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無心望着面前那封金絲繡的請柬,着實愣了一愣。

“唐山海要結婚,還給你發了請柬?”

“恩。”岳绮羅收回請柬,喝了口茶。

“那你還不得把那可憐女人生吞活剝了?”無心故作駭人相,“我看唐山海本人,也少不得缺幾塊肉。”

“他結不結婚與我何幹?”岳绮羅挑眉,“我又不要和他有什麽關系——況且他這是假結婚,對方是他搭檔罷了。”

“我看難免假戲真做吧。”無心不相信,“等到他倆真日久生情了——我看你該如何自處。”

“唐山海他喜歡一百個女人也和我無關!”岳绮羅拍桌拍的茶壺作響。

“好好好,您可放過我們家的茶壺吧。”無心也不顧燙,心疼的把那只壺抱到自己懷裏,“這可是宜興的紫砂壺呢。”

岳绮羅一杯杯的灌茶,也不說話,眉頭緊蹙。

“我說岳绮羅啊,你要是真不在意,那跑我這來灌什麽茶啊,想把自己淹死?”

“我是氣張顯宗長能耐了。”她的确有一股無名火,但自己又說不清。她覺得自己多半是氣張顯宗不受自己掌控,讓她覺得很是陌生。

她一邊想着,一邊摸索着自己的手腕。細白柔膩,只是空蕩蕩的少了什麽東西。她自打來了上海,還沒戴過什麽首飾。想着想着,她突然想起來從前張顯宗給她買了那麽多首飾,流水一樣往她屋裏送,她嫌啰嗦,一樣也不帶。點心和糕點在盤子裏堆成了尖,她嘴上說膩,其實很愛吃,吃的她牙疼,又要張顯宗帶她去看牙醫。

岳绮羅越想,越覺得心裏空落落。她越來越讀不懂自己,從前她絕情寡欲,一心只追求永生道法,凡人的情感忘得七七八八。笑也是假笑,哭更是早不記得。張顯宗在她面前死了兩次,她倒是記得清清楚楚,刻骨銘心,她接受不了別人從她手裏拿走命。張顯宗的命是她的,魂也是他的。他如今要和別人結婚,她像被人搶了地盤一樣窩火。

她坐在那悵然的握着手腕,牆上的挂鐘響了十二下。是正午十二點,該去上課了。

唐山海今晚破天荒來了米高梅舞廳,明天就是他的婚禮,他抽了空來找陶大春拿一些必要的材料。等到了華燈初上,也不見陶大春人影。他坐在吧臺邊喝了一晚上伏特加,喝的上頭,人便不大清醒。

他很久沒把自己喝成這樣,醉酒是個危險的狀态,易吐真言也易被算計。他向來只抿幾口紅酒,今日喝多了烈酒,看人也籠着層虛影。隐隐約約的,前面走來一華服女子,珠翠滿身,搽着胭脂,沖他袅袅婷婷地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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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海晃了晃頭,覺着這女子有絲眼熟,再定睛一看,竟是岳绮羅。她今天不同往日,穿了件孔雀綠繡金線的緞子旗袍,發式倒還是學生的短發,卻別了個素銀的簪花。一對碧玉耳墜,兼一條珍珠長項鏈垂過脖頸,手腕上戴了只水瑩瑩的碧玉镯子。

他以為自己喝酒喝出了幻覺,岳绮羅卻走到了他身邊,是個實打實的活人。她靠在吧臺上,拎起唐山海的酒杯,直皺眉頭“喝這麽烈的酒?”

他也沖她皺眉:“半個月沒影子,今天你怎麽來了?”

“陶大春來不成了,說是被人盯上了。”岳绮羅巧笑嫣兮,“怎麽,先生,賞臉同我跳支舞?”

唐山海沒應允,卻也随着她進了舞池。岳绮羅身量嬌小,纖腰不盈一握,像個小孩子。留聲機裏放着周璇的四季歌,她的手指擱在他肩上,涼的透過了衣料。

“你今天的打扮很好看。”唐山海誠實的說。

“好看嗎。”岳绮羅忽然笑了,“這是你給我買的啊。”

“我?”唐山海也笑了,“你又說什麽胡話。”

“你不記得了嗎,那是民國二年。你在北方,冬天的時候下了很多雪。袁世凱剛在南京當了大總統,你那時候叫張顯宗。你送我的這些首飾,我嫌啰嗦,一眼都不看。”岳绮羅有些恍惚,“後來我戴着這些和無心拍照,你在旁邊看着,我知道。”

民國二年?別說這小姑娘,連他自己都還沒有出聲。自己大概是醉了,聽的句子都不成邏輯了。

“還是說胡話。有時候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從哪裏來的妖女,要抓我回去練丹藥的。”

他真的有幾分醉了,也跟着她說起了胡話。岳绮羅看着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一雙眼卻瑩瑩的。“你還是不信。我記得以前,你是很相信我的。”

“以前?”他笑着應和她,“以前是什麽樣的?”

