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城子(七)

秦淮“嗤”地笑了一聲:“小姑娘, 這本書是怎麽紅起來的?”

編劇負責人垂着眼嘟囔:“不就是因為色/情描寫……”

秦淮猛拍一下桌子, 聲音高了幾個度:“這本書要真一無是處,你告訴我它是怎麽紅起來的?”

大家都讓秦淮突如其來的火氣吓了一跳, 被他兇過的小姑娘眼圈都紅了,“一條魚”連忙勸:“秦導……”

秦淮還抱懷盯着那個編劇團隊負責人:“我告訴你, 觀衆不是傻子, 紅一定有紅的理由。”

秦淮默了兩秒, 偏過頭, 看着顧懷喻安靜得近乎漠然的側臉, 好像玩性大發:“來, 男主角你說說。”

顧懷喻看着眼前空白的紙,卻好像上面有字一樣:“**, 強權,屈辱,愛。”

秦淮屏息一下,好的演員, 對于人情的感知力一定是最敏銳的。

“作者姑娘,”秦淮朝“一條魚”勾勾手指,“別以為你這書是誤打誤撞紅的啊。市場我不懂, 就藝術來說, 剝掉黃色描寫這層皮,它的精神內核,确實踩到了讀者審美的幾個點,這才是我們要保留的。”

“大尺度**劇改編, 兩個辦法,一個像你們那樣,副線變主線;其實還有一種最簡單的,男變女,性轉……”

負責人打斷:“可是皇帝對宮女強取豪奪,這很爛俗呀。”

秦淮忍無可忍地吸了口氣,顧懷喻開口,似乎輕輕掐住了這口氣:“是轉高位者。”

所有人都看着他,顧懷喻的聲線冷清:“強權是不分男女的,強權是一種象征。觀衆想看的是懷蓮的毀滅,想看他怎麽在強權下彎腰,破碎,放浪形骸,越堕落,越好。”

“懷蓮”就是原本的男二號,顧懷喻的角色,同性關系中的弱勢一方。

顧懷喻和秦淮的判斷驚人的一致,這個原本的男二號,才是真正的男一號。

蘇傾坐在對面,注意到他微垂的眼裏流露的光芒,顧懷喻輕描淡寫地念出了一首危險的黑暗的詩。

Advertisement

他覺察到蘇傾專注的凝視,他們目光在空中相接,顧懷喻沒有收斂那種眼神,甚至放任它繼續發展,含了一點放縱的笑意注視着她。

她覺得心口戰栗一下,魔鬼正誘惑小女孩,張開烏雲般的黑色的寬大鬥篷,要将她裝進去,可惜漩渦張開,只一瞬間。

“就這麽個意思。”對面的秦淮一拍手掌,好像把這場魔術給結束了。

顧懷喻的睫毛蓋住了眼睛,手指捏緊筆杆,指甲微微泛白。蘇傾的心仍在撲通撲通跳着。

“一條魚”的疲态一掃而空,推了推眼鏡,有些激動地說:“那個,我是學策劃的,我能不能跟着劇組?”

每次讨論結束,蘇傾都不急着離座,用一個透明文件袋仔細妥帖地把所有文字材料整好,一個角兒也不能折。

顧懷喻就在她旁邊,懶散地反靠着椅子立着等,漂亮的手指安靜地滑動手機屏幕,臉上的表情平靜安然。

這畫面構圖落入那個挨了罵的編劇負責人眼裏,竟然異樣的平衡,她很少見到話這麽少卻這麽和諧的經紀人和藝人。

剛會上讓秦淮質問,她覺得這個小組成員都不太友好,唯獨蘇傾看起來比較好親近,她就坐在了蘇傾身邊:“不好意思,我剛才态度不太好。”

蘇傾正把她和顧懷喻的兩本《秦宮秘辛》小心地裝在袋子裏,聞言回過頭,沖她笑了一下:“沒事,秦導沒有怪你的意思,他只是要求比較嚴格。”

她在席上一直緘默,這會兒開了腔,聲音竟然這樣柔軟好聽:“我理解,這只是你們工作中的一項。但是對我們來說,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她的眼睛閃動,編劇與她對視着,被裏面柔韌的光震撼了,“我們真的,真的很想把它做好。”

一連說了兩個“真的”,顧懷喻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目光從屏幕上的一個個小字中渙散開去。

并肩走在路上的時候,顧懷喻忽然問:“你當時怎麽不問,我為什麽要接《離宮》?”

