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貓鬼
宋沅從歌樓上持劍跳下,薛默還沒反應過來,眼前身影一閃,看着醉醺醺的郁竹聲竟也如宋沅般挽着錦緞跳下。兩人在滂沱大雨中一前一後落地,只留慢了半拍的她在樓上喊着:“等等我——”
早已暗暗令人在院中備好馬匹,宋沅落地的瞬間翻身上馬,抖動缰繩朝坊外沖去。坊門是在他上馬的同時打開的,宵禁令并不對少莊主真的有效。
可算搶在那家夥前面了!宋沅心中暗暗得意。他瞧得可清清楚楚,郁竹聲并沒帶馬的。沖出坊上沖上大道,宣德坊的坊門也是大開。有人慌慌張從裏面把門打開了,哭着喊着往外逃。
出了什麽事?宋沅策馬跑得更快。他在歌樓上看到天邊一團黑影撞進宣德坊,極可能就是他要蹲守的妖魔。劍已擎出在手,只要他殺将進去,一定能先一步擊中那妖怪!可緊接着□□馬前蹄一軟跪倒,宋沅當即被甩出去。他就地一滾躲開翻倒的馬匹,看着飛掠出去的人影恨聲罵道:“你好卑鄙——”在他前面,郁竹聲揚聲大笑。他剛剛用石子擊碎了宋沅馬匹的膝蓋骨,先一步進入宣德坊中。
宣德坊裏已亂成一團,一頭碩大無朋的黑豹在院中亂撞像在尋找什麽,家丁僧人們四處逃竄。它背上高高坐着一人,背着光并看不清面目。郁竹聲站住了,很快宋沅也到,看那黑豹眉頭一皺:“你左我右,先取它下盤。”郁竹聲點點頭也取出劍來。原來他正經格鬥時也是用劍的,只是劍身比宋沅的要狹長許多。他們同時奔向黑豹,身形步調驚人的一致,同時劈向黑豹前爪。
豹爪迎刃而斷,化作一股黑氣,可緊接着又長出來、揮向兩人——原來那豹是刀劍不能傷也殺不死的,難怪謝氏家丁這麽驚慌。不過這樣一只憑空出現的巨豹又怎可能是血肉之軀。兩人不得不暫時避開豹爪的鋒芒,宋沅擡頭:“你掠陣,我去取它背上的人。”沒想到郁竹聲嗆聲回應:“你掠陣,我去取他!”
“你……”宋沅一噎,聲音變得氣急敗壞:“你這時候還要和我搶?”
“你劍術太差我信不過你!”
他們還在鬥嘴。轟的一聲,暴怒的黑豹已把一棵大樹打成兩截。樹冠嚓地倒在房頂上,躲在房裏的人哭爹喊娘地都跑出來。緊接着黑豹又是一爪,兩人狼狽閃開,耳中聽到個女音高聲說道:“別争啦!打爪子打背上都沒用,得打它的額心!”
循聲望去,是薛默站在坊前。她手持驚羽穩穩一射,箭矢筆直地朝黑豹飛去。而黑豹也怒吼一聲,朝她當頭直撲下來。
箭矢離弦。黑豹的身影也鋪天蓋地地直罩下來。薛默甚至可以看清它綠熒熒的雙眼。那眼中映出她的影子,精光四射仿佛有誰躲在後面窺視着她似的。而她确也看到黑豹背上的人随之躬下身來。那人的長發在風中獵獵飄動,手指随意搭在黑豹頸上。
咔!
□□射中黑豹,發出破冰般的響聲。無數閃電般的裂紋在猛獸身上出現,它的身體崩塌了。黑豹狂怒地大吼,它背上的人輕輕咦了一聲,廣袖淩風,從豹身上飄然而下,輕得就像一片灰。薛默立即覺得自己的身子不能動了,眼睜睜看那人影落到自己面前,伸出一只手來。
雨依舊在下,水珠墜落的速度忽然慢了。薛默看到氤氲的燈光下,風把那人面上長發一點點吹開,慢慢露出張水墨勾勒的臉來。它有着遠山似的眉黛,因驚疑而輕輕抿起的薄唇,黑白分明的雙眸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她——是的,它在看她。這目光讓薛默不由打了個寒戰。随即這水墨繪就的人形将手撫向她的臉。
——你是誰?
她聽到它無聲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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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屬于這裏,你為何會來到這裏?
冰一般的寒氣籠罩住她面頰,薛默發起抖來,忍不住也喃喃問:“你……又是誰?”
“小九!”暴喝随劍光落下。水墨人影瞬間被斬斷。宋沅身形直撞過來,擁着薛默一躍而起。薛默頓時覺得全身的僵硬消失了。回頭看時,黑豹和背上的人化作一灘墨跡被大雨沖散,濕漉漉的白紙在雨中飄落下來。
“貓鬼之術?”郁竹聲随後趕到,瞅着那攤墨漬皺着眉。宋沅則扶着薛默落下,看着她焦急地問:“小九,你沒事吧?”
“沒,沒事。”薛默打個哆嗦,牙齒咯咯作響。她被那水墨人影碰到了,一點墨漬沾在臉上。宋沅立即轉頭叫道:“主人家!主人家在哪裏?”
綠柳山莊少主在城中是人人都認得的人物,自黑豹出現後一直藏着的管家趕緊跑出來,畢恭畢敬地應:“少莊主有何吩咐?”
