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辭
機會來得很快,這是原本該陳辭出庭的下午。戚柒叫他待在病房裏哪裏也不要去,他說他會解決好一切的事情,讓陳辭相信他。
陳辭點點頭看着他離開,門被反鎖了,但是陳辭昨天晚上找護士拿了緊急備用鑰匙,果然用上了。他沒有傻到再去出庭,只是想回旅店拿東西走人。就算戚柒代替他出庭,陳楚河和戚家的公司都破産又怎麽樣,跟他有一絲關系嗎?
今天是個陰天,無法從黯淡的天色中推測出時辰,他估摸着戚柒已經開庭才離開醫院。身上沒有錢,好在他對這條路熟,走了一個小時的樣子也到了青旅。
只是,他想不到肖妍妍居然在這裏。平素自恃高貴的人出現在一家狹小破爛的旅店,陳辭都覺得不搭。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麽,也幫不了你。”
他沒有理會肖妍妍哀求的神情,徑直上樓去收拾東西。等他背着包下來時,肖妍妍居然還在,這就讓他不能理解了。
肖妍妍戚戚地跟着他出去,幾番欲言又止,陳辭站在一個巷子口回頭看向她。她的肚子還不明顯,輕微的鼓起,要不是她一直把手放在上面撫摸着,陳辭根本不會以為那裏正在孕育一條生命。
“為什麽……”他沉默了很久,還是問了出來。
為什麽要來找他,為什麽明明不被允許,還要把那個孩子留下,為什麽生下來又不好好對待,把他當成一個随意利用的東西……
肖妍妍化了淡妝,還是憔悴,她走上前去想拉陳辭的袖子,又在他淡漠的神色下滞住,低聲解釋。
“戚柒他,他把公司的賬和數據都公開了,裏面有很多,解釋不清的地方……陳楚河和他都要擔責,陳楚河要判刑……徹底完了……”肖妍妍盡力解釋得讓陳辭能夠聽明白,流言只會讓一個公司的公衆信譽起伏,但只有合作商還在就能很快恢複,但如果證據出來了,就不是公衆的事了,違法必究。
“那我又有什麽用呢?”陳辭苦笑,肖妍妍無非是要錢,現在陳楚河倒了,按理說怎麽也不該找到自己。
“有的,求求你幫幫我,我不要太多,夠還債就行了,他們威脅我,我的孩子,我只要我的孩子,他是你弟弟啊……戚柒在出事前就把他的錢轉到你名下了,現在又把你撇得幹幹淨淨,你才是最後贏的那個啊……”肖妍妍之前背着陳楚河在外面玩賭局,輸了很多錢,她原本以為可以借着孩子翻身,想不到反而成了威脅她的籌碼。
也想不到戚柒當真做得這麽絕,公司的錢他一分沒動,轉給陳辭的全是他在盛宴的股份和其他的資産。不過,肖妍妍沒有跟陳辭說明。
“阿辭,我肚子裏的也是你的弟弟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肖妍妍突然變了臉色,抓着陳辭的手,急促的說道。
陳辭順着她的目光回頭,幾個大漢正朝着這邊過來,來勢洶洶,一看就不是善良之輩。
陳辭拉着肖妍妍往一旁的巷子裏跑,他記得這邊巷子裏有幾條胡同路,不認識的人很難走出來。
“這到底是什麽人?”陳辭喘着氣問肖妍妍,那絕對不是要錢的眼神。
肖妍妍氣喘籲籲的護着肚子,聞言含糊地不肯說實話,只說是要債的。
“那就不要跑了,還錢就是了。”陳辭甩開她的手,皺着眉看那邊緊追不舍的人,這麽近的距離,力量相差懸殊,根本就跑不掉。
“不,不行的,阿辭,救我,他們是戚柒的人,你救救我……”肖妍妍尖叫,躲在陳辭的身後,一些話在慌亂中被說了出來。
陳辭愣住,他真的沒想到,戚柒還會做這種事。
就在疑慮的時候,肖妍妍驚慌的從後面跑開,被人推到地上,陳辭撲過去,那人的腳正好踹在他的背上,像要踢斷骨頭一樣,一腳接着一腳,他護着肖妍妍,被打得毫無還手的機會。
最後,他被另外兩個人架住,眼睜睜看着踢他的人掐住肖妍妍的脖子把她往地上摔。肖妍妍的尖叫聲混雜着陳辭的掙紮,慘烈而悲痛,隐隐的血跡已經從她霞色的寬松褲料上滲了出來。看得出來,她似乎真的想當一個好的媽媽,放棄了濃妝,放棄了裙子和高跟鞋,可惜,太晚了……
陳辭被那抹血色刺痛雙眼,他幾乎聽不見聲音,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掙脫了兩個架着他的人,跌跌撞撞的往肖妍妍那邊去,暫時推開那個人,他用身體擋在肖妍妍的前面,閉眼準備承受暴打。
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來到,視覺和聽覺仿佛在一剎那恢複,他顫抖着回過頭,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堅不可破的牢壁立在他前面,很快和幾個站着的人糾纏起來。一對三,戚柒似乎打得也很輕松,他甚至回頭朝陳辭笑了一下,帶着沉穩的安撫力量。
陳辭在這樣的笑容裏悲哀的低頭,瞥見快要昏過去的肖妍妍死死的抓着自己腹部的衣服,哀哀的求着。
那樣瘦的一副骨架,居然也是有力量的,能背起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重量的女人,盡管艱難,陳辭還是努力的背着肖妍妍繞出巷子,想把她送到醫院。
如果快一點,孩子說不定還能保住呢?
