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貌閱
——呼叫總部,呼叫總部!
——組長,小歐,還有其它同事們……你們在哪?
薛默陷在一片濃霧裏。霧是乳白的,冰涼黏膩。她戴着全息目鏡,往盤古世界的構架填充一行行代碼,就如她跌落蒼木村前無數次做過的一樣。一切仿佛真實,只是全無半點回應。她籠罩在茫茫大霧中,只覺刻骨孤獨。
——呼叫總部?呼叫總部!
——他們不會回應的。
一個聲音在身後幽幽說道。
——誰?
薛默立即轉過身。眼前的景象變了,大霧中出現星星點點的藍,接着每一粒霧滴都變作藍蝶。耀眼的蝶陣鋪天蓋地,她看到蝶陣中娉婷而來的一個人影。
——你是誰?
薛默警覺地後退。來人手持竹傘,長裙在風中飄揚。
——我就是你呀……
竹傘落下,她發出長長嘆息。
——你看看,我們不是完全一樣麽……
那果然是又一個薛默。一樣的眉,一樣的眼,一樣的朱砂小痣在耳垂上璨璨生輝;甚至連眸中惆悵也是一樣的。她朝薛默走來,輕輕撫上她的臉。
——告訴我,可憐的孩子。你為什麽想要回去呢?
——這裏畢竟,不是真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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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默喃喃回答。她的手很冷,冷得就像一塊冰,薛默只覺全身都要被凍住了。
——什麽才算真實?你過去的目光所見,耳中所感,難道就不是幻相?你的真實中沒人期待着你,沒人等候着你。不如就在這裏,長久地和我一起吧!
她的雙手揚了起來,長發在風中獵獵飛舞。
——在這個世界我們是神!我們有無以倫比的力量!這個世界所有一切都臣服我們!我們在這裏百世無憂,千年不朽!又何必藉藉于所謂真實?
她向她撲了過來,薛默被她抱住了。她的聲音在薛默心中回想,帶着一種直入骨髓的誘惑。
——和我一起吧。我們一起在這裏,我們一起征服這個世界!我們是神!我們是神!
她吻上了薛默的唇。她的牙齒又尖又利,薛默覺得自己的唇被咬破了,濃濃腥氣透出來。薛默腦中一片眩暈,天與地之間都被她轟轟的聲音充滿了。
薛默猛地驚醒了。她做了一個噩夢,夢到自己被個鏡女糾纏,醒來時心仍砰砰狂跳。叮咛挂在頸上,夢中她被那鏡女擁住時玉環亮起青光,瞬間就将她從噩夢中帶了出來。
宋沅給的是一個好東西呢……
把叮咛又摩挲了一回,薛默回想昨夜夢境。夢中鏡女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她,又一直說她們是神,是神——是神經病吧?她怎麽可能有那麽中二的想法!起身卷上湘簾,朝陽的光在湖水上歡欣雀躍。她今天就要入城貌閱了,從此就在盤古世界擁有合法身份。匆匆梳洗完畢,薛默在佩紫的陪伴下騎馬入城。一溜小跑來到裏正坊內,除了裏正,屋中還有另一個眼熟的人——司馬康成。
他怎會來?薛默心中打個咯噔。昭武校尉官居六品,根本不必幹貌閱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想到他幾乎和宋沅打了一架,薛默頭皮一麻,登時就想先避開這個綠柳山莊的仇家,等以後再找裏正貌閱不遲。可沒等她跑,眼尖的裏正已發現她,站起來連聲喚道:“九姑娘?”
