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七回房間躺着,嚴敘輝給她發短信
“病了,想吃粥。”
“多喝水。”
“想吃粥。”
十七看了手機一會兒,去的話,未免太過暧昧。不去的話,以後旺角怎麽辦事。內心掙紮一番,認命似地套上衣服。正準備出門,眼角瞥見韓二贈她的禮物,被她随手放在書桌上。走過去打開——在澳門買的那只男士表的女款。
十七挑眉看了手表半晌,拉開抽屜把表丢進去,順手拿起另外一塊男士表。下樓看見Daniel還在酣戰,走過去伏在他身側看他牌,Daniel拿手趕她:“喂,別看我牌弄我衰。”“Dan哥你手氣好,不怕我看啦。”Daniel嗤了一聲,丢了一張牌,結果一炮三響。大家都是一愣,随即個個拍桌大笑,也顧不得樓上韓二在睡覺,一炮三響機率同三胞胎一樣大,有人不怕死地過來恭喜:“Daniel哥你不一定能生出三胞胎,但是竟然三響了哈哈哈哈。”
Daniel臉黑着,伸手抓十七——“你給我過來!”
十七哈哈笑,往Daniel手裏塞了個盒子就往外跑。
Daniel打開一看,手表啊。算這小妞有良心。十七特地繞遠路去買了名粥給嚴敘輝喝,以她只會做公仔面加蛋的手藝,還是不要親手做比較好。再說警齤匪一家親,不把條子伺候好了怎麽開門做生意。十七靠在車旁等粥,有流莺過來搭讪,十七擡頭,那人啊了一聲,突然叫出聲——“十七姐。”十七嗯了一聲。“十七姐,怎麽這麽晚來這邊?”“打包點夜宵。”“哦,韓老大要吃?”十七沒點頭也沒搖頭,瞥見上次Daniel落在車上的半包煙,拿了出來放她手裏——”你拿着抽吧,我不抽煙的。“流莺說謝謝十七姐,十七點點頭,正好去拿粥。出來的時候拎着兩份,遞了一份給流莺,“最近生意不好做,辛苦了。” 到嚴敘輝家的時候,被他抱怨了好久怎麽這麽慢。十七靠着門歪着頭笑:“為了生命安全,肯定慢慢開咯。”
嚴敘輝說:“這粥好吃,十七,你怎麽什麽好吃的都知道。”
“在香港這麽多年,肯定比你剛回來會吃一些。”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粥要涼了。”
嚴敘輝見她不願再答,可她就在身邊,實在舍不得不說話——
“去澳門有沒有什麽好玩的?”
“賭場吧,你沒去過?”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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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又沒了,嚴敘輝在努力的想話題。十七一笑,把粥往他面前又推了推,”你多吃點,吃好了就上床多睡會,明天就能返工了。“
“我不想那麽早返工,好辛苦。”
“最近在忙什麽?”
“東南亞有單case。”
嚴敘輝吃完,十七利落地把快餐盒都收好了。趕他去睡覺,他問十七:“你走不走?”
“不走。”
他開心,安穩睡到天明。桌上放了煎蛋和熱粥,還有牛奶。
“不知你中意吃什麽,就都弄了。”
十七坐在沙發上,面前放着一杯清水,支着腦袋笑得溫溫柔柔。嚴敘輝還要在家整理資料,十七就先出了門。下樓看見一輛同款不同色的車停在自己的車旁邊,看了看牌照,走過去敲車窗,“這麽早,在這邊做什麽?”
“晨練。”
十七撲哧一聲笑出來。
韓二伸手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勾了唇角問她:“笑什麽?最近太久沒好好管你,讓你這麽嚣張,嗯?”“那你就管管我呀。”
韓二垂眼笑了笑,低聲應了句好。
“上車。”
十七坐在副駕,面上是笑的。心裏卻轉了個十八彎——韓二自是知道她來給條子送粥了,雖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但覺得韓二遇上嚴敘輝,總是不高興的。
興許是車裏的味道太好聞,十七竟有些迷糊。車停下來的時候,還是韓二把她叫醒的。“昨晚沒睡覺?”
“嗯。”
韓二笑了笑,“我們去爬山。”
“為什麽要爬山?”
