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正說着,那邊吳媽已擺出晚飯來,岳绮羅便也不顧和他說話,跑到飯桌前拿了筷子。唐山海也站起來向廚房走,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他進來睡得不好,整夜做夢,醒來又想不起夢見了什麽,只是損耗精神,便叫吳媽炖了碗安神湯,只願能對睡眠有所助益。

吃過了晚飯,唐山海便去找陶大春部署計劃,敲定趁二人明天在碼頭交易時下手解決,便回了唐宅。

只是這夜唐山海依舊是睡不好,夢裏盡是些零散的片段,時而是看不清面孔的人影,時而又是一雙黯灰色的眼睛,泛着紅光。他像被人抛在了寒冬裏,大雪漫天,凍得他四肢也沒了知覺,心口是涼的。有一雙小手在拉着他,那雙手也是冰冷的。忽然一股熱流噴射到他手上,燙的他掙開了手。定睛一看,竟是一股熱血。

“你要殺我?”

唐山海眼前看不清東西,只是紅白一片。忽然一個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激的他渾身寒毛豎起,回頭去找,有什麽都沒有。

“你要殺我?”

是個女孩的聲音,細細的,像一根線牽在他心頭,扯的人絲絲地疼。他踉踉跄跄的跑着,追着,越來越冷,冷到了胸腔裏,像痛飲了一口萬年寒冰。他聽見那女孩瀕死的喘息,一下下的倒抽着氣,越來越微弱。他急得不行,只想去找到那女孩。

他想叫這女孩的名字,可哽在喉頭,想不起來她叫什麽。嗓子像塞了塊東西,只大張着口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叫什麽?

他怎麽能忘了如此重要的東西?

女孩的聲音離他越來越近,近到像貼在他耳畔呼吸。忽然聽見她開了口,喚他“張顯宗”。緊接着一聲又一聲,從他四面八方襲來,擾的他頭痛欲裂。又聽見那聲音改喚他唐山海,連喚了幾聲,聲音越來越大,直蓋住了別的聲音,像一道炸雷般從他天靈蓋劈下來。

“唐山海!”

他猛然驚醒,從床鋪上彈了起來,唬的旁邊的徐碧城渾身一顫。乍一接觸到新鮮空氣,貪婪的猛吸了幾口,才發現自己早已汗濕襟衫。

“都日上三竿了,我怎麽叫你都叫不醒,你又一直在出冷汗,還以為你病了。”徐碧城忙從床邊站起來,神色慌張。

“沒事......被夢魇住了而已。”唐山海按着額頭,卻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夢見了什麽。

正說着,客廳的鐘敲了九下。唐山海一愣,想起來這時候自己應該坐在辦公室裏,便跳起來穿衣服。徐碧城在後面攔他,道:“你不用着急,我今天打電話請了假的。”

Advertisement

“不行,我必須要去。”唐山海系上扣子,“今天有任務執行,我必須制造不在場證明。”

說着便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早飯也沒吃便開了車去行動處。好在畢忠良并沒有對他突然抱病又來上班的事懷疑什麽,便也相安無事。只是直到吃過了午飯,也沒收到陶大春傳來的消息,又有幾分擔心。

鐘敲過了三點,辦公室接到了電話,是陶大春。卻不是什麽好消息,飓風隊傾巢出動,倒是擊斃了那軍統的人,反倒偏偏讓畢忠良的線人跑了。唐山海心道不好,又不方便在辦公室說什麽,只叮囑他要抓緊追捕。他心知如今已打草驚蛇,若要那人溜了出去,跑到畢忠良眼前告密,他與徐碧城便會有性命之危。

下了班,唐山海去學校接岳绮羅,卻沒見到她人。回了唐府又見她早窩在沙發裏喝牛奶,才知她翹了下午的課了找他,見了他的臉,上來便是一句:“唐山海,你臉色怎這樣差?”

“夜裏睡不好,精神乏。”唐山海說着,見她眼下也是一片青黑色,便笑道:“你不也是,黑眼圈重的厲害。”

岳绮羅勉強的笑了一下,并不回答他。托了白琉璃的福,她這些天裏日日夢魇,可又什麽都記不起來。她活了那麽多年,記憶容量非常人可比,也不知道白琉璃是把哪些陳麻爛谷都挖出來,一股腦往她夢裏塞。

“今天怎麽這麽急,要下午就來找我?”唐山海卸了大衣挂在一邊,轉過身問她。

“你別急着脫外套,明天是李默群的壽宴。我沒衣服穿了,你陪我去盛記選一件可好?”

“現在?”見岳绮羅一臉篤定的點頭,唐山海只得無奈道,“好,那我讓吳媽晚點做飯,我現在帶你去盛記。”

驅車到了盛記旗袍行門口,已是華燈初上,商店的玻璃窗內點上了電燈。按理說定做旗袍要三天才能取,但禁不住岳绮羅軟磨硬泡,盛老板便答允她選一件樣衫,再依着她的身量改一改。

岳绮羅自然是歡天喜地的去選料子,選了半天,挑了幾匹鴨蛋青的繡花料子給他看。唐山海也瞧不出分別來,只滿口說都好看,引得岳绮羅又沖他丢了幾個白眼,說他只會敷衍。

“唐山海,你看這個料子好看嗎?”

