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五犀散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好在沒傷到人,還帶得只母蟲和好些子蟲回來。”

議事廳內,琉璃盒子擱在桌上,盒蓋緊緊扣着;一只怪蟲鎖在盒中,咔咔地不停咬盒蓋子。它長着三對翅子,全身甲殼烏黑發亮,長長大螯生在尾上,正是薛默從文杏館逮的那只。綠柳山莊諸人圍着它,面色都十分凝重。今天薛默進城貌閱,日暮時分與顧長青一道回來,言說文杏館中怪蟲之事,他們才驚覺原來這等怪異妖邪已侵入了綠柳山莊。高四也一起回來了,整個人看起來傻愣愣的,半是受了驚吓,半是體內蟲毒殘留所致。少莊主令人給他端上一碗熱酒,說道:“不要害怕。你且仔細想想,近來在山上見過什麽生人沒?”

綠柳山莊的莊田都由佃戶耕種,清涼山上有千畝竹林,高四家也管着小小一片。清涼山上的竹材可制篾可造紙,産出的筍子肥大脆嫩,山民們種竹采茶,每年都能從林中收益不少;不管怎麽看,高四都是普普通通的山戶,這樣一個平常的農家莊戶,也會被妖魔盯上嗎?

“回少莊主,沒有。”高四喝下酒,神情活泛了些。宋沅略一思索又問:“那你約莫在十四五天前,吃過什麽不尋常的東西?”

“不尋常的東西?”高四想了又想:“要說十四五天前有什麽特別的,就是那時山上新出了頭茬春筍子,聞着帶花香氣、吃起來也特別甜;我挖回好些和家人吃了不少,後來再去找就沒有了。”

十有七八就是這個了。宋沅擰着眉,心下一沉:一個周天過去,那些東西又回來了……

“你這就帶我們去那片挖筍的林子看看。”

“現在去麽?”高四有些愣神:“那處林子在高坡上,城中夜禁,天也越來越黑了……”

“現在就去。”少莊主立即打斷了他。

這是綠柳山莊罕見的一次出行。除卻守莊的人手,其他首領幾乎全都出動。衆人點起松油火把,穿着牛皮高靴,牽着慣于爬山的矮馬,在高四帶領下朝清涼山上走去。矮馬并不用來乘騎,在夜晚的山路,人的兩條腿比馬可靠得多。這些馬兒是用來背貨的,除了長鎬鋤頭,還有封得密密實實的包裹;包裹外的紙張陳舊,看來很有些年頭了。蝶笑帶了狼青,與薛默的黃耳不時跑前跑後。宋沅臉色陰沉,一路走得飛快,薛默不得不一路小跑地追着他。

“師父。”她緊緊鬥篷上的風帽:“等一等我,我跟不上。”

腳下一頓,宋沅說聲“你可以和蝶笑她們慢慢在後邊”又大步流星地走了起來。

他在生很大的氣?薛默的心提起來。自從自己和顧長青把那只母蟲帶回山莊、把白天的事講述一遍後,宋沅眼中的烏雲就再沒散過。

“抱歉。”她跑在他身邊,小聲解釋:“我原先真認不得高四。我不是有意要在此事中牽扯進司馬康成。”

“你認為我為這個生氣?”宋沅總算停下來:“別多心小九,我只是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樁舊事。”

他輕輕握住了薛默的手,他的手指有力溫暖,薛默這才心下安定。新月從山谷中升起來,彎彎如紙上印痕。夜風飒飒,吹得竹林啪啪作響,間或聽聞一兩聲枭鳥的叫聲。他們借火光照亮山路,終于來到高四挖筍的坡上。山脊很抖,幾乎沒路進到林子去;高四說因遠遠地香氣誘人,自己才被引到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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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筍怎會有花香氣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異!

“大家小心,把五犀散卸下來。”宋沅手持火把在林外環顧了一陣,走到薛默身邊悄聲問:“小九,你看這片林子哪有異常?我懷疑那些怪蟲就是從此處來的。”

“師父,我一時并看不出。”薛默低聲回答:“這裏與白日裏高四身上不同。高四當時身上一股邪氣,因此我察覺出來;而此地即便真有怪蟲也未發作,我沒法辨認,只得先派獵犬去探一探。”

她是留了個心眼了;衆目睽睽,她實在不願讓自己顯得太異于常人。白晝裏司馬康成的話也在她心中敲起警鐘:什麽是魔,什麽是堕天者?在摸清這些傳說的來龍去脈之前,還是低調點為妙。

喚來黃耳,薛默把事先帶來的子蟲讓它嗅了嗅,再打聲呼嘯,兩只獵犬一同跑進林子去。落葉在爪下窸窣,夜晚的露水沾在胡須上,她借黃耳的感官觀察着竹林中的一草一木。世界變作黑白色,風拂過竹葉的嘩嘩在耳中異常清晰,她透過黃耳的鼻子嗅到一縷異香,不太像花,倒有着濃濃的土腥氣——這是從地下散發出來的,并且這東西還在地下。

她陡然興奮起來,黃耳立即向那那土腥氣的源頭跑去。獵犬扒拉着微微拱起的地面汪汪叫個不停,宋沅率先過去,折下一截竹枝在那落葉上只一戳,細小的叽咕從泥土下傳出,能量訊號也從地下翻湧上來。

他擾動了地下的異常程序?薛默心中詫異。可他明明只是用竹枝随手一點,并沒像蝶音或司馬康成那樣身邊明顯聚集起異常的“氣”。他的氣息一直都想個普通人,地下異常程序對他的呼應是巧合嗎?

