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江城子(十六)

蘇傾的雙腿懸着, 衛衣領口的雙扣兒開了一顆, 露出來的皮膚都是泛紅的,她靜靜看着他, 唇色嫣紅,眼睛裏既坦然, 又懵懂。

顧懷喻竟然怕他二十五歲的經紀人聽不懂。

他認識的女人裏沒有一個像她, 剔透得能一眼望穿, 卻讓人看不懂。

蘇傾看着他, 慢吞吞開口, 說的是其他的事:“得換床單。”

他淺色的瞳孔望着她:“還要幹嘛?”

“洗澡。”

他笑了一下:“還有呢?”

蘇傾看着他說:“給你。”

“……”

上下唇輕輕相碰, 吐出一個魔咒,就把他此生困住了。

窗戶開着窄窄一條縫, 紗簾輕輕鼓起來,兜住了熱風。蘇傾的長發散落在他手臂上,他撫摸過她暈紅的臉,像是撫摸上好的瓷器。

“喜歡我麽?”他呢喃着問。

蘇傾又長又密的睫毛抖了一下, 睜開眼瞧着他,眼底盈盈的含着水色,他受不了這雙眸子, 伸手擋住了它。

蘇傾在他手底下輕輕點點頭, 像是拿額頭蹭着他的手掌。

他輕輕咬她的唇:“說話。”

在他沒有走入的過去二十年裏,他不知道她是怎麽生活的,不知道她對別人是不是也如一道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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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妒忌着讓她溫柔對待過的每一個人。

有時候他只想雙手捧着她,束之高閣, 生怕碰碎了她;有時候又很想就這麽弄碎了她,驚醒這幅玉質的殼子裏裝着的有些遲鈍的芯。

他的指尖像薄荷,帶着魔力掃過她的眉眼,一點薄薄的被曬幹的煙草味。

他操控着她在浪尖兒上行走,帶一點唯恐失控的羞怯和沉迷,腳下是波濤瀚海,頭頂是萬頃星空。

蘇傾說:“喜歡。”

顧懷喻好像喜歡聽她說話,笑了一聲,把她抱起來。

天漸漸泛白,又變成有溫度的黃,寫字樓靠着街道的一端很快熱鬧起來,早高峰的鳴笛,短促沉滞。

蘇傾把工作室的窗簾拉開,車道上一排排汽車依然堵得水洩不通。

她跟着顧懷喻進組以後,三個月才休了一次雙休,驟然閑下來,還是六點鐘就醒了。

工作室的空調和窗戶同時開着,屋裏稍冷,電腦屏幕亮着,只不過停留在游戲界面,顧懷喻倚在轉椅上,看着面前一道一道藍光閃爍。

電子游戲,煙酒,基本上占據了壓力巨大的年輕男演員的放空時間。

顧懷喻偏過頭看着她逆着光的背影。襯衣被光透過了,露出腰線的輪廓,牛仔短褲下一雙細而白的腿毫無防備地袒露着,不是在家裏很放松,她不會這樣穿。

“過來。”

蘇傾伏趴在他的椅背上,長發落在他肩膀,憧憬地看着屏幕:“我不會。”

他的椅子一扭,把蘇傾抱在腿上,把她的衣服下擺往下拉了拉,蓋住大腿,随即拉着她的手握住鼠标,“教你。”

他好像很喜歡這種姿勢,從背後圈着她,蘇傾仰頭,只能看見他的下颌骨。

二十分鐘後新開一局,顧懷喻撒開手,蹙眉盯着屏幕上大開殺戒的小人兒,半晌,目光移到了鍵盤上。

蘇傾細細的手指飛速按動鍵盤,閃出了雪色的重影,屏幕在她眼裏化作兩個閃動的亮塊。

對面讓她壓得幾乎毫無還手之力,顧懷喻把下颌放在她發頂上蹭了蹭,眼裏露出點懶散的笑意:“這麽兇啊。”

蘇傾咬着唇,還在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讀對面發過來的消息,發現是一連串辱罵之後,睜大眼睛看着屏幕,有點不知所措。

前面迎面掠過一個,蘇傾按着鍵盤,對方還未近身就被秒掉了,顧懷喻側眼盯着屏幕:“你怎麽知道他殺你。”

蘇傾點點路口:“走到這兒的時候我就知道。”

“你怎麽知道他往哪兒走?”

