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但那夜之後,誰也沒再提過發生了什麽。徐碧城也不再和他吵架,岳绮羅更是像沒事人一樣。唐山海那天喝的有些斷片,也記不清細節,便也沒再提過了。

終止了刺殺陳深的任務,唐山海幹脆把鋤奸計劃擱在一邊,全權交給老陶處理,他自己一心琢磨如何拿到歸零計劃。這些日子來,柳美娜對他放電的次數是越來越頻了,她是處裏的人精,消息最是靈通,徐碧城與他冷戰的事情她早就門清。唐山海想到她掌管檔案室這一層,盤算着也許可以從她身上下手,只是他不打算告訴徐碧城,也不想知會岳绮羅。只不過這個計劃一直在他心頭懸着,拖着不想執行,期盼着總有其他辦法,不至于出此下策。

但變動還是來了,李默群那邊來了邀請,說要在華懋飯店小聚,迎接一位軍統來的新人。他不曾接到過新卧底潛入的通知,因此這人多半是真叛徒。他不知道此人是否見過他的臉,此行必然極其兇險。好在軍統上海區的信息都是最絕密的,即使是他也不能全部說出,想到這層,他便放心了些許。

唐山海沒想到的是,陳深竟提議要邀請岳绮羅。這次的晚宴只邀請了幾個人,連劉美娜錢秘書之流也不在邀請之列,卻要去邀請一個局外人。唐山海知道此番多半是要試探幾個畢忠良懷疑的人,可岳绮羅...難道她竟也做了什麽暴露身份的事?只是他委婉的問過岳绮羅幾次後,也只得到含混不清的答案,便也不再問了。

赴宴那天,上海罕見的在這個季節裏下起了瓢潑大雨,澆的人措手不及。晚宴設在華懋飯店的貴賓包廂,一桌人依樣落了座,卻還空了一個。唐山海環顧四周,沒見到新面孔,向來是那位貴客還沒有到。不知道是有多大的面子,竟叫李默群和畢忠良也要等他一時。

正客沒來,一席人氣氛也平淡,岳绮羅倒是最自在的一個,全然沒有什麽心理壓力。唐山海借着窗縫漏雨的借口起身去關窗,瞥見華懋飯店的樓下已被行動隊員密密圍住,怕是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只心道恐怕不好。

酒過三巡,包廂的門忽然被人推開,引得衆人紛紛望去。門口走進一個披着大衣的肅殺身影,頭發淋得透濕,貼在額上,身上的衣裳也濕的七七八八。方圓臉龐,一雙吊梢眼,眉頭緊鎖,像一張紙雕的臉,沒有半點表情。進了包廂,向衆人鞠了一躬,便将一雙眼落在唐山海身上,眼神冰冷。

“諸位,這是軍統上海區的副區長,蘇三省。”李默群揮起手,“他投奔光明,來了我們特工總部。”

唐山海聽了這話,仿若有一道炸雷劈開自己天靈蓋,激得他清醒了幾分。竟是蘇三省,他久聞起名,知道他與飓風隊亦有密切聯系,甚至連據點都是蘇三省着手安置的。如今他竟投了敵!唐山海心中大駭,雖面上仍不露聲色,心中卻已開始憂心起陶大春的安危來。

“唐先生,”蘇三省仍然定定的望着他,“在您還沒有來特工總部之前,我就久仰您的大名了。”

蘇三省說起來話來語氣頗為奇怪,不像其他人含着感情,他的語調是一條平平的直線,含着氣聲,像在人耳邊私語。他像個沒有心的木偶,或者更像臺殺人機器。唐山海自然不甘示弱,回望着他道:“不敢當。”

“想必這位就是陳深陳隊長吧。”蘇三省卸了大衣,将目光轉向一旁的陳深,“陳隊長您在軍統飓風隊的鋤奸名單上,可是排第二的。”

唐山海心細,覺出旁邊的徐碧城突然在桌下收緊了手。他向她遞去眼風,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只可惜徐碧城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盤子,并沒有察覺到。

“想必蘇先生來總部,也帶了份大禮吧?”

