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挂了杜承昇的電話,鄭以晨不得已只能給焦雲打電話,要媽媽先照顧一下爸爸,等她處理好後再去醫院。
鄭以晨還未開口,焦雲略帶鼻音的聲音就傳入她的耳裏:“童童啊,你別過來了,你明天要上班,自己弄點兒吃了早點睡,明天下班了再過來。”
鄭以晨應下,一心去找佟越了。
鄭以晨去找佟越,倒不是因為心軟他在醉生夢死。而是她知道,有些事情不到絕望的那一步,總是在心存僥幸。無論是她,還是佟越。
不多時,鄭以晨就到了。站在酒吧面前,她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情——最近總覺得自己又出現了那種面對任何事都毫無興趣的狀态。她知道有些糟糕,但好在她在黎笙那兒得到了些許的釋放。
鄭以晨找到佟越的時候,他已經窩在沙發上睡着了。她走過去,輕輕推推他,輕柔叫他名字:“佟越、佟越,醒醒。”
佟越睡得不算太死,眼睛微微睜開,眯着眼看來人,他仿佛置身雲霧中,努力睜大眼,卻只把眉越皺越狠。
“佟越,我送你回家,你能起來嗎?”鄭以晨伸手去攙他。
佟越還算清醒,從睡夢裏回到現實的瞬間,他才看清了鄭以晨的臉。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了她的臉,動作不算輕柔,卻異常溫柔。
“以晨……”
“恩,走吧。”鄭以晨扶着佟越站起身,他一部分重量靠在她身上,使她感到有些吃力。
“你太重了,佟越。”鄭以晨無奈地道。
佟越聞言,立馬直起了身。他是有些醉,但只到走路不穩的狀況,他怕鄭以晨被壓得累了,便盡量自己一步步緩緩地走。
鄭以晨不會開車,只好攔了出租回佟越家。
鄭以晨來佟越家裏的次數不多,可每一次都印象深刻,她總能從這裏得到些許觸動。
她伸手開了燈,去給佟越拿拖鞋,剛打開了鞋櫃的門,手就頓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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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佟越是什麽時候買的女式拖鞋,是鄭以晨喜歡的白色。可哪有人家用拖鞋買白色的?多難洗。
鄭以晨拆開包裝袋穿上,大小剛好。
鄭以晨扶着佟越進了房間,還沒來得及開燈,就被佟越從後面一把擁在懷裏。鄭以晨忽然覺得這個感覺有些熟悉——那天黎笙扯了她的圍巾,佟越就是從後背這樣抱住她的。
其實鄭以晨不太喜歡有人這樣抱着自己,只要對方微微蹲着,就正好對着她的脖子,這種感覺讓她十分沒有安全感。可今天,她卻出奇地平靜。
佟越靠近她傷口的動作已經不能引起她的抗拒,她甚至想把自己經歷過的一切都讓他知道。
佟越就那樣擁着她,鄭以晨又戴好了圍巾,圍得滴水不漏,看起來仿佛沒有過那場災難一般。他重重地嗅着那熟悉的味道,多怕下一秒就再也沒法抱住她,沒法盡情聞她的清香。
“以晨……”佟越由于乏力緩緩下滑,鄭以晨趕緊轉過身去,一把接住他,扶着他坐到了床上。
“你好好休息。”鄭以晨拍拍佟越的頭。
她從未看見這樣過柔軟的佟越,仿佛一條河,淌着悲傷的水。
“別走以晨……”佟越伸手抱住了她,把頭埋在她小腹上:“不要離開我……”
鄭以晨擡手,在他頭頂溫柔撫摸。
“佟越,你看着我。”
佟越聞言,聽話地擡了頭。卧室裏沒有開燈,只有從飄窗外灑進的月光和路燈光,從遠遠的地方映過來,暈在兩人周圍。
鄭以晨從佟越的眼裏見到了絕望,那是她常常照鏡子時能從自己眼裏見到的目光,是她熟悉而又害怕的眼神。
鄭以晨微微蹲下,她低了頭,将唇送到他面前。她閉着眼,感受佟越溫軟的薄唇。她曾因為他熱烈的吻而感到幸福,那是她好多年沒有過的感受。她年複一年毫無目的地過着生活,是佟越的重新出現讓她又有了喜怒哀樂。
可其中有多少喜、多少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必須做一個了斷。
或許還是她太過軟弱,無法自然地享受佟越的好,最後再一腳踹開他,以達到報複他的目的,明明他對自己的愧疚,已足夠捆綁他在自己身邊一輩子。