蘇傾說:“他往左轉了。”

他頓了一下:“我怎麽沒看到。”

蘇傾有些不太确定地說:“他很慢啊。”

“慢嗎?”他眯眼盯着那只蝙蝠,剛才它幾乎是在半秒之內掠過來的。

蘇傾聯想到了那一連串辱罵字眼,覺得心裏有點兒發慌:“這麽打,是不是不對。”

顧懷喻笑了一下:“怎麽不對?打游戲,就是要贏,不贏,有什麽意思。”

他勾起她一縷發絲,輕輕一吹:“以後你就拿這個號玩兒,看不慣誰,直接殺了。”

蘇傾想了想,認真地點了一下頭:“好。”

空出來的第二天,顧懷喻開着那輛suv,載她到她的出租屋。

秦安安拎着包回來的時候,門口摞了三個大紙箱子。

以往蘇傾總是緊緊鎖着的那扇老式防盜門,她走了她也記得鎖,現在卻半開着,不住地被風吹得“啪啪”打在門框上。

她豔紅的嘴唇微動了一下:“蘇傾……”

她走進門,蘇傾正背對着她,蹲在地上把一疊衣服裝在背包裏,旁邊零星地擺着她的刷牙杯、水杯和吃飯的餐具,稍遠處還有一盆小盆栽,葉子正微微搖動。

“蘇傾。”

蘇傾回過頭,一米七八的秦安安踩着高跟鞋站着,落下颀長的一道影子,背包的金屬鏈勒在墨綠色的運動背心上,勾勒出胸部的飽滿曲線。

她一動不動地看着她,戴着褐色美瞳的一雙眼睛大而無神,臉色很古怪。

好半天,她僵硬地說:“戲拍完啦?”

蘇傾沖她笑了一下:“沒有,放兩天假,我回來之後還要回劇組拍最後幾場。”

秦安安半天不應聲,蘇傾對她的大起大落習以為常,扭過去繼續收拾衣服:“吓着你了?我回來本來想提前告訴你一聲,可你電話關機了,我就想先收拾好……”

“所以你就連這麽幾天都等不了了?”

秦安安驟然打斷她的話,蘇傾站起來,竟然發現她的眼珠裏全是紅血絲,好像得了眼病。

秦安安有些失态地撩了一把頭發,別過頭,側臉只能看見她的一對過長的假睫毛忽閃着,“行,我知道。是我秦安安對不住你,你惡心我,不想看見我是應該的。”

這些日子,她心裏格外的不踏實。她是從小當小太妹混出來的,以往她對不住誰,都沒有這麽不踏實過。

偏偏這個萬事都包容、從不會大聲說話的乖乖女讓她難過了,讓她覺得她逢場作戲的虛榮和等價交換的愛情,都是從別人那裏偷來的。

蘇傾停了好半天才開口:“你是說你跟缪雲的事情嗎?”

秦安安漠然地盯着牆,輕輕地說:“你別收拾,要搬也是我搬。”

每次都是這樣,遇見一個陌生人,慢慢熟悉,相互厭惡,在一個臨界點爆發,然後老死不相往來。這很正常的,這也沒什麽。

她吸了一口氣,要往屋裏走,蘇傾站起來擋在她面前:“我沒有生你的氣。”她仰頭說,“我要搬到顧懷喻的工作室去住。”

秦安安皺眉:“你都搬到工作室去住了還說什麽不生氣?”

蘇傾一雙漂亮的黑眼睛看着她,好半天,頰上冷靜地浮出兩抹紅:“我要搬去工作室和顧懷喻同居。”

“……”秦安安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似乎反應了好半天,眼珠才恢複轉動。

“你,你把你們家小藝人給睡啦?”

蘇傾想了一下:“嗯。”

秦安安有些難以置信:“你,和顧懷喻?”

蘇傾點了一下頭:“不過,這件事你先不要告訴缪雲。”

她有點怕他和他手裏的幾家公司,起碼也要等到《離宮》上映,一切才算穩妥。

話音未落,防盜門讓人敲響了,“铛铛铛”三聲,短促有力。

顧懷喻已經把三個箱子搬上車,他倚在空蕩蕩的門口,背靠着樓道的白牆,靜靜地燃了一支煙,蒼白的手臂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蘇傾跳起來,張開雙臂抱了抱秦安安。

秦安安感覺到一個柔軟溫暖的身體貼了上來,她的臉頰貼着她的胸脯,手掌在她背後輕輕拍了拍:“晚上回家注意安全,再見。”

在這個世界裏,秦安安是她為數不多的走得很近的親密夥伴。她放開秦安安,蹲下身飛快地把剩下的東西裝好,拉鏈“吱”地拉緊。

秦安安靜靜地看着她,半晌,很輕地笑着:“真要走啦?”

