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玉京秋(十三)
星期日是個好天, 街旁公園裏有不少野餐的家庭, 小孩蹒跚着在草地裏玩鬧。江上無數叢波,浮光躍金, 江浦大橋是做斜拉橋,高聳的橋架上, 緊繃的橋索像根根巨大的琴弦, 尖銳地割開了天空。
江諺靠在橋柱上, 剛剛洗過擦幹的發絲被風撚起了幾根, 又黑又亮, 也像橋索似的利。
“諺哥, 要不我就不去了……”電話裏陳景言的聲音嗡嗡的。
“你在哪呢?”江諺的語氣平淡,懶洋洋地注視着來往的車輛。
“我……”陳景言沒精打采的模樣, “床上呢。”打了個漫長的哈欠,“昨天上了個新游戲,沒忍住試了了幾把,一不小心就通宵了……”
江諺看看自己骨節修長的手, “一點了。”
“噢。”陳景言又打了個哈欠,“好不容易休個周末,讓我睡吧。”半晌, 他輕輕嬉笑一聲, “你和女神二人世界呗。”
“……”江諺毫不留情地把電話掐了。
幹癟的書包拎起來,拍了拍灰,往橋中心走,書包裏只裝了個不鏽鋼的保溫杯, 他想起來這回事以後,忙扶了一下,怕它倒了。
觸到它的時候,心裏驀地浮上些不自然的情緒。
他叼了一根煙,眯着眼睛吞吐幾口。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待會兒人迎着他遠遠走過來的時候,應該擺出什麽樣的姿态,幹脆轉過身胳膊趴在柱子上,遠遠地看着江。
和女孩單獨出門,好像是第一次。
浴室窗外是豔陽高照的天,光線在磨砂玻璃上凝成顆粒狀的亮藍色。
紐扣一粒一粒扣到了頂端,将奶白的皮膚收攏遮掩。圓形衣領帶着褶皺的花邊,海軍藍的純色布料同她純淨的眼、年輕的唇是同一種氣質,由內而外的質樸柔軟。
蘇傾看着浴室裏光線充足的鏡子,鏡子裏的自己雙瞳很黑,兩頰泛着健康的紅暈,反手把微卷的長發梳在腦後,試探着紮了個馬尾,許久,又慢慢放下來。
梳子走神似的在頭發上走了兩遍,半晌,她抿抿唇,心一橫,造型梳尖尖的尾端從頭皮上輕輕劃過去,将長發快速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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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熟稔地打着辮子,左邊,右邊,拉緊一對蝴蝶結,彎腰系好鞋帶,裙擺微微一旋,浴室的門關上了。
吳阿姨抱着臂,默不作聲地盯着她看,一排必用的化妝品裏,她只挑了淺淺粉紅色,點在唇上,顯得比實際年齡還小。
疑慮的目光釘在她背後,她硬着頭皮沒有理會,徑直走到房間裏,書包拉鏈拉緊。
吳阿姨扭頭,出門接電話了:“小鄭,你到了嗎?我家孩子一會兒……”
書包裏手機震了一下,她慌張地拿出來看,指尖汗濕在屏幕上印了個橢圓的指印,屏幕讓她摁亮了,+86開頭的短信跳出來:“我到了,你慢慢來。”
嗓子眼裏的心重重跳一下,慢慢舒緩下來,她打字:“好。”
短信發出去的瞬間,頭頂猛然響起一道聲音:“傾傾。”
她猛地擡起頭,剛才出了門的吳阿姨,不知道什麽時候正立在她身邊,目光深深地瞧着她。
這眼光是冷的,蘇傾的心也跟着冷了。
屋子裏像被凍住了似的,吳阿姨的涵養依舊很好,只垂眸盯着她的手機:“背叛老板是什麽後果,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吧。”
蘇傾沉默着,指尖微抖,沒有作聲,屏幕熄了。
“不要聽外面的風言風語,老板還活着一天,晚鄉就是他的天下,他一根指頭就能弄死你。”最後三個字出來的時候,帶着股令人心驚肉跳的狠戾。
蘇傾的唇抿了抿,看着她的眼睛極黑:“那你去告訴他吧。”
吳阿姨看着她眼底破碎的冷意,這好像是女孩第一次忤逆她。她遠比同齡人善僞裝,能忍耐,但畢竟還年輕。吳阿姨嘆了口氣,伸出手:“把你手機給我。”
蘇傾後退一步躲開她的手,用回形針取出sim卡,當着她的面一下掰成了兩半。破碎的電話卡緊緊攥在她手心裏,渾身像被淋透了一樣濕冷。
吳阿姨攏了攏短發,讓好阿姨的身份搓磨得太久,她已經和角色融為一體,不會大聲講話了。只有生氣時,神态裏才偶爾露出年輕時枭雄美人的氣質:“我不告訴他。你自己處理掉,知道規矩?”
蘇傾垂頭走在前面,背後跟着吳阿姨,蘇傾擡起手背,将唇上的唇膏一把抹去。
馬桶猛地沖水,漩渦卷走了破碎的電話卡。手機再次恢複到無信號的初始狀态。
樓下隐約傳來細微的引擎聲,吳阿姨的臉色微變,下一刻,洗手間的門被大力敲響,每一下都讓人心驚肉跳,磨砂玻璃外,老吳的身影焦躁晃動着:“快,老板回來了。”
吳阿姨和蘇傾對視了一眼,蘇傾垂下眼。吳阿姨焦躁打開門走出去,今天才十五號,他怎麽會突然回來?