唐山海循聲看去,只見岳绮羅手裏舉着匹紅底白花的緞子,煞是熱鬧好看。他一瞧見這料子,便仿佛被一把利斧劈中面門,登時天旋地轉,頭痛欲裂。這料子明明并不稀奇,可偏叫他覺得似曾相識,熟悉的心頭發緊。他想站起來,卻站不穩腳跟,直向看不見底的深淵裏跌去。

“唐山海!”岳绮羅見狀忙丢下料子,向前幾步扶住唐山海。可他竟已意識不清,扶也扶不起來,重重的壓着她,壓得她只能跪坐在地上。論她如何掐人中或是喚他都無濟于事,岳绮羅分出精力看他魂魄,竟已急劇地震蕩起來,要散了。

白琉璃!岳绮羅咬牙切齒的想起他來,他這法術力道太強,也不知觸動了什麽,竟逼得張顯宗那一魂三魄醒了過來,要掙脫其他幾魂幾魄的束縛。可它如今殘缺成這樣,沒有其他魂魄的支撐,這條命定然是保不住的。岳绮羅急得額上滲出一層白毛汗,可無心離這裏山高路遠,更別提四處雲游的白琉璃,她是決計不能寄希望于別人身上的。

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她托生于岳绫卿的肉身後,沒了岳绮羅百年的積蓄,又不方便攝人魂魄滋補。勉強維持元神不散已是吃力,更別提前段時間用了那麽多法術,早已舉步維艱。可如今張顯宗的魂魄要散了,這一散多半又是前功盡棄,她不能看着自己多年心血白費。便咬咬牙,逼出自己全部魂力來壓制那一魂三魄。

那魂魄在她的壓制下,漸漸安分下來。岳绮羅剛要松口氣,不成想那魂魄猛地一掙,反噬的她氣血逆流,喉頭一甜,竟噴出口鮮血來。

岳绮羅嘔出這口血,胸腔劇痛,眼前也花了。只瞧見這血殷紅滾熱,正灑在唐山海的三魂七魄上,那魂魄躁動了片刻,竟收斂了下來,再不震蕩了。

唐山海從混沌中幽幽轉醒,只見頭頂一盞明晃晃的吊燈,才知自己竟躺在了地上。只是枕着條臂膀,再看過去,是岳绮羅煞白的小臉,正在擦自己唇角的血跡。

“绮羅!”他想掙紮着起來,卻發現自己腿腳毫無力氣,出口的聲音也喑啞難聽,“你怎麽嘔血了?!”

“沒事,老毛病。”岳绮羅擦淨血跡,勉強笑着,“你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暈過去。你看見什麽了?”

唐山海回想剛才的情景,只記得自己看見匹布料,便不知是中了什麽邪,控制不住自己。好似墜進了千尺深的潭水,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剛一醒來,像是徒然老了幾十歲,又落到了實實在在的地面上。

“好像是做了場夢。”唐山海按着太陽穴拼命回想,“夢見......死。”

“死?”岳绮羅眼波劇動,“誰死了?”

“不是誰死了,只是死亡本身。”

他說的很篤定,确信自己夢見了死亡。冰冷,血,動也動不了。他想開口說話,但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他能聞見血腥味,腐臭味,可卻感受不到痛。他在夢裏像一具千年的古屍,五感俱失,俗世的一切都飛速離他遠去。可卻又走不了,有什麽東西在牽絆着他,讓他想走也走不得。

“唐山海?”岳绮羅見他又眼神飄忽,忙拍着他的臉喚他,“唐山海?”

“我沒事,讓我自己起來吧。”他沖岳绮羅笑道,一邊手撐着地從地上坐了起來。岳绮羅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放手讓他坐起來,匆匆去和盛老板說了幾句話,便拉着他出門了。

唐山海坐在車上時,渾身仍是虛軟無力,便尴尬的笑道:“說好陪你來選旗袍,卻鬧出這麽一出,害你旗袍也沒選成。”

“沒事,我剛叫盛老板随便選一件身量差不多的,替我改好,讓我明日來取了。”岳绮羅飛快的掃他一眼,“你快開車回你家,越快越好。”

“好。”唐山海早習慣不問她原因,只答應就是。便打着了火要踩油門,忽然又想起什麽,偏過頭去問她,“绮羅,我記得你總說,我的名字叫張顯宗?”

岳绮羅一愣,偏過頭定定的望着他。良久,才緩緩點下頭,低聲道:“恩。”

他其實一直都鬧不明白,岳绮羅為什麽要叫他這個名字。可剛剛做過一場大夢,再想起這名字來,竟有種莫名的熟悉。可想再細想又頭痛欲裂,只能擱置不再管了。

岳绮羅卻下定了決心,回去便要把那符咒拆出來。她做事向來十拿九穩,決不能冒着讓張顯宗再次魂飛魄散的危險強行喚起記憶。自己寧願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文縣發生過的是,她決計不許叫它再發生一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