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8

謝甦一走出雲溪苑,突然大雨傾盆。

雨水打在身上的一瞬間,心裏的委屈像是被推到了最高點。

為什麽都要跟她作對?謝澤跟她作對,祁烈跟她作對,現在就連老天爺都要跟她作對。

緩緩蹲下,雙手抱住膝蓋抑制不住地哭出聲來。

可是就算全世界都跟她作對,為什麽……為什麽連周旭京也要跟她作對。

為什麽那個父母死後,把她從陰暗裏帶出的人,都要跟她作對?!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爺爺,她也只是想要一個周旭京而已,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爺都不肯給她?

既然如此,何必當初要那麽強硬地擠進她的人生裏來?

雨打在後背上越疼,她就哭得越大聲。

哭着哭着,雨突然小了。謝甦抽噎着擡起頭,模糊視線裏出現一個人,撐開自己的外套幫她擋着雨。

雨中彌漫的水霧模糊了他的眉眼,滿身不羁都被抹去,突然變得格外溫柔。

“……祁烈?”謝甦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他的名字。

祁烈低頭看着她,一個人在雨裏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跟只沒有人要的流浪貓一樣,心裏沒由來的不痛快,“你是傻子嗎?”

這麽大的雨不知道躲。

一聽這話,謝甦恍然自己剛才覺得這個人溫柔純粹是自己眼瞎。

明明他才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她怎麽會不顧一切地跑來找周旭京,現在竟然還來教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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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甦“噌”地一下站起來,卻因為起來得太快,低血壓發作,一個字沒來得及說,人就一頭栽祁烈懷裏。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味道和着體溫烘了過來。

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麽體質,淋着雨身體還這麽熱。

忍過那一陣叫人眼前發黑的眩暈之後,謝甦驚得想要去推他,卻感覺自己像是推到一堵牆上,沒有将他推開半分,反而被他一把摟住腰攬進懷裏。

頭頂傳來一聲嘆氣聲,“先找個地方避雨。”

雲溪苑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裏。

這裏有各種各樣的鋪子,不過都是些比較小舊的鋪子,加上晚上這邊人不多,都已經關門了。

雨還在下。

雨水打在店鋪前的雨棚上噼啪作響,卻襯得這巷子裏愈發寧靜。不遠處,馬路對面,小吃店、KTV的話穿過重重雨霧落進這巷子裏來。

雨棚不算大,謝甦盡量貼着那道藍色的卷閘門站着。

看着那沿着雨棚像連線珠子一般往下滴的雨水,剛剛滿心的委屈似乎也随着這傾盆大雨帶走。

嘆氣的時候,忍不住輕輕抽噎一下,随即目光落在站在她斜前方的人身上。

借着街對面的光,她這才發現祁烈身上的短袖已經濕透了。而她披着他的外套,外套防水,她只是褲子濕了一截。

看他這樣子,剛才似乎是吧外套全遮在她身上了。

習慣了獨來獨往的謝甦心口莫名發緊,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濕透的衣服穿在身上黏糊糊的實在是太難受,祁烈反手往後被一抓,直接把身上的短袖脫了下來。

光/裸的後背就這樣暴露在謝甦的視線裏,寬肩窄腰,一個明顯的倒三角,肌肉線條流暢。因為離得近,她甚至都能看到水珠順着他後背往下淌。雖然早知道他是個衣架子,但是終究抵不過親眼看到的沖擊來得大。

謝甦耳朵一燒,忙慌別過臉去。

祁烈把短袖一疊,正要擰水的時候,察覺身後氣氛不對,回頭。她披着自己的外套乖乖站在那裏,一臉不好意思地把臉別向裏側。因為側臉這個動作,頸間拉出修長的線條,像極了冰天雪地裏,不凍湖裏的白天鵝。

看她一副對他避之不及的樣子,祁烈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擰了一把短袖,而後手朝着她臉上輕輕一甩。

細細的水珠撒在臉上,她的睫毛直顫,氣得扭頭瞪他。

祁烈卻忍不住笑。

“你笑什麽?”看他笑得那叫一個燦爛,謝甦繃緊了臉色。

祁烈回頭,繼續擰自己的衣服,随意答:“沒什麽。”

不好意思看他的背,謝甦就死死盯着他的後腦勺,半晌,“你怎麽來了?”

“散步。”祁烈臉不紅心不跳地胡說八道,絲毫沒有提林涵給他打電話的事情。

謝甦:“…………”

無語之際,前面的人将手裏的衣服抖了抖,就要再穿上。謝甦見狀,把身上的外套拿了下來,“還是穿這個吧。”

就算擰了水,那也是濕衣服。

祁烈側過臉瞥了她手裏的外套一眼,目光又往她單薄的肩膀一掃,顧自把短袖穿上,“我祁烈給出去的東西,我沒開口要,就沒有被退回來的道理。”

可是謝甦也是個固執的人,就保持着把外套遞出去的姿勢,一動不動。

僵持好一會兒,祁烈伸手接了過去,轉身上前,站在謝甦面前擡手把外套往她身上披。

謝甦想躲,卻被他一把握住了肩膀,“別動。”

“你身上的衣服都濕了。”

祁烈拽着衣襟往她面前一攏,笑,“怎麽,擔心我?”