蘇傾想了一想:“其實你接什麽都可以。”

顧懷喻回頭看她,蘇傾還把那個大文件袋抱在懷裏,像個珍惜書本的女學生。

一路上都如此,他的夢想就是她的夢想。她的長發向後披散着,耳邊兩縷黑發,是雲霧撚出纖細絲縷,讓她的耳垂和臉頰都變得神秘莫測。

蘇傾覺出他眼神裏幾不可見的一絲迷亂,指頭把文件袋捏緊了,耳垂慢慢染上紅色:“……我都會把份內工作做好。”

二月的風依舊如刀,顧懷喻轉過臉去,半晌無聲。

蘇傾忽然想起三月進組要帶的東西還沒準備:“對,我要去趟超市。”

顧懷喻默了一下:“開發.票,回來報銷。”

二人在十字路口分別。蘇傾沿着街走,忽然發現橫橋下的水邊柳樹都吐綠了。背後傳來引擎聲,車輪輕輕地碾過井蓋,極慢的“咕咚”一聲,蘇傾靠邊走去。

那車子還耐心地跟着她,沒有鳴笛,她貼着橋頭站好,回頭看,黑色轎車從她眼前慢慢駛過。車窗慢慢降下去:“蘇小姐。”

車窗內,缪雲含笑的桃花眼看着她:“不知道被你删了的人,有沒有榮幸請你喝杯咖啡?”

蘇傾沒有想到她會驟然見到缪雲:“缪總……”她頓了一下,“抱歉,我得去超市。”

缪雲說:“那好啊,我送你去超市。”

“不要拒絕。”缪雲擱在方向盤上的手轉了轉,腕表輕巧地晃蕩,“我們擋着後面的路。而且,你如果拒絕,會顯得我強人所難。”

十字路口的交通燈由紅變綠,顧懷喻立在原地,身上的薄外套敞着懷,讓風吹得衣角飛揚,遠遠看着蘇傾拉開車門,上了缪雲的車。

那車從他淺色的瞳孔裏疾馳而過,他眯了一下眼,眼裏被濺起了塵土樣的薄戾。

“五點前回工作室。”

蘇傾一手推着購物車,一手茫然拿着手機,屏幕頂端的時間已經是四點半。她想了想,還是回:“好。”

又是一條消息,他似乎在笑:“不要急。”

兩條消息竟然是完全矛盾的,像是在逗弄她。

購物車裏只有幾把牙刷,蘇傾買得很局促,因為西裝革履的缪雲就在旁邊走着,不住地打量着她:“蘇小姐好像很怕生啊。”

蘇傾不知道他為什麽一直陪着她逛超市:“缪總也很忙吧,耽擱您的時間,真不好意思。”

缪雲望着蘇傾長發下的一截粉頸,她細長的手指上是修剪整齊的指甲,指甲的形狀端莊漂亮。

她挑選商品時會仔細地看一看生産日期,是塊安靜的璞玉,引得人不住地想要探索。

确如調查所說,她的經歷是一張白紙,比許多人幹淨:中學時連跳兩級,因為年齡小,沒有什麽走得近的同學,大學一畢業就做顧懷喻的經紀人,期間連男朋友都沒有談過,身上有一點與社會脫節的天真。

……跟她走得近的只有顧懷喻,那個顧懷喻才是真有意思。

“你這東西也是給小藝人買的?”缪雲拿起一把牙刷,眼裏懶懶的,透出上流社會的冷漠的好奇。

“給工作室。”蘇傾認真糾正,不知道是不是熱的,她臉有點紅。她不太習慣缪雲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蒙塵古董。

缪雲笑了一下,桃花眼本就自帶笑意,他問:“你有沒有考慮過,不做顧懷喻的經紀人了?”

