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要我配合你演戲?”
徐碧城坐在桌子另一頭,手指緊張地扭着,睜大了眼睛瞪着唐山海。想了片刻,又慌張地搖搖頭,“不行,我演不來的。”
“只有你能演這個角色。”他向前挪了挪,按住徐碧城顫抖的手,“成敗在此一舉。”
“可是,我...”徐碧城心裏一陣發憷,她害怕自己演砸了,叫人看出端倪,又拖累了唐山海。
“好了,別緊張。”他好言安慰她,“你只需要裝作生氣的樣子——看見我和柳美娜在一起,然後找個由頭跑出去,我去追你。”
“那鑰匙呢,誰來拿?”徐碧城繞不過來,“岳绮羅?”
她說完這名字,自己倒打了個寒顫,她一直怕那小姑娘,總覺得她手上沾滿鮮血,又兇巴巴的。
“不,”唐山海收回手,喝了口咖啡,“你和陳深一起去。”
“陳深?”
牆上的挂鐘敲了三下,柳美娜把一摞文件疊在一起,豎起來理整齊,檔案室的門卻被人敲響了。是唐山海。
柳美娜只看了他一眼,就覺得眼睛有點移不開,但又不能多看。于是掩飾的笑道:“唐隊長,要借閱文件嗎?”
“沒有,你不用起來。”唐山海難得在她面前笑了,舉起手示意她坐下,“我是想來問問,柳小姐願不願意同我一起吃個晚飯?”
“請我吃飯?”柳美娜詫異,“都有誰啊?”
“就咱們倆,可以嗎?”
柳美娜看着唐山海那副試探的模樣,嘴角禁不住的向上勾,心中翻騰起一陣驚喜。早在見唐山海第一面起,她就暗暗對他埋下了好感。她是個頂新式的女人,又是身處國民政府要職,自然自視頗高,瞧不上身邊這些土包子。唐山海是個洋派的翩翩公子,又一表人才,叫她怎能不喜歡?但她心中雖這樣想,表面上還要矜持地問一句:“碧城不去呀?”
“我就是想單獨約柳小姐吃個飯,”唐山海小心翼翼的望着她,“不知道可否賞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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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美娜心如鹿撞,不去與唐山海對視,垂下頭笑道:“唐隊長都這樣說了,怎麽也得給你一個面子,不是嗎?”
唐山海聽了這話,反倒有些慌張,眼神四下躲閃着。柳美娜臉上挂着笑望他,看他把目光別到一邊,結巴着說:“那、那我,下班來找你?”
“好。”柳美娜點頭。
唐山海也向她虛點了頭,轉身走出檔案室。柳美娜唇邊的笑還收不回來,臉頰上飛出兩坨淡紅,又從抽屜裏翻出一面鏡子照了照。想了半天,又忍不住拿起電話,去拜托陳深替她盤個頭發。
她覺得自己像突然回到了學生時代,還是個十六歲的女孩,要去跟同班的男生約會了。
到了晚上,唐山海換了身體面的西裝,去接柳美娜到紅燈籠湘菜館。已經是十二月下旬,柳美娜連件大衣也不穿,在寒風裏凍的直哆嗦。他想着戲要做全套,該給她披件衣服,但又仿佛有點過火。一來二去猶豫之間,二人已進了餐廳裏,燒了紅火的爐子,暖氣鋪面,便也作罷了。
“你的旗袍很好看。”唐山海把菜單遞給柳美娜是,順口贊了她一句。
柳美娜聽了他這一句,低下頭撩起鬓邊一縷發絲,笑了,“唐隊長眼光真是好,這旗袍的料子可是我托了盛記老板好久,才給我留了一身的。”
确實好看,鵝黃底繡天鵝芍藥,祥雲的盤扣。又有些摩登的式樣,領口是碎鑽和法蘭西蕾絲,天氣冷,她披了條白狐圍巾。又盤了頭,燙着上海最時髦的電燙鬈發,唇上的胭脂是巴黎這季新拟的桑子紅,明豔動人。
唐山海一顆心卻沒在她的打扮上,他在暗暗算着徐碧城和陳深何時來,眼睛盯着柳美娜放在一邊的手包。那裏面就放着關系到幾人命脈的鑰匙,若他今夜得手,便可以直接離開上海。他讓陶大春在城郊備了車,等他到今夜十二點。他知道此行兇險,但再拖不得了。
“碧城今天去哪兒了?”
唐山海嘴角扯出一絲苦笑,道:“跟陳深吃飯去了。”
“恩......有些事...”柳美娜神色猶疑,“我、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唐山海沉吟片刻,擱了筷子,望向柳美娜,“你說的是碧城和陳深的事情吧?”