“當然,”蘇三省說着從自己懷中掏出張紙片,展開舉在自己面前,“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唐山海定睛看去,那赫然是軍統上海區所有據點位置,乃至各負責人的代號及真名。他只覺背後寒毛熟悉,只恨不得自己立刻化作蒼蠅脫身,去告知陶大春等人快速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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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請李主任笑納。”蘇三省說着,将紙片放在桌上,轉到李默群面前。李默群見了自然喜笑顏開,帶頭鼓起掌來。唐山海雖心亂如麻,也随着衆人一同鼓掌慶賀,只是身邊的徐碧城早三魂丢了兩魂,面色煞白,只差要發起抖來。唐山海用手肘去頂她肩膀,示意她跟着鼓掌,這才反應過來,緩緩地拍了幾下巴掌。

“諸位,過了今晚,大家都可以高枕無憂了。”李默群一邊鼓掌一邊朗聲道,“一個都逃不了。”

畢忠良也跟着說道:“軍統上海區如今已是甕中之鼈,不急這一刻。”又伸手示意蘇三省,“三省,坐。”

唐山海見身旁的徐碧城仍然失魂落魄,便從桌下握了握她的手,握到了滿掌冷汗。徐碧城只心慌的望了他一眼,便又轉過去盯着自己的盤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良久,徐碧城緩緩地站了起來,輕聲道:“我上個廁所,不好意思啊。”

“碧城?”唐山海想去拉她衣角,卻沒抓住,看着她走出了包廂。收回目光來,對面的畢忠良早打量着這邊,眼神極其冷靜。唐山海知道,此時徐碧城的離開太過可疑,多半是去找華懋飯店中的接頭人,想要傳遞情報。李默群和畢忠良沒有立刻行動,想必是在等待有人露出馬腳。徐碧城此時的的任何行為,都會加速她自己的暴露。唐山海想到此處,便求救似的向身邊的岳绮羅投去一瞥。卻見岳绮羅此時早放下了筷子,與桌對面的陳深對視着,眼神中意義不明。唐山海不解,心道陳深何時竟與岳绮羅也扯上了關系?

徐碧城前腳剛出了包廂,陳深便收到畢忠良向他投來的一瞥,也會意的起身,離開了包廂。沒過多久,蘇三省也起身點頭示意,轉身出門。一桌人走了小半,剩下的各自都懷着心事。唐山海周身沐浴在畢忠良的監視下,不好脫身。所幸此時岳绮羅也站起了身,跟着前面幾人的步伐離開了包廂。

岳绮羅出了包廂,沒見徐碧城的影子,倒只有蘇三省站在走廊。她心下有了主意,從懷中摸出個紙人,便湊上去同蘇三省搭話。

“蘇先生,”蘇三省應聲轉過頭來,看着她走向自己,沖他甜甜的笑,“好大的雨,蘇先生沒有打傘嗎?”

蘇三省望着她,并不講話。半晌,才勉強的勾起一個弧度,道:“雨下的大,有沒有傘又有什麽區別。”

“那可不同,天氣這樣冷,淋了雨容易着涼的。”她說着話,便伸出手去撩蘇三省的頭發,“你看,淋成這樣。”

蘇三省卻并不為她所動,猛地伸出了手,抓住岳绮羅擡起的手腕。岳绮羅始料未及,來不及收回,便覺自己的手腕像被鐵鉗夾住了般,掙也掙不開。蘇三省捏着她的手腕,便偏過頭去看,只見岳绮羅兩根手指尖夾着枚精美的紙人,正要貼到他頭上去。便冷冷地笑了,道:“原來岳小姐喜歡手工。”

岳绮羅下了力氣,卻怎麽也掙不脫,只咬着牙根瞪他。正要發作時,身後卻傳來唐山海的聲音:“蘇隊長。”

蘇三省應聲看去,并沒有松開手,只見唐山海正悠悠地走出包廂,臉上挂着笑意。“一會不見,蘇隊長已和舍妹如此熟絡了,倒真是想不到。”便走了過來,從岳绮羅指間抽走那枚紙人,“舍妹平時喜歡做些剪紙,也愛惡作劇,總把紙人藏在別人頸後,叫人看他笑話。今天這個場合,是舍妹不懂事了,我替她向蘇隊長道個歉。”

蘇三省冷冷地瞥了眼唐山海,這才松開岳绮羅的手腕,低聲道:“是我道歉才對,平日警戒心過高,剛剛下意識,唐突岳小姐了。”說着又瞥了眼唐山海手上的紙人,“令妹有雙巧手,這紙人剪得很是精細。”

“哪裏哪裏,蘇隊長謬贊了。”唐山海同蘇三省一通周旋,才看着他向走廊另一端走遠了。岳绮羅這當下正揉着自己手腕,上面赫然是幾道紅痕。她此刻臉色罕見地有些蒼白,瞥了眼唐山海,也低聲道:“有什麽想問我的,之後再說。這蘇三省絕非什麽善茬,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包廂為上。”

