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怎麽也沒料到,和他再見的時候是這樣的場景。
莫暮雨一如往常,和她一起吃完晚飯,牽着她的手送她回宿舍。卻見到那個人,手裏捧着一個大紙箱,站在那棵梧桐樹下,一如他初次在樓下等林璟一樣,他也在同一個地方,等着那個她。
三個人面面相觑,就站在女生宿舍的門口。
“你回來了不先回家,跑我這兒來幹嘛。”
她雖然氣他不打一聲招呼就直接過來,才讓三人以如此尴尬的情形見面,但見到他的時候,終究是高興的。
“這不是轉機的機票比較便宜,順便把幫你帶的東西拿來。”
根本就是騙人的謊話,他哪裏會在乎那點差價。
她伸手要去接,卻被莫暮雨搶先。
“真是麻煩你了,從那麽遠的地方幫我家小璟帶東西回來。”
他聽的很清楚,莫暮雨的重音放在了在“我家”。的确,自己本來也沒名沒份。
“我不記得我有讓你買那麽多東西啊,哪用得着這麽大一個箱子。”
“還給你帶了點加拿大土特産。”
林璟聽了一樂,“這都什麽啊?加拿大還有土特産?……東西我也拿到了,你可以走了。”她知道他的目的肯定不會是所謂的“轉機”,卻不想去揭穿。
“我靠。你這也太過河拆橋了,我這才當完人肉快遞你就趕我走啊……我後天的飛機回上海,這兩天在北京,你怎麽樣,給我當個地陪?”
如果是過去,如果是幾個月之前,如果沒有身邊這個人,這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要求,他們倆一向是“鐵哥們”,那她會毫不猶豫地答應,說“好”。
可今時不同往日,哪怕她再怎麽相信眼前的張路元只是朋友,單獨和他出去,總是容易引得誤會。她看向莫暮雨,用眼神問他自己是不是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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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暮雨不傻,又怎麽會看不出她的糾結。如果說自己剛剛的那句話已經向他宣誓了主權,那現在他更應該做的事就是表現對林璟的相信,而不是小肚雞腸地跟進跟出。
“我這兩天要看的論文有點多,估計沒時間了。你們倆本來就是高中同學,聊的事兒我也都不知道,我就不摻和了。”
十二月的北京的夜,氣溫不過剛過零度,一陣北風刮過,吹的林璟渾身一抖。
“外面怪冷的,你把東西拿上去吧,我先回酒店了。”他并不想看這兩個人一起在自己眼前親昵的樣子,就算他可以不停地勸慰自己,莫暮雨才是林璟的男朋友,自己不過是朋友,朋友,朋友。
可就如何佳口中說的那樣,他一直習慣了自欺欺人,習慣了逃避這樣的現實,當這兩個人真的出現的時候,他演不下去了,趁着自己還能撐住,他選擇溜走。
林璟從莫暮雨手裏接過箱子,“你也回去吧,明天要是有事我給你打電話。放心,我就帶他在城裏轉轉,沒事的。”
“小心點,要是去室外的話,記得多穿點。”
“嗯。”
林璟踮起腳尖,輕輕吻了一下莫暮雨。
他很安心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後又揉了揉她的頭發,那是多麽親密的動作啊。
張路元忍不住回頭,想再多看她一眼,卻剛好看見了這些。
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林璟捧着箱子好容易才爬上六樓,敲開宿舍的門,敷着面膜的林言含含糊糊地問她:
“喲,見到加拿大林更新了啊。”
“你看到他了?”
“是啊,我五點多吃完晚飯回來的時候看到他在樓下的,說真的,他真人比你視頻裏好看。”
林璟把箱子往地上一扔,“那你不告訴我,我靠剛剛在宿舍門口,他和莫暮雨面對面,我夾在當中都快尴尬死了。”
林言十分誠懇,“我一看到他就認出來了,我問他是不是來找你的,他說是,還讓我別和你說,我抵不住他的顏,那就他說什麽是什麽。”
“見色忘義!”
“現在幾點了?”
“快七點了吧。”
林言五點多就看到他在樓下,那麽他至少在那樣的寒風裏等了自己一個半小時。這算什麽名堂,浪子回頭金不換?
“什麽東西啊?那麽大一箱子。”
“我也不知道,他說是加拿大土特産。”
林言一聽起勁了,加拿大土特産,這還真沒見過。
她小心翼翼劃開那個大紙箱,裏面是一件黑色的羽絨服,最近很火的Canada Goose。
“這倒真的是加拿大土特産了,他也是夠大方的啊,送你的?”
林璟家裏條件雖然不差,但也不至于會花六七千塊錢去買一件羽絨服。她仔細回想,他為什麽要送自己這麽件羽絨服,原因大概也就是之前那一場意外的感冒。
【多少錢?我轉給你。】
【不用,送你的。】
【你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6000?加上我讓你帶的東西,給你轉8000。】
【你就非得跟我算的這麽清楚?】
【已經是不清不楚了,就8000,多退少不補。】
她點開支付寶,不管三七二十一給他的賬戶裏打了8000塊錢。自己大學四年也沒攢下多少錢,最近靠着實習,好不容易掙着點,這下全都打了水漂。
“我現在倒覺得這林更新其實也不錯。”
林璟無語,當初說莫暮雨好的是她,現在張路元一出現,林言又站了他那一邊。
“你還真是棵牆頭草。”
“那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莫暮雨對于她而言才是男朋友,而張路元的身份不過就是老同學,好朋友。她不打算打破現在的平衡,何況莫暮雨對她很好,體貼入微,事事為她考慮,她打着燈籠,也未必能再找到一個如他這般的好人。
“沒怎麽辦,明天帶他在北京城玩一圈,然後把這個小霸王送回上海。結束。”
林璟被他的突然襲擊弄的頭疼,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當這個向導,幹脆就把這個問題甩回給他,問他想去哪裏。
【雍和宮吧,聽說那裏許願很靈。】
【好,那明天九點雍和宮地鐵站見吧。】
【你多穿點。反正你羽絨服的錢都給了。】
張路元其實根本不想和她一來一回算這些你欠我多少我怎麽還你的事,在他心裏,只有一筆筆糊塗賬,才能讓兩個人的關系長久地延續下去。
他很守時,兩人買了票,取了香,一起跨入了雍和宮的大門。
“你什麽時候開始信這些了?”
