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點绛唇(完)
這一世她的身體底子算得上好, 晨起就退了燒。
他将她的頭發別至耳後, 制着她的後腦,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嗯, 這樣才量準了。”
他的吻慢慢下移,掠過她的鼻梁, 印上她柔軟的唇, 抵着她纏綿了一會兒。
蘇傾的手臂挂上他的脖子, 将臉微微側開, 長睫下寶石似的眼睛凝神看着他:“大人。”
“怎麽了?”
她的眼中略顯不安:“路大人辭世前, 大人到底答應他什麽?”
她忘不了那一日, 明宴肩頭洇出血跡來,說那是背誓的代價。
明宴單手解開衣裳, 往下一褪,慢慢露出纏着紗布的臂膀,後肩一道十字形刀痕,皮肉外翻, 已經凝成黑色的傷疤。
蘇傾蹙起眉,明宴低眼,似乎在認真問她:“刻得還算周正?難為我反手用刀。”
他的語氣滿不在乎:“老頭兒看得起我。要我起誓永不稱王, 否則天打雷劈, 自絕于他墳前。原來我在別人眼中,還有幾分能耐。”
蘇傾抿着唇,食指輕輕覆上去,沿着傷疤移動, 正在愈合中的皮膚登時癢起來,他一把攥住她的手。
蘇傾半天才嘆道:“大人當真遵守諾言。”
明宴說:“遵守諾言,這疤便在腦袋下。”他的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腕,散漫道,“活人能讓死人困住了?”
這兩刀,算是還了二十年恩情。
蘇傾偎着他問:“大人願當王上嗎?”
明宴極輕地皺了一下眉,只是道:“我不喜歡寝殿裏那四口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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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鼎,地上的大理石磚面,他親眼看見的潑過了血的龍椅,那陳年的血污不知道沉降在雕刻蟠龍的哪一片鱗的縫隙裏。
他側頭:“你想做王後麽?”
蘇傾微微笑着,幫他斂好衣裳,極輕地搖了一下頭。
“為什麽?”
蘇傾說:“我喜歡住大司空府。”
外頭粉紅色的海棠花盛開,太陽從窗口照進來,落在木椅上,幾縷光在她頭頂,把碎發暖得發栗,鬓邊花嬌豔,下面一顆束着流蘇的寶珠,折射着一線亮光。
明宴笑了一聲:“那就得指着王上早日生出個孩子來。”
長期的內鬥之下,燕氏旁支幾乎全部衰落,皇室再無血統純正的繼承人,倘若燕成堇膝下再無太子,待他百年之後又将是一場內亂。
他将蘇傾抱在腿上親了親臉頰:“卻也不知道他行不行。”
入了秋,天氣仍然大旱。南宮欽天監,自古以來為強權的爪牙,不出一個月,人人都知道紫薇星西沉,招致天象異常。
時年九月,休養身體三個月的王上燕成堇終于出現在前殿,披一身厚厚的狐裘,臉色慘白,下巴長出細密的青須,雙目無神,看起來并不像是休養,倒像是被人囚禁于暗室中。
三個月來流言蜚語不絕于耳,衆人竊竊私語,但不敢大聲,持玉笏站在最前面的那道挺拔的身影,是猩紅色官袍的大司空。明宴從不結黨,不與人親近,天生就是獨一份的存在。
