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徐碧城在墳前放了一束花,拂去碑上的浮灰。唐山海的照片在碑上看着她,眼神溫和,只是沒有顏色。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站起身。今日天氣溫和,東風吹拂過她的發絲,吹幹了她的臉頰。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害了唐山海,讓他就這麽白白冤死。她原本只想多救一個人,可唐山海卻死了。他在自己面前中槍時,她把自己的手咬出了血。唐山海被她害死了,冰冷的躺在了黃土下。
沒有了唐山海,她不得不回重慶了,陳深要帶她去延安,她還在考慮。黨國已經沒有幾個有血性的人了,她再也待不下去。今天是來向唐山海道別的,他的墓碑就立在他被活埋的地方,凄清寥落,沒有人陪他。
徐碧城在墓前站了良久,才決定要回去。一轉身,卻僵住了。岳绮羅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她身後,手中穩穩端着一把槍,對準了她。
徐碧城抖成了一片秋風中的樹葉。
多日不見,岳绮羅的臉色頗為蒼白,只是端槍的手還穩得很。她把槍口對準了徐碧城的頭部,神色冰冷,像在等着她開口。
“我沒想害死唐山海,”她一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我也不想這樣的。”
岳绮羅的嘴唇扭曲成一個奇怪的弧度,冷冷道:“說這些話,他會活過來嗎?”
徐碧城凄然的搖着頭,嗫喏道:“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岳绮羅瞧着她這幅樣子,譏諷的笑了,向她走近幾步。她似乎受了腿傷,走路有一點瘸。那把槍在她頭上晃來晃去,似是在嘲笑着她的軟弱,岳绮羅的聲音在她耳邊悠悠的回響着:“你知道嗎?我是來找你償命的。”
“你不用怕,”她安靜地打量着徐碧城,“我過去喜歡虐殺別人,總以為血肉模糊才能出心頭惡氣。”
徐碧城心中正一陣恐慌,卻又聽岳绮羅說:“不過,我現在找到別的法子了。”
她聽了這話,又見岳绮羅放低了槍,以為自己被放過,正要長出一口氣。一聲槍響猝不及防的炸開,她只覺腹部像被誰打了一拳,腳上失去力氣,頹然的跪在了地上。
“因為我發現,自生自滅才是最可怕的下場。”
徐碧城跪在地上,疼痛一點點從腹部蔓延開。她學過一點醫學,知道擊中胃部會讓胃酸一點點滲出來,腐蝕着她的肌肉。這是一種被延緩的痛苦的死亡。她擡起頭,眼前的視線已經模糊了,周圍的景色都染上了血紅的顏色,像是她自己也在被血淹沒。岳绮羅在她前面一瘸一拐的走着,她的紅鬥篷像瞳仁上的一個血點。徐碧城說不出話來,伸出手想要夠什麽,可面前只有稀薄的空氣。她流下一滴眼淚,阖上了眼。
岳绮羅其實沒有走遠,她走到了小丘後面,從懷中掏出一只文件夾,用火柴點燃了。
Advertisement
“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同。”她踢了踢腳下的紙灰,“你心心念念的歸零計劃,燒起來也不過跟普通的黃紙差不多。”
橙黃色的火焰像溫柔的綢緞,舐過一寸寸潔白的紙面。被火焰蔓延過的地方都在钴藍的焰光中渲染成灰黑,像一朵鑲了金邊的黑玫瑰。
無心再見到岳绮羅時,已是半個多月後。她的腿傷已經痊愈了,只是走路還有些瘸。那一槍本來就傷到了筋骨,她又不小心看護,烙下了病根。此番她是來告別的,因此連門也沒有進。
“十條小黃魚,”她把十根金條塞進了他手裏,“謝謝你。”
“哎,”無心不忍,又塞了回去,“你留着吧。”
“我不缺錢。”
岳绮羅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多日的劫難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她的腿,和她眉心的傷痕,是個淺淺的小窩。岳绮羅把自己的魂和張顯宗的魂養在眉心,因此即使痊愈了,也還像個胎記似的留着。
“你要去哪?”無心追問她,“不留在上海了嗎?”
“我要去重慶,那是唐山海出生的地方。也許,我能找到他靈魂的剩餘部分。”
無心見她去意已決,便不再攔她了。只是臨走時,還是覺着不妥,拉住她問道:“你真的還要繼續找下去?你其實可以像以前那樣活,就當做從未遇見過張顯宗。”
“無心,高處不勝寒。”她說這話時臉上沒有表情,卻有些疲憊的意味,“我想找個人陪我說話。”
岳绮羅走了,她許久沒剪過的學生頭半長不短的,堆在她肩上。她嬌小的背影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了薄霧裏,拎着個小小的皮箱,再也沒回過頭。
從那以後,無心有很多年沒再見過岳绮羅。
在她走後,上海出了幾件大事。一是行動處三分隊的隊長蘇三省被人發現死在了家中,死的蹊跷,是被黃土活埋死的。有人說他作惡多端遭了報應,被惡鬼纏上了。二是行動處處長畢忠良因情報失竊,進了梅機關大牢,至今生死未蔔。
不為人知的小事是,行動處的隊員也莫名死了一小批。一時行動處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被謀殺。
但這些都是岳绮羅沒有看到的,或者說,沒有在報紙上看到的。彼時她已坐在了去往重慶的火車上,像一個詭谲的怪談,消失在了上海初春的薄霧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收了尾,再發個引子。白天的時候正式開新故事。