蘇傾把窗簾拉起來,落地窗外看得到別墅花園,噴泉下面沒熄火的黑色保時捷停着,似乎近期沒洗過,風塵仆仆,擋泥板上都是灰。
整個別墅裏的人都忙亂起來,人人臉上呈現出慌亂的神色,沒人說話,只有上樓下樓的慌忙腳步。吸塵器在客廳的地毯上來來去去,一股濕潤的消毒水的氣味彌漫着,沙發上的罩子被掀起來,皮質的表面棕得發亮。
蘇傾不喜歡這股濃重的消毒水味,感覺像是進了醫院裏。可是阚天要求家裏這樣做,他有幾乎病态的潔癖,見不得一點不潔淨。
聽說曾經有手下殺人沒處理幹淨,把血濺在他褲腳上,他将那個人拖過來斃了,槍口斜着抵住腦門,彈片從腦袋貫進喉嚨,最後嵌進肚子裏,一滴血也沒漏出來。
蘇傾的手臂被吳阿姨拉着,抓着拖進了浴室裏,指甲在她胳膊上掐出了印子,又趕快放開,她顧不上同女孩的不識相生氣,只是反複地催促着:“快點快點。”
褐色的藥浴已經燒好,在浴缸裏徐徐冒着熱氣,地上一路鋪着雪白的地毯。晚上九點是她自行沐浴的時間,但阚天來之前,她必須要經過嚴格細致的沐浴,恢複最幹淨原始的狀态,才可以同他待在一起。
這種少女的模樣,只能他見,她在外頭的妝容和打扮,得向二十五到三十歲看齊。
浴缸近在眼前,吳阿姨拆她一枚扣子,她就抿着唇系上一枚,反複幾次,一枚扣子也沒解下來。
“蘇傾。”吳阿姨把她的手臂丢開,像是管教淘氣孩子的家長,“一會兒還要拉直頭發,抓緊時間,知道嗎?”
蘇傾說:“我例假還沒結束。”
吳阿姨的眉頭擰在一起,四下看看,嘆了口“老天”,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那怎麽辦?吃點藥吧。”
蘇傾赤着腳站在地毯上:“就這麽同他講。”
吳阿姨把藥丸塞進她嘴裏:“要講你自己去講。”她見蘇傾不說話,嘆了口氣,直直地看着她,“傾傾,路是你自己選的。說句不好聽的,做女人,不能又當婊/子又立牌坊。”
蘇傾看着窗外,緊緊抓着自己的領口,她知道自己不該怨怼,可是……為什麽偏要是今天?
從家到學校只要十分鐘,從學校走到江浦大橋,她一路跑,十分鐘就能趕到。
“現在幾點了?”她的聲音微有點啞。
“兩點十分——問這個幹嘛?”
她的眼淚無聲地跌下來,順着雪腮挂到下巴,懸懸垂着。
吳阿姨從來沒見過她哭,她以為蘇傾是天生不會哭的,忙松了她的衣服:“你怎麽了,哪不舒服?”
蘇傾看着窗戶外面,輕輕地說:“我遲到了。”
“沒遲到,不會遲到的。”吳阿姨胡亂哄勸着,幾張抽紙擦幹淨她的臉,開始拆她的辮子,蘇傾向後移了兩步,躲開了她,自己把辮子拆下來。
浴室的門卻猛然被人推開,帶過一陣外面的涼風,吳阿姨睜大了眼睛:“老板……還沒,還沒……”
她轉頭,蘇傾連藥浴都沒泡過,赤腳站在地毯上,辮子拆了一半,散下來的頭發卷曲着,臉上是斑斑淚痕。渾身上下唯一妥當是這件海軍藍的裙子,款式乖巧,總算合老板的意。
阚天有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他性子沉穩,這兩年來,鬓邊添了幾根銀絲,更顯得威嚴迫人,他松開西裝紐扣,慢慢蹲下來,口吻一如既往的輕:“怎麽了?哭什麽?”
蘇傾低下頭,吳阿姨垂着手,硬着頭皮說:“還沒收拾好頭發。”
“就這樣吧。”阚天漫不經心地應,粗砺的手指把她耳畔的發絲別了別,這模樣像她第一次背着書包來找他的情形。
小女孩兩個辮子,一雙的杏仁眼,臉皮薄得一碰就會通紅,終究激起他一點所剩不多的溫情。
他把蘇傾打橫抱起來,房間裏充滿了消毒水的氣味,各個角落都被打掃過,地毯上噴了除螨劑,床單被褥都換了新的,桌上擺着一束新的玫瑰花,得幾乎像是一場鄭重的獻祭。
他把她放在床上,俯身将她臉上的眼淚吻幹淨,用氣音說話:“為什麽哭,嫌我最近沒來看你?”
蘇傾別過頭:“……不是的。”
阚天對她極盡寵愛,解決了她的監護人問題,當年她沒有參加中考,直接以藝術特長生的名義直接進了晚鄉一中,住在市中心的別墅內,甚至她記下的那些仇人,他能一個一個地替她處理掉。
錦衣玉食,除卻自由。借刀殺人,總要付出代價。
他的手指插入發間,拆掉了她的辮子,裙子紐扣一顆一顆解開,最後一顆是直接伴随着撕扯的動作崩落的,蘇傾扭頭看着地上那枚紐扣,眼淚又無聲地掉下來。
他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親吻,包裹在淺粉色蕾絲文胸下的胸部,從前尚玲珑,十七歲時已經初現飽滿的形狀,這樣誘人的畫面,卻使他沉迷的動作停下了。
額角的疤痕微微鼓起,他眼底劃過一絲興味索然的嫌惡。
蘇傾趁機說:“我例假還沒有結束。”
“哦。”他沒有太失望的反應,眼底徹底清明下來,躺在她旁邊,漫不經心地摩挲她的手背。
蘇傾松弛地看着天花板,背後出了一層汗,無聲地松了口氣,反手快速斂起了自己的衣服。
作者有話要說: 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