要麽衆人協力将他殺滅,要麽集體拜服于他的腳下。可惜文武百官這多年來沒有一日能做到齊心的。争名逐利的畢竟牆頭草多,只要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被侵擾,誰也不想多事,是以這些年來,就這麽讓大司空坐大了。
座上的王上,偶人似的轉動眼珠,視蒼蠅般嗡嗡嘤嘤的文武百官于無物,目光與明宴相對時,他嘴角牽拉出一道譏诮的弧度:“孤登基六載,夙興夜寐,然終究力不從心,未能有所建樹,愧于祖先,今自願遜位于大司空明宴,願愛卿不負所托。”
空氣仿佛凝滞住一般,朝臣鴉雀無聲,只瞪大了眼睛,好幾個人掉了笏板。
秋日晴空萬裏,天上輕快地掠過一行大雁。
明宴撩擺跪下,亦看着燕成堇,眼裏的輕蔑,同他針鋒相對:“盛世清平,龍體永安。”
大司空一言既出,身後的朝臣嘩啦啦跪了一地,山呼海嘯:“王上萬歲萬萬歲。”
燕成堇坐在上座,聽着下頭波濤雷霆一般的恭維,內心一片木然。他緊緊攥着龍椅扶手,繃緊了嘴唇,半晌,露出一個蒼白諷刺的笑。
他擡起頭,樹梢上又一片黃葉,蝴蝶抖翅似的飄落了,平落在湖裏,小船似的慢慢漂遠了。
即日起,明宴以大司空之職輔以攝政,軍權歸一,形同新王。
大司空府無客登門,俞東風坐在門口打盹。北風又給院中栽了幾簇月季花,夏天到來花團錦簇,他哼着歌兒給花澆水,花叢裏飛過一只蝴蝶,他将水壺翹了一下,故意灑了蝴蝶翅膀,白粉蝶掙紮着飛得更高了,他便擱下了壺,将外衣脫下來,撲着蝴蝶跑。
跑到了門口,嗳呦一聲跳了起來:“大人回來啦。”
前院水缸裏一朵白色睡蓮,亭亭盛開。蘇傾的頭發未挽,長長地披在腰際,數層輕紗衣裙挽到肘上,拿着小銀勺,喂膝上趴着的白狐吃花生。
一只手撩了撩她的頭發,在耳垂上惡意地撥弄一下,冷清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來:“沒規矩。”
蘇傾耳垂即刻紅了,仍坐在椅上沒回頭,抱歉地笑笑:“我不能動,噎着了它。”
明宴蹲下身來,奪過了勺,本來慵懶趴在蘇傾腿上、媚态橫生的小畜生,馬上一抖毛滾成一團。
他将那一團拎過來,掐住尖尖的兩腮,小狐貍作勢要咬,讓他捏着落不下齒,只有爪子在空中亂刨,它兇惡地一張嘴露出獠牙,明宴将那幾顆花生一把塞了進去,拎着後頸毛丢下了蘇傾膝頭。
白狐噙着淚跑進了草叢,蘇傾伸手去撈,它一歪身子靈敏地躲過去了。
“大人。”蘇傾責怪地輕輕喚了一聲,這毛團兒讓她哄了四五日才肯同她這麽親近。
明宴扣着她下颌,靠近了,鼻尖在她臉上游移着:“慣得你上天了,見我回來理都不理。”
蘇傾讓他弄得有些癢,便笑了一聲,側過了臉:“大人這是做什麽?”
“聞聞有沒有留下那畜生的味。”
蘇傾笑得愈發明豔了,仿佛所有的光都照在她眼睛裏:“臉上怎麽會有?”
明宴慢慢垂下眼,似乎從上而下地打量她:“舔過,蹭過,就有。”
蘇傾低下眼,兩叢睫毛簌簌抖着:“小狐貍不蹭我的臉。”
半晌,看着他掐着自己下巴的手指,輕輕補了一句,“倒是大人的手摸了它的。”
“……”明宴撒了手,橫她一眼,又蹦着嘴角低頭看自己的手,陽光下掌紋清晰。
蘇傾站起來,把板凳歸位,裙子捋好,欣喜地挽住他的手臂:“回去換衣裳吧?”