這下跑不掉了。薛默只得老老實實停下,規規矩矩向裏正行一個禮:“張公安。”又不甘心地給那差點用飛錐戳到自己的家夥行禮:“校尉安。”真不知司馬康成今天到這裏做什麽,難道這麽巧的也來入籍麽?她正胡亂猜想,裏正已把賬冊攤開,她只得把添上自己信息的手實交上去。
手實就是盤古世界中的戶口本,由待入籍的人家自行編寫,地方官員勘正無誤後編入賬冊、再統一送達戶部,就完成了人員的入戶工作。綠柳山莊人口衆多,良人和仆役分為兩冊,今天薛默攜來的就是良人所在的一冊;冊上第一位當然是宋沅,之後将人口按入莊年歲依次填寫,薛默寫在最後面——
——徒九拾柒歲女永安九年附漏入籍。
張牙舞爪是宋沅筆跡。他可真懶,連年齡都是随手寫的,甚至沒問薛默想給自己起個什麽名兒。薛默把手實遞過去,裏正展開了嘿嘿一笑,在那行字後添了薛默形貌,問道:“九姑娘因少莊主收徒附漏入籍,附籍之前從哪裏來,是何方人士?家中有何親眷,原先的手實過所在哪?請姑娘也附一份來。”
“這……”薛默語塞:“我從蒼木村來,随身并無原先的過所手實。”
裏正撓了撓頭:“沒有帶麽?”
“需帶得麽?”薛默忐忑追問一句。她本是沒有合法身份才要在綠柳山莊附籍的,哪有什麽以前的身份記錄。裏正唉聲嘆氣地放下筆,臉上十分為難:“按律來說需帶得的,否則唯恐是逃奴浮浪戶等。姑娘若是忘了,倒請着人回莊取來。”
“哦……”薛默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她考慮着回去叫宋沅打打關節,司馬康成忽然說話了:“綠柳山莊高足,怎可能是逃奴浮浪戶?又有少莊主親筆手實在此,凡事兩便,今日就為九姑娘錄了吧。”
“是,是是。”裏正忙為薛默記錄。薛默驚訝地眨眨眼睛:沒想到他竟會為自己說話,并且從他一發話裏正就不講什麽律法來看,昭武校尉在綠柳城中的面子似在綠柳山莊之上;但以那天太守進莊後對宋沅如此客氣的情形,若自己回莊告知裏正說律法,這個入籍也就是少莊主動動嘴皮子的事。那司馬康成今天特地等在這裏賣這個人情做什麽呢?
于是薛默笑笑,不亢不卑行了一禮:“謝校尉。”她等着司馬康成接下來的反應,果然待裏正記好賬冊後昭武校尉說:“若九姑娘不棄,我送姑娘一程如何?”
從內城回綠柳山莊當然沒什麽危險需要人護送,他們一路徐行、悠閑得很;途中司馬康成還帶她到東西兩市買了不少吃食玩意,薛默一一笑納,轉身全擱到馬鞍上。春莺婉轉,微風拂動她的發絲,她的心緒十分開朗。司馬康成也一臉輕松,随口說着:“九姑娘在蒼木村是世居麽?”
“沒錯。”薛默歡快地回答。
“蒼木村是個好地方呀。”
“哦?”薛默轉過頭來,一雙明眸看向身畔武官:“校尉去過蒼木村?”
“沒有。”司馬康成答得爽快:“蒼木村哪是随随便便去得的?”
算你坦誠。薛默微微一笑。想當初宋沅貿然進去,險些在那裏丢了一條命。好在機緣巧合,倒讓自己跟着逃了出來。
“這蒼木村,外面的人進不去,裏面的人也出不來。”昭武校尉仍在津津樂道:“傳說外面的人若是胡亂進去了,沒多久就會死在裏面,連屍首都會消失得無蹤無跡;而若是村裏的人出了那道山嶺,一出三日就會慢慢衰竭而死——九姑娘,這是真的嗎?”