徐碧城這一去,時間長的反常,半晌才回了包廂,又是滿面惶然。唐山海投去詢問的目光,也被她躲開,并不回應他。

晚宴将近尾聲,半桌人聊得熱火朝天,另外半桌人沉默地面面相觑。正要離開時,行動隊的劉二寶便敲了門進來,道:“抓到一個企圖要逃跑的女服務員。”

徐碧城聽了這話,渾身一顫,猛地擡起頭來。畢忠良朗聲笑道:“哈,李主任,您看。這是米就得淘一淘,淘一淘才知道,華懋飯店裏也藏着軍統的蟲子。”

“說得對。”李默群點頭,“也許在這個房子裏,還藏着更大的蟲子。”

身旁的徐碧城已是全然失措,唐山海從桌下按住她不斷發抖的手,暗示她此刻必須冷靜下來。對面的畢忠良已解下餐巾,令行動處的人都跟着他下樓,去會一會這軍統的線人。岳绮羅也跟着他們一行人一同出了包廂,往一樓的禮堂走去。

還沒下樓梯,便能聽見女人的尖叫和拷打聲。一個衣衫淩亂的女服務生正跪在地上,臉上血痕與淚水遍布,唐山海扶着徐碧城下樓,只覺她像是快要昏過去,便多半猜中了些什麽。岳绮羅倒還是冷靜的很,先行下了樓,站在女人身邊冷冷地看着。

“說,為什麽逃跑。”

“我、我就是回家,”女人凄然的搖着頭,“家裏孩子生病,我急着回家。”

劉二寶不耐的蹲下去,擡起女人下巴,迫使她與自己直視“還撒謊呢?”

“我沒有撒謊,我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孩子真的生病了。”女人早已泣不成聲,胸脯一上一下的喘着粗氣。

劉二寶從腰間抽出槍,咔噠上了膛,對準女人厲聲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是吧!”

“好了,”畢忠良出聲阻攔,“查一下她是哪個樓層的,把她帶走。”

便有人從地上拉起那尖叫着的可憐女人,強行把她拉上樓,只聽她口中連喊“放了我吧”,徒勞的掙紮着。蘇三省也望着那女人的背影,悠悠的說道:“畢處長,抓人要緊,以免夜長夢多。”

正說着,走到樓上的女人猛地一掙,竟脫出了桎梏,從樓上直直的摔了下來,重重砸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抽搐着斷了氣。徐碧城見此情景,倒吸了口冷氣,向後連退幾步。唐山海側過身去擋住她視線,又與岳绮羅目光交彙,只見她神色異常平靜,仿佛面前只是死了只螞蟻般,無足輕重。

“都是受過軍統多年訓練的人,知道只有死才能保住秘密。”畢忠良神色漠然,“唐山海,陳深,從現在起你們二人現在聽從蘇三省指揮,攜行動一二分隊,給我搗了軍統上海的老窩。”

“是。”唐山海點頭,便拿了雨傘要出門。只是蘇三省卻站在原地不動,望着岳绮羅,片刻才開口道:“處座,今天岳小姐同我說想要見識一下行動,我想帶上她一同去軍統據點,您看可行嗎?”

畢忠良雖不明所以,但也破格應允了。大約是以為蘇三省發現了岳绮羅身上的疑點,要帶她去試探一番。岳绮羅自然沒有拒絕,跟上了唐山海的腳步,一同上了車。

坐進了車裏,唐山海到底忍不住,開口問道:“你...”

“我沒有,”岳绮羅壓低聲音,“不過,走一步看一步罷。”

唐山海明白,這場行動的每一個環節,都經過畢忠良的精心計算。他在等待自己漏出馬腳,接下來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被畢忠良緊緊盯住。但岳绮羅...他不由陷入了一種可怕的絕望與茫然中,事已至此,他不僅沒有機會通知軍統的人,甚至有可能自己也暴露身死。只是他唯獨不想把岳绮羅扯進來,幾件事驟然壓到他身上,壓得他喘息不得。只覺手心額角都出了一層冷汗,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非常無趣,明天寫點有意思的。

的确,唐山海不是張顯宗,準确的說,他只是一部分的張顯宗。老岳之所以沒有離開他,是因為她确實愛張顯宗,盡管她自己也不承認,但唐山海的臉再加上他身上殘留的張顯宗的特質,總是讓她無法下決心一走了之。

這篇文其實是篇挺虐的文來着...畢竟苦盡甘來的甜才最讓人印象深刻嘛,并且,其實挺長的...現在離完結還又三分之二呢,我也不知道能寫多少字...保守估計二十五萬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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