蘇傾幹脆地搖搖頭。

“我好像沒表達清楚。”缪雲随意地說,“掙錢的行當很多啊。好一點的公司,不用這麽辛苦,工資就能到你的四五倍。”

蘇傾緩和地說:“我覺得做經紀人很好,我們工作室剛剛起步。”

缪雲好像有點兒驚訝:“你該不會以為你家小藝人離不開你吧?”他開玩笑似的說,“他沒你想的那麽簡單,沒了你,十個工作室照樣風生水起。蘇小姐簽給他五年了吧,應該多考慮愛護自己,享受享受生活。”

蘇傾擡頭望着他,他從貨架上拿下一瓶蘇打水,手指有意無意地掃過她的手腕,蘇傾渾身都僵硬了,缪雲睨着她的表情,語氣很溫柔,“女孩嘛,寵着捧着才對。哪有讓你當牛做馬的?”

蘇傾的眼神怔怔的,缪雲熟悉這種表情。

任何一個價值觀重構的女孩,都有一個接受的過程。

他體貼地笑:“逛完了?我送你回去吧。”

蘇傾心事重重地讓缪雲送回了出租屋,秦安安又喝醉了,在衛生間吐得一塌糊塗。蘇傾給她喂了些水,這才猛然想起顧懷喻說要去工作室的事情。

她看看手機,五點鐘的顧懷喻發過一條信息,不知什麽意思:“天快黑了。”

她單手打字:“沒什麽要緊事的話,我不去了。”

顧懷喻頓了一下才回:“怎麽。”

蘇傾想了想:“不是不急嗎,那明天早上再去。”

秦安安跪在地上,吐得更厲害了,蘇傾拍着她的後背。秦安安一頭長發散在背上,趴在馬桶蓋子上醉眼朦胧:“剛才,把你送回來的那個男人是誰?”

蘇傾把她扶起來:“缪雲。”

“……你認識缪雲?”秦安安眯起眼,笑了一聲,“怎麽,他想泡你啊。”

“不是。”

“別藏了。”秦安安瞥她一眼,躺在床上喘氣,“對你沒意思,巴巴兒把你送回咱們這個七扭八歪的小區?不怕把那幾百萬的豪車蹭了。”

蘇傾笑了一下,眼裏竟然有好奇的純真:“真會有人答應?”

秦安安冷笑一聲:“他又沒結婚,看各人想法呗。有的人談戀愛是為了愛情,有的人只是排遣一下寂寞。”

她瞪着天花板一會兒,把頭轉過來看着蘇傾,語氣輕得有些奇怪,“你沒這個想法,那你……把他名片推給我呗?”

蘇傾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真的拿起了手機。這是秦安安最喜歡她的一點,蘇傾從來不輕易幹涉或評判她的生活方式,也不會像她從前認識的那些乖乖女一樣,人後談起她語氣輕薄。

有時她覺得蘇傾身上少點什麽,生得這樣靈的一個人,骨子裏竟有點呆。

蘇傾卻猶豫了一下:“我洩露他的私人信息,是不是得先告訴他一聲?”

“算了算了,你傻嗎?”秦安安煩躁地擺擺手,蘇傾抱歉地笑了一下,進洗手間去接水了。

她的手機就放在秦安安床上,屏幕還亮着。秦安安鬼使神差地拿起來,悄悄調出缪雲的微信號拍了一張,同時她瞥見顧懷喻給蘇傾回信了:“有人送你回去嗎”

她冷笑一聲,酒精上頭,順手回過去:“有,今天送到樓下,明兒就送到家裏來了,後天人就搬到大別墅裏當金絲雀去了,長點心吧大明星。”

蘇傾端着一盆水走過來了,秦安安把記錄删掉,飛快地躺下,閉上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秦淮:小爺講戲你們擱底下幹嘛呢?

男一女主愛,男二觀衆愛,男三沒人愛。哼,不稀罕。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