她不由多看了宋沅兩眼,少莊主站起身:“點起五犀散,從這裏把地下的東西都挖出來。”

莊丁們燒着了矮馬馱來的藥材,薛默驚訝地發現原來綠柳山莊也有類似鎮壓異常程序的藥方的,只是方子和自己開出的完全不同。抽抽鼻子,她嗅出其中的幾味藥料:水犀角、沉涎香、冰蟾酥,還有大量的硫……這些都是昂貴或有毒的,長期接觸對人體有害,也不是尋常百姓能承擔得起的。很快地面刨出一個大坑,宋沅仔細察看挖出來的東西後,令人把高四叫來:“這片林子平常是你家管着?”

“是。少莊主在找什麽?”高四看着散落一地的竹鞭竹節,十分心痛。宋沅把一段東西遞過來:“這竹鞭怎麽和別的不太一樣?”

“回少莊主……”高四臉上苦苦的:“這一節是今年的新鞭,特意把別的旁枝修掉,留下這一段做母竹、等着明年發筍生新林子的,因此和別的不太一樣。”

“你再仔細看看。”宋沅說着兩個指頭輕輕一撚,泛黃的竹皮撲簌簌掉了,竹皮裏面竟然是空的。高四吃了一驚,忙跑到坑旁翻看,那刨出來的一串長長竹鞭竟都是空的,外皮薄如棉紙,像是有什麽東西把竹肉都吃去了似的。

“這竹子……這這這,是生了空心病呀!”高四急得面紅耳赤。空心病是竹子的重疾,傳染飛快,往往是一片林子剛發現空竹枝,沒多久整座山頭的竹林就大片大片的掉葉枯萎。高四家的竹林産業都在這座山上,發現這個簡直要大哭。

“不是病。”宋沅的臉色愈發陰沉,他将空心的竹鞭扔在地上,一腳踏上去碾得粉碎:“而是多年前的怪物又回來了——把五犀散灌到挖出的洞裏,燒着了讓它滲下去!傳令給莊裏的佃戶,清涼山上的筍通通不能吃了,各家立即到莊裏領取藥料灌到林中去,否則過幾天蠱蟲爬出地面就成了災,到時非同小可!”

淩風一一應聲。很快藥料點着了,濃煙滾滾嗆得人睜不開眼;幾個莊丁用布巾掩住口鼻,把熔融的五犀散灌進挖出的洞裏,藥料竟如水銀一般沿着竹鞭的空心處只鑽進去,很快地下傳來異常的焦臭——五犀散把所遇到的一切生靈都殺死了,自然也包括蠱蟲。

可是這地下除了蠱蟲,還有其他許許多多正常的生物!

薛默想起自己編設清涼山一帶動植模塊的日夜,只覺心痛。

“住手!”她上前一把拽住宋沅胳膊:“這樣做是玉石俱焚!這藥物太毒,灌下去會污了清涼山的土壤水源!用藥的山脈至少三年內沒東西可以生長,這片山就被毀了!”

“我何嘗不知這藥會污了土壤水源?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這類東西十二年前就出現過,死了無數的人,千裏之內一片焦土。如今僅僅毀掉一片山野就能扼制,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十二年前曾出現過?”薛默吃驚地瞪大眼睛,火光中的宋沅沉重地點頭:“小九,清涼山就在綠柳山莊莊後,我從小在山上玩耍,熟知山上一草一木,把它毀了我比誰都心痛。可是,沒法子的……”

他輕輕拍了拍薛默的手,欲言又止,随即深深嘆了口氣。薛默聽出他話語中的無奈沉痛,愈發不忍,脫口而出:“或許我們也不必使用五犀散,說不定有其他法子可以遏制這泥底下的怪蟲。”

“哦?”

火光中,宋沅轉過頭來。少莊主看向薛默,火焰在他面上投下晦暗不明的暗影:“小九,難道你有什麽更好的法子嗎?”他的語氣低沉含糊,薛默心中一跳——是呀,真要就此暴露麽,若是自己顯現出足以整治整個清涼山異常程序的能力的話……她不由咬住了嘴唇。宋沅看出她的遲疑猶豫,嘆了口氣:“用五犀散就可以了,小九——把把這片林子全部砍掉。”

他高聲向莊丁們下着指令,斷竹大片倒下,竹葉的香氣在空中迸散開來。綠柳山莊的民丁用刀劈開斷竹竹節,從中灌入五犀散再點上火,噼裏啪啦的爆裂聲連綿不絕地響起來。高四在這片爆竹聲中開始嗚咽,進而變成嚎啕,借着蹲下來抱頭痛哭。

這些都是……活生生的物和人呀!薛默終于忍不住叫起來:“住手!我們可以試一試,試試有沒有其他法子想。但在此之間我得先知道十二年前出了什麽事,把這些東西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才好對症下藥。”

這是她參與創造的世界,她在這個世界上花費無數心血,不能接受它被惡意破壞;如果真有人對盤古世界進行篡改、意圖毀掉這個世界,她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宋沅目光幽深:“你真有辦法嗎,小九?”

薛默堅定地點了點頭:“若我沒有辦法,其他人也不會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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