“你知道啊?”柳美娜微微睜大雙眼。
“陳深是碧城以前在黃埔十六期的老師。”
“我看...不止這麽簡單吧。”柳美娜收回目光,似有話要說。
“他們有過一段。”唐山海把目光投向她,撐起一個苦笑,“碧城跟我說都是過去的事,但我總覺得沒這麽簡單。”
說完了,他将額頭撐在手上,眉頭緊鎖。柳美娜瞧着他這副樣子,心道徐碧城果然與他有了間隙,心中喟嘆,只覺那徐碧城太不珍惜良人。又想起部裏的傳言,猶疑着開口:“最近陳深和李小男在鬧分手,該不會...是為了碧城吧?”
“不會的。”唐山海擡起頭,“我對碧城那麽好,她不應該愛上別人的。只是可能......”他頓了頓,阖上眼,“我還是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
“怎麽會,你已經夠好的了。”柳美娜凝視着他的眼睛,“她要是不珍惜你,我就跟她不客氣。”
話一出口,她自覺有些唐突了,連忙去瞧唐山海的臉色。見他沒什麽反應,心下一橫,幹脆伸出手覆在他掌上。唐山海沒料到她會來這一出,渾身一顫,又将将穩住。柳美娜豁了出去,聲音也拔高了:“她不要你,我要。”
徐碧城和陳深恰在此時走到了他們身邊,唐山海用餘光瞥見,故作慌張地站了起來。只見徐碧城一臉不悅,黑着臉瞪唐山海,又瞧一眼旁邊的柳美娜,眼神薄涼。
“碧城,這麽巧。”柳美娜臉上還撐着笑,背後卻出了層冷汗。她怎會在這?
旁邊的陳深倒是驚訝地捂着嘴,在他們之間來去打量,一副不得了的樣子。“這麽巧啊,你們一塊吃飯?”
徐碧城此刻臉上挂着絲嘲諷的笑,她平時演的蹩腳,此時卻很像回事。睨了片刻,便瞪着唐山海,想要在他身上燒出兩個洞來,微笑道:“出來。”
“哎——”柳美娜見唐山海跟着她的步伐走出了店,連忙去追。陳深殿後,回過身想去拿柳美娜的手包,卻怎麽找也找不見。柳美娜急歸急,竟還沒忘了帶走自己的包。陳深一愣,心道唐山海到底失算了。
柳美娜剛追出去,就聽見外面徐碧城拔高了聲音呵斥道:“你不是晚上約了孫秘書嗎,怎麽會和她在一起?!”
“你能不能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唐山海聲音很是無奈,“你約老情人吃飯可以,我約美娜吃個飯怎麽了?”
柳美娜聽見這一聲,愣在了原地。縱然此時并不适合瞎想,但聽見唐山海直接喚她美娜,又把她與徐碧城的老情人作比。一時心中五味雜陳,既是一股難以遏制的甜蜜,又有種奪人所愛的罪惡感壓制着她。
徐碧城不依不饒:“就是簡簡單單吃頓飯嗎?”
“碧城,你別誤會了。”柳美娜追了上去,拉開他們二人“你聽我說句話行不行?”
“我不聽!柳美娜,處裏所有的人都跟我說,你天天跟唐山海眉來眼去的,我都不信。”徐碧城眼圈發紅的瞪着柳美娜,“你們都騙我,你們都騙我!”
“你放心,沒有人願意騙你。”唐山海已是不耐煩的打斷了她的話,“我跟美娜之間要真的有什麽的話,我不會瞞着你的。我用不着瞞着你!”
“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說清楚,我就跟你沒完!”
“哎呀,行了,你們別吵了。”柳美娜只得再次出言阻攔,“徐碧城,你聽着,我柳美娜是喜歡唐山海。但他心裏只有你,就算我有這個賊心也沒用。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走了。”
柳美娜說完這一通話,鼻腔中已是泛起一陣酸意,擡起頭又見唐山海一直凝視着她,更是心亂如麻,攏了攏圍巾便快步離開。只想趕快從這是非之地退出,不再去想唐山海的模樣。
見劉美娜已走,徐碧城當下便松了口氣,望着唐山海道:“我演的不錯吧?”
唐山海向她豎起了拇指,又望向剛走到身邊的陳深,低聲道:“拿到了嗎?”
“沒有,手包在她手裏。”
唐山海愣了一下,當機立斷轉身喚住柳美娜:“美娜!”