“晨練啊。”
晨練一次,十七在家挺屍躺了兩天。她都不知道那天是如何回來的,她四肢疲軟地從山上下來,韓二精神奕奕。車她到嚴敘輝樓下,同她講——“把車開回去,跟在我後面。”十七強打精神跟在韓二後面,第一次有了追尾的沖動。
十七把車泊在韓家車場,下車都沒等韓二,把車鑰匙抛給小弟,大步往前走。本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的動作,卻被韓二中途攔下抱了個滿懷,長臂勾了十七的腰。頭暈腦脹,十七拿手推他。他低聲說了句:“沒有下次。”
——韓二我真想做了你。
十七不知道睡了多久,被電話聲吵醒。十七不耐煩地掐了一次,電話仍在執着地響。接過來喂了一聲,那邊的人一頓——“十七姐,人抓到了。”
十七唔了一聲,“在幾號倉庫?”“六號。”
十七換了衣服,在樓下廚房裏尋摸到半包吐司,又在去的路上停車買了罐巧克力醬。開車到六號倉庫,邊咬着面包邊匆匆往裏走。一打開門就聞到一股血腥味,十七皺眉,把剩下的面包都塞進嘴裏。
“怎麽樣?”
“不肯說,臭婊子。”
十七擺擺手,彎腰把女人的臉擡起來,笑道:“好歹也是香港督查,尊重點。”
——正是十七前兩天在粥店外遇到的流莺。
“香港警方真舍得讓你們這些年輕貌美的警官來卧底,連流莺都做了三個月。怎麽樣?有沒有搜羅到什麽好消息?說出來我聽聽?”
“你怎麽知道的?”
“你猜咯。”
那流莺閉了嘴,不肯再說。
“HK04427,鄭嘉悅。”
地上的人仿佛不受控制般地抽動起來,滿是血污的臉擡起來,死死的盯着十七。
“你這批人,還有誰在做卧底?”
鄭嘉悅自是不會理會十七,臉上挂着嘲諷的笑。那笑容刺眼,十七卻不惱怒。
“去拿點好東西來招呼督查大人。”十七起身,随手指了個小弟。
待小弟把東西拿來,鄭嘉悅臉色就變了。一支針管。不少警齤察在黑幫卧底後染上毒瘾,或被逼供時注射藥物,十七的聲音有些悠遠:“你不會不知這是什麽吧?聽說你之前在毒品調查科做的。高濃度,madam你好好享受。”
“對了,聽說你妹今年剛考上港大,恭喜啊。我也該送份厚禮給madam家妹,再來一支,怎麽樣?”
“我說。”鄭嘉悅低着頭,唇角被她咬出了血,襯着灰白的臉色。
十七笑,招呼人把針管拿走,靠着車咬面包,一臉純真。阿蓋站在人群中看着她,突然有些明白她為何在韓二手底下談笑風生這麽多年。他們是一類人。
招了所有人的名單,鄭嘉悅在等她的結局。十七蹲下去,眯着眼笑,手指上還沾了巧克力醬,她又抹了一點,在鄭嘉悅的雙頰上寫了十七兩個字。“你們madam要是問你,你就說,你看,十七姐逼的。”
揮手,讓人把她帶走。又從小弟手裏接了針管,随手抓了個人過來就要給人家紮,那小弟驚得花容失色:“十七姐我沒犯錯啊我不吸毒啊我還有老婆有仔有老母啊!”十七翻個白眼:“葡萄糖而已,給你補補身體啦。”
十七辦完事去接韓朝回家吃飯。在餐桌上,韓二問韓朝最近缺不缺什麽,韓朝咬了咬唇,說:“缺個媽媽。”
氣氛一下冷了下來,沒人敢擡眼去看韓二臉色,連正在分湯的傭人都停了動作。Daniel打圓場,說:“Dan叔給你當媽媽好不好啊?”十七抿着嘴笑,好久沒看到韓二吃癟。上次看,還是兩年前,韓二去一個飯局。席間都是些富二代,談着談着就聊起女人來,也不管桌上還坐着女性,越講越沒下限。誰皮膚嫩,誰身材好。誰事業線全靠擠,誰D杯全是矽膠。有位大陸來的不了解行情,聽大家聊得歡自己插不上嘴,就挑了坐在上位卻一直沉默的韓二來打開缺口。
“小弟剛來不懂,韓二哥給推薦一個?”
“沒玩過,不知道。”
“那韓二哥是……玩男人?”