“這就是山野無稽之談了。我與師父都是在蒼木村中進出過的,如今他好好的,我也活着。”
她說得輕松随意,仿佛在談最簡單不過的一件小事。司馬康成不覺勒住了馬,笑笑:“可少莊主和九姑娘确實是近三十年來唯一活着進出蒼木村的人,除了令師徒二位,再沒第三人從蒼木村活着走個來回過。”
“是麽?”一扯缰繩把馬兒也停住了,薛默嘴角微微上揚:“那校尉的言外之意是什麽?校尉有話但請明講,在下驽鈍,猜不出許多啞謎來。”
“九姑娘是爽快人。”司馬康成大笑起來。他轉頭注視薛默,壓低了聲音:“其實民間還有個傳言,那蒼木是創世諸神封魔用的;村中人身上都有封魔烙印,一旦出村便受反噬,因此只得世世代代守在蒼木邊——只要是蒼木村世居的人就都是如此,絕無例外。”
他的雙瞳深邃,目光如鷹。薛默感受到那隐隐的訊問之意,不由笑了:“這個傳言師父說過。”
“原來少莊主已說過了。”司馬康成格外濃重的眉揚了揚,笑道:“少莊主很是坦誠。”
“師父對我一向坦率。”薛默捋着馬兒長長的鬃毛,漫不經心地也笑:“只是師父當時是借這個傳說助我脫險,不知校尉對我說這是有何用意?”
“沒有用意。”昭武校尉朗聲笑道:“我只是對九姑娘的來處有些好奇而已。”
薛默也咯咯嬌笑起來:“校尉懷疑我是逃奴浮浪戶?”
“不敢,不敢。綠柳山莊高足,必不可能是逃奴浮浪戶的。”司馬康成連連擺手,又神神秘秘地說:“其實蒼木村還有一個傳說,不知姑娘是否知道?”
“願聞其詳。”
“就是說那蒼木雖可殺滅淨化一切外來者,但若遇到真正的堕天之魔,蒼木也是無可奈何的;而堕魔一旦逃出蒼木村則可滅世,因此諸神才在蒼木村布下身懷烙印的一族、世代防備堕天者——這個傳說,少莊主是否也對九姑娘說過?”
“這個沒有。”薛默三兩下把馬兒鬃毛紮了個辮子,不客氣地回答:“師父又不是和尚道士,怎會成天琢磨什麽神呀魔的?倒是我有個傳說也想告知校尉:我家鄉有個老兒足足活了一百六十五歲,校尉可知為何?”
“為何?”司馬康成忙問。薛默粲然一笑:“因為他從不亂說話。”
司馬康成一怔,随即反應過來,連聲大笑:“多謝姑娘告訴我這個故事。也罷,也罷。但我說的并非一般山野無稽,它們由來已久,相信的人很是不少,姑娘銘記于心,說不定日後會有用處。”
說着他提鞭拱手向薛默告辭。薛默心中一動,喚道:“校尉且慢。”司馬康成勒馬轉身:“九姑娘有何吩咐?”
“不敢。承蒙校尉一路相送,且讓我也請校尉一杯茶來。”說着她讓佩紫到附近找家好茶坊。使女應聲去了,司馬康成一笑:“九姑娘有話也請明講,我必定知無不言。”
“好。”薛默上前一步,放低了聲音:“宋湔是誰?”
這是一個宋沅極度厭惡的名字,郁竹聲說過此人幾乎害死了宋沅,而宋沅進入蒼木村似乎與他有關;而今天司馬康成莫名其妙和自己說這一通,是否又與這個宋湔有關?這個宋湔究竟是誰?
司馬康成愣住了,他沒想到薛默問的是這個。他朝她上下打量,半晌才緩緩說道:“宋湔,是青邑王府的二公子。”
“也就是校尉的主子?”
“康成只效忠于王上。”昭武校尉勾起唇角:“不存在哪位公子是我的主子。”
“明白了。”薛默點了點頭:“不知府裏有幾位公子、幾位郡主、幾位夫人?”
“府裏如今有兩位公子,一位郡主;王上與敏夫人長伴左右,敏夫人乃寧王愛女——九姑娘對這回答是否滿意,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我沒有了,多謝校尉。”薛默向司馬康成含笑致謝,舉目望時佩紫已回來,遂擡手一請,引着司馬康成朝茶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