柳美娜正紅着眼圈走着,突然聽見唐山海喚她,轉身看他已跑到自己身邊,攔住她道:“美娜,我送你吧。”
她下意識地推脫掉:“不用,我自己坐黃包車走。”
“黃包車怎麽行呢,我送你。”
唐山海态度很是堅決,叫她不知如何是好,便轉移了話題:“你還不快去追她?”
他掂着下巴一示意:“那不是有人送了嗎。聽我的,咱們走。”
她再推脫不得,只得應允了,上了唐山海的車,一路向自宅駛去。
“對不起啊,”唐山海的聲音很低沉,“讓你受委屈了。”
柳美娜正望着窗外發呆,聽見他這一句話,心裏更是難過。想到唐山海與徐碧城郎才女貌,自己夾在中間像是個小醜。又想起來上學時學過的一句詩詞“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心中戚戚,開口道:“哪有什麽委屈的,我就是活該,我就是惦記人家丈夫了,我就是喜歡他了,我就是藏不住了。我活該。”
這一番話聲音越來越高,到了結尾又黯淡下來。她一口氣把心裏話全說出來,倒是敞亮了不少,只是越說越凄然,又想起剛剛徐碧城看她的眼神。只覺千不該萬不該,早知她會這樣執着于唐山海,當初就不該遇見他。感情上哪來的先來後到,她遇見了,就愛了,怎可能因為他是有婦之夫就不愛了?
“......我不值得你這樣。”
唐山海這句話的語氣很是低落,引得她偏頭去看。唐山海的臉龐藏在陰影裏,她看不真切,于是又說:“值不值得你說了不算,我說了算。”
也不知是怎麽了,明明是普通的一句話。唐山海這廂正開着車,思索着如何應對。這句話像一塊丢進水裏的石頭,猛然激起了他記憶深處的片段。這話熟悉的令他心口鈍痛,有誰的聲音忽遠忽近的飄向他,虛籠籠的罩在他頭頂。眼前一陣暈眩,握着方向盤的手也不穩起來,車在街上一路蛇形前進,引得行人紛紛尖叫逃竄。
但那些聲音都離他很遠了,他努力睜大眼睛,什麽都看不真切,只有一個紅色的影子在眼前晃。他聽見那聲音說:“配不配不是你說了算。”
他想去看清那是誰,又聽見她說:“一個凡夫俗子,他不配!”
是個女孩。
他想去看清她的長相,想叫她的名字,可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突然自己像被人撞了一下,從駕駛座上一仄歪,醒了過來。柳美娜在旁邊吓得臉色煞白,半個身子探過來替他穩住方向盤,直喚他:“唐隊長!唐隊長!”
見唐山海終于轉醒,柳美娜長舒了口氣,道:“唐隊長,你可吓死我了,這是怎麽了呀?”
“沒事......這幾天休息不好。”他從駕駛座上起來,接過方向盤,“讓你受驚了。”
好在他行駛速度不快,沒有造成什麽傷害。倒是柳美娜吓得不輕,深呼吸幾口才緩了過來,接着說道:“我就是看見你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老天爺真不是東西,我好不容易中意一個男人,卻還不是我的。”
見唐山海不說話,她便從靠背上直起腰來,對着他說:“唐山海,你說我該怎麽辦?”
他卻只顧着開車,并不說話。柳美娜一顆心在車外的寒風裏漸漸涼下來,臉上也快要挂不住,心中泛起一陣酸澀,想自己果然還是自取其辱,跑來巴巴的跟人家說了這些蠢話,還不是一場笑話罷了!正在此時,汽車停了下來,已經到了自家門口。她只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忙不疊要逃離他身邊。剛要起身,自己的手卻被唐山海拉住了。
柳美娜愣了,低頭看了看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唐山海在她旁邊開了口:“從來沒有人像你這麽對我。”
柳美娜搖頭:“可你不會喜歡我。”
“我沒你想的那麽好。”
“我也總想,你肯定不是最好的。世上比你好的,總得有個把萬吧?”柳美娜偏過頭去,不讓他看見自己眼角的淚光,“可我偏偏不想那個把萬人,唯獨看上你。”
唐山海心中觸動,他雖是做戲,可萬萬沒想到柳美娜對他用情如此深。而他...卻要陷她于不義了。想到這一層,唐山海心下不忍。可軍令如山,加上身上幾條人命,叫他如何半途而廢。柳美娜的手包就在他眼前,一伸手就拿得到。他走了,她也免不了被牽連。唐山海一時心亂如麻,竟下不去手去偷那手包。
“你說,要是我在徐碧城之前遇見你,你會不會喜歡我?”