“你想多了。這個時候你要是生病的話,算是工傷。”

祁烈:“…………”

這樣面對面站着,他一垂眸就看到了她還泛紅的眼尾。

想起她剛才蹲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祁烈眼裏的笑意消散,嘴角卻還輕牽着,“剛剛是捉/奸/在床了?”

一聽這話,謝甦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險些跳腳。

這個人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等她想好怎麽怼回去,他又道:“你眼淚怎麽這麽不值錢?這個不好就換一個。”

換一個?

是啊,可以換一個。

她為什麽從來都沒有這麽想過呢?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非周旭京不可的呢?

他們從小就認識。可是小的時候,因為她是女孩子,又比他小三歲,所以他很少帶着她一起玩。後來六歲那年父母因為意外去世,她有一段時間不跟人說話,爺爺給她請了心理醫生,擔心她抵觸,騙她說是父母的朋友。但那個時候,她不想跟任何人說話,更不要說是一個陌生人。就算是被人叫小啞巴,她也懶得争辯。

突然從某一天開始,周旭京就經常過來找她玩,不管做什麽都帶着她,帶着她去游樂園,去爬山,釣魚,滑雪。她現在會的好多東西都是他教給她的。好吃的好玩的一個勁地往她面前堆。

就算她得寸進尺去搶他的東西,他也一點不生氣。可是在周家,因為是最小的孩子,從來都只有他搶別人東西。周奶奶有一次問他,為什麽不生氣,到現在她都還記得他當時的回答。

他說:“因為小甦喜歡。”

大人們也時常會說,等她長大,就嫁到周家來。讓周旭京照顧她一輩子。

她也以為他們還有一輩子。

可是,從出生就輸掉的三年,卻是她拼了命也補不上的鴻溝。

周旭京高三的時候,跟班上一個女生在一起了。那是他的初戀。

他經常會跟她說,那個女生有多好多好。後來他遲鈍地發現,她不是很喜歡聽他說這些,慢慢的也不會跟她說了。

可是他不說之後,她又想知道那究竟怎樣的一個人。所以她偷偷跑到他們學校去。

那個女生長頭發大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

而站在她身邊的周旭京,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

那天回來之後,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大哭了一場。

再後來,發生了那件事。她同意爺爺的安排,去了國外。有一年,她打電話問候周奶奶,意外得知他跟那個女生分手了。十八歲生日那天,她一個人偷偷從國外跑過來,滿心歡喜地找他,結果敲開房門的時候,卻是一個陌生女孩開的門。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門口,看着那個只穿着一件男式襯衣,光着大腿的女孩,整個人都木了,聽她沖房間裏喊: “旭京,有人找。”

旭京……

她忘了她後來是怎麽離開的那裏。

她不知道他的初戀是怎麽結束的,但似乎是從那之後,他就變了,身邊的女人再也沒有斷過。

曾經她以為,他們會在一起,結果并不是。後來她以為那些女人不過都是逢場作戲,現在看來也不是。

最後一場夢,現在也醒了。

謝甦有些艱難地長舒一口氣,不經意擡眼,卻直接撞進那一雙微狹的丹鳳眼。

他的目光就像是有一種魔力,将她的視線牢牢鎖在他的眼湖之中,挪不開半寸。看到他眼底閃着的明亮光芒,謝甦心裏猛地一跳,急急往後退,卻不期然撞到了身後的卷閘門,發出巨大的一聲響。

謝甦吓了一大跳,慌神無措之際,手腕一緊,被人拉到自己面前。

“都跟你說過了,害怕的時候就往我身後躲。”

心緒被他平穩的聲音安撫。

回過神來,她掙開他,死活不承認自己剛剛是被吓到了,“……只是太突然。”

看她這嘴硬的樣子,祁烈不由笑,單手抄袋,轉身面對着巷子站着,微微擡着下巴看了會雨棚外的大雨,片刻之後,回頭看了她一眼,緩緩道:“說害怕不丢人。”

就像是最隐秘的地方被人窺探到,謝甦呼吸一滞。

要是換做別人跟她說這句話,她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是不會相信的。害怕等于暴露自己的弱點,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說害怕不僅丢人,甚至還會丢掉性命,丢掉一切。可是這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卻變得那麽叫人相信。

在他面前,一切都是自在的,那些在別人看來華麗的僞裝只顯得多餘。

生日沒有大餐,沒有鮮花氣球,連一個像樣的生日蛋糕都沒有,哪怕只是一個一塊五的甜糕,也不覺得少了什麽,反而好像有什麽東西滿出來一般。

如果在今天以前,有人跟她說,謝甦,有一天你會站在一個小破巷子裏躲雨。她一定會覺得這人是在諷刺她,并暗自為淪落到那種地步的自己感到悲涼。

可是現在……

看着那個站在身邊的人,她心裏卻只剩一片平和。

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到最大,聽着嘩啦啦的雨聲,感受着有細小的雨珠濺到身上,看着雨水順着雨棚落下,滴在水泥地面上那個被雨水長年累月滴出來的小水窪裏。每個毛孔都在大口呼吸,被雨水洗過的清新空氣湧進四肢百骸,從未有過的放松,時間仿佛都慢了下來。

謝甦深吸一口氣,也将視線投向外面的雨幕之中,唇角輕彎,“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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