裏竟走了一遭春光大戲。
韓二躺好,十七化了精油在手上,揉了一會兒忍不住問:“爺,我什麽時候可以拿手機。”“舊了,換個新的吧。”“我前天才換的。”“那就換一個昨天出的。”
十七下手重了一下,韓二悶哼了一聲。時間過得慢,韓二不喊好,十七就不敢離手。不知過了多久,韓二突然說了句:“你看我怎麽樣。”
十七欲哭無淚,這是問句還是在念短信內容。
十七不答,韓二也不急。反正韓二的大多數問題,十七都不回答。因為她知道韓二的問題從來不需要回答,他也不指望從別人口裏得到答案。答案都是他設計好的,問句只是一個通知你的過程。
“好了,去把手機拿了吧。”
十七應了聲,拿了手機就想往外走,離韓二遠遠的。
“後天跟我去澳門,半個月。”
下午睡得時間長,晚上反而睡不着,窗外是寂靜森林,明明身處璀璨繁華的香港,此處仿佛世外桃源。韓二中意此地不光風水極佳,對于信佛之人,更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手機嘀嘀響。
“今天上晚班,一起吃面?”嚴敘輝。
十七低眉看了一會兒,删了。
又過了一會兒。
“手機沒電了,還是在忙?”嚴敘輝。
十七又删了。
再過了一會兒,手機響了,十七接了。
“原來不是沒電了。”嚴敘輝的聲音帶着滿滿的笑意,一副我知道你在躲我呀但是你躲不開我的呀的小孩兒樣。
“嗯,不是。”十七沒什麽被戳破的窘樣,只是百無聊賴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指頭。
“那你怎麽不回我短信。”
“你不是打電話來了嗎。”
嚴敘輝開始說這一天的所見所聞,說了一會兒突然捂住話筒小小聲說,我們領導來了,一會兒給你打。十七挂了,再坐了一會兒,還是只聽得樹葉摩娑,左胸腔裏仍舊平穩。以前韓二喜歡釣魚的時候,十七常陪他坐上一天,也就練就一番好耐性。韓二說,杆木随身,一絲不挂。十七,你就是挂念太多。
莫名想起這番對話,細細品來,仍舊不得真義。算了,也許韓二就是順口一說。
韓二進房從不敲門,擰開就進。
“跟我出門。”
十七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挂鐘,晚上十一點。韓二不睡覺?
“我要吃面。”
“去哪兒吃?”十七一時沒反應過來,腦袋裏還在圍繞十一點了韓二竟然還不睡覺這個問題瞎轉悠。
“昨晚,你去哪吃的,就去哪吃。”
韓二開車,十七坐在副駕。一路沉默無言,十七裝作在看窗外夜色,卻覺得維港燈光不及左手邊人耀眼。韓二就連出門吃夜宵,也是穿着體面,精心搭配。身上若有若無的淡香,直往十七鼻子裏沖。似是順着經脈,湧進了血液裏。
韓二去泊車,十七先去點單。走了兩步,就看見嚴敘輝。嚴敘輝很驚喜,眼睛發着亮,手心都出了汗。
“我只是來碰碰看,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我陪韓二來。”
嚴敘輝驚喜的表情瞬間垮下去,不過他本是跟同事一起來打包,兩人也聊不了多久。嚴敘輝走的時候還走到十七跟前說了一句:“你晚上早點休息。”
韓二坐在一旁,不發一言。
吃完了面,韓二也沒說好吃還是不好吃。仍是相對無言的歸途。
“要是真喜歡,我不攔你。”
韓二落了這麽一句話,就上樓睡覺了。留下十七一人坐在客廳裏發呆。她知道韓二對于感情愛欲,向來嗤之以鼻。并不是韓二對此嫌惡,只是他覺得不夠穩定。喜歡既是世界上最偏執的情緒,讓你見得那人就覺歡喜。如此被人操縱,韓二只覺可笑。
喜歡嗎?不喜歡啊。
喜歡嗎?不知道啊。
十七問了自己兩個問句,就覺得困。
韓二出行,聲勢浩大。澳門許家的掌門人,是韓二的至交。倒不是說兩人有多合得來,只是當年韓二奪權之時,裏應外合,這許家就是外合。與其說雙方情趣相似,不如說利益趨同。十七忙得不可開交,上了飛機才想起來自己的睡眠問題。瞥了一眼在旁邊看書的溫辰,想着實在不行就讓他給幾顆安眠藥。
“溫醫生,您帶安眠藥了嗎?”
溫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韓二睡眠比我還好,我帶什麽安眠藥。”
十七頓感洩氣。
“還是你們要去殺人,要制造一個吞安眠藥過量的假象?”