她就是太過軟弱,連自己決絕走掉都做不到,于是只能讓佟越狠狠地受一次傷,明白兩人之間難填的溝壑,再老死不相往來。
佟越的回應讓鄭以晨渾身發軟,她知道自己抵抗不了他的一切。
這次的佟越很自覺,老老實實地握着鄭以晨的手,一動不動。可鄭以晨不滿,她伸手,将佟越的手引領到自己的腰處。
佟越感覺到她的動作,手一頓,僵硬地不敢動作。狂跳的心髒像是要冒出嗓子眼一般,佟越的聲音都發了啞。他離開她的唇,在微光下盯着她濕潤的雙眼:“以晨……”
下一秒,他還想說的話全被她的唇堵回了肚子裏,佟越感覺自己的手被她握着,粗魯地伸入她的毛衣裏,他不自覺閉了眼,眼睛酸脹到快要裂開。
瞬間,手掌的觸感讓佟越的心髒急速地收縮了,他從未想到鄭以晨的傷疤面積竟然如此之大,他的手足夠大了,可手掌每一寸都能感受到那凹凸不平的肌膚,那疤痕像是炙熱的烙鐵,燙得他疼。佟越的手不禁顫抖着,明明閉着眼,卻還是有滾燙炙熱噴薄。
鄭以晨握住他手的動作不夠溫柔,佟越卻把自己這一生從未用過的柔情,全部放在了手掌上,感受着她背部肌膚與常人不同的紋理。明明沒有親眼見到,佟越卻能獲悉那傷口的每一絲每一毫。
“佟越,把手拿出來。”
鄭以晨的話讓佟越的手一縮,收了回來。
于是他親眼見着鄭以晨站在他面前,伸手将圍巾取了下來、又将外套和毛衣一一脫下。
“不要!”佟越伸手,握住鄭以晨要去扯打底內衣下擺的手,幾近哀求。
鄭以晨不說話,只是甩開她的手,将自己最後的遮蓋解了下來。佟越看着她胸口潔白如雪的肌膚,卻并不帶絲毫情/欲。
他能預料到接下來的事情,他正說服自己控制情緒。
鄭以晨緩緩轉身,将自己牢牢護住多年的傷疤,一分一寸都不再掩飾地展現給他。
佟越的眼就像有了一個照相機,就在鄭以晨轉身的一瞬間,将她背後那張牙舞爪的猙獰給拍了下來,一輩子存在腦海裏,撓得他又疼又癢、痛不欲生。
佟越從來都覺得自己就是個冷血動作,大致除了出生的瞬間,就鮮少流淚。可最近就像是遭遇了連日暴雨的堤壩,終于決了堤,一瀉而下,沖毀了他的整個世界。
“佟越,你還記得你把黎笙抱出去的時候,說了什麽嗎?”鄭以晨依舊背對着他,輕聲細語:“你說,‘衣服裹好,不然燒傷留疤,以後可怎麽跳舞?’”
鄭以晨已經沒有淚了,她的聲音平靜:“後來你第一次來接佟阮,問我為什麽不跳舞了,為什麽要在幼兒園工作。答案其實很簡單,你知道作為一個舞蹈生,身體和容貌有多重要的。”
“可你到底有什麽錯呢?我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想來想去,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你是我心裏的那串鑰匙,可以打開每一個回憶箱子,嘩啦啦抖出來的全都是可怕的回憶,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回憶就像背上猙獰的傷疤一樣,一直在那。鄭以晨看到傷疤早已不會掙紮痛苦,想起回憶也不會難受糾結,可佟越就像導火索一樣,點燃了內心每一處的疼痛,那可怕的感覺放大了無數倍。傷疤跟回憶,全都拿着刀,用力的朝着她心上捅,血肉模糊。
佟越眼睜睜看着鄭以晨指若青蔥,背過來摸着自己的傷口,纖長白淨的手指與後背的猙獰産生了可怕的對比,刺眼到佟越幾乎不敢看。
“這就是我受的傷,我渡的劫。”鄭以晨蹲下來,從地上撿起她的衣服,一件件穿了起來。
“佟越,我們不要再見面了,事到如今,你我都沒有必要再互相傷害了。”
佟越感受到了她強烈的意志,恐慌的情緒達到最高峰。他猛然站了起來,顫抖的雙手不可控制地握住了她的肩,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想跟我在一起?”鄭以晨和佟越對視了好久,才正色問他。
“想。”佟越鄭重點頭,一下又一下,堅定執着。
“可是,你愛我嗎?”鄭以晨的臉上分明是嘲諷的笑。
她的問話讓佟越啞口無言。
“你看,沒有意義。”
鄭以晨再不與他多耗,将他一人留在黑暗的卧室裏,獨自離開。離開時,她細心地将那雙白色拖鞋放回了包裝袋裏,整齊地擺回鞋櫃。
就像她從未來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