明宴回來之前已忙了十日,南國上下,唯獨大司空沒有固定休沐的日子,與權力相伴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繁瑣事務。
今日清晨,內宮傳來消息,王上的頭個子嗣誕生了,舉國歡慶,早朝暫停一日,他因而有了假期。
明宴淡道:“男孩,長得像徐王後。”
已有新的一批女眷入宮,最早服飾王上的采女徐氏,如今已升為王後,只不過是沒什麽實權的王後。
并肩而坐的王上與王後伉俪,已成為南國的象征。
蘇傾嘆道:“燕氏的相貌,一點兒都沒傳下來。”
明宴整整袖口,聞言停了一停:“這倒很好,燕成堇生得太過女氣,不像個王上。”
蘇傾微笑不語,腳尖輕輕踢過一粒小石子。如果王上有心,此子應該成為他心中寄托,燕氏從這一脈開始起死回生也未可知。
明宴捏一把她的頰:“想什麽呢?”
蘇傾捂着臉別過頭去:“我在想,如果大人真像傳言所說,就該扼殺此子于襁褓。”
“傳言怎麽說?”
“大司空竊國。”
明宴笑一聲,似乎全然不當回事:“我喜歡什麽,你不知道?”
他從不願委屈度日,做權臣的日子過得滋潤,但喜歡的總歸不是生殺予奪。
二人并肩走過內院,荊月從他們面前路過,福了福:“大人,夫人。”
她梳着婦人髻,臉還像個女孩子,蘇傾沖她點一下頭。
荊氏女的命運,說來也很傳奇:早年嫁于大司空,不足半月便被休棄,又一月,配于都護衛俞西風。
荊月踩着陽光,噠噠地跑過了後園,拽着西風的袖子,将他從牆頭上拽下來。
西風将劍猛地插在地上:“姑奶奶,您又怎麽了?”
荊月跺着小鞋兒,柳眉倒豎:“大人有空便回府陪夫人,你為什麽有空只來練劍?”
“那麽蘇傾有空就給大人做差點,你怎麽就只會吃?”
“你讨打!”
二人嬉鬧的影子一前一後落在廊中,俞南風坐在馬圈欄杆上遠遠睨着,嘴裏銜着根草:“北風,人還是不要娶老婆的好。”
北風點一下頭:“我看也是。”
荊月一直追打到了後園裏,叉着腰呼呼喘氣,槐樹遮天蔽日的,在地上落下一大片陰影,她在這裏看見過一次蘇傾,春天她抱着罐子仰着頭,四個長大了的男孩子都騎在樹上,搖晃枝幹,長腿垂着,槐花下雪一樣紛紛落在她頭發上和臉上,她柔聲道:“北風,晃準些,都浪費了。”
四人一起惡劣地瘋狂搖晃起來,北風興奮得滿臉通紅:“傾姐,好不好玩?”
白色槐花落得更猛,蘇傾雙手抱着罐子,槐花不住地從她額頭和鼻梁滾落,她只得閉上眼睛,笑着,睫毛簌簌抖動。
……
門窗閉着,濃郁的熏香,看看掩住滿施旖旎的味道。鼎中的堅冰正在融化,蘇傾的黑發散落在枕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接過明宴手裏的冰碗。
她身上只着底層紗衣,半遮半掩透出裏面的抹胸,他将枕頭抽出來,墊在她腰後,蘇傾望他一眼,不太好意思将杯子拉直腰上,低頭咬破了一枚櫻桃,滿口酸甜的汁水。
“好吃麽?”
她點了一下頭。這麽樣吃東西,若是她娘見着了,一定罵她沒規矩。可明宴許她坐在床上吃,有時看着她,喂着她吃。
天氣熱,府裏的冰碗實在好吃,這般沒規矩,便變得不可抗拒了。
明宴坐在案前翻她從宮裏取回來的閑書,陽光落在他挺俊的眉骨上,平平道:“一天只一碗。”
蘇傾笑笑:“好。”
書頁裏面冷不丁飄出半頁紙,他在空中一撈,送至眼前看。
紙上印着一枚殘缺不全的三瓣蓮花,像是女子花钿反印在紙上的,斜陽之下,褪了色的溫柔嫣紅。
【本小故事完】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個世界 堕落女高中生。提醒一下:潔黨慎入。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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