他也不是真的有多相信,當初高考前,彭林之替他來雍和宮許了願,最後他運氣很好,踩着J大分數線進了這所高校。如今想來,也不是說求神拜佛到底有多靈驗。可當一個人沒有什麽希望的時候,有這麽一個所謂的神佛,可以寄托自己的期盼,是多麽好的心理安慰。
他學着林璟的樣子,在每個院門前,先點燃三支香,然後虔誠地跪下,手裏拿着三支香,朝着面前不知道是誰的佛祖拜上三拜,再把香插進香爐裏,又或者是不點燃,直接放到前面的敬香桌上。
他事先準備了很多零錢,見到每個功德箱,都會往裏面塞上個五塊錢十塊錢的。
林璟很意外,她不記得張路元是信神佛的人,她在考研前也曾來雍和宮許過願,如願以償之後也來還過願,卻也不如他這次這麽認真。
兩個人一路往寺院深處走,邊上有個約莫六十歲的老奶奶,頭發已經半白,人很瘦弱,臉上爬滿深深的皺紋,手上也是一道又一道皲裂的傷痕。她敬拜地姿勢很笨拙,可每次磕頭卻都是重重地磕在地上,額頭上甚至能看到淡淡的紅色。
張路元一進來就注意到了她,一路上大家的節奏相似,三個人幾乎一直是同步的。
“你說,這個阿婆是來求什麽的。”
“這我哪能猜得出?”
“我猜是為家裏人求平安的,應該是有家人生了重病。”
“你怎麽知道?”
“你看她的姿勢,每次進香前都會看身邊的人怎麽拜,說明她是很少來寺院的人,也就是說她并不信這些。那她這次為什麽來,還那麽虔誠。一定是碰上了解決不了的問題,她走投無路,所以來求佛祖保佑。你說她的年紀,有什麽事情是只能求佛祖保佑的,八成就是家人生病了。”
“要知道一個人願意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個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人身上,她大概是真的沒什麽辦法了。”
那你呢,你又為什麽來?
林璟沒有問他,她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張路元如果願意說,一早就會告訴她,如果他不肯說,林璟怎麽死纏爛打,最後都是徒勞無功。
他能看出別人的絕望,別人的走投無路,那他自己呢,他又是遇上了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要來求佛祖。
大家年紀漸長,林璟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不明白眼前這個人了。
二人跟在那位老奶奶身後出了雍和宮。
他扯了扯林璟的帽子,走到她前面說,“去看看,她是不是要去醫院?”
他拉着她,在雍和宮對面的國子監站等一輛不存在的車。
老奶奶上的是684路,張路元指着路線圖上的“中日醫院”,“你看我說的對不對。”
“可能是巧合呢。”
“至少我的推測很大可能是對的。”臉上是贏了她的洋洋得意,“走了,去吃飯,邊上好像有家南門涮肉。過了二環的高架就是。”
他習慣性地推着林璟向前走,林璟從來都是乖乖順從,這次卻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肩膀。
是啊,她不再是那個形單影只的林璟了。
林璟只是下意識地逃,并沒看出他的反常,依舊回頭好奇地問他,“你怎麽對北京這麽熟?”
他該說什麽,說自己因為在加拿大有些孤單,有些想她,于是就做了功課。卻沒想到,功課是做了,等來的卻是她跟別人手牽手的照片。
“之前來過。”
他确實因為高考還願來過雍和宮,只不過那次他和母親當日來回,根本沒時間吃所謂的火鍋。但他說的也就是“之前來過”,這也不算騙人了。
“那你其實不用我做地陪,你自己都能給自己當導游了。”
他本來就只是想來見她一面。
可他哪有資格對着她說:“我想你了,所以才來。”
從前他只覺得後悔是世上最沒用的事情,因為所有事情都已經木已成舟,再怎麽後悔也是沒用的事情,倒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補救。但是感情上的事情,只有他一廂情願,又能怎麽補救。
張路元此刻是真的想要一瓶後悔藥,想要哆啦A夢的時光機,穿梭回幾年前,穿越回當年兩個人都還是孤身一人的時候。但這些東西都從沒真正出現在過這個世界上,那不過是小說家漫畫家的幻想罷了。
所以他只能來求佛祖,他的心是那麽惡毒。他希望林璟和莫暮雨不能長長久久,求佛祖能再給自己一個機會。他做不出明面裏捅人一刀的事情,但他願意等。
他和佛祖說,如果四年多以前,是您保佑我進了我想進的大學,這次,也請給我一次機會吧。
哪怕我要等很久很久,我可以等。
真的拜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