十七憋笑憋到內傷。記得韓二冷笑一聲,說:“玩你麽?“那富少表情變換如十號風球過境。後來大陸有風言風語傳韓二有隐疾,韓二還當做睡前笑話講給韓朝聽。
“我會留意,先吃飯。”
韓二的這個回答無疑讓氣氛更冷了一些,Daniel跟十七同時變了臉色,就連韓朝都笑不出來了,停滞了幾秒又笑:“爸爸我開玩笑的。”韓二嗯了一聲,讓人加湯。
吃了飯十七被叫進書房,韓二吩咐她去準備掃墓的事。韓家死人不少,值得韓二去掃墓的也就他生母一人。生父被軟禁在香港某不知名村落,至于哥哥,那是連骨灰都沒剩下。
所以陪着韓二站在墳前時,十七才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韓二是這樣一個孤獨的存在。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情人。
這天下了小雨,滿山青翠。韓二穿了西裝,沒系領帶。站在生母墓前,碑前幹淨整潔,每日一換的鮮花,嬌豔欲滴。韓二一年才來一次,往日來總會遣退所有人自己說幾句話。今日卻是帶了十七,而他最後,什麽也沒說。鞠了一躬,連句“明年再來看你的”客套話,都省了。
十七站在他身後,神情肅穆。心裏卻是替韓二道了句,阿姨再見。
有人引了韓二去另外一塊墳墓前,還低聲問:“韓總覺得如何?”韓二繞着走了一圈,點點頭,一臉滿意。十七不明所以,待聽到韓二說:“過幾日我就讓人打款來。”時總算是明白了,韓二這是給自己買生後地。且不說韓二今年二十七,正當壯年。平日裏早睡早起,保健養生個個不落,這是急着死呢?十七氣悶。
“十七,你說我要是把旁邊這塊送給喜歡的人,她想必不會高興。”
“您拿墓地當禮物送,自然是沒人高興。”怪不得你把不到馬子。
韓二低聲說了句話,十七聽得清楚,卻覺得腳步移不動了。
“我若喜歡她,便想她生死都是陪着我的。”
第一次聽韓二說諸如喜歡這樣濃烈情緒的字眼,十七覺得心弦若能編成吉他,此刻便是被人從舞臺上一抛——從此入了境,成了佛,圓了夢。
下山時走一百零八級石階,佛家講究一階一煩惱,走完便是解脫法門。十七看着前方挺直高大的背影,回望了一眼滿山的煙雨朦胧。心想,管你以後中意了誰,你要記得是我陪你走了這一生的煩惱。
十七和韓二并排坐在後座,韓二閉目養神,十七想問他接下來還有沒有安排。
“東南亞那條線你同Daniel一起做。”韓二突然睜開了眼,目光卻不看向她,十七應好,順勢問了句:“接下來還有沒有安排?”“去喝夜茶。”
韓二對毒品興趣不大,這次大抵也就是賣許家人情。畢竟當年韓二勢單力薄,許家的慷慨相助實在功不可沒。在許家兩兄弟之間,韓二也是傾向于許韶榮。韓二在澳門被暗殺,許韶華那不鹹不淡的态度就不讨喜。但十七的直覺是,許家的家務事引入韓二,這絕不是一個正确的抉擇。韓二信佛,卻不是什麽善人。
“你聯系一下許家,最好下星期就去馬來。”
“這麽急?”
“早去早回。”
十七的臉隐在黑暗裏,唇角不自覺地上翹。右手食指輕輕地敲着座椅,滴答滴答答滴答答答滴答答。——“我知道了。”她的摩斯電碼是韓二手把手教的,那時候她管韓二叫韓老師。韓老師嫌她笨,握着她的手發電報,一握就是一天。
韓二側了頭看她,沒有表情,眼底卻有淡淡的溫柔和笑意,一晃而過。
喝夜茶的時候Daniel也來了,韓二交代了幾句東南亞的事,就低頭飲茶。Daniel覺得自己有當電燈泡的嫌疑,就在一邊跟十七扯些有的沒的。
“我前幾天認識了個叫Jessica的超模,超正的。”
“超模看上你,她近視哦?”
“我說,韓老大不出去尋歡作樂,你也沒必要過苦行僧的生活嘛。”這句話是壓低了嗓子說的,邊說邊瞟另外一桌的韓二。
“怎麽樣?今晚跟Dan哥出去玩?”
