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失蹤
噠。
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
郁竹聲仔細看那棋局,瞅瞅宋沅嗤的一笑,一枚黑子落下,不客氣地嘩嘩将白棋圍住了一大片。
少莊主這才反應過來,哎喲一聲要去阻止,郁竹聲早摁住了他的手:“不可悔棋。怎麽,這麽大人了還想耍賴?”
宋沅笑了一笑,撒開了手:“從來只有你耍賴的,我何曾賴過?”
自顧自地吃掉白子,郁竹聲漫不經心地說道:“想做什麽就做去吧,這樣心不在焉扭扭捏捏,勉強坐着也無趣味。”
宋沅看他一眼,笑笑,回頭喚個侍者:“到城南文杏館看看一切可好,問問九姑娘可否什麽吩咐?”随即轉過身來:“你這次到綠柳山莊已快半月,接下來有何安排?”
“怎麽,我不能在這兒多呆,你要向我下逐客令?”郁竹聲眼睛一翻,陰陽怪氣地反問。宋沅連忙擺手,微微一哂:“我只是聽說你正在議親,唯恐你玩得過頭,耽誤正事。”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郁竹聲随手端起茶喝了一口,龇牙咧嘴地抱怨:“寡淡,太寡淡了,宋沅你成天就喝這些個東西。”拈起一枚椒鹽桃片抛進嘴裏,他才又說:“他是想給我議下輔國公的長女,可那女人整天又哭又鬧地說他偏心還四處找我的茬,我懶得應對,正好出來躲個清靜。”
宋沅只覺無語:“她如今仍是這般跋扈?”
“這麽多年她位分一直未正,始終耿耿于懷。而輔國公如今氣焰正盛,她自然想把國公嫡女配自己兒子。”郁竹聲嗤之以鼻,悠悠轉動案上茶盞:“其實我并不想見那國公小姐——我既非長子,又非正出,若叫人先開口嫌棄,豈不無趣?”
他說得自嘲,宋沅聽得默然無語。他輕輕撇去盞中浮沫:“要這樣說宋湔也不是嫡出,身份不過與你一般,那女人憑什麽與你吵鬧?”
“就憑她父親是寧王。”郁竹聲笑着搖搖腦袋:“單這一點,朝堂之上百官之間,我就比不上宋湔——算了,我本不打算涉足朝廷的那灘子渾水。”
郁竹聲長長伸個懶腰,身子向後一仰,吊兒郎噠地把腿翹在膝上,懶洋洋地說着:“我也不要什麽國公嫡女,我也不要什麽相府千金,我甘願做個纨绔子弟,得一真心愛慕的女子,夫唱婦和的了此一生。”
他向窗外望着,雨後初霁,天空浮着幾朵白雲。幾個女子遠遠地談笑走過,她們的聲音既清且亮,在映雪湖的氤氲中帶着淡淡青草氣息。郁竹聲目不轉睛望着其中一個,她的衣裙在陽光下白得發亮,她的肌膚泛着雪似柔光。她像是從遠遠的天邊走來又隐沒在岸邊柳蔭,只在他心中留下久久惆悵。直到那女子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郁竹聲才收回戀戀的目光。
“有時候我真羨慕你。”他看着少莊主似笑非笑:“為什麽她們都選擇了你呢,宋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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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沅沒有聽到。
他一直都在走神。
早在午後雨下得最大時,他就聽到極輕極細的一個聲音。
——師父!
小九?他手一抖,差點把棋子跌在地上。可再聽時那聲音卻又沒有了。她在叫我?他暗暗納罕。可她分明在文杏館中。棋是再下不去了,郁竹聲看出他的失神,讓他一下午連輸七局。直到日落時分那侍者才回來,帶回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禀少莊主:文杏館中亂成一團,九姑娘失蹤了!”
“什麽!”
宋沅大吃一驚:“她怎會失蹤?究竟出了什麽事?”
“據說今日有人請九姑娘出診,九姑娘随之去了,之後一直沒回來。我們四處尋找打探也沒看到九姑娘,她就像突然消失了,只得先報回莊來。”
“突然消失?是誰請她出去?”
“沒有人知道。整個文杏館只記得九姑娘被請走了,而那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什麽聲音相貌,竟無一人記得。出去問也沒街坊鄰居見過九姑娘——大家都說,只怕是中了邪了。”
“中邪?”少莊主心中咯噔一下。郁竹聲水光潋滟的眸子暼過來,漫不經心地在掌中把玩幾枚棋子:“或許她其實不過是去尋訪什麽朋友,又或許只是出城玩耍,說不定明天一早就回來了呢?”
“不會。她在城中沒什麽朋友,也不可能孤身到城外過夜。”宋沅稍一沉吟,立即說道:“你先在莊中歇息,我自去看看。”
他走得匆忙,郁竹聲擡頭時只看到一片衣角。微微勾起唇角,郁竹聲無聲地笑了。噠的将一粒黑子落在盤上,他低聲自語:“可眼下已打閉門鼓,你能到哪裏去呢?”
