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玉京秋(二十一)

今年是晚鄉頭一年管控放炮, 效果不明顯, 外頭還是有大大小小的炮聲。

客廳電視裏放着新聞聯播,沙發上卻沒人, 只有一只棕色玩偶熊坐着看電視。

桌子上放着三盤涼菜。

客廳廚房裏傳來噠噠的切菜聲,女孩系着圍裙, 削蔥般的手指下摁着翠綠的豇豆。江諺被水槽裏詐屍的死魚甩了一臉水, “啪”地把洗碗布砸進水槽裏。

蘇傾沒擡頭, 抿嘴笑了一下。

“笑。”江諺板着臉, 側眼看過來, 手指在水槽裏攪一攪, 作勢要用池子裏泡過魚的水撩她。

蘇傾怕生魚,馬上斂了表情, 聲音細軟軟的:“水燒好了。”

江諺甩了甩手上的水,走過去把大火扭成小火,蘇傾抹幹淨雙手,拆了三包面, 同切好的蔬菜和火腿一起下進去,攪了攪。

濃香飄散出來。

過新年,她問江諺想吃什麽, 他說想吃泡面, 她第一次在家做的那種。

蘇傾想了想,泡面就泡面。但畢竟是大年三十,就在泡面裏添了不少輔材,加上陳阿姨走前留下的涼菜和魚, 足夠過一個相當惬意的年夜。

桌上沒有酒,擺着鮮榨的蘋果汁,一人半杯。

蘇傾垂着眼,小心地挑着魚刺,微微笑着:“每年過年的時候,我媽媽都給我做紅燒魚。她做得好香,後來我怎麽模仿,都學不出那個味道。”

江諺瞧着她的側臉,筷子輕輕擱在碗邊,極淡地說:“過兩天回去看看他們。”

蘇傾答了聲“好”,又問他:“江諺,你們家過年吃什麽?”

江諺默了一下:“餃子。”

每年春節,家裏都要煮餃子,周向萍不會煮,皮全是爛的,撈起來的時候,她難見地露了無措的愧意:“怎麽回事,我老煮破。”

後來煮餃子的變成了江論,他則在一旁擀皮兒,轉得又快,擀得又薄又勻稱。江慎擀得都不如他好,急得向兒子讨教:“江諺你是怎麽弄的?”

他那時候小,扒着案板,滿臉得色:“不告訴你。”

其實,無非就是用一點巧勁。也不知道怎麽就稀罕起來,弄堂裏老人都跑到他家看,看小豆丁推着擀面杖,不費什麽力氣地擀皮兒。

“老江,你家這個老二不一般。”有人神叨叨地說,“你們家出的都是文曲星,這個以後是将軍。”

“對,你們倆的手都是捏筆杆的,這孩子的手以後使槍哩。”

哥哥笑着擠在他身邊,悄悄問他:“你怎麽看,以後真送你當兵去?”

他冷哼,不耐煩地扔了一張皮兒在盤子裏:“擀個皮還能擀出大道理來,真能扯淡。”

有一回過年,江慎吃餃子的時候嘎嘣一聲,險些硌掉了牙,捂着腮幫子痛苦地問:“這什麽東西?”

周向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呦,可能是我在裏頭包的硬幣。沒事吧老江——”

那次,連平素繃得很緊的江論都笑出了聲:“爸,您可有福了。”

“有什麽福,我牙都讓你媽弄掉了。”

……

一切的福氣,在江論出事的那天起,就全部煙消雲散了,剩下的只有冷鍋冷竈,無盡的争吵,指責和埋怨。

後來的好些年,他差點兒忘了,家裏還是有過一段時間溫馨的平凡。

蘇傾把魚夾在他碗裏:“我會煮,我們明天也吃餃子?”

江諺說:“不用。”

“為什麽?”

他看看她,很快垂下眼去,眼神竟然含了一絲溫柔:“麻煩。”

“噢。”蘇傾繼續挑魚刺,電話響了,是楚湘湘,灣峽那邊是震耳欲聾的炮聲:“傾傾新年快樂哦——”

蘇傾彎起嘴角:“湘湘新年快樂。”

“你在哪裏過年,還和你男朋友在一起嗎?”

蘇傾眼睛倏地一閃,食指摁着音量鍵,飛快把電話的聲音調小,江諺還是聽見了關鍵詞,不動聲色地側眼瞧着她。

蘇傾攪着碗裏的面,自以為很安全,放心地點頭:“嗯。”

他的心微妙地跳了一下,他的電話也跟着響起來。

周向萍的聲音傳來,比平時都要柔和幾分:“江諺,過年了,你過怎麽樣?錢夠不夠用,上個月給你打的錢,多買點新衣服穿。”

對面的蘇傾挂了電話,睜大眼睛,斂聲閉氣地看着他,筷子都不敢落,筷子尖在嘴裏,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他垂下眼,遮住眼裏的笑意,答得敷衍:“好。”

周向萍還要再說,不過那端傳來了小孩子吵鬧的聲音,她把電話拿遠無奈地罵了幾句,小孩還在吱哇喊着什麽。

江諺的手放在紅鈕上,平淡地說:“忙的話挂了吧。”

“等一下等一下。”周向萍似乎妥協,有些小心地說,“陶陶,陶陶想跟你說句話。”

“……”

“哥、哥哥!”小孩子咯咯笑着,清脆的聲音很興奮,“哥哥,祝你新年快樂!哥哥新年快樂!哥哥……”