他答不出來,眼前晃過徐碧城的面孔,又看不清了。他喜歡誰?他自己也答不出來。
“行了,你不說,我也知道答案了。”柳美娜眼中的光芒閃了閃,突然熄滅了,“我走了。”
眼看柳美娜要拎着手包離開,唐山海才回過神來,猛地拉過她的手臂,将她擁入懷中。見她正将手包握在右手中,便與她說話分散注意:“美娜,你很好。是我辜負你。”
柳美娜的身體在他懷中一顫,僵硬着離開了懷抱。唐山海這一下沒得手,看着柳美娜怔怔的盯着他,道:“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他沒說話,只是搖頭。心中祈盼柳美娜一直保持着此時的狀态,萬萬不要提高警惕。他伸出一只手撫上她面頰,用手指勾勒她臉龐的輪廓。另一只手悄悄移到她右手邊,扯住她手包的一側,暗暗發力。
她在等着他吻上來,唐山海心裏知道,可他縱然做了無數次心理準備,此刻也照舊動也不能動。他恨得想掐自己,逼着自己去吻柳美娜。可試了幾次,還是做不到。好在柳美娜已全身貫注在別處,手上的力道松了下來,大半個手包已落在了他掌心。他以指肚撫過她唇角,蹙起了眉,終喟嘆道:“天色晚了,回家吧,美娜。”
柳美娜原本包含期待的眼仁,此刻是徹底冷了下來,像一片被風吹散的紙灰,半點光也尋不見。她想開口,一出聲,眼淚又要掉下來,臉上因尴尬竄起一片潮紅,也不管自己的手包有沒有拿,攏了攏圍巾便跳下了車。頭也不回的走了。
唐山海隔着手包捏了捏,捏到一串金屬物什,知道便是自己苦苦找尋的鑰匙。柳美娜是個精明人,很快就會發現手包不見,趁着她發現之前,唐山海一腳油門猛踩下去,卻是直奔聖瑪利亞教會學校去了。
進了學校,時候已經不早,宿舍那邊一片漆黑,難覓燈火。唐山海憑着記憶找到岳绮羅的宿舍,便急匆匆的敲響了門。
不出片刻,門便被人從裏面打開,是穿着睡衣的岳绮羅,顯然早已就寝。此時正睡眼朦胧,衣服也穿得亂七八糟,隐隐地露出一邊肩膀。唐山海只看了一眼,便連忙轉過了身,口中直道:“抱歉,唐突了,我沒想到你已經睡下了。你別介意,我不是有意的。”
正說着,自己的肩膀被人扳了過來。岳绮羅一邊拉上睡衣,一邊笑他道:“你胡言亂語什麽呢,怎麽,有急事?是蘇三省死了還是陳深死了?”
唐山海一心趕時間,聽她又是說這個死又是那個死,一時卡了一下,方才道:“沒有人死,你快收拾一下,我們離開上海。”
岳绮羅聽他此言,眼睛登時亮起來,唇角一挑,笑道:“怎麽,你想通了?”
他把手中的鑰匙亮出來給她看,道:“我拿到鑰匙了,現在去行動處取文件。老陶在城郊等我們,速戰速決。”
“好。”岳绮羅說着便把門關上,沒過多會,便換了身簡樸的小旗袍出來,又披一件紅鬥篷,煞是顯眼。她統共只背了一個小書包,唐山海伸手去掂,倒沉得很,又有些硌手,不由好奇的問她:“你這是都裝了什麽。”
“槍,”她大方地打開書包,給他看包裏滿滿十幾只槍,“你也拿一把。”
饒是唐山海見多識廣,也暗吸了口冷氣道:“你哪來這麽多槍?”
“城東吳家那案子,我做的。”上次搶了人家的槍,殺了人家的護院,這事是上過報紙的。岳绮羅睨了唐山海一眼,見他沒反應,又去問他:“你不怕我?”
“不怕,”他牽着她一路小跑,腳上速度不減,“時間緊迫,我們快上車。等到柳美娜發現,就誰也走不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老岳戲份太少了...寫不動,可是,柳美娜一個快要領便當的人,不多給點戲份說不過去...
寫前面的時候,我也以為張顯宗第一次請岳绮羅吃的是豆花,所以寫的是豆花。後來基友告訴我是粥,我就改成粥...其實吃的東西不重要嘛哈哈哈哈【
還是要預警一下,這篇文我可以保證結局絕對是嫌棄夫婦在一起生生世世靈魂不滅balabala,但是在一起的過程會有糖又有刀,可能會很虐,可能會有生離死別,總之真的很虐......如果心理承受能力不夠好的話...就...
因為我之前寫虐文被人罵過,罵的挺兇的...大概有上百號人天天來祝我全家早死,罵了我小半年,着實有點心理陰影。所以不想再發生一次了...
以上,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