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沒有什麽人是一成不變的。
張路元上小學的時候，他的體育老師兼任大隊輔導員曾非常雲淡風輕地告訴他們：
“不管你們信不信，你們只要畢業了之後，這個班級裏的人再也不可能聚齊了。”
年少的他并不明白，當時q/q已經開始普及，人人也都有手機，一個電話不就有機會再次相聚。班級裏有開飯店的同學，還曾在下那節課下課後，在全班人面前“大言不慚”，說畢業後就請大家都去他家的飯店一起聚會，面對體育老師的這個預言一臉不屑。
他也信以為真，當時天真爛漫，以為凡事總有日後。
可事實卻比他說的更殘酷，莫說全班相聚，就連當時最要好的同學，也漸漸從自己生活的軌道裏消失了。
人的一生那麽長，每個階段都要遇上那麽多人，誰又能守着從前過一輩子呢。
而自己的高中時代，最後剩下來的朋友，也不過這寥寥幾人。
四個人圍坐在桌子邊上，林仁禺少了年少時的意氣風發，何佳多了些現世安穩的沉靜，夏冰也多了些淡淡的現實感。
曾經那麽那麽熟悉的人，好到可以同睡一張床，如今看着竟也變得陌生。
他們花了不少時間來回顧自己的往昔，真是得多謝如今的雲盤服務，那麽久遠之前的照片視頻，都可以被完好無損地儲存上數年。何佳好不容易，總算從自己的手機裏翻出了高一那年四乘一百米奪冠的視頻，當時這張桌子上的各位還是不谙世事的毛頭小子，現在卻日日都要為了所謂的以後，盤算着上上下下。
“我靠，你看看我當時，這沖刺，這姿勢，真的是帥啊！”
“你也是真的不要臉！”
四個人對着手機屏幕指指點點，好像又穿越回了七年多以前，笑作一團，細數對方的不是。
翻着翻着，竟翻出了當年夏冰當年離開前，拍的合照。
林璟站在最左，右手邊是何佳，最當中自然是夏冰，依次是林仁禺和張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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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們四個人都齊了，現在就差林璟一個人了。”
“沒事，她馬上就到。”張路元不緊不慢地在手機屏幕上點擊，滑動，尋找着她的姓名。
“啊？？她也在LA嗎？”剩下三個人驚詫。
“她當然在北京啊……Hello！小林同學。”
“Hello，他們人呢？”
林璟的聲音從他手機的揚聲器裏緩緩傳出，原來這就是張路元口中的“馬上就到”。
三個人哄作一團，擠到他的椅子後面，紛紛和屏幕裏的人打起招呼來，“你好呀！”
都說北京城最不能錯過的就是雪天裏的長城，莫暮雨這回學乖了，主動拉着她去長城賞雪，她一下樂不思蜀，就忘了和張路元的這個“約定”，一直到手機響起，她才猛地反應過來。
“诶林璟你是在外面嗎？”何佳眼見屏幕中不斷有雪花飄起，顯然不是在室內。
“是呀，和男朋友在長城，你們那裏九點，我們這裏是下午一點，現在的八達嶺銀裝素裹，真的超級好看的，給你們直播一下，稍等哦。”
因為接電話的關系，她把手從莫暮雨那個溫暖的大衣口袋裏取了出來，雖然不過兩分鐘，已經是通紅。
“你換個手拿手機，這只我給你捂一捂，暖暖。早說讓你戴手套了，您就是死活不肯，現在知道冷了吧。”
她朝莫暮雨做了個你往下蹲點的手勢，他心裏一涼，她這是又看上自己的脖子了。
“你啊……就是把你的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雖然莫暮雨的聲音不算大，但電話那頭的人還是聽的分明。
“小林同學，你這不是帶我們賞雪啊，你這是怕我和張路元吃他們倆的吃狗糧還吃不飽，給我們加宵夜。”夏冰調侃她。
何佳順水推舟，“對了對了，你說他都‘聲音出演’了，也給我們看看樣子。”
她把手從他脖子裏取出來，扯了扯莫暮雨的外套口袋，“這都是我最要好的高中同學，他們想看看你。你也入個鏡嘛。”
