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是夜,華燈初上,華懋飯店門口早設下了警衛,閑雜人等一律不許入內。唐山海一早便來赴約,挑了件講究的西服穿上,徐碧城也是難得精心打扮,穿了件杏粉色的小禮服,雪白的脖頸上挂了條鑲金珍珠項鏈,只是臉色一直不好,惶惶然的,像有什麽心事。
請柬早在昨日便拿給岳绮羅了,不知為何,一貫早來的岳绮羅此刻卻遲遲未到。唐山海心中略為擔憂,只是不表露出來,走到甜品臺旁替徐碧城拿了盤點心。
“碧城,吃點東西墊一下吧。”
“...好。”徐碧城接過去,眼睛卻并不看他,只死死盯着門口,臉色煞白。唐山海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咔嚓一聲脆響,徐碧城手中的盤子便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唐山海疑惑的向門口看去,是陳深走進來了,心下更是不解。見徐碧城一雙手抖個不停,又有不少人向這邊側目,便對她說:“沒事,我再去拿一盤。”
剛拿了盤點心,擡頭一看,是岳绮羅走進來了。她今日穿了件青狐大衣,頭上戴了圈珍珠發箍,另一對鑽石耳墜垂到脖頸,映着燈火璀璨如星。大堂裏壁爐燒的火熱,她便卸了大衣,露出裏面一件泥金緞短袖旗袍,雍容華貴。她遠遠便看見了唐山海,向他揮手打招呼,幾步便走到他面前。
“怎麽,看呆了?”她向他笑,又伸手去拿他手裏的糕點。
“你說你一個學生,哪裏來的錢買這些昂貴的衣服首飾。”他盯着那鑽石耳墜在她鬓邊晃來晃去,時不時掃過她柔膩的肌膚,“穿的這樣貴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哪家太太來了。”
“偷的,搶的,殺了人換來的。”岳绮羅沖他笑的容光四射,一雙烏濃的笑眼,笑花直濺到唇角,“怎麽樣,今晚可要殺誰?”
“你怎麽知道?”
“一進來就見你眉頭緊鎖,哪有人在壽宴上擺出這幅表情。”說着就探手要去摸他腰間,“還帶着槍呢,你騙得過別人,可騙不過我。”
“是,騙不過你。”唐山海無奈,“我本來計劃今晚殺陳深,可是......我猜碧城多半已得知我的計劃。”
“她又知道了?”岳绮羅皺眉,“那你要殺的那個線人吳龍呢?”
“還沒抓到,今晚李默群的壽宴早傳的上海人盡皆知,他多半回來。”唐山海壓低聲音,“今晚注定是不好過了。”
“恩...”岳绮羅叼着塊松餅若有所思,一雙眼在大堂內掃來掃去。唐山海知道她多半在找畢忠良,便叮囑她一句不要輕舉妄動,轉身一看,才發現徐碧城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你在這待着,我去找找碧城。”他又按了按岳绮羅的肩膀,快步走開去找徐碧城。找了一圈,也不見人影,才想到她也許去了二樓的陽臺。剛走到樓梯口,便看見陳深走了下來,唐山海臉色便一沉,唇邊扯出僵硬的笑:“請問陳隊長有沒有看到我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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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樓上的陽臺等你呢。”陳深也禮貌的向他笑。
“謝謝。”
陳深略略一點頭,便錯過身向前走。沒走幾步,便有一小小的身影險些撞到他懷裏。他低頭一看,竟是唐山海的那個岳姓堂妹。
“喲,陳隊長。”這小姑娘今天穿的金碧輝煌,笑的像米高梅的舞女,可陳深卻眼尖的注意到她一雙眼卻如冰窟般冷厲,含着股肅殺之氣。他還沒說話,便覺得自己像被人看了個透,渾身不舒服。
“岳姑娘,有什麽事嗎?”
“聽說陳隊長英雄救美,煞是英武,故特意來慶賀一下。”那女孩臉上的笑意頓了一下,神色一凜,向前走了半步,湊在他耳邊道,“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陳隊自以為跳出了計謀,不成想其實是拂了美人意,反下了手死棋呢。”
女孩清脆的笑聲從他耳邊擦過,漸漸遠去了,陳深卻出了一身冷汗,心下捉摸着這話裏的意思。難不成她竟知道今日李小男被綁架一事?只是......又為何是死棋?
陳深忙轉過身,想去追上那女孩,卻見她已上了樓梯,去找唐山海了。
“岳绮羅...”
他口中念着這名字,背後的冷汗一點點涼下去,令他在暖熱的禮堂中如堕冰窟,四面楚歌。
唐山海上了陽臺,果然見徐碧城正扶着欄杆沉思着,聽見他的腳步,便惶然的向他轉過身。“老陶還沒有找到那個逃脫的線人,對嗎?”
唐山海蹙眉:“為什麽問我這個?”
徐碧城伸出一只顫巍巍的手,指向街對過的東南角,“那個人就在飯店門口,等着見畢忠良。”
唐山海順着她的手看過去,果然見陰影處躲着個人影,一股寒氣沿着脊背竄了上來。還未等他反應,一雙小手從後面探向他腰際,摸出把槍來,咔噠一聲上膛,越過唐山海對準了那個影子。
唐山海一驚,反手按住岳绮羅的胳膊,低聲喝道:“你幹什麽!”
“一了百了。”岳绮羅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你在這裏開槍,太容易追查到我們頭上來。”唐山海從她手裏奪下槍,“我叫陶大春今晚全程在對面的樓上準備伏擊,你拿着請柬,決不能動手。”
“哼。”岳绮羅抱着手臂,不理他了。
唐山海奪了槍,心下想起徐碧城才剛和陳深會過面,便知道吳龍躲在街角要來見畢忠良,便了然了幾分。轉過身去問徐碧城:“那個給我們傳遞線人消息的人,就是陳深對嗎?”