“阿辰,叫你不要看那麽多電視劇了。”韓二翻着報紙。
“陪老婆看嘛,你不召喚我我就閑在家,讀心神探我都看了三遍。”
十七還想開口問韓二睡覺的事情怎麽辦,但見韓二跟溫辰已經聊開了,就只好閉了嘴。
十七要是知道韓二是如此解決的,她死都不會來澳門。
酒店套房裏放着她的床,也就是說今天早上她起床後,床就被人空運來了澳門。韓二仿佛第一次見一樣,還走過去圍着床轉了兩圈,末了評論一句:“你早上起床不疊被子。”
十七好懊惱,泰迪熊的位置都沒有被挪動,穩穩地放在枕頭右邊。
許家目前是許老掌權,兩個兒子分管碼頭店鋪和走私運營。許韶華和許韶榮,兩人倒不說水火不容,只是做給外人看,總是兄弟和睦,合家歡樂。許老還有一養女,名為許韶筝。許老對韓二中意已久,上門女婿不敢說,但從許韶筝常年往返香港與澳門來看,許老還是抱了很大希望的。
晚宴之前,按道上規矩該由韓二奉茶。但這幾年韓二地位提升,許老前年一句受不起,從此免了韓二的奉茶之禮。可這規矩不能壞,從去年開始便由十七奉茶。十七總是有些忐忑,衆目睽睽之下,步子不得錯。九步至位,九九歸一,天道酬勤。茶水不得滴,盤滿砵滿,誠心誠意。十七下車時扯了一下韓二的袖子,韓二步子滞了滞,回頭疑惑地看着她。
韓二今天穿了白色襯衫,圓木袖口。袖子挽至肘關,手上的佛珠似眼眸一樣漆黑。氣質沉穩又文藝,胸前的紅繩挂着玉器。近心,平氣,中和。
“我怕出錯。”十七聲音小小的,臉上也有幾分躊躇。
韓二倒不在意:“錯就錯了。”
“那樣不好。”
韓二極少笑,今日卻是勾了勾嘴角,伸出手回握了一下十七的手。然後帶着溫辰先進了前廳,留十七跟別人去準備,溫辰朝十七眨了眨眼睛,比了個OK的手勢。
“好久不見啊,韓世侄。”
“是啊,我常惦記許叔。”
許韶華站在一旁,跟韓二握手。韓二不經意地皺了皺眉,問了句:“阿榮沒在?”“阿榮這幾年跑東南亞那條線,很少在家。”許韶華又遣人去喊許韶筝,轉頭又對韓二笑道:“阿筝剛從巴黎回來,就碰上韓二少來澳門,真是有緣。”
韓二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看着徐步而來的許韶筝,笑道:“阿筝這幾年越發好看,巴黎水土養人。”許韶筝倒是落落大方,“哪有,我看是香港水土養人,韓二哥你還和前幾年一樣,都沒變。”韓二摸了摸臉,謙虛地說了好幾句沒有沒有。溫辰低頭,撇嘴。
溫辰站在一邊,等着衆人入席,才見得十七出來奉茶。十七果然是韓二手下的大将,舉手投足不落人話柄,走步穩當,面容溫和,怎麽看都是賞心悅目的。
用餐時韓二問了幾句許韶筝的近況,引得許老笑容連連。吃完飯就跟許韶筝說:“阿筝啊,你帶韓二少去逛逛澳門,今年變化大。”溫辰在一旁暗笑,許韶筝既是近日才回來,對澳門的變化又會知多少,許老這個媒人,做得不夠熟練。
哪知韓二一口應下,在韓二一行出門之前,許老又拉韓二去一邊說了幾句話。十七見韓二先是遲疑了一下,随即點了點頭。許老一副那我就放心了的模樣,拍了拍韓二的肩膀。十七以為肯定是許家安排司機和車帶韓二去逛,就想回酒店先疊疊自己那被韓二嘲笑了的被子。
剛走上前去與韓二說話,還沒開口,韓二先說了句:“十七,你去開車。”
“不是要跟許小姐一塊游澳門?”
“對啊,所以叫你開車。”
“我對澳門不熟。”
“有車引路,十七小姐跟着就好。”許韶筝站在一旁,接了一句。
澳門夜景倒不見得有香港繁華,許韶筝介紹了幾句,見韓二沒什麽興趣,便也安靜了。韓二心下思忖今天許老同他講的幾句話,東南亞的線許家欲與他分杯羹,主要是生意做大,不适合兄弟和睦。許老有意把東南亞的線留給許韶榮,再安排許韶華接手澳門的生意。至于女兒,許老自也有所打算。娘家把場面撐住,便趕許韶筝去吃婆家。反正是養女,沒得血緣,很多事情便不需要擺在面兒上說。
“我爸今天和你說了什麽?”