“Daniel。”韓二突然出聲喊他,Daniel硬着頭皮回頭。
“改天帶jessica來家裏吃飯,我好久沒見她。”
“老大,jessica是你馬子?!”
韓二摸着茶杯,笑而不語。
十七擠着眼睛壞笑,“還叫什麽老大?你都是老大妹婿了,快叫個親切的。”把妹把到老大堂妹,他要不要這麽命衰。
回到韓宅的時候,Daniel一臉別扭樣,韓朝跟他問好他都沒聽見,腦子裏全是昨晚上的女人是韓二堂妹這個恐怖的認知。韓二再沒下文,就吊着他胃口,還同他們說晚安。韓朝說:“Dan叔晚安哦,我也去睡了。”
這是韓朝最後一次見到Dan叔。
去馬來那天,臺風襲擊香港。Daniel在車上跟十七抱怨:“還沒出門就這麽衰。”十七眨眨眼:“不怕,我給你轉運。”
Daniel想起上次的一炮三響,狠狠剜了十七一眼。十七變本加厲,伸出手就要去摸Daniel的頭,“來來來,我給你開開光。”
“你當你黃大仙哦?”“
“安啦安啦,去雲頂賭幾把就好啦。”
馬來陽光明媚,連帶着十七等人心情都好了不少。許韶榮長得像父親,五官不大起眼,笑起來有屬于商人的精明。吃飯時商定後天提貨。大家開心飲酒,各自心懷鬼胎。許韶榮知道這二人愛好,入住的地方就訂在雲頂。吃過飯十七就拉Daniel要去賭,Daniel不肯去,說先洗澡。
“Dan哥你好龜毛。”
“你懂個屁,老子邊賭邊獵豔。你以為我是韓二?去賭場只玩老虎機,媽的。上次別家大佬約他去澳門,他不會賭他還去,然後去了就說自己只會玩老虎機。那大佬又不敢說什麽,就陪韓二在澳門玩了三天老虎機。”
十七笑眯眯的:“這個我知道,韓二還贏了二十塊。”
韓二那個時候在戒煙期,脾氣暴躁,那家大佬一直邀約,韓二索性耍脾氣帶着人去澳門耍了三天。沒讓十七陪着去,十七初學電報,被他留在家裏。淩晨到香港,把十七揪到書房,讓她給發個“韓二從澳門贏了二十塊。”的電報。折騰到快天亮,才算弄好。韓二眯着眼,坐在窗臺上,指尖把玩着打火機,表情煩躁。
“發好了?給你獎勵,閉眼。”
十七依言照做,韓二往她手心裏放了二十塊。
Daniel一進賭場就不見人影,十七找了張桌子玩二十一點。興許真是被Daniel那張臭嘴說中,爆煲好幾次。荷官看她一直輸,表情卻沒什麽變化。最後一把,她把所有的籌碼都推了出來,荷官都為她捏汗。
仍是輸。
“輸光了。”她悶悶的,給韓二打電話。
韓二輕笑了一聲:“沒事,我有錢。”
“今晚手氣真的好差啊。”
“那就回房間看電視吧,我也剛到曼谷。”
在雲頂看電視。大概全世界除了未成年兒童,只有韓二會在這裏進行這項活動。
Daniel來敲十七房門,約她去喝酒。十七拒了,她跟Daniel說,睡個好覺。
半夜,馬來突然風雨大作。十七赤着足,一個人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去貨倉那天,雨勢特別大,電閃雷鳴就沒間斷過,Daniel咬着煙看着車窗外,“不會是什麽不好的征兆吧?”“我還以為只有韓二才信這個。”
Daniel低着頭悶笑,煙抽得特別快。一根完了又去摸一根,他心底總有些不安。但看十七淡定的神色,又覺得安心不少。等這次辦完事就去泰國請個佛牌,正好jessica也想去曼谷。
到了目的地,雨絲密集,Daniel找到一把傘遞給十七。十七抿着嘴,戴上了風衣的帽子率先出車。雨落在她的肩頭,泥土的污漬濺上了她的風衣。發際有了水痕,唇線泛着白光,是暗夜又是白晝,他媽美得驚心動魄。Daniel是達明一派fan,想起一首禁色。
讓我就此消失在這晚風雨內,可重生某夢幻年代。
Daniel推開了倉庫的大門,年代久遠,門上全是鐵鏽,Daniel推起來很費力。十七站在他的身後,他還聽得見十七衣袖上滴滴答答的水聲。伸手打開大燈,空無一人。 Daniel的直覺一閃而過,猛地回頭看着十七。
“怎麽沒有人?”
