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城子(十五)修
半晌, 顧懷喻利落地把劇本合上, “啪”地關掉了臺燈。蘇傾眼前還餘下燈泡橙黃的影子,遲疑地問:“不看了嗎?”
顧懷喻把她扭過來, 低眼看着她。
這樣一雙眼睛,黑眼珠像是擦過的寶石, 透亮光滑, 淚珠子滾下來都蓄不住, 順利地墜到了頰上, 又從凝脂般的頰上滾落下去, 誰也看不見。
蘇傾做他五年的經紀人, 外頭讓人刁難的模樣從來沒讓他看見過,在工作室, 永遠是微微笑的,這未知的眼淚讓他心悸:“剛才哭什麽。”
蘇傾說:“沒什麽。聽到那兒,就有些傷心。”
顧懷喻回想那句平平無奇的臺詞:“我念得太狠了?”
蘇傾搖搖頭,朝他笑:“念得挺好的。”
顧懷喻注視她一會兒, 手指不太溫柔地刮擦過她的臉,冷着聲調:“不說實話,讓你再哭一次。”
蘇傾看着他, 半晌, 笑容斂了,紅着耳根從他腿上掙紮下來。顧懷喻伸手一攔,撈住她的腰:“劇組有誰為難你?”
“沒有。”
他還不放手,問急了, 蘇傾細細的手指掰開他的包圍圈:“你欺負我。”
顧懷喻愣了一下,她已經脫了拖鞋爬上另一張床,靈巧地拉開了被子蓋着,抱膝露出一雙眼睛:“不看劇本,就睡吧,十一點了。”
那就睡吧。
可是半夜,她又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走過來給他蓋被子,蓋完了,伸出手指,小孩一樣摸他頸後短短的黑發。
他翻了個身,壓住她的手,掀開被子把她卷進懷裏,手掌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她睡衣下的脊背,眼角帶着一點涼涼的笑:“蘇傾,我哪裏欺負你了?”
她洗過的長發上的香氣不斷地飄散過來,他微微眯了眼睛,為了不欺負她,只抵着她的臉,低頭輕輕印了一下她的唇:“這樣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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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吭聲,感覺到他的動作略微加重了些,碾磨着她的嘴唇:“嗯?”
蘇傾的呼吸急促起來,忽然伸出手蓋在他的眼皮上:“睡了。”
女皇只需以權杖輕輕點地,燈便徹底熄了。裙下之臣掩住眼底流連,遵令退場。
懷蓮生病一場戲結束後,李麗芳殺青了。為這一部戲,她一共進了四次醫院,挂過三次水,還有一次是因為表情過度,崩壞了早年植入鼻子的一塊假體。
最後一場戲演完,她要把女皇從體內剝離,就像剝離了血肉。窗外的陽光和鳥鳴,微博裏的消息提醒,都恍若隔世。
拍攝結束之後,秦淮請大家坐在一起吃了頓小小的踐行宴,熱熱鬧鬧把李麗芳讓到了上位,酒過三巡,她站起來還沒說話,先一咧嘴,紅了眼圈:“我是真的沒有想到……”
大家忙一疊聲地喊:“哎,李老師……”
四五張紙巾手把手地傳,到了她手上。她的鼻頭紅紅的,也不在意形象,當着大家的面兒疊起來擤了擤鼻涕:
“我以前拍戲的時候,進劇組先給導演遞煙,幾個腕兒争一個化妝師,有時候搭檔互相看不順眼,故意ng,還有為了戲份多少大吵大鬧,我以為這些才是拍戲。”
“秦導演請我來的時候,說這個劇組都是比我小一輪以上的弟弟妹妹,我就很擔心,害怕自己進組以後融入不了這個集體,自己又是一個過氣兒的,會不會被人看不起。”
她擦了擦眼淚,“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沒想到你們會這麽好。”
“亞洲是少女審美,大部分女演員都吃青春飯,人老珠黃以後就沒路了,很少有作品可以給我們四五十歲的女演員演的。謝謝你們讓我演了一次大青衣。”
“我敬你們年輕人一杯。”她哽咽着端起酒杯,掃視所有眼眶通紅的工作人員,“你們是這個圈子未來的希望。”
大家都鼓掌,小姑娘笑着抹眼淚,把妝都抹花了。
沸騰的火鍋容納了無數雙筷子,蒸汽在炫目的頂燈光線中慢慢向上飄升。
秦淮拿玻璃杯敲桌子,敲碎了光怪陸離的笑鬧:“吃完這頓飯,咱們放兩天假哈,回去休整休整收尾。”
在一片歡呼中,蘇傾收到了一條消息,打開一看,顧懷喻給她發了兩張機票的截圖。
她回過頭去,坐在她旁邊的顧懷喻睫毛垂着,臉色淡然地滑動着手機,好像什麽也沒發生。
“要回去嗎?”她低頭看了看機票上的時間,頓了一下,“今天晚上?”