暮鼓聲聲。天空變作深深的蒼紫色,群鳥歸巢。綠柳城中的坊門已一一關了,一盞盞燈在各家各戶中亮起來。綠柳山莊名下有很多個文杏館,薛默常駐的那個靠近城南,由城中泉水聚成的小河從門前流過,彎彎石橋聳立河上,在水面落下一道墨影。從醫館出入的人都要經過石橋,沒人看到薛默去了何處。宋沅來到橋邊,從懷中取出一只銀盒。盒蓋鑲有透明琉璃,透過琉璃看去,一只甲蟲藏身盒內。它鮮紅瑩潤,豔若朱砂,小小身子抱成一團。應是感受到了水氣風聲,蟲兒小小的身子一扭,纖細的腳爪舒展開來,兩個觸角也興奮地晃動。它展開雙翅一下下撲在琉璃蓋上,像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去。宋沅站在水邊觀察它動作,半晌解開拴在岸邊的一艘小船,跳進去順水而下。他已認定薛默就是沿這條小河離開的醫館,她甚至沒有踏上橋對面的土地。下午春雨連綿,在戶外行走的人稀少,河道又在視線以下,因此沒人發現薛默的蹤跡。可薛默怎會自己跳進小河呢?無疑她是被劫持了。劫持者好大膽,不但敢潛進綠柳城,甚至公然把爪子伸到他眼皮底下。
真是來撩虎須!
宋沅冷笑一聲,心中騰起一股殺氣。水聲嘩嘩。這小河是彙芳源的上游支流,城中多的是這樣由泉水彙成的小河,它們一路向東流入城外的彙芳源,再浩浩蕩蕩湧入隐澤。藏身船中正好避開往來巡邏的禁夜官兵,宋沅握着銀盒子,裏面微弱的一團紅光。兩岸樹影重重,晚風拂過枝頭發出咯啦啦的聲音。耳中突然傳來極細微的一點異響,他低喝聲“誰”,一枚銅錢朝船外激射而去。
岸上低低哎喲一聲,樹後閃出一人,沒再躲避反而徑直跳到小船上去。他的動作聲音都極為熟悉,宋沅不由扶額:“怎麽是你?”一把拉下蒙着面的黑巾,跳進船這人赫然是郁竹聲。他話語中帶着促狹的笑意:“我看你一刻都等不得,心急火燎地連夜出城,不禁起了好奇心,來看看少莊主究竟要做什麽大事。”
宋沅哭笑不得:“可是你也不必穿得賊一樣吧,你是打算馬上就去飛檐走壁麽?”只見郁竹聲一身誇張的夜行衣,好像生怕別人不知他犯夜出行似的。郁竹聲壓低聲音:“先別說我,宋沅。你是打算從這條河就此出城去麽?我是真沒想到,你在她身上居然下了這個。”
他将手指了指銀盒子,少莊主立即一把攥緊了。郁竹聲探過身子來,語氣暧昧地又問:“所以宋沅,那個女子究竟是什麽人呢?你這樣看重她,僅僅因為她是你新收的弟子麽?”
“你為什麽這麽問,她是誰和你又有什麽關系?”宋沅微微冷笑:“說起來你這次到綠柳山莊停留的日子比過去長得多,又是為了什麽?”
“我到綠柳山莊可不是為你。”郁竹聲反唇相譏,面上浮出幾絲陰戾:“她是從蒼木村出來的吧?嘿嘿,你是不是也聽說了那個谶言:諸魔堕天,食之即可長生?”
“你從哪聽說的這個?”宋沅猛轉頭盯向郁竹聲,一時間聲色俱厲。郁竹聲嘿嘿一笑:“其實你也早就聽說過的吧,宋沅?所以你才孤身去往蒼木村,冒險把她帶了出來。嘿嘿,要是你的小徒兒知道她的好師父原來是存的這份心,嘿嘿。”
他冷冷地笑了又笑。宋沅的雙手攥着拳,恨不得一把揍在他臉上。這人還是如此可惡,仍像兒時那樣什麽話都往刻薄處說。忍了又忍,少莊主終究是把拳頭放下來,搖頭嘆道:“你是大家公子,怎麽也會信這種妖言?小九來歷是有些離奇,但絕不會是什麽妖魔。我擔心她會落進惡人手裏,才把她帶到綠柳山莊加以保護。沒想到謠言傳得那麽快,眼下她失蹤,十有七八和這謠言有關。”
宋沅的語氣低沉,臉上神情仿佛在面對個不懂事的孩子,滿滿的都是無可奈何。見他一時服軟,郁竹聲坐直身子,神色也平靜下來。
“只怕你保護不了她。那圖谶也未必就是謠言。你自以為做得隐秘,但在你把她帶回來的那天起,禍事就已找上了綠柳山莊。”他說:“所以你若有什麽線索,在我跟前不要隐瞞,帶我一同去找回她吧。”
“因為綠柳,”郁竹聲加重了語氣:“并不是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