“本來,就沒有人。”
十七比了個噓的手勢,雙手用力推上了大門。
“HK09231,梁恺明,Daniel Leung。”
Daniel臉色一白,還沒細想清楚,就先擡起手,黑洞洞的槍管指着十七。
“別急啊Dan哥。”
十七也慢慢挑開風衣,摸出槍。窗外邪風陣陣,吹着鐵皮轟隆作響。
兩個人對峙,只是Daniel一臉煞白,十七面無表情。
“煙裏有竊聽器,卻被我随手給了流莺。也就是你的同事,鄭嘉悅。我遞粥給她的時候摸到手上有槍繭。随後跟了她一段,看她把煙随手丢進垃圾桶。你知道,我有點潔癖的,為了找那包煙翻了一回垃圾桶,實在不算什麽好經歷。之後就是老招數,你在韓家做那麽久,不會比我更清楚了。”
“最讓我确定的,大概是那天你開車來吃夜茶。車身上有紅泥,六號倉庫外才會有的紅泥。”
“韓二,知不知道?”Daniel突然出聲打斷她。
“不然呢?jessica可不近視。”
Daniel的唇抿成一條線,指尖微微顫抖,但他迫切地希望自己冷靜下來,是死是活,大概要看天。十七的手機響起來,她看了Daniel一眼,摁了外擴。
“小十七啊?我是溫辰,你韓老師已經把貨簽收了,讓我告訴你一聲。曼谷***的熱啊。”
“啊對了,Daniel也在對不?韓二也讓我轉述一句,一路走好。”
十七挂了電話,右手上擡。Daniel知道,那是正對眉間的位置。
“你出手比我慢一秒,你有什麽把握一個人站在這裏?”
“這個貨倉所有死角都有狙擊手,就看Dan哥你想不想留全屍。”
Daniel突然動作,往自己的太陽穴,輕輕一扣。
他沒留任何遺言,子彈入肉的聲音,十七聽得清晰。遠處閃電一瞬,悶雷聲在頭頂炸開。有地方在滴答漏雨,冰涼的水珠滑過十七的臉上。十七慢慢把槍插回後腰,手揣在濕透了的風衣裏,一步一步,似慢鏡頭般走出去,沒再回頭看一眼。
Dan哥,你真傻。這裏只有我一個人,哪有那麽多狙擊手。還是韓二懂你,他說,十七你一個人去就夠了。
番外一 「最後一個問題」
大概,我是個好人。
從國中開始,成績優秀,家庭幸福,基友衆多。老天爺估計看不過眼,一場車禍帶走我全家。除了**。
但這沒能大幅度改變我人生軌跡,我仍舊和兄弟吃火鍋混夜店,在一所特別屌的大學裏念大三,大四準備留洋鍍金。除了偶爾夜深回家,沒人為我亮盞燈,一切都很好。直到我被警署調走,他告訴我,你願不願意做個只有編號的人,反正你也是一個人。
我說,哇,什麽叫只有編號?