伴随着周向萍生怕他惱,跟小孩搶電話的聲音:“行了,說一遍行了,吵不吵你陶陶……”

江諺舉着電話沒有挂斷。當年他也是這麽叫着江論,現在一轉眼,他也做了哥哥。

“嗯,新年快樂。”

那邊一下子寂靜下來,好半天,周向萍語無倫次地說:“江諺,你跟你弟弟說的呀?你……”

江諺說:“沒其他事的話,我挂了。”

蘇傾悄悄地從廚房裏端湯,沒端穩,潑出來一點,順着圍裙灑在她的小腿上,她低頭看了一眼。

江諺蹙眉,馬上把電話掐了:“放那兒。”

接近九點,也沒等到江慎的電話,他現在的妻子不大喜歡他和過去的家庭有聯系。但他還是發來了短信:“祝親愛的兒子新年快樂。”

江諺收到這條短信時在陽臺,看着外面的煙花抽煙,沾染了滿身的涼氣。

不知道是什麽緣故,這個新年他心底格外平和,垂着眼,慢慢地回了條短信:“也祝您新年快樂。”

反手閉上推拉門回到客廳,趕上蘇傾從浴室裏出來,新睡裙下是瑩潤的小腿,她披着浴巾,擦着頭發,覺察到他的目光,微微別過頭去,露出純白浴巾下的一點點紅,長而密的睫毛顫着:“江諺。”

“嗯?”

她快步走向房間:“等我換好衣服,我們去貼對聯吧。”

“哪兒來的對聯?”

蘇傾本來已經關上門,又打開門縫探出腦袋來,朝他稍顯得意地笑:“銀行送的。”

哦,存了十萬塊,還是銀行的大客戶呢。

樓道的聲控燈滅了。

江諺“啪”地一拍手,驚亮了它,門框上面是深紅色的橫幅“喜迎新春”,蘇傾仰頭看,他踩在小馬紮上好高,橫幅才到他胸口。

“正着嗎?”

“歪了。”

“右邊往上……往下。”

少年皺眉頭:“到底往上還是往下。”

蘇傾笑了:“往下。”

“貼了?”

“嗯。”蘇傾點頭,他用力拍了拍,滿地散落着雙面膠的白色膠條。

江諺手裏拎着兩條春聯抖了抖,低頭看了半天上頭的喜慶話:“哪邊是上聯?”

“仄是上聯,平是下聯。”

江諺分了上下,轉過身去看着牆,又遇到了問題:“上聯左邊還是右邊?”

蘇傾笑說:“右邊。”

“你怎麽知道?”

“如果橫批從右往左讀,春聯也是從右往左貼。”

江諺禁不住低頭瞧了她一眼。

蘇傾睡裙外頭套了件棕色燈芯絨外套,蓬松暖和的,拉鏈沒拉。

她雙手揣着外套口袋,把衣服向下繃着,正仰着小臉看他,半幹的長發彎曲地散在肩上。

從他這個角度,意外地看見了平視看不見的景象,女孩胸口的白皙起伏,沒入寬松的睡裙領口,白得近乎透明。

他瞧了一會兒,收回目光,扭頭不動聲色地貼對聯。

纖細的腿還有腰,那裏卻不算小,她怎麽生的?

蘇傾生氣地拽他衣角:“貼歪了。”

江諺醒神,對着對聯沉默了片刻,跳下椅子,似是極不耐煩:“……歪就歪了。”

蘇傾呼了口氣,把膠條掃在一處,讓江諺拽着衣服拉進屋裏,門“咣當”一聲關上了。

樓道燈被炮聲驚亮,門口添了嶄新的大紅對聯,還有一個菱形倒立福字。

電視機上放着春晚,兩個人靠在沙發上,不太專注地看,時不時地看看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兩句話,中間坐着那只充當楚河漢界的棕熊,琉璃樣的眼睛倒映着藍色綠色的光。

江諺長腿岔開,袖子挽到肘上,胳膊肘壓着熊腦袋。蘇傾坐得很板正,雙腿緊并着,困了,也只是把一雙腿平平伸出去,脫掉了鞋子,舒服地靠在沙發上。

她淺粉色的腳趾嬌嫩,輕輕踩在茶幾下的地毯上,臉上有一點安穩輕薄的紅暈。

江諺側眼瞧了她一會兒,忽然開了口:“蘇傾。”

蘇傾稍稍阖上的眼睛一下子張開了:“嗯?”

“困了進去睡。”

蘇傾搖搖頭,揣着口袋,一下子坐好了:“我要守歲的。”

江諺笑了一下,別過頭,不知道笑什麽。光影落在他英俊的臉上,“明天包餃子。”

蘇傾偏頭看看他:“不是說麻煩嗎。”

“嗯。”他心不在焉地應着,低頭看看腕表,蘇傾也看到了電視上閃爍的倒計時,外頭一下子爆了好一陣兇猛的炮聲。

蘇傾笑着回頭看他:“江諺,零點了。”

江諺盯着腕表,嘴角勾起:“新年快樂。”

春晚放到了落幕演職員表,淩晨一點了,少年走過去,“啪”地關掉了電視。

蘇傾在沙發上睡得熟了,臉微微歪在頭發上,呼吸綿長均勻。

江諺輕手輕腳地俯身,困住了她。

手掌撐在沙發上,壓得沙柔軟的沙發發慢慢陷進去。

江諺的眼珠轉動着,安靜地看她半晌,他将手伸進她腰後,膝下,試探着将她橫抱起來,她溫熱的身體慢慢地貼近他,衣料發出摩挲的窸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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