“小子,你等着,人馬上就來了……”
陳辭的腳步稍頓,肖妍妍虛弱的說,“求求你,快救我……那是,他的人……”
也是,那人最會演戲,言辭動作無論深情絕情,都是旁人看不出來的。
“哥哥……”
陳辭沒有回頭,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外面走,內心的不安随着肖妍妍呼吸變化加俱,他隐約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可又不願意去深究。
肖妍妍的孩子堪堪保住,留院修養,她突然像換了一個人,除了她的孩子什麽都不在乎。
公司因為多年的假賬和灰色交易徹底破産,股東按責追究,有個資不抵債的甚至爬上了天臺。
陳楚河被判了進去,二十五年。
戚柒……
那日他被傷得不清,陳辭三天後才見到他,在曾經他高燒住過的那個病房。深色的窗簾随風拂動,刻下斑駁的碎影,陳辭站在那塊光斑上,低低的同戚柒說,他不需要那些錢。
“拿着吧,哥哥,我欠的賬太多了,那一點點,又幫不了什麽忙。我欠你的,不知道怎麽還,就當利息吧,哥哥,收下好不好?”戚柒被固定在床上,右腿完全骨折,肋骨受傷斷裂,一動就鑽心的疼,他吸了口氣,還是露出一個笑,柔聲對陳辭說。
陳辭不說話,緘默的拒絕。
“嘶,哥哥,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的,只是……有些事,我必須去做……對不起,哥哥。”戚柒疼得臉色發白,聲音也更低,仿佛是在耳邊說的情話,又輕又柔。
他還是驕傲,不願意去解釋,不想對陳辭說他做那些決定有多痛苦,但還是因為舍不得,在最後關頭又功虧一篑,魚死網破。他明明可以當做什麽都不知道,安心的利用這個找上門的便宜哥哥,陳楚河也能被抓,公司也順理成章落在他的手裏,只是,陳辭也會進去。
可這心軟來得又遲又淺,戚柒深知這點,在那樣的欺騙和折辱下,陳辭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
“我不要,你弄回去,我要走了。”陳辭皺了下眉,短促的說着,他的手放在腰側,在戚柒隐忍着的痛呼下攥緊。
“不。你不能走,陳辭,你不許離開,你明明就答應過我,永遠不會離開我的,你說,你會……”你會永遠跟着我的,你只需要跟着我……
“別說了。柒,做不到的,我做不到了。你不是,也沒做到嗎?”陳辭向前沖了一步,急聲吼了出來,顫抖着像要哭了一樣。
都是裝的,哪有什麽淡漠和不在意,被最愛的人這樣傷害和欺騙,他早就千瘡百孔,所謂的淡然不過自欺欺人。
“對不起,哥,對不起,你罵我,打我都可以,這條腿也可以斷,只是你不要走,別走好不好,我真的只有你了……”戚柒不顧身上的夾板和護具,跌撞着要下床,發現不行後,揮掉一旁的椅子,握拳大力的敲着左腿,像是要證明他的話一樣。
“別這樣,我只想離開,你不要來找我,我不想再看到你了。”陳辭咬着牙後退,停在那張被揮倒的椅子旁,等戚柒的回應。
“求你了,哥哥……”
“我會對你好的,你別走,只要你不離開,什麽條件我都可以接受……”
陳辭哭笑不得,只覺得悲涼諷刺。
以前都是他求別人,怎麽現在這些人反而求起他來了呢?
肖妍妍一個,陳楚河一個,現在連戚柒都在哀求他。那麽大一個,縮在床上,小心的望着自己,像個小動物一樣悲戚可憐,陳辭快搞不清楚到底誰曾是主人,誰曾是寵物了。
揣測人心,糾纏利益,他一點都不擅長這些。
這個城市讓他疲憊倦怠,來了一趟,就好像耗盡了他所有的活力,他已經心力交瘁,只想着快點離開。
辭,別也。他的一生似乎就是一場又一次告別,帶着無盡的傷害和痛苦。
“哥哥,你走吧。”戚柒沉默良久,啞着嗓子喚陳辭,他似乎在壓抑着什麽,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狹長的眼劃過光,轉瞬即逝,恍若一觸即破的流螢,又似潺潺流逝的冰河。
“如果……算了,我答應你,走吧,快走吧哥哥……我怕我待會就不讓你走了。”
如果,能再次遇見,我會對你,溫柔一點。
我不會假裝忘記了那些曾經的承諾,我一定會攥緊你的手,讓你只能跟在我的身後。
如果,還能相遇,我一定不顧一切,也要保護好你……
“好。記得你說的話。”陳辭低着頭離開,帶走了他背來的那個包,在出病房門的時候還扶正了椅子。
戚柒始終靠在床邊看向門口,那裏空空蕩蕩,那扇門半個小時之前曾被一個瘦弱的男人輕輕關上。戚柒的嘴角甚至噙着一絲笑,很久都沒有變過,就像最尊貴精致的雕像,在某個時間的節點,凝結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