“以前呢,我說什麽你都相信我。”她嘴角澀澀的勾起,“就算我說我是個活了百年的老妖精,你也都照信不誤。”

“真的?”

“恩,真的。”岳绮羅的臉龐在他眼前晃啊晃,鍍上一道溫柔的虛影,“你想起來了嗎?”

唐山海仿佛周身浸泡在溫暖的海洋中,米高梅舞廳明晃晃的燈光照的他遍體生溫,空氣裏彌漫着酒香和胭脂氣,周璇甜糯的嗓音婉轉着,像在唱一曲蘇州評彈。他跟着曲調慢慢舞着,只是一瞬間,他腦中像是晃過了什麽畫面,繡花鞋,漫天的大雪上有幾點血跡,一雙像被抽幹了墨水般的灰色瞳仁。只一晃,就再也抓不住了,比久遠的夢還模糊。

“想起來了嗎?”岳绮羅凝望着他。

“沒有。”他輕輕笑了,“我在想明天的婚禮。”

岳绮羅眼中的光芒閃了閃,撲的滅掉了。“我有些累了,這麽晚,我們走吧。”

唐山海被她半拉半拽的走出舞廳,街上人煙寥落,已是深夜了,旁邊法蘭西商店打着通明的點燈,玻璃窗裏品字型壘着一堆黃肥皂,像童話裏的金磚。天氣轉涼,到了晚上寒氣尤其重。岳绮羅穿的還是夏天的旗袍,露着兩條蓮藕似的臂膀。他見她直打哆嗦,便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給她披上。

她望了他幾眼,從自己捏着的珍珠手包裏抽出一卷包得緊緊的紙片遞給他。“喏,你要的資料。”

唐山海點頭接過。“我給你叫輛黃包車。”

岳绮羅不說話時,從裏到外都像個人偶娃娃。唐山海扶她坐上黃包車,她忽然捏住他的手指,問他:“你為什麽一定要假結婚?我說過我會幫你完成任務。”

“她是李默群的表外甥女,我需要她的身份來替我在行動處站穩腳跟,消除畢忠良對我的懷疑。”

“不,你愛她。”岳绮羅望着他。

黃包車夫拉着車向前跑動了,她坐在搖搖晃晃的車上發怔。她其實說了謊,張顯宗給她買的首飾她一樣也沒留下來,都在戰亂中遺失了。今晚戴的是從百貨公司買的。她其實心裏也不大相信唐山海愛他的妻子,她記得張顯宗對她說過,他愛她。如果張顯宗不再愛自己了,那他還是原來那個張顯宗嗎?

唐山海與徐碧城的婚禮定在華懋飯店,包了一層的禮堂。因是西式婚禮,不興敲鑼打鼓那套舊習俗。但到了傍晚,飯店大門口還是人聲熙攘,畢竟是有身份的人結婚,雖說雙方都無甚親戚前來,倒也有不少在職為官的人來捧場。

扁頭适時正領着一分隊維持秩序,順帶着唠幾句閑嗑,眼角卻窺見一身量不大的姑娘排開人區走來。這姑娘穿着身女學生的校服,上身卻穿了件灰色的男式西裝外套,頗引人注目。扁頭盯着她愣了半天,才想起來要過去攔下,忙上前幾步擋在她面前。

“哎,姑娘,我們這兒沒請柬可不能随便進啊。”

啪,一張緞面的請柬毫不客氣的拍在扁頭手裏。他打開一瞅,還真是。正準備把請柬還給那姑娘說,轉頭她已進了酒店大門。

“哎哎,扁頭,我看那姑娘身上的那西裝,怎麽有一點眼熟啊?”

“你瞎瞅人姑娘幹什麽,”扁頭回手把請柬拍在那人臉上,“不過叫你這麽一說...倒還真眼熟。”

“哎喲,我想起來了,那不是唐隊的衣服嗎?”

“唐隊?!”扁頭瞪圓了眼睛,“喲,這下怕是有好戲看了吧?”

TBC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越來越習慣用對話結束一章,真是不好的習慣,要改掉...

這個故事其實不算太短,也不算太長。衆所周知老岳是個死傲嬌,這其實是一個講述老岳突破自己傲嬌坦誠相對的長故事。中間會有一些虐,但我舉雙手保證,結局絕對絕對是甜的。

另外,這篇文裏的設定用了道家傳統的設定,即三魂七魄中三魂分為胎光,爽靈,幽精,七魄分為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息肺。其中幽精是掌管情感的,這也能解釋一點為什麽張顯宗再轉世沒有一眼就癡迷上老岳了。

以上,催自己快點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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