“對,一定是他。他原本可以告發我們的,可他沒有,他一直在幫我們。”徐碧城一雙眼睛定定的望着他,“我早就說過,我們可以策反他的。”
“就算他幫了我們,他現在知道的越多,我們就越危險。”唐山海神色冰冷,“陳深必殺不可。”
徐碧城聽他此言,向後退了一步,眼圈驟然紅了起來,搖頭道:“不行,我不允許你殺他。”
“你瘋了吧?”唐山海低聲道。
“我沒瘋!”徐碧城環視一周,“我不能允許你就這麽殺一個好人。你若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
唐山海定定端詳着她的神色,心中一片涼薄。他的搭檔,他名義上的太太,如今竟為了一個未知的敵人竟做到這個分上!他知道徐碧城同陳深的舊事,可昔日舊事,他沒想到陳深在她心中地位仍然如此重要。他越想越覺心下凄然,只覺這些年來自己對她的悉心照顧,乃至舍命保護,不過是她眼前的一縷雲煙罷了。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道:“我看陳深,不只是個好人那麽簡單吧。”
“山海。”徐碧城一雙眼紅的要掉下淚來,眼中波光閃閃,凄然的搖着頭,“如果他死了,那我也活不成了。”
唐山海還沒能說出話來,身後的岳绮羅已沖了上來,一雙手正正扣在徐碧城脖頸上,惡聲道:“好啊!那我現在就送你先走一步,讓你們在地府做對野鴛鴦罷!”
“绮羅。”他連忙把岳绮羅拉回自己身邊,“你也冷靜一下。”
徐碧城經了這一出,臉上竟沒有半點受驚的神情,只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扯着他的衣角,“我求求你,求你別殺他,山海,算我求你了。”
唐山海別過臉去,不看她頰邊挂着的淚珠,冷着聲音道:“鋤奸命令已經下達了,就算我想,也來不及通知老陶終止任務。”
正說着,唐山海遠遠看見一輛鴨蛋青的小轎車從街那邊開來了,是畢忠良的車。躲在陰影處的吳龍适時的沖了出來,越過警衛喊:“我要見畢處長,我要見畢處長!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立刻彙報!”
他看一眼身邊蒼白的徐碧城,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帶感情。“好了,先不提這個。有重要的任務要去完成,我們下去吧。”
岳绮羅在旁邊靜靜看着,手心早給自己掐出一排印子來。徐碧城!她恨不得立即殺之而後快,枉她岳绮羅活了千年,還從來沒受過這般委屈,要她不得不忍受這等拖油瓶。這般境況,她真想找個人千刀萬剮,解她心頭煩悶才好!
唐山海攜着徐碧城下了樓,擁着在舞池裏挑一支舞,留聲機裏又放着周璇的四季歌。他跳着跳着,又想起結婚前一晚他與岳绮羅在米高梅跳舞的樣子,眼前晃來晃去,總浮着一個抹了胭脂梳着短發的少女影子,耳垂上挂着碧玉的墜子,蕩悠悠的。他伸手去捏,卻捏到了光滑的耳垂,徐碧城是不戴首飾的。他愣了,望着雙眼通紅面色蒼白的徐碧城,兀自縮回了手。
一曲舞畢,他攜着徐碧城回到吧臺邊,正巧電話鈴響了。叮鈴鈴鈴鈴,像一條銀線直穿過他心口。吧臺邊的侍者接了電話,唐山海隐隐聽到那邊說“喂,我有急事要找畢處長!”,心頭咯噔一聲,知道是吳龍找來了。
“好的。請問哪位是畢處座,有電話找他。”
“唔,我去找,我去找。”旁邊的扁頭嘴裏塞着糕點,嗚咽着應下來,轉身去尋畢忠良了。
唐山海見扁頭已經走遠,便挂起了笑,對着侍者說,“來一杯橙汁,給我太太。”
“好的。”侍者應着,便轉過身去了。唐山海見他不再看這邊,悄悄伸出手,挂掉了電話。
“你一定想出辦法了,對不對。”徐碧城握着他的手心裏全是汗,“我們都低估他了,他一定有後招。”
“陳深向你提出了什麽要求?”唐山海壓低聲音。
“他說,他希望我們放過他。”
唐山海正說着話,擡頭看見畢忠良已醉醺醺的走了過來,接起電話,“喂?喂?”
電話那邊毫無回音,唐山海早已挂掉了。他暗暗的松了口氣,看着畢忠良走遠了。
可惜好景不長,畢忠良的背影消失了沒多久,那電話又陰魂不散的響了起來。徐碧城的手在他手心裏顫了一下,又涼了下去。唐山海扭過頭去看她,見她一臉惶然失措,已全然亂了陣腳,便輕輕嘆了口氣,握緊她的手低聲道:“沒事,別怕。”
電話鈴像催命的鐘聲般一下下敲擊着他的耳膜,引得畢忠良也遠遠地回頭來看。他正要去接,背後卻被人拍了一下,轉過頭去看,是檔案處的柳美娜,沖他勾起唇角笑着:“唐隊長,可否賞臉跳個舞啊?”
作者有話要說: 哎...真不是我惡意抹黑徐碧城,我寫的臺詞都是劇裏的原臺詞。然而,她還是一個非常惹人生氣的不合格的特工,還總氣唐山海,唉...真是。每次寫到她的部分,就忍不住要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