她慢慢地低下頭,指着地上的那只綠意盎然的盆栽說:“這個別帶走了呗,留給我做個紀念。”

蘇傾背起包,把盆栽遞給她,葉子上面是她柔和的眼睛:“我走了,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秦安安懷裏抱着盆栽,垂着眼睛看着,假睫毛一下一下眨動,好半天才微不可聞地說:“謝謝。”

顧懷喻的最後一場戲也是全劇組的最後一場戲。顧懷喻殺青的這一天,大家在市中心的飯店訂了個超大包間,核心工作人員陪男主角吃殺青宴。

轉盤中間放了只通紅的大龍蝦,“一條魚”欣慰地叉動筷子:“吃了三個月盒飯,總算有頓像樣的了。”

秦淮蜷起指頭頂了一下棒球帽檐兒,意有所指地看着顧懷喻:“今天這頓算我的,誰都別跟我搶哈。”

席上的人又笑又鬧,就像交掉了考卷的高考生,吵起來發瘋,“噗嗤噗嗤”地開了七八瓶啤酒,挨個兒滿上,站起來相互敬酒,泡沫兒撞出了酒杯。

“這杯敬顧老師。”秦淮和顧懷喻一碰,看着他的眼裏是帶着壞笑的敬意,“你是真牛逼啊,前途無量。”

顧懷喻低眼,眼裏是很淡的笑意:“導演辛苦了。”

二人碰過以後,桌上的人一個一個灌顧懷喻啤酒。

中式宴席上,酒就是通往心靈的敲門磚,他一杯一杯喝完,不見醉态,就是一種友好的态度。大家酒酣耳熱,忘記了顧懷喻平日的冷淡和寡言,都拍着桌子起哄讓顧懷喻說幾句。

顧懷喻站起來說:“感謝大家的辛苦付出,我敬大家一杯。”

說完一飲而盡,旁邊的人歡呼雀躍。

顧懷喻用手背抹了一下唇,悄悄瞥了一眼旁邊的女孩,又倒了滿滿一杯:“這一杯,敬我的經紀人,跟組辛苦了。”

蘇傾看着他,他不動聲色地喝酒,臉上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自她跟那一次跟他“商量”過以後,他在外頭,真的一點兒也不越界,沒有一個人看得出來他們之間有除同事以外的關系。

有個女孩兒說:“我們也該敬蘇姐一杯,片場太照顧我們了,謝謝蘇姐。”

在座的都見過蘇傾忙前忙後的模樣,都吃過她買回來的水果,紛紛端起酒杯一窩蜂地感謝。

蘇傾也拿起酒杯,顧懷喻拿手掌輕壓了一下她的杯口,似乎在對大家解釋:“我經紀人不能喝,意思一下。”

大家也很體諒美人,紛紛附和“蘇姐意思意思就行”。

蘇傾笑了一下,站起來,雙手捧着杯子:“我敬導演一杯。”

秦淮讓她的鄭重搞得受寵若驚,急忙跟她捧杯:“簡直了,你跟我還客氣。”

大家驚呼了一聲,因為蘇傾沒吭聲,細長的手指擡起杯子,竟然咕咚咕咚全喝完了。

顧懷喻定定地盯着她看,捏着筷子的指節泛白,她再倒酒時,顧懷喻把啤酒瓶挪開,她看着他,小聲說:“還沒敬完。”

攝影看不見顧懷喻的臉色,笑着說:“蘇姐不是‘一杯倒’啊,一杯下去也沒見臉紅。”

一陣七嘴八舌的熱烈讨論,直到蘇傾已經從另一邊拿起酒瓶,又滿上一杯,聲音才安靜下來。蘇傾的眸子漆黑透亮,仿佛含着明媚的星子:“大家辛苦了。”

謝謝你們成就了《離宮》。

柔柔弱弱的蘇傾一連喝了三杯,直接将宴會的氛圍推向**。

秦淮讓平日裏飽受他剝削的工作人員灌得找不着北,回頭想讓顧懷喻幫他擋擋,一摸,摸了個空。

顧懷喻和他經紀人又不見了。他摸出電話給蘇傾打,響了好多聲,竟然也沒人接。

“行了,停停停!”他擋開伸到面前的酒,站起來踹開椅子,“小爺我去個廁所,回來再戰。”

底下的人“哄”地笑做一團,有人喊:“導演,龍蝦還沒請,你可別尿遁了。”

秦淮遠遠回過頭啐了一口,“遁你妹。”

他扶着牆,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男衛生間,走過拐角口,頓了一下,又倒着退回去,酒都吓醒了。

他好像看見顧懷喻了。

顧懷喻正把一個姑娘按在拐角的牆上,手指捏着她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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