他右手接過林璟的手機，又用左手握住她那只凍得快和小蘿蔔一樣的手，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那個……你們好……我是林璟的……”
“男朋友，我們都知道了。”林仁禺搶白。
林璟一一給他介紹了這四位，說到張路元的時候，他很明顯地感覺到這個人對自己是帶有那麽幾分敵意的。他也在林璟的朋友圈裏看見過這個人的照片，如果他猜的沒錯，林璟和他的關系應該是這幾個人裏最好的。
所以他不待見自己的原因顯而易見，但至少，現在那個女孩的手在自己的手裏。他簡單打了招呼後就離開了攝像頭的範圍，心裏還是高興的，她願意把自己帶到最好的朋友們面前，那是對他最好的認可。
其他三個人都已經有很久沒見過林璟的樣子了，對于她的近況都是靠着朋友圈了解的，左一句右一句，說了老半天，卻只有張路元這個，和她聯系最頻繁的人，自始至終沒怎麽搭話。
“好了好了，你們再說下去她那手能在長城上凍廢了。”他在邊上當了五分鐘思想者，一聲不吭，莫暮雨的出現讓他心裏很不舒服，本來想說的話全都咽回了肚子裏，“說起來你們三個人都是有她微信的，偏拿着我手機聊的起勁。”
她認真地點了點頭，“真的……好……冷的……”她故意的顫音惹得對面一陣發笑，可她也是真的被冷的不行，“你們在洛杉矶好好玩哈，小張你記得我給你的任務！”
“啰嗦死了，知道了。你快去你和你男朋友二人世界去吧。”
“拜……”她的第二個拜字還沒出口，手機裏的人臉已經只剩下她一個。
至于嗎，這麽急着挂電話。
因為這通電話，心裏同樣有些疙瘩的還有莫暮雨。
“你和那個叫張路元關系很好？”
林璟以為是張路元那張明星臉給他帶來了危機感，“是挺好的，他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而且我們倆媽媽也是老同學，放到以前就叫那個什麽……哦對世交。”
沒什麽好隐瞞，每一個字都是事實，“怎麽了？”
“沒事，就覺得他長得太帥了。怕你跑了。”
“跑你個頭，你長得也不比他差，”林璟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莫暮雨一陣安心，“你放心啦。我們倆就是很好的朋友啦。”
“這倒也是，你看他嘴唇那麽薄，是薄情的體現，不靠譜的。”
“給你點顏色你還真開染坊啊，和哪個半吊子大師還學了看面相。”
林璟只把這次意外的會面當成了一個小插曲。
張路元主動提出去酒吧，美其名曰，“來了大美帝，不去一次也太虧了。”但另外三個人又何嘗看不出他打落牙往肚子裏咽的苦。
酒過三巡，大家的真心話也都被喝了出來。
“說真的，我一直覺得你們倆能成的。雖然小璟現在這個男朋友也不錯，但真的，我之前一直覺得你們倆有戲啊，你們倆念高中的時候關系就挺好的，念本科的時候我們這一圈人裏也就你們倆走的近。怎麽就這樣了。”
酒吧裏吵吵嚷嚷，舞池裏男男女女搖頭晃腦，張路元一杯一杯地喝，好像聽不見何佳的話，就一直沉默。
“他那就是自己作的，”夏冰接着何佳的話，“前兩年林璟喜歡他的時候他不珍惜，和他們學校裏的姑娘打得火熱，林璟總不見得一直傻等着他。”
“她喜歡的本來就不是我，我們倆也就是朋友。”兩個人的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刀子，割着他那顆心。他目光如炬，盯着林仁禺。
“你不用看他，上高中的時候雖然不是，但念大學的時候，我打保票她肯定動過心。”
“你知道？她和你說過？”他循着那個女聲望過去，何佳居然知道？按照林璟和他說的說法，林仁禺和自己是她漫長暗戀的唯一知情人。
“不用她說，”她主動牽起了林仁禺的手，他也将目光從駐唱的歌手那裏收回，雙目裏的深情讓張路元一震驚，他竟也有這一面。
“當你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關心他的一舉一動，誰喜歡他，你也都能猜得出。”
