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似是感覺到有人在注視着自己,焦雲轉了過來。看見來人是鄭以晨,忽然情緒激動,短暫地有了驚呼聲,手中的手機掉到地上。
鄭以晨幫着撿起手機,那頭的人還在說話:“喂?喂?”
焦雲猛地伸手搶回手機,挂斷了電話,神情尴尬:“童童,來了啊?”
“怎麽了?是誰啊?”鄭以晨覺得媽媽說不出的怪異庶女的偉大勝利。
“沒有,就是突然你站在我身後,吓了我一跳。就是一個經銷商,剛做那批貨出了點問題正在溝通。”焦雲神情閃爍,跟她說話時眼睛只盯着地面,不停眨眼。
鄭以晨知道有問題,卻只能裝作被騙過的樣子,她點點頭,問道:“爸爸狀态怎麽樣?”
“發熱跟出血已經有好轉了,馬上可能要開始做第一階段化療。這病,我倒是希望能打一個持久戰。”
焦雲的淚花又再泛濫,鄭以晨知道她的意思。如果不是一場持久戰,鄭林可能很快就結束了這匆匆的人生。
鄭以晨握住焦雲的手,指腹緩緩摩挲着,希望能給媽媽一些安慰,盡管她自己怕得要死:“沒關系,那時候醫生也說過如果我出現了嚴重的感染,也會出現生命危險。我不也挺過來了嗎?咱們家雖然有波折,但結果一定會是好的。”
鄭以晨看着銀絲盡現的焦雲,心裏陣陣發疼。一個女人,經歷了女兒和丈夫的大病,是多麽無助的事情,焦雲必須足夠堅強,才能撐下去。
“媽媽,我想去編舞。現在編舞老師工資還算比較高了,我白天沒事還能來照顧一下爸爸。要是在幼兒園,基本就沒什麽自由的時間了。一個班上就那麽三個老師,我也不方便請假。”
焦雲有些意外:“編舞?可是你……童童,不要勉強自己。實在不行,我把廠賣了,錢應該夠用。”
“不勉強,如果有人願意要我,我就努力克服。別賣廠,那是爸爸的心血。”小時候鄭以晨還會怪爸爸太忙,長大後卻覺得爸爸是在努力給自己創造一切。
焦雲點點頭,抹掉臉頰上的淚水:“你自己考慮好。”
病房裏的鄭林正好做完治療,鄭以晨便趕緊和媽媽進去了。鄭以晨把衣服和洗漱用品放在一邊,看着精神稍稍好轉的爸爸,這才放了些心。
“爸爸,感覺好些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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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了!這好多年不感冒不咳嗽的,都不習慣生病了。也還好,沒有特別難受。”話音未落,鄭林便下意識伸手揉了揉膝蓋。
鄭以晨看在眼裏,罵着自己是個不稱職的女兒。之前鄭林提過一次膝蓋疼,要鄭以晨下班回來的時候買點兒風濕的藥,她也只是提出讓爸爸上醫院看看,後來也就不了了之。現在想來,若是早些發現問題就好了。
鄭林那邊需要人照顧,玩具廠最近又忙了起來,焦雲要去守着,鄭以晨便只能去幼兒園,申請離職。
鄭以晨昨晚就跟主班老師有過讨論,說好今天帶點零食去看看孩子們,畢竟以後都有可能不會再帶他們的班,甚至從此再不會見面。
鄭以晨先去找了園長,園長很喜歡她,知道她的情況以後,一直勸她先請着假,不忙着離職。盛情難卻,鄭以晨這個學期便不再去上班了。
請完假,鄭以晨來到了班上。
本來是每天都要來的地方,每天都要看的孩子們,可突然有了以後的不确定性,忽然有些舍不得。
鄭以晨給孩子們發了小零食,孩子們都很高興,都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裏,打算帶回家和家長一起分享寧為小人。
“跟鄭老師再見吧!”鄭以晨朝着孩子們揮揮手。
孩子們早已習慣了上早班的老師走時說再見,便也沒有多餘的情緒,一如往常地揮揮手。
只有一處的小小目光,帶着不一樣的神色,一直深深地盯着她。
鄭以晨望向那目光,是佟阮。
鄭以晨心下一動,終究還是舍不得。她在佟阮面前蹲下,輕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佟佟,怎麽了?”
“小鄭老師,你以後是不是不給我們上課了啊?”
“恩,鄭老師想回家休息一下了。”
“那你可不可以來我們家裏玩啊?不過叔叔說你不想理他了,那他不來我家玩的時候,我讓媽媽給你打電話好不好?”
鄭以晨知道她是真心喜歡自己,卻無能為力。
“那我忙完了給你打電話,到時再找個時間去你家玩。”
佟阮聞言很高興,重重地點了點頭:“那拉鈎!”