“我徒兒除妖沾了邪氣,快找個暖房和侍女來!”
火光融融,映紅了薛默的臉。謝家侍女為她換了濕衣,又請大夫過來診治。薛默在黑豹初退時原是全身冰冷,後來喝了杯熱水身上就暖起來,到醫者來時已診斷不出有何異常,就先按風寒給她開些發散的藥。宋沅等在屋外,直到聽侍女回報薛默無大礙且睡着了,才與郁竹聲一起回別屋休息。坐在暖爐邊,郁竹聲用銅鉗一塊塊地撥弄炭火:“你為何收她做你的弟子?”
宋沅微微一笑:“她救過我、于我有恩;她很特別;她孤苦伶仃沒有親眷,我想好好照顧她;于是收她做我的弟子。”
“僅僅如此?”郁竹聲的動作停了下來。
“你認為我還為了什麽?”宋沅反對。
郁竹聲語塞,突然冷笑道:“你莫不是看上她了吧?”
“看上她?”宋沅驚訝地重複,忽覺有些心虛:“你看她還是個沒長開的小丫頭呢。”
“這丫頭現在是沒長開……”郁竹聲所有所思:“那你這樣,小一該怎麽辦呢?”
“我哪樣了?”宋沅只覺摸不着頭腦,茫然問道:“再說這和小一有什麽關系?”
“沒什麽。”郁竹聲沒好氣地嘟囔一句,順手把火鉗扔進爐裏,崩起一陣火星。他憤憤挪把椅子到火邊坐下,把頭一仰開始打盹,睡着了還鼓着腮幫子,好像生好大的氣。宋沅不明就裏,只得搖了搖頭。
而在另一處,就不是這樣和諧溫暖的氛圍了。
“獨孤,聽說你的貓鬼被破了?”
檐下的驚鳥鈴猛地響起,一個男子氣急敗壞地闖進房來。他高冠大袖,腰佩紫金魚袋,刮得幹幹淨淨的下巴呈鐵青色,而他周身也洋溢着一股森冷堅硬的氣質;這股氣息讓他的臉瞬間似乎老了好幾歲。他的拳緊緊握着,骨節捏得咯咯做響。不耐煩地四下又看幾眼,他叫起來:“獨孤,你聽到了嗎?你在哪裏!”
“二公子不用這麽大聲,我聽的到。”
房中屏風忽然刷的合攏了。它吱嘎吱嘎疊在一起,邁開四條木腿,一扭一拐地挪到屋角去了。二公子忙往旁一閃給它讓路,哪怕是他見慣了獨孤房中仿佛突然有了生命的各種器物,仍是會吃驚不小。那叫獨孤的人坐在屏風後面,正在喝水。他的手中并沒杯子,只憑空握着,清水彙成一個球懸在他手中。他的唇色很淡,近乎蒼白,黑發長長地披在肩頭,整張臉似乎只有黑白兩色。他的手腕過分纖瘦,身材也過分單薄,偎在火邊緊裹狐裘的樣子顯得羸弱。但當他輕輕瞥過來時,目光中卻透出強韌。這目光讓二公子微微瑟縮,随即來到他身邊,低聲又問:“事情辦得怎樣,你的貓鬼真被破了?”
“嗯,被破了。”獨孤輕描淡寫地回答。他面前散落很多白紙,其中一張上面畫着畫。二公子撿起來看:“是她破了你的貓鬼?你可是獨孤家最好的畫手。”紙上繪的是一個女子,手持弩機。
獨孤淡淡說道:“我雖是獨孤家最好的畫手,但那女子并不是這世上的人。她一眼就能看出貓鬼的破綻。”
“不是這世上的人?”二公子一愣。低頭想了片刻,二公子忽然站起來:“不是世人,難道居然是魔?莫非諸魔堕天的谶言竟是真的?”
他激動地站起,來回不停踱步。獨孤神色如常:“二公子先不要高興太早。自天而降的除了魔,還有神。我前幾日失蹤的鬼蟲和鏡女只怕和那女子也有關系;除了她,這附近不會有其他人有這本事把它們破解。不,不……” 他忽然停下來,若有所思:“說起來還有一人……”
但二公子并沒留意他的話,只自顧自興奮說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若得到這個魔女,還用得着日夜搜集合适的肉身?只需她一個就夠!只要把她捉到,何愁我大事不成?”
他興高采烈地沉浸在自己的美妙幻想裏,獨孤一句話打碎他的幻夢:“和那女子在一起的是宋沅,她看起來很親近他。不管她是神是魔,恐怕都不會站到二公子這邊來。”
“宋沅?”二公子打個激靈,總算冷靜下來:“ 他怎會和那女子在一起?”
獨孤輕輕笑了:“二公子忘了?宋沅和二公子同時順着谶言尋到了蒼木村。只是二公子止步在結界之外,宋沅卻進去了。不僅進去,宋沅還找到了她,取得她的信任,并把她帶了出來——這一回合,宋沅贏了。”
他擡手輕輕一吸,水球化作水柱,如輕煙一般被吸進他的唇中。二公子呆了半晌,冷笑着說:“就算被宋沅占據先機,現在就談輸贏,只怕還為時過早。”
“自然。所以我也只說是此回合的先後。”獨孤笑了:“只是二公子,人既已進入綠柳山莊,若想硬搶只怕就沒那麽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