韓二看了她一眼,覺得女人真愛管閑事。
“我在巴黎時就常有感覺,我對許家不過錦上添花。如今是春天已至,便不需佐這花了。”
韓二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十七,打個手勢示意她去把車開過來。十七點頭,小跑着離開了。
“阿筝你還年輕。”
十七從車裏拿了風衣,遞給韓二低聲道:“風大。”韓二看了一眼十七的單薄小襯衫,把風衣抖開,披在十七身上。十七啊了一聲,有點不知所措,一陣風吹來,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的風衣。十七過去為韓二拉車門,許韶筝也想鑽進來,韓二淡聲道:“夜深了,許小姐回吧。”許韶筝還沒接話,十七便彎腰,擺了個引她去另一輛車的姿勢。
兩人回到酒店,韓二進房間前又瞥了十七的床一眼。目光中說不出的嫌棄,十七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過去利落地把被子一疊,笑眯眯地往床上盤腿一坐,帆布鞋踢得老遠。韓二沒說什麽,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
韓二進了洗手間,卻遲遲沒有水聲。
十七低頭找了拖鞋,想過去看看。剛推開洗手間的門,眼睛就被韓二溫暖的手掌覆蓋住了。韓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回蕩:“乖,出去。”
十七伸手把韓二的手掌拉下來,看見鏡子上用紅色油漆寫的韓二的名字。
“聽說女孩子看這個晚上會做噩夢。”
“需不需要我找塊毛巾擦幹淨?”
韓二笑笑,不用。拉了磨砂門就進去洗澡,洗得坦然自若。十七聽着水聲嘩啦,看着鏡子上的紅字,一時不知是該出去,還是守在這兒好。
“我……出去了?”十七的聲音帶了些遲疑。
“不然呢?進來一塊洗麽?”
十七出去打電話加了人手,又放了把槍在韓二枕下。結果韓二一躺下就把槍摸出來甩給她,說:“躺着不舒服。”十七好不容易有一次出差能有自己的床睡覺,卻因這恐吓不得不為韓二守夜。要是韓二也警覺,十七倒覺得也值得。偏偏韓二像個沒事人一樣。
韓二拿房間裏的橙子榨了杯果汁喝。
韓二看澳門蓮花臺,在放教父。
韓二說怎麽黑幫老大都有點禿。
十七默默腹诽,那是因為你不操心,所以你不禿。
韓二像是會讀心術一般,對十七說:“有你我還操什麽心。”
晚上十點,韓二說,不管他來不來殺我都要睡覺了。殺是瞬間的事,養生是一輩子的事。
韓二卷了被子,十七擰暗了床頭燈。室內陷入一片寂靜,過了半晌,韓二的聲音幽幽傳來:“你怎麽不去洗澡。”十七應了一聲,沒有任何動作。韓二打個哈欠:“快點去,我快睡着了。”
十七頂着一頭濕發匆匆從浴室裏走出,韓二瞟了她一眼,指了指桌子上的橙汁。
“喝了。”
“這不是你喝剩的?”
“對啊。”
十七舉了杯子,卻半天下不去嘴。韓二今日被人威脅,還心情大好,如今是十點十五分。用這十五分鐘睡眠來調戲下屬,真當是拿生命在耍流氓。韓二甚至還笑了笑,從床頭櫃裏取了風筒。讓十七立在床邊,韓二半跪在床上。細長的手指從十七的發根捋到發尾,水珠順着韓二的手臂滑進浴袍裏。韓二手指冰涼,十七卻覺得一股濕熱的暗湧穿過胸腔左邊。滴滴答答,是暗湧潮汐,是時間年輪,是千年琥珀。
“睡覺吧,他今晚是不會來的。”
韓二困了,擺手敷衍十七。沒多久就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十七發愁,第一次見得自己床在面前卻不能睡。待天光微亮,韓二起床洗漱。十七臉上挂着淡淡的黑眼圈,韓二伸出手指順着她的黑眼圈摸了一圈。收回手,換衣服。
韓二今日同許韶華喝茶,十七立在一旁不住地打哈欠。許韶華調笑道:“不知十七昨晚做什麽,今天困乏成這樣。”韓二飲了一口茶:“還能做什麽,自然是跟在我身邊。”聊了幾句,許韶華旁敲側擊韓二對于許韶筝的态度,韓二言語含糊,許韶華便不再多言。關于分杯東南亞,韓二還在思忖,這幾年在香港生意興旺,十七又打理得井井有條,要不是年齡擺在這,韓二都想考慮退休了。
況且,韓二不打算讓十七去東南亞。東南亞局勢不穩,槍林彈雨還是常事,生意沒做成,還把十七的命賠進去,以後誰給他逗誰替他管場子?
“許韶華知道昨晚的事。”十七看着窗外,突然開口。韓二嗯了一聲,并不甚在意。
“你就不擔心?”
“擔心什麽,命而已嘛,我死了韓家還有你。”
“那要是我也死了呢。”
韓二突然欺身上前,眼底流光閃爍。
“你不會死。”
下車前,韓二說:“這幾年,要是有中意的人,就帶來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