一頓飯吃得群魔亂舞,秦淮忽然想起來男主角還沒怎麽說話,回頭一看,席上空空的,顧懷喻和蘇傾竟然已經不見了。
“蘇傾。”他夾着煙撥了個電話,“你和你家小藝人哪兒去了?怎麽一聲不吭就沒影兒了?”
話筒那邊傳來呼呼的風聲,沙沙亂響,蘇傾好像正在跑。
“不好意思秦導。”細細柔柔的聲音有點喘,滿含歉意,“我們……趕晚上的飛機,快來不及了,所以先走。”
秦淮的酒意都醒了大半:“飛機?你們這大晚上的往哪兒跑?”
那邊一陣嘈雜,隐約聽見一個冷清的男聲“給我”,随即說話的人變成了顧懷喻:“我們回家了,兩天後見。挂了。”
“噢……”秦淮皺着眉盯着屏幕上一分三十秒的通話記錄,酒精讓他的腦子昏昏沉沉,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他揉了揉眉心,揚手說,“那行吧,服務員買單!”
服務員微笑着過來:“先生,這桌單已經買過了。”
“買過了?”
飛機在晚上十一點落地,久違的城市正處于熱島效應中的盛夏,夜風裏充斥着樹葉的土腥氣。
蘇傾除了随身的包,什麽行李都沒帶,脫下來的外套抱在手裏,讓他拉着上了一輛出租車。
車停在距工作室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她常去的那家便利店燈火通明,裏面的店員正在上貨,顧懷喻進去,飛速地結了一瓶水,擰開了塞進她手裏。
手裏的水帶着冰櫃裏沁涼的水霧,蘇傾抿了一口,礦泉水裏有着若有似無的甘甜。
這是她第一次跟他并肩走在這條熟悉的路上,晚上的行人很少,路燈彙成一條銀河,還有成排的汽車堵在路上,車燈是一雙雙紅色的眼睛,在夜裏疲憊地嘆息。
她好像忽然理解了“我們回家了”的意味。
顧懷喻忽然摟着她的肩膀,帶着她拐了個彎,24小時銀行的門頭亮着,用玻璃隔出了一個atm機。
彩屏映照了他的側臉,他攤開手:“卡。”
蘇傾想,原來他還記得這個。她從錢包裏掏出那張紅色的儲蓄卡,看着顧懷喻把卡塞進去,瘦長漂亮的手指緩慢地按下一串數字。
按完之後,他就不動了,蘇傾有些遲疑,他把她的下颌擡起來,她才發現他一直看着她:“記住了麽?”
蘇傾看着他搖搖頭,他微微蹙眉,卡退出來,又按了一遍。
蘇傾說:“記住了。”
顧懷喻這才展顏,揚起下巴,指尖點了點數字上面的好幾個分隔號,“自己數。”
蘇傾聽出他語氣裏一點負氣和一點笑意,抿唇笑着,一位一位數過去,聽着他的聲音繼續:“津北有幾套房子,去年底剛賣了,以後在這兒換大的。”
他把卡退出來,利落地放回蘇傾錢包裏,垂眼:“放心了麽。”
蘇傾阻住他的手,她數了那一串數,知道那是多少。
她的睫毛動了一下:“是不是不太好。”
顧懷喻看着她:“工作室資産,經紀人替我保管,不好?”
蘇傾默了一下,低頭把錢包小心地裝起來。
住了兩個多月擁擠狹小的民宿,客廳的燈打開的時候,工作室好像忽然變得很大。客廳右手邊放着熟悉的三臺電腦,屏幕上面落了一層很薄的灰塵。
茶幾上的綠籮葉片已經趴下去了,她抱起玻璃瓶,步履匆匆地替它換了一瓶水。
顧懷喻出來時,蘇傾正在仔細地擦拭着弧形屏幕。
屈起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紅,奶白色衛衣背後散落着黑色的長發。他挑起一縷,在指間細細看。
蘇傾無意間扭過身,那縷頭發從他手裏滑落了。
他的手還停在半空中,她的表情無辜而平靜。
他伸手拽着她的衣服角,把她囫囵個兒地圈進來,輕柔的吻落下來,蘇傾睜着那雙琉璃似的眼睛看他,渾似不知道怕。
拇指劃過她的臉,輕輕落在耳垂,不輕不重地揉捏,蘇傾的耳根那一點紅飛速蔓延開來,細細的眉毛蹙起,似乎想躲。
他的吻越發失控,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蘇傾想到了進門時的綠籮,覺得自己也像那葉片一樣,軟趴趴的站不住,顧懷喻的手掌制着她的腰,撐住了她。
蘇傾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以往這是她求和的方式,這次他卻攜着她的腰将她一帶,抱進房間,放在床沿上。
他蹲下來端詳她,手指拂過她臉上的發絲,很輕地別在耳朵後面:“給我麽?”
作者有話要說: 真以為小顧去便利店只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