鄭以晨伸出小拇指,和佟阮小小軟軟的手指勾在一起,搖了搖,又把大拇指相貼,蓋了“章”。
從幼兒園出來,鄭以晨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
鄭以晨以前對醫院非常抗拒,出院後有很多年都不願進醫院。偶爾經過醫院門口,也是低着頭匆匆走過。爸媽身體都很好,卻沒想到爸爸還是沒能繼續健康下去。
她心不在焉地走着,過馬路時跟站在一旁的行人撞到,差點摔倒。對方一把扶住了她,鄭以晨擡頭致謝。
“謝……”看清來人,鄭以晨頓了一頓,終于還是把剩下的那個字說完了:“謝……”
佟越似乎好了很多,不再醉醺醺的,恢複了他挺拔的身姿。
“佟佟說你今天會來學校,我從早上就在等你了。”佟越這樣說道。
鄭以晨不知該對他表現出什麽樣的情緒,索性不帶任何情緒地說:“等我做什麽?”
“有些話要說。”佟越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深邃,望着她的眼神,有種不一樣的情緒。
鄭以晨回望着他的眼,猜測着裏面是什麽顏色心情。可她還未開口,媽媽的電話就來了。
“童童,你東西辦完了嗎?你爸爸做檢查的時間快到了,你抓緊點兒時間。”
鄭以晨應下來,看看時間,離一聲約好的三點半只剩二十分鐘了。
于是她挂了電話,匆匆忙忙對佟越說:“我沒時間,有事以後再說吧。”
鄭以晨不再多說,轉身要走,卻被佟越一把抓回來。
“去哪兒?我送你,我要說的話路上能講完。”佟越目光如炬,要把她看穿。
“不行,我得自己去。”鄭以晨不想讓他知道爸爸的事情,手臂微微用力,直接甩開他的桎梏,攔了個的士離開了。
鄭以晨回到醫院,在爸爸進去做檢查的時候,接到了袁碩的電話。她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安靜地聽袁碩講。
袁碩似乎也有些低落,說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我明天就回去了,所以走之前還是得跟你說聲對不起。這些事很大一部分是我造成的,她一直有些小動作,可我沒想到事情這麽嚴重。對不起。”
鄭以晨沉默,她說不出“沒關系”三個字,卻也不知該怎麽去怪袁碩。
“袁碩,我建議你帶她去檢查一下。我記得可以有個病叫做‘被害妄想症’。”鄭以晨勾了一邊的嘴角,笑容嘲諷。
“我有個做精神方面的朋友,知道後就讓我把她帶去了,她已經開始吃藥了。我今天打電話來主要就是這個事情,你以後見她躲開點兒,我不知道她以後會怎麽樣,只希望不要繼續傷害到你。”
袁碩的話讓鄭以晨驚訝得微微張了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不知該是喜是悲,她想起曾經天真可愛的黎笙,想起她們曾經一起度過的練舞時光,一絲悲憫油然而生。
可轉念一想,鄭以晨又嗤笑出聲。
還沒來得及可憐自己,怎麽又去悲憫上了別人?
“你們和好了?”
“沒有,大概是要徹底分手了。我知道我不是東西,但是……也就只能這樣了。”
鄭以晨一聽就明白其中緣由,袁碩家境優渥,大致是不會允許他娶一個有這樣問題的女人。
鄭以晨心中生涼,若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袁碩的做法令人發指。黎笙走到今天這一步,有多少是因為袁碩反複的精神折磨?可最終,走的人、最先選擇抛棄的,是袁碩。
可她是在那場事故裏失去了一切的人,她無法去同情一個那樣的黎笙,于是終究還是低了頭,看着整齊的地磚,輕聲說道:“好,我知道了。”
挂了電話,鄭以晨從長椅上起了身,走到窗邊,看着醫院裏來往的人。
有穿着病服被人攙着走的,有提着大包小包來趕來醫院的家屬,有拿着鮮花水果來看望病人的朋友。
各色人群,千姿百态,心情各異。
鄭以晨忽然不知道來這人世到底是為了什麽,到底該做些什麽,她茫然地望着遠方,連嘆氣都沒力氣。
鄭以晨甩甩頭,意識到自己的心态又發生了不好的偏向,趕緊轉移注意。
她走近病房,焦雲去給鄭林去打開水了。鄭以晨望着擱在桌上的手機,忍不住伸手去拿了解鎖。
鄭以晨有些遲疑,她從媽媽的話裏得不到更多的訊息,卻隐隐覺得這訊息不太好,為難再三,終于還是點開。
最近通話的那個號碼,名字只有一個字。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