就是你死了警訊上都不會說你是因公殉職。
我想,沒問題啊,反正也沒人替我看。
他說,那從今天開始,你就是HK09231。
但我沒想到是去韓家。鄭sir說,韓家剛換人,正是兵荒馬亂,你這時候混進去剛好。我心想,TVB裏的劇情真的要在老子的人生裏上演了,我演得會不會比林峰還好。年底金像獎,請老子做嘉賓好了。
我第一次見到韓二,并不覺得他是韓二。
他穿黑色針織衫,白襯衫,深灰色的休閑褲,兩條腿很長。沒什麽表情,一臉冷淡,雅痞形象。他問我學歷,我如實回答。他臉上終于有了點表情,說我曾經是你學長。
後來我在他手底下做,偶爾犯法,但都是些不鹹不淡的小事。我都不屑告訴我們鄭sir聽。韓二的天下,被他輕輕松松的坐穩了。這個人的欲望很淡,所以才什麽都擺在了他面前,任他挑選,他選了十七。
沒人覺得十七能跟他這麽多年,除了我。我第一次看到十七,就知道他們是一路人。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最在乎。
我潛伏這麽多年,終于遇上了韓二要做件大事。他要運毒。我事先通知鄭sir,會在馬來交貨。鄭sir讓我不要斷了聯系,雲頂賭場裏有我們的人。十七提前一天告訴了我貨倉地址,我順利把消息傳了出去。順便親了那大妞一口,她約我回香港419。反正花花世界,都是孤兒。沒人祈禱一夜換誰一生相伴。
只是我如果知道自己走的時候,身邊一個人沒有,還死在異國他鄉。那一定會老老實實過段日子,在回答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個問題時,可以說一句。愛過。
去貨倉那天,下好大雨。
十七開車,臨時改了貨倉編號,我沒辦法傳出去,知道我的同事大概要撲空。
後來的後來,你們都知道了。我最後的吶喊,留給這個世界的——
我不是編號。
我是梁恺明,生于一九八六。
十七返港是在一個傍晚,在客廳裏看見正襟危坐的溫辰。整個宅子氣氛緊張,傭人各自沉默做事,十七很詫異,看見溫辰痛苦地把臉埋在手心裏,旁邊的醫藥箱被翻得七零八落。
難道家裏被洗劫了?
洗劫韓二的家,這也是需要非凡的勇氣。
“十七。”溫辰一臉苦色。
“發生什麽了?韓二呢?”
“他感冒了。”
十七轉身上樓,溫辰遲疑地喊住她:“你……小心點。帶上槍。”十七給了他一個有沒有那麽誇張的眼神,步子輕快地上樓了。推開房門,韓二在睡覺。額前的發被汗浸濕,皺着的眉顯示額頭的溫度并不低。
十七在旁邊坐了一會兒,不由想起關于韓二的種種亦真亦假的傳說。
比如,韓二有隐疾。再比如,韓二生起病來會特別暴躁,往日裏修身養性的好脾氣都會不見,聽說有一次發低燒,韓二在靶場打了一個晚上的十環。這次發高燒,會不會直接拿活人練手。十七抿着嘴笑,想給韓二換塊毛巾。
“你回來了。”
韓二醒了,語氣裏果然帶着平常沒有的煩躁。
“嗯,你好一點沒有?”
“你不會自己看?”
十七眯起眼,覺得這樣的韓二太少見了。感冒起來還使小性子,多大了。
“我看好的差不多了。”
韓二挑眉,明顯對這種滿是敷衍的回答很不高興,可礙着對方是十七不好發作,生悶氣似地瞪着牆上的畫作。
“你要不要找個女人發洩一下,看你好難受。”十七打趣他,兩人相處似朋友,真是難得的平等祥和。
“你不就是女人。”
十七還沒開口,韓二突然伸出手把十七拉上床,用被子把兩個人包住。這隔了外界空氣燈光,眼裏只有對方的時刻。大抵是值得用石碑刻下來,供後人瞻仰的。
“做做運動出出汗說不定好的會快一點,嗯?”
“我不懂诶。”
“韓老師教你。”
韓二病得聲音嘶啞,比往日還要低沉。兩人的鼻尖都快要蹭到一起,韓二微濕的發梢貼在臉上,身體是三十九度的高溫,十七鎮定地看着他,心裏卻是萬江入海。想道,韓二你要是親下來,我明天就去買六||合||彩。微微有些走神,韓二不滿,掐了十七的腰一下。
韓二只是用額頭貼了貼十七的額頭。
“還這麽燙,你從哪裏看出來好的差不多了?”