“她前兩年在北京實習的時候，我們倆就一起約過幾次出來玩，聊來聊去，不還是高中那點事。你們幾個總是逃不過的話題咯，她肯定是喜歡你的，雖然嘴巴上不承認，但林璟的性格怎麽可能真的在別人面前承認，‘是，我喜歡誰誰誰’，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她肯定是對你有感覺的。”
“還有啊，”就連一直在國外的夏冰也能感覺的出，“那年我回國，你問她第二天肯不肯一起去迪士尼，她不是立馬就買了高鐵票趕回來了。”
“那是為了你，不是我。”
“胡扯吧你就，後面兩年，我假期回國，你不叫她，她也就沒回來，這麽算起來我和林璟也有兩年多沒見了吧，上次見就是你約我們倆一起去迪士尼。你說她是為了誰？您可真是擡舉我。”
張路元不說話，那幾年裏，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麽，從朱音兒之後，他開始懷疑自己。他一貫的自信在朱音兒面前被扯碎。他總覺得是不是自己不值得被別人喜歡，他太想找到一個合拍的人。那麽如果自己喜歡的人這條路走不通，那不如從喜歡自己的人裏開始出發，他一次一次地試錯，無數次地懷疑并厭惡自己，卻未曾看見這個離他最近的人。
林仁禺在邊上一直不好意思開口，在這件事情上，他的角色實在是太過微妙。
“大家都認識了這麽久，還不知道她‘翻臉不認人’的性格嗎，她不會一直糾結在過去上的，你又何必呢，何況……”他伸手把何佳攬到懷裏，“她不會的，而且我和何佳都可以百分百的确定，那件事情在她那裏早就過去了。”
“你得允許她有錯付真心的時候，你來來回回分手那麽多次，為什麽偏要在乎她那麽久之前的事情。”
今時今日，說的內容又是所謂的當初，“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她身邊有人了，哦我總不能跑去橫插一腳。先不說我這樣道德嘛，這不是也把她一起拖下水。”
何佳正色，“張路元，我就問你，你到底喜不喜歡小璟。不說以前，不說以後，我就問你此時此刻，如果她身邊沒人，你願不願意試試看。”
可很多事情都沒有如果，如果沒有莫暮雨，他可能還是模棱兩可，他可能還只是把那個小姑娘當成一個可以随時叫出來聊天喝酒，可以和她細數自己煩惱的‘朋友’。
他沉默了很久，臺上的人一曲又一曲地接着唱，他卻還在晃着杯子裏的威士忌。
“你說話啊。你怎麽想的啊到底。”
“很多事情沒有如果的。”
何佳是真的着急，這兩個人明明都是急性子，偏偏在對方這個事情上一等再等，等到錯過，“你至少得給自己一個答案吧，哪怕你不願意說出來，但是，自欺欺人或者就一直逃避，這特麽是哪門子大丈夫的做派啊。”
“張路元。”
夏冰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了一張拍立得，照片是他和林璟在迪士尼的時候拍的。張路元怕高，又怕排隊。林璟喜歡的項目，好多都沒去成。反而是被他硬拖着上了旋轉木馬，夏冰坐在他們倆後面，才有機會偷偷拍了這張照片。白色方框裏，林璟坐在他右手邊的藍色獨角獸上，靜靜地凝望着他，而他卻自顧自地和當時的女友回微信，根本沒發現她秋水一般的目光。
“那天我拍完，往口袋裏一揣等顯像，等着等着就忘了，回加拿大的時候收拾照片，才發現這張還在我這。這兩年裏你一直有女朋友，我總不能莫名其妙就給你這麽張照片，林璟我也一直沒機會再見，它就一直留在我這。你們倆真的是……”他欲言又止，“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為什麽那麽确定了。”
為什麽，從前她喜歡他的時候，他有如一個榆木腦袋，半分感覺都沒有。
卻偏偏要等到她身邊另有他人，他才幡然醒悟，可一切都遲了。
他仰頭飲盡杯子的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說醉話，“如果……如果你們早點告訴我這些事情，那多好啊。”
上大學的時候，老師和他們說，“遲到沒事，人來了就好。”
可有些事情，真的不能遲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