十七呆愣了一下,一時竟不知羞憤還是生氣好,對自己的會錯意感到氣躁。把被子一腳踢開,整了整衣服跑出去。靠在白牆壁上,額頭上還殘留了韓二的體溫,手心裏全是汗。深呼吸了兩下,就當是美夢一場,別想太多。
十七一跑出去,韓二眸光一暗,擡手把床頭的臺燈掃落地,順手又抄起玻璃杯啪地一聲摔在牆上。不甘心似地卷了被子從左邊的枕頭滾到右邊,懊惱地翻了兩下。把臉埋在枕頭裏,嘟囔了一句——“我也不想啊,可我在感冒。”
過了一會兒,十七卻又推門進來,手上拿着冰毛巾。面無表情地把韓二丢在地上的毛巾撿起來,看韓二還埋着頭,語氣不善道:“轉過來,給你換毛巾。”“哦。”
十七想,大概也就趁他病的時候,能神氣這麽一下子。要是可以的話,寧願他一輩子別好。就這麽聽話地躺在床上,這個世界就太平了。
“怎麽就感冒了?”兩個人沉默無言,十七只好打破僵局。
“要你管。”
十七氣極,又一次摔門而去。韓二手邊無東西可砸,從床頭櫃裏拿出槍朝牆壁上放了一彈,這才心情舒爽地躺下去。
樓下的溫辰聽得樓上乒乓作響,吩咐傭人準備豬心湯,他要壓驚。
韓二生病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次卻是病去如抽絲。過了近一周才有所好轉,有天吃晚飯,韓朝突然說:“怎麽好久沒看見Dan叔。”
韓二看了十七一眼,十七盯着面前的蝦仁,思緒卻是不知道飄去了哪裏。十七自從回來那天起就在看警訊,看了很多天也沒看到Daniel的名字出現。
人若是活得像塊石頭,入水之前在普羅大地上默默蟄伏,待入水之後卻一沉到底再無音訊。大抵也是沒什麽意思的。
而Daniel只不過是千萬顆石頭中的一顆。
後來十七去整理過Daniel的遺物,空蕩蕩的房子沒什麽人氣,空了的啤酒罐丢在地上。DVD機的電源還沒關,裏面有一張達明一派的《石頭記》。十七盤腿坐在地板上聽了一個晚上,耳邊全是那句——絲絲點點計算,偏偏相差太遠。
十七沒帶走碟,只是走的時候仔細把門鎖好,仿佛主人還會再回來一般。
Dan哥,這次是徹底再見了。
再晚一些的時候,許韶榮來拜訪。十七不知他何時來港,見韓二的淡定神色,也是早有安排。十七也不吃驚,無非就是些韓二搭手,并吞許韶華的事。兩個人談的時間并不長,末了,許韶榮道:“前幾日見了jessica,真當漂亮。”韓二笑:“你請便吧。”
第二日,港媒爆料。
“名模jessica酒店過夜,大玩SM傷痕累累。”
韓二把報紙給韓朝看,語氣淡淡地說:“你可別跟姑姑學。”韓朝點頭,照例是十七車她去學校。韓朝到底少年心性,忍不住問十七:“我姑姑怎麽了?”十七面無表情,依舊在仔細查閱警訊。聽這話卻從報紙裏擡起頭來,認真道:“被你爸害了。”韓朝嗤笑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理十七。十七翻了翻日程,發現再過幾日就是韓朝生日,回去打電話邀請各家,許韶華答應得爽快:“好,我帶阿筝一起來給韓大小姐慶生。”
十七這次語氣卻再無波瀾,答謝道好,面面俱到。七情六欲,本就在生死面前微不足道。韓二說,香港弱肉強食,今天你不死,明天也會因為別的事情死。所以嗔癡愛恨毫不重要,但活如韓二,仍是一顆石頭命。
韓二這幾年深居簡出,認真算起來,也就去年在飯店與金老板有一次短晤。至于澳門一行,則是私交活動,更是算不得露面。但這并不影響韓二在道上的聲望,是以韓小姐誕辰,各家都牟足了勁想引起韓二注意。畢竟可以近距離接觸韓二,一年也就這麽幾次機會。
但送禮卻不是個簡單的事,送的人費心,收的人操心。提前半月便得将禮物送至韓宅,過層層安檢,再由人記錄在案。韓二不愛管事,最近大概是閑得發慌,那天問十七拿了單子來看。看完就皺眉道:“怎麽全是些小女孩兒玩的東西。”一長串的首飾配件和名包名表,看得韓二頭疼。
“不然呢?”十七最近對他有些不冷不熱,你還想你女兒收把機關槍不成。
韓二又翻了翻單子,看見一把罕見的瑞士軍刀。再往後看,許韶榮送的。真是合心意。
韓二坐在沙發上,見十七低頭忙碌也不和他搭話,自顧自地找話說起來。
“你十四歲的生日怎麽過的?”
韓二想了想十四歲的十七,會不會也穿着碎花邊的洋裙,披着齊肩發。被鄰居家的小男孩扯辮子,說不定還會被撩裙子。
“要你管。”
韓二挑眉,這話略微耳熟,暫且不議。兩人就這